六十二 搖尾乞憐
吃過飯後,三個女人喝茶。匡儀說:“許蓮子,今日你不走,過一宿,明日吃過飯後回白馬洞。”許蓮子搖着手說:“我今日趕緊回去,不曾照應我家廷才,他要說我在臥龍鎮貪玩。”葉秋萍說:“這有什麼要緊的,如若你家牽老闆說你,日後我和匡儀一起收拾他。”
許蓮子望了匡儀,說:“你耳朵上的墜兒蠻亮的。”匡儀說:“我這墜兒沒有秋萍的大,只不過我最近把墜兒取下來,擦了擦,上面的一層黑膜子擦掉,所以就亮堂了些。”
葉秋萍突發奇想地說:“唉,匡儀呀,你說人身在世,是做男子漢,還是做個女人,哪個好?”許蓮子接過口說:“談飛牆走壁,闖蕩江湖,還是做個男人的好。女人畢竟身體骨子軟,別的不說,光兩項就夠難受的呢。身上來了紅,渾身沒勁,下身乾淨不起來。懷孕生養孩子,如同身上戴了鐐銬,跑不走呀!做個男人多耍脆呀,十七八歲奮鬥到四十歲,孔武有力,文采飛揚,說要怎麼樣就怎麼樣,辦起大事來,叱吒風雲,氣吞山河!”
葉秋萍說:“投胎做男人的好,觀音菩薩修行幾千年,就想修個男人的身子,弄到最後,修成正果也不曾隨了心願,還是女人的身段。……唉,匡儀,你說呢?”
匡儀笑着說:“我說做女人的好,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書上說,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小時候做姑娘,打辮子一晃一晃的;做了人家的女人,就梳鬏兒,插上醒目的首飾。遇到玩得好的姐妹們,打牌下棋,或者吹彈歌舞,或者遊玩花園,也可以吟詩作句。沒人時做點家務話,看看書。能過上這個太平日子,做個女人有什麼不開心的呢?”
許蓮子說:“那你現在爲什麼還要出山拿槍打鬼子呢?”匡儀站起身說:“我也想安安穩穩過個一般女人的日子,可命運卻將我推到波濤洶涌的漩渦裡,不拼命游泳,要麼就心甘情願地隨波逐浪,來了青絲水上漂,不明不白地到閻王老爺那裡報到。我要活在人世間,兩個字,奮鬥!一定要在波濤洶涌的漩渦裡劈波斬浪,奮力拼搏!”
她笑了笑,繼續說道:“我也曾有好幾回要做一般女人。在媽媽家裡做姑娘,我打了兩支辮子,莊上人說我講究打扮,是個漂亮的小姐,本莊地主孫天豹的三小孫善仁三番五次逼我家父母,說是要將我嫁給他抵債。我誓死不從,還曾一次跳崖,沒有摔死。我逃到李家集姐姐家裡,想在那裡找一個人家的小夥頭,哪裡料到我姐夫谷書玖打我的主意,再加上軍閥嚴碧才的兒子嚴聚敬糾纏我。我姐姐便將我打發到攖莊地主攖兆桂家裡做丫鬟,他家二少爺攖順陽得愛我,我認了,想做他的女匠。不料,他老子逼我做他的小妾。我在傭人李二嬸的幫助下,逃出了攖莊。在白牛鎮,我訓練陳樹德家的家丁,取得他的喜愛,當下便跟他結婚。哪裡曉得,跟我拜堂的不是陳樹德,而是他家老子陳若水。我在洞房裡掀開紅蓋頭,一望頓時傻眼了。我氣憤地送了老傢伙的命。逃到麒麟山,遇到黃師長,就是黃天放,他得愛我,我還給了他信物。但因爲打仗,便分手了。到了山寨,葛培南跟我發生了感情上的交割,有幾個人從中助力。我認可了這樁婚事,隨即舉辦婚禮。我上了花轎,進了洞房。這時外邊槍聲大作,鬼子攻上了山寨。我冒着大火從地道里逃出去。我以爲我是孤家寡人一個,卻有個覃作衡跟住我跑。舉目無親,萬般無奈,只好跟覃作衡到了他永樂城老家。我總感到覃作衡這人不可靠,當下說好的,先做半年的假夫妻。最好只差一個月,他要我做真夫妻,我拒絕了他的要求。這之後,我進入了災難的境地。……唉,眼下,我也想過個安穩的日子,把兩個小夥扶養成人,哪怕再跟王玉坤再生養幾個孩子。這個夢還是做不成啊!”
許蓮子說:“現在你就在臥龍鎮開藥鋪,其他什麼地方都不去。”葉秋萍搖了搖頭,說:“蓮子你光曉得說匡儀今後安穩,不可能,她名聲太大了,人家說話唄,樹大了就很容易招風,想避是避不了的。”
匡儀提議說:“這個家常不談了。我們姐妹三個出去到街上轉轉。”兩人應允,便在大街上漫步。
葉秋萍笑着說:“我們三個媽媽在街頭上轉,蠻愜意的。人家望見我們三人,也會羨慕的。”許蓮子說:“眼下臥龍地太平了,漢奸惡霸沒有了,土匪也絕跡。女人嘛,就應該像我們這樣,出來跑跑轉轉,關在家裡肯定悶殺了。”
匡儀嘻嘻笑道,“你許蓮子如果把店開到這臥龍鎮上,我們三個人不就老在一起玩麼。”許蓮子說:“我要在臥龍鎮開店,匡儀你家藥房南邊不是閒了大房子嗎?就是嫌大了點。”匡儀說:“我說呀,蓮子你別要開雜貨店,開個才蓮布莊,專門賣布料。”
“開布莊?”許蓮子沉吟道,“就是一沒這麼多的資金,二是布料難進,……”匡儀笑着說:“蓮子,你說的這兩條都別要愁。眼下就有一大堆布料,是繳獲鬼子車隊的。我這就領你到倉庫裡看。”“哪是的唄,你領我去看看。”匡儀說:“走,到我家藥鋪裡面,後頭的東邊有個空家。”
三人返回藥鋪,摸到那倉庫。是有好多的布料,但大多是黃色的,適合做軍裝。許蓮子搖着頭,說:“黃布怎賣得出去呀,黑布,藍布,這兩樣纔有人要的。”葉秋萍說:“黃布哪不會染一下,紅的,藍的,都有人買呀。”許蓮子忽然拉着匡儀手說:“要說染坊師傅,咱豆腐坊的陶肇曾在來亨學過染匠,會製作顏料。”匡儀說:“陶肇是佘連珍的男人,我到豆腐坊找四姐,四姐肯定一口答應。這麼一來,許蓮子你跟佘連珍也就配起套來,姐妹們一起玩玩,這日子就長了。”
許蓮子要回去,被匡儀和葉秋萍兩人挽留下來過一宿。晚上,匡儀將許蓮子安排一個漂亮的房間休息。許蓮子望着精美的牀鋪,讚歎地說:“這是大家人的三滴水牀啊,太美妙了,上面還有百鳥朝鳳的圖案,這是什麼畫的呀。”匡儀說:“湯丙奎睡的牀呀。有錢的人家就是奢侈,何況是惡霸地主呢。”
“這個房間肯定是大太太睡的房間,那掛簾子珠是黑的,老氣得很。”匡儀笑着說:“湯丙奎和他的兩個太太都上了陰曹地府,但都是罪孽的人身,正在那裡受罰的呢。……唉,我們十三姐妹,除了我和你,還有春蘭,她們如今過得怎麼樣?”
許蓮子長嘆了一口氣,說:“大姐、二姐都得病死了。三姐也就是佘二嫂被湯百德開槍打殺,佘連五跟湯百德拼命,被他拳打腳踏,給活活打死。據在場的人說,那個場面真叫個慘呀!”
“老七、老八呢?”“老七不曾有事,她家夫妻兩個帶上兩個孩子躲了起來。陶芸的男人上官反之得了重病,鬼子掃蕩到她家,把家裡的糧食,還有雞子、兩個羊子、五頭豬子,全部弄了走。上官反之抓住翻譯官哀求留點讓他家過日子。鬼子以爲上官反之反抗,上來就是刺了幾刀。陶芸拿起側叉對準那鬼子的頭就是一下,那鬼子當即倒下。這一來,不光上官一家人全被殺了,還殺了其他五六家人家。大人小孩全部一掃光,房子放火燒掉。陶花是被鬼子開槍打殺的。佘響蘭、陶嫺這兩個人家都沒有一個人活下來。”
匡儀駭然道:“就兩年多的光景,發生了這麼大的變故。目下,豆腐坊十三姐妹只有佘連珍、孫禹、唐梅三個人。”
兩人談了很長時間的家常。“蓮子,你睡覺,辰況不早了。明日我吃過早飯多買點茅桑紙,到豆腐坊上墳上祭奠佘連九、大姐她們姐妹七人。”許蓮子取下首飾說:“我陪你。”
豆腐坊莊上有好大的一塊沒了房子,卻有三十幾個墳墓,分明成了墳地。匡儀沒有帶劉金梅一同去,因爲一輛人力車坐不了三個人。下了車,忽然有人喊道:“蓮子,你今日到豆腐坊,有什麼事的?”許蓮子指着匡儀問道:“孫禹,你看她是哪個?”孫禹望了好一會,仍然認不出。“她是胡秀英,今日來豆腐坊上墳的,買了十刀茅桑紙,來祭奠連九、大姐、二姐、三姐他們。”
說話的功夫,車伕已經將茅桑紙卸了下來。“老郭,你吃過飯後一點把車子拉到這裡來,喊孫禹,我就曉得了。”匡儀囑咐了車伕,隨後走上去抓住孫禹的手,說,“這兩年,你樣子變化不大。可我變老了許多,你竟然已經認不出我老媽媽了。唉,佘連珍她在家嗎?今日我找她談個交易的。”“秀英,我們豆腐坊好多人一直都在想念你,可就是不曉得你上了哪裡去?”
許蓮子說:“你們兩人談會兒家常,我去喊連珍。”說罷,便甩開膀子往西邊跑去。
匡儀、孫禹兩人坐在大樹腳下的草堆旁,她們談兩年來的世事變化。“好端端的十三姐妹,竟然就有七個人做了鬼,只剩下六個姐妹。”匡儀感傷地說,“我聽了蓮子說,今日就跑得來在她們的墳上燒刀紙,以表我們姐妹之情。”
佘連珍老遠就喊道:“秀英啊,你回來了,我好想念你呀。”匡儀快步迎上去,兩個人走在一起相互摟抱。唐梅聽到喊秀英,走出屋外,看見墳地上連珍、蓮子、孫禹等四個人,急匆匆地溜了過來。許蓮子一介紹,唐梅便也跟匡儀擁抱。
佘連珍高聲說:“今日老五趕來祭奠過世的姐妹們,就趕緊燒紙。紙燒好,都到我家吃飯,姐妹五個聚聚會。”許蓮子提議說:“先在連九墳上燒,隨後再燒大姐、二姐她們。”
第一刀紙燒了起來,匡儀跪在連九的墳前,趴着磕了三個頭。佘連珍四人跟着也跪下磕頭。隨後就在白遵級墳上燒紙祭奠。十個墳舉行祭奠儀式後,也就進入了飯市。
佘連珍家裡有三斤鹹肉,用水鹹菜燒。燒了扁豆,再漲了二斤雞蛋。吃的時候,陶肇提議說:“你們十三姐妹去掉一半多,還有個春蘭在順平做生意,就你們姐妹五個聚會,應該喝點酒,這纔有點喜慶。”佘連珍馬上說道:“陶肇呀,那你就當一回店小二給我們五個姐妹上酒上菜。”
陶肇高聲叫道:“來了,樓上請!”他快活地捧出一罈酒,給每個人的碗裡倒了一點酒。唐梅說:“今日五姐一來上墳,二跟我們在此的四個姐妹相會。酒不多喝,但倒在碗裡的酒無論如何都要喝掉。”孫禹應道:“唐梅說得好,今日我們這頓酒算是爲五姐接風。五姐,你喝呀!”
許蓮子將碗跟匡儀等人的碗碰了一下,隨即喝了一口。大家跟着喝了酒。佘連珍說:“五妹呀,這鹹肉燒水鹹菜撿了吃呀。”許蓮子笑着說:“你們都喊秀英老五,她滑了我們的巧。你們不曉得呀,她今年才二十二歲呢。”佘連珍瞅了瞅匡儀,笑罵道:“你要死了,竟然多冒了九歲。大家都說陶嫺十三妹,到頭來,你秀英才是個正宗的十三妹。”“老薄子不老實,秀英你真不嶄。”唐梅舔着舌頭說。
許蓮子說:“連珍呀,今日秀英到你這裡,主要的是叫你家陶肇到鎮上做染坊師傅。”佘連珍愣神說:“陶肇上鎮上做染坊夥計,老闆是哪個?”“你問老闆是哪個?就是你連珍呀。”佘連珍噘着嘴說:“瞎說的,我怎麼會是老闆。”“是你呀,你說你不是老闆,那就做老闆娘。”許蓮子嘻嘻哈哈地說。
匡儀擺着手說:“連珍,是這樣的。許蓮子在我仙林藥鋪過了一宿,看了我藥鋪南面有個大空房羨慕。我就叫她家把白馬洞的雜貨店盤給人,到鎮上開個才蓮布莊,我提供她布料,是繳獲鬼子的軍布。軍布是黃色的,需要染成其他顏色,纔好賣。這就說到染坊,要找師傅,許蓮子說你家陶肇是染坊師傅。所以,今日跟你家兩人談這個事情。”
佘連珍說:“秀英,你有房子給我開染坊店,但我一點資金都沒有哇。”匡儀笑着說:“沒資金沒事,要多少錢都是我來。你只要把生活日用品弄到我哪裡,什麼問題都給解決掉。許蓮子開才蓮布莊也是這樣,只不過她還有點兒本錢。……咱們姐妹之情要值多少錢呀!”
唐梅羨慕道:“連珍、蓮子,你們兩個都有好交易,我跟孫禹只能還做個豆腐坊的摸地的媽媽。”佘連珍說:“唐梅你家扶元直手藝好,會修車子,開個車行。孫禹,你家祥世煌會屠宰,在鎮上開個肉鋪。秀英,你能不能想個辦法安置她們?”匡儀想了一會,拍着大腿說:“行,在我藥鋪向北第三個房子開個巷子。這條巷子裡開三個店,肉鋪、染坊店、車行,直到山腳下。”
許蓮子拍着手說:“我們在此的五個人重先結拜姐妹,連珍老大,我老二,孫禹老三,唐梅你老四,秀英呀,先前你是五姐,眼下你卻是五妹。”匡儀站起身說:“我五妹敬四位姐姐酒,幹掉吃飯!”五個人笑哈哈地幹了酒。
佘連珍丟下碗,要上鍋臺盛飯,陶肇已經把飯碗端了上來,笑着說:“今兒你們五姐妹真是酒少話多,飯還要冷了。我跟孩子早已吃了飯,就等着給你們端飯碗。”佘連珍說:“你們男子漢遇到好朋友熱潮不得了,我們在此的女人也不差。你看,我們姐妹今後還要在鎮上熱潮,因爲我們到鎮上開店鋪。”陶肇笑哈哈地說:“這全都是秀英幫的忙。人家說話唄,一個有禍,帶上一窩;一個有福,帶上一屋。”
匡儀忽然說道:“老郭來了,我們要走,不能叫人家等,人家還要做下個生意。”陶肇說:“不忙,我去叫車伕把車子拉過來,順便叫他等會兒。”他便走了出去。
佘連珍丟下飯碗,趕緊到鍋臺打了熱水,泡上手巾。她端着盆子叫匡儀洗臉,匡儀客氣地說“你來”。佘連珍擠幹了熱手巾把子,跑過來給匡儀抹臉,匡儀想自己動手,孫禹和許蓮子兩人按住她的膀臂。唐梅隨即給匡儀臉上抹上雪花膏。匡儀的臉馬上乏起點熱氣,白裡透紅。
孫禹望着匡儀的臉,說:“這一洗,秀英冒充個十七八歲的大姑娘,恐怕沒人看得出來。”唐梅、許蓮子跟着讚美。
佘連珍拿來一件衣裳說:“秀英呀,你把這件衣裳穿起來給我們看看。”匡儀接過衣裳望了一下,說:“我已經是兩個孩子的媽媽,穿這衣裳太小氣了,不穿。”許蓮子說:“今日你說不穿就不穿了,不許你充老。孫禹、唐梅。我們動手把她身上衣裳換下來。”
三四個人一起動手,匡儀被迫穿上了那件衣裳,淡淡的粉紅色大戶頭衣裳,精緻的綠色布鈕,豔麗的花紋,天藍色鑲邊。再繫上齊膝蓋的孔雀裙子。匡儀這一穿着,呈現在衆人眼裡的分明是個麗人。她跑到梳妝檯跟前,對着鏡子望了望,擺着身子說:“難看死了,我真個醜八怪,倒像個妖精呢。”
孫禹擡起手說:“不許這麼說,我們都看了你漂亮。”佘連珍給各人泡了茶,說:“今後我們姐妹五個就像今日這個樣子,說說笑笑。這個日子也就過得有滋有味的了。”
陶肇進來說:“車伕來了。”匡儀站起身說:“我換一下衣裳就走。”佘連珍抓住她的手說:“不換,你穿了走。這衣裳和裙子送給你。我還要知會你一下,今後還要經常穿起來。一個女人當要漂亮,還得要漂亮,充老可不行!”
匡儀摸着鬏兒說:“想不到我個特工,還就被你們四個姐姐玩住了。……蓮子,我就不上白馬洞了,老郭送你回去。我回鎮上。”唐梅說:“我拉車子送五妹,蓮子你就放心吧。”
許蓮子上了車,車伕便載她向南去了。唐梅回家把車子拉過來,這裡的佘連珍收拾了一個包裹放到車上,對匡儀說:“秀英呀,姐姐沒好東西送你,就帶點土貨吧。明日我和陶肇上你那邊。”匡儀坐上了車,笑着說:“我這倒像從媽媽家裡回去的女兒了。”佘連珍打哈哈地說:“乖乖肉,回家去跟王玉坤好好過夫妻日子呀。”
匡儀回到臥龍鎮杏林藥鋪,葉秋萍瞅着匡儀看了看,隨即起身跑到後面的房子裡。唐梅將揹着的包裹放下來,說道:“我看看,連珍給的是些什麼貨。”她解開繩子,打開來看了看,說:“嗯,山芋、大椒,還有好多的韭菜。”匡儀拉着唐梅說:“坐下來喝茶。”唐梅說:“我不喝茶,我送你回來,一是望一下車行地址,二是買點針線和吃的鹽。”匡儀說:“你先喝個茶。車行地址我馬上帶你望一下。……唉,葉大夫,你陪我家四姐喝會兒茶。”
晚上,王玉坤回來,匡儀說:“玉坤呀,夜飯還不曾冷,趕緊吃。我這就到廚房給你盛過來。”王玉坤擺着手說:“唉,夜飯我吃過了。你今兒怎這麼漂亮呢,我還不曾望見過的。”他摘下禮帽,走過來將匡儀抱住往房間裡擁去。
匡儀坐在鋪邊上,王玉坤彎下身子給她脫鞋子。匡儀曉得她要助愛,便將首飾除了下來。王玉坤風衣一脫,便將匡儀壓在底下,舔着她的嘴。匡儀低吟着說:“我衣裳還不曾脫呢。”王玉坤說:“這麼急做什麼?我就趴在你身上說說也快活得很。”匡儀嗔道:“你個大男人這麼重的身子壓住我,還要把我壓殺了。”王玉坤笑哈哈地說:“哦,要愛護我家娘子。”他滑了下來,吹滅了燈火,抱住匡儀睡進了被單裡。
“王太太,夠曾起來呢,有人找你有急事。”門外傳來叫聲。王玉坤回道:“你等會兒,馬上開門。”匡儀睜開眼,驚訝地說:“天倒已經大亮了。有人喊我有急事,趕快起來。”她拗起身,穿了褲子,披了衣裳,鬏兒散落下來,便將長髮披在背後。
來人是延河支隊參謀長盧建閱,他化裝成獵戶,這會兒說:“楊政委,我是延河支隊參謀長盧建閱。這一次我們延河支隊反掃蕩吃了大虧,主要原因是錢廣用這個新來的政委瞎指揮,郭司令員說大敵當前必須主動跳出鬼子的包圍圈,他卻死命叫堅守範集,說什麼誓死保衛勝利果實。最後不得已,被迫撤出範集,部隊遭到鬼子的追擊。到了最後,部隊突出鬼子的重圍,到了牛頭山,查點人馬只有七十多人,損失了四分之三的兵力。眼下雖說有了一百五十多人,但我們被困在東邊一帶的山溝裡,軍事給養成了要命的大問題。想往東走,東邊卻有土匪張紹義橫在那裡不讓我們的人馬通過。郭司令員實在沒辦法想,聽說你在臥龍鎮做了仙林藥鋪老闆娘,派我來跟你商議,你能不能出山還擔任延河支隊政委。”
匡儀捋了耳旁的頭髮,說:“我還背了組織上的處分,指派我做統戰工作,逼得我做個闊太太。如若我去部隊做事,肅奸委員會肯定派人抓我,我還怎麼帶兵打仗呢?你們要相信郭司令員,由他兼任政委嘛。至於說張紹義攔住部隊東進,我給他寫封信,我相信他會讓路的。唉,你進來,坐在這屋裡吃早飯。”
王玉坤安慰道:“我曾跟過郭堅一起戰鬥,危難之時他還是有辦法的。匡儀寫封信給張紹義,這是她目下僅能爲延河支隊做的事。你吃了早飯,過一會,信就寫好了。”
匡儀想了想,穿好昨日穿的佘連珍給的衣裳,隨後梳了長披髮,像個大家閨秀似的。她坐到桌案前拿起毛筆,蘸了墨汁寫了起來。
打發了盧建閱,匡儀剛剛捧起粥碗吃了兩口,忽然,葉秋萍通報:“外邊來了個太太,說找你有事。”“叫她進來。”匡儀吃了兩口粥,看到來人,驚訝地說:“樓龍女樓秘書,你怎一大早趕到我這裡呢?”來人說:“我急着找你有兩件事,一是到通知你明日下午到遂城鎮參加動委會會議,二是要你動身到芙蓉鎮拜訪潛山獨立團團長丁洽的夫人臧元儀,通過她做丁洽工作,爭取丁洽率部投身到我們的抗日陣營裡。”匡儀說:“我知道了。但今日我要把藥鋪有關的事務處理好交人做。”來人聽她這麼一說,便拿腳走了。
她彎腰時,披髮垂到臉上,這才發覺到自己起牀後還沒有梳頭。隨即跑到梳妝檯跟前梳頭盤鬏,正要插上首飾,女傭忽然跑進來,說道:“王太太,客廳裡來了個人,等你出來說話。”“你問過他是什麼人嗎?”“問了,他是林根軒,說是肅委會在靖衛鎮找你覈實一個案子。”匡儀鎮靜地說:“你告訴他,我馬上出來。”
匡儀穿戴好後,分明是個花枝招展的貴婦人,明晃晃的項圈足以表明她還是個少婦。她穿着嶄新的繡花鞋,一步一擺的跑進客廳,孔雀裙子款款而起,歪着頭招呼道:“林科長,今日到我藥鋪裡,有什麼公幹要跟我說呀?”林根軒說:“匡主委,是這樣子的。有一次,你和米崇文兩人到靖衛區元辰莊,那個抗日革命根據地第二天少掉十一支槍,五支長槍,六把短槍。郭堅、向秀菊他們兩人回憶,說那天有十六個人到過元辰莊。我們要對這十六個人一一覈實,如若這十六個人當中都沒有碰見那十一支槍,那還要往更深處查。”
匡儀坐了下來,說道:“你開的車子來帶我的嗎?”林根軒搖着手說:“我是騎馬來的。……對了,趙榮鎮公所有馬,我在趙榮等你。”匡儀攤開兩手說:“我已經廢掉了,騎馬騎不起來,惹你林科長髮笑,蹲在屋子裡卻蹲出大病,成天只能吃吃睡睡,連跑路都費力,氣喘不上來,弱不禁風啊。”
林根軒站起身說:“你不能上路,我也只好回去覆命。”匡儀一隻手撐住頭說:“林科長,實在要我到靖衛鎮陳述,你們開個車子來。”
王玉坤走進客廳拉起匡儀,說:“我們到自己的房間說話。”夫妻兩個商議如何應對肅委會那班人。匡儀最後說:“三十六計走爲上,我們兩人趕緊離開臥龍地。我到遂城鎮出席動委會會議,述職是天經地義的事,量肅奸委員會那班人不好就此追究我。”王玉坤點頭說:“我到薛城縣城做一趟西藥生意,不知順利不順利。即使順利,也要花兩個月。如此一來,肅委會那班人也就對我下不了手。”
由於日寇舉行大規模掃蕩,肅奸委員會總部機關也就飄忽不定。眼下肅委會辦公室移駐靖衛鎮,先前設立三科一室,改設五科一室,也就是說增添第四科(外事出勤科)和第五科(宣傳鼓動科)。總部除辦公室外,還設立政治部。肅奸委員會辦公室召集會議,桌案上點了三十根蠟燭,可算是燈火洞明。
孫善信主任宣讀肅委會工作總結報告完畢後,說道:“目前日寇大掃蕩已經結束,據各方面情況彙總,我們蒙受了很大的損失。……種種跡象表明,敵特以及暗藏在我們革命隊伍裡壞人很不少。有些已經是禿子頭上的蝨子明瞭的案件,至今都沒有解決,關鍵的當事人也沒有進行堅決處置。……”
剛剛上任的辦公室副主任年鵬舉說:“往後我們的肅委會工作重點要放在抓獲暗藏在革命隊伍裡的敵特分子。有些壞蛋政歷特別複雜,很可能就是我們的革命隊伍的隱患。如若不清理掉,危害就大得不得了。例如,原先的靖衛區區長向秀菊,她曾經被鬼子抓進廣華縣城,一個月後回到元辰莊。她這個疑點實際已經是明案,可就是還沒有處理。”
保衛局局長龔子維說:“需要辦理的案件很多,但要把那些急的辦理掉,應該是當務之急。……有些壞傢伙就是壞得很,說的我們肅委會一班人也不乾淨,如若查一下屁股,問題肯定也大得不得了。……”
偵訊科科長湯才英尖着喉嚨說:“具體是哪幾個人說的?首先要把這些人挖出來,打掉他們的囂張氣焰。這些壞傢伙壞得很,以攻爲守,他們曉得,進攻是最好的自保方法。……唉,主要的是哪幾個人攻擊我們肅委會的?”
外事出勤科科長林根軒說:“我手上查獲的有這麼幾個人:廣華縣委書記李雁波,陽山獨立團團長麥浪,還有匡苕子、尚元、巫萍、關粉桂、牽雲,等等。”
宣傳鼓動科科長畢建榮說:“還有那個王玉坤也不是個東西,在外面老放風說我們肅委會裡的壞話。我看啦,光削掉他的兵權,讓他經商,他還不快活殺了。鬼子、國軍、土匪窩,他都能跑跑。他搗我們這些人的黑槓子還不是拿手好戲。”
總務科科長徐樂星搖頭晃腦地說:“我看王玉坤的臭老婆匡苕子最危險,這個女人神秘,拳腳功夫又是一流,她傷起人哪個也沒她厲害。我就不曉得,那次在本揚蓮花區已經將她捉拿歸案,後來怎麼就讓她溜掉的啦?”
機電科科長惲道愷嘆了口氣,說道:“沒說頭,鬼子打得來,沒人指揮戰鬥,最後實在沒辦法,只好叫她戴罪立功。哪裡曉得,匡苕子這個妖怪神得很,悄無聲息地消逝。十多個月後,我們的人才曉得她逃到了重洋縣。”
年鵬舉說:“譚新明說的叫她匡苕子擔任肅委會政治部主任,她怎能擔任呀?我們這些人豈不要一個個都被她整了下去?老和尚敲鼓,動都不能動。”
孫善信說:“徐樹德也提名匡苕子,考究宣顯榮也糊里糊塗同意。要不是林之海出來反對,之後朱士廉也說他不同意,再加上我極力阻止。結果政治部主任到底是哪個來擔任,到現在也不曾有個說法。”
年鵬舉說:“可惜錢副局長在反掃蕩中失蹤,如若他在的話,由他出任肅委會政治部主任是再好不過的了。哼,匡苕子她個鬼算什麼東西?唉,林科長,你上門通知她到肅委會覈實事情的,她怎不曾來?”
林根軒說:“她個鬼打扮得像個新娘子,花枝招展,說是要到遂城鎮出席動委會會議,隨後又到芙蓉鎮做丁洽夫人臧元儀的統戰工作,爭取丁洽率部參加人民抗日革命隊伍。這種情況我們根本不好動她,否則,軍區和行政公署要放我們這些人不得顧身的。”
湯才英說:“先暫時不動她匡苕子,她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話說回來,匡苕子這個壞傢伙不盡早辦掉,我們這些人的命運就要控制她手裡,我們能有什麼好日子過喲。”
畢建榮說:“匡苕子神得很呢,她手上掌握我們在此的各人不少的材料,只要說出一條都能置人於死地。據說,有的材料還是她第一手搞的。這個女人夜裡飛檐走壁,四出活動,來無影去無蹤,哪個也不曉得她什麼時候在你的背脊上插上一刀。她要麼不說,一說就的的確確,火燒到你身上還就不得了。”
年鵬舉敲着桌子說:“所以說,匡苕子一日不除掉,我們在此的都不得安穩,如履薄冰,真的叫個戰戰兢兢。”
再說錢廣用約定焦煜華尋找機會,想辦法逃出範集據點鬼子的控制區域。松本正在辦公,擡頭對進來的錢廣用說:“李桑,牛頭山、萬陽山兩個山頭還有雷金聖遺留下的零星的殘餘分子,他們時常竄到這裡襲擾我們大日本皇軍。現在,你帶領十幾個人配合鈴木中尉行動,務必將這些殘餘分子全部殲滅。”錢廣用一聽,隨即點頭哈腰說道:“嗨!我對那裡的地形十分熟悉,皇軍只要佔領石井坑、飛鷹嘴、浮龍巖以及一線天等幾個要隘,雷金聖部殘餘分子甭想逃得掉。”
按慣例,錢廣用出外軍事行動,應該率領實力較強的一分隊人馬,但這一回他帶的卻是雜七雜八拼湊的三分隊。僞分隊長田四歪揹着短槍套子,結結巴巴地說:“李大隊長,皇軍這回出動了多少人馬?”錢廣用拍打田四幾下子頭,說:“你個傢伙算什麼東西,太君的事是你管的麼?你不要命嗎?”
錢廣用一直走在隊伍的最前頭,擡頭挺胸,邁着闊步。到了馬官營,他用槍頂着田四,說:“你向前,也要擔點擔子,不是老埋在後面走。”田四隻得說:“是是是,我向前。”
來到小馮莊,錢廣用忽然發現僞範集區女子同心會秘書長焦煜華出現在僞保長馮修高的花園。他對田四耳語了一番,田四點了點頭,隨即轉身上了牛頭山。
錢廣用溜了一陣,找了一個高墩子,喊道:“焦秘書長,你過來呀!”焦煜華擡頭一看,馬上料知怎麼一回事。她對地主婆子說:“我的姑父喊我,我去跟他說會兒話。”跑到高牆旮旯,說道:“李五,今日有機會嗎?”錢廣用壓低聲音說:“你跑出來,我等你上山。”
“焦秘書長,你和李大隊長今日上山做什麼?”焦煜華回過頭一望是李芳,吃了一驚,不知所措。李芳笑着說:“帶我一起走,我還能保護你們。”焦煜華想了一會,說:“嗯,我和李大隊長走山路,是需要人保護的。你帶的護衛班裡的七八個人,夠有一兩個頂用的。”李芳說:“也只有兩個能算得上好手。一個是高蓮子,另一個是鄭若曙。”焦煜華說:“這樣子,我先出去跟李五通個話。他同意的話,就用布穀鳥叫聲通知你們。臨走時,你對馮保長說皇軍召見,只要三個人過去。”
時間不長,錢廣用、焦煜華五人便成行了。他們出了小馮莊,直奔牛頭山的東南角。上了山,鑽進樹林裡。穿過了石井坑,再登上山,跑了一陣路。發現前面有條山路,直奔小山莊。他們跑到近前,原來是個叫小岡山的莊子,只有十幾戶人家。
他們在一個草屋裡停下來歇腳。這家的主人不知跑到哪裡去了,便翻找吃的東西。不起眼的罈子裡存有麥子麪粉,全倒到鍋子裡,糊上水,煎成餅。可憐兮兮的,只有一大碗。五個人一分,碗便空了。
豁嘴的高蓮子跑出屋外看了看,馬上報告說:“不好,山上下來十幾個皇軍。”錢廣用馬上說:“趕快上山,遇到皇軍還能藏到樹木叢中呢。”李芳說:“大家都跟着我走,這一帶的山路我熟悉。”
大約跑了五六里路,錢廣用說道:“這山路太難走了,我的兩個腿子酸得不得了。”焦煜華癱在地上,說道:“這種馬脊樑山路我從來都沒有跑過,跑着還要注意腳上。跑的時候,只要往下面一望就目眩。”李芳催着說:“這裡還不曾過了牛頭山,往西還要跑過萬陽山。到了萬陽山西山腳下才安然無事,眼下這裡絕對不能停下來。否則,說不定就能遇見皇軍。”
麻子女兵鄭若曙說:“走一線天到萬陽山那邊,比較保險。”錢廣用看了李芳帶了兩個女兵,臉上顯示出嫌棄表情。焦煜華用手對錢廣用搖着,示意他不要說話。
果然不錯,將搜山的日本鬼子拋到遠處,儘管馬脊樑山路,穿過一線天,到達對面的萬陽山,基本上沒有大礙的了。交界處有一塊樹段子擔在那裡,權當過山橋。李芳正要從上面走過去,哪裡料到萬陽山過來十幾個日本鬼子。眼看不能走了,回頭也不行,因爲田四帶着三分隊人馬開了過來。
李芳果斷地說:“眼下只有跳到下面的嘴子裡,進入那裡面的山洞。就是進不了山洞,趴在草窩裡,站在這山頭上皇軍或者治安警察們肯定是發現不了的。高蓮子、鄭若曙,你們兩人保護李大隊長和焦秘書長,我下去探一下。”只見她敏捷地一跳,隱在草叢裡。
錢廣用往下一望,頓時感到目眩。焦煜華也搖着手,說:“我們兩人怎能往下跳,李芳她跳下去的,也不曾有個話傳上來。”鄭若曙說:“我們跑不了啦,皇軍已經開過來了。”
錢廣用曉得大事不妙,急忙對焦煜華說:“皇軍開過來問我們話,我倆口徑要統一,就說我追你,準備私奔。至於李芳她們三個是我倆臨時喊得來的,想她們三個保護我們。”焦煜華悽慘地說:“我只能說是跟你私奔啊,否則,皇軍要說我們兩個叛逃,那可是萬劫不復的呀。”
鬼子小隊長增井少尉帶着十幾個士兵迎頭走了過來。他見錢廣用、焦煜華等人呆立在一線天的西頭,嚷道:“李桑,你們幾個到此是做什麼的?”錢廣用謊報道:“增井君,我和焦秘書長說話,陡然望見雷金聖手下的一個頭目上了山,隨即叫焦秘書長喊她的女子護衛班派人跟蹤追擊。我們追到這裡,李芳班長上前跟那傢伙格鬥,不料,兩人一齊掉下懸崖。我們四個人看了直髮呆,卻毫無辦法。”
增井少尉隨即派了三個士兵拋下繩子,下去搜索,忙乎了一番,一無所獲。
增井疑惑地將錢廣用、焦煜華四人帶回範集據點。鬆井聽了增井的稟報後,叫錢廣用進來。錢廣用哈着腰上前說道:“鬆井太君,我李五這次跑到牛頭山事出有因。”鬆井陰陽怪氣地說:“是嗎?多虧了你的良苦用心。我不能不佩服你錢廣用老謀深算,機遇好得很呢。”
錢廣用聽了,額頭上竟然冒起了冷汗,硬着頭皮說:“事情是真的,只是碰巧。”松本憤怒地站了起來,上前抓住他的戶領拎了起來,說道:“你想借皇軍上山搜剿雷金聖殘餘人馬的機會叛逃,膽氣大得很呢!”“不不,我說實話,小人想入非非,是想跟焦煜華一起私奔。你曉得的,我們兩人是文人出身,一點武功都沒有。所以就叫李芳帶着兩個有拳腳功夫的保護。松本太君您是大人大量,饒過我和焦煜華兩個吧。”
松本鬆了手,回到辦公桌跟前站了一會,忽然哈哈大笑起來,說道:“李桑,原來你想跟我掙食,真所謂色膽大似天。好,我成全你,高蓮子、鄭若曙這兩個女人中,你挑選一個做你的內妻。至於焦煜華,她可是親口答應我的,你別要插足。好嗎?”錢廣用哪裡還敢跟鬆井頂缸,奴顏婢膝地點着頭,“我曉得,我曉得。”“你走吧。”錢廣用聽了鬆井吐出的這三個字,接連點了三個頭,轉身走了出去。
焦煜華被帶了進來,低着頭不敢望鬆井。“焦翠花,你擡起頭。”鬆井威逼道,“你許諾的,說等你過了生日就跟我過結婚。九月二十五的生日,這期間不能算長,但也不能算短。對不對?”焦煜華說:“我一時的糊塗,被李五的說辭打動了,便跟着他準備在萬陽山的鋪村過日子。”
鬆井擺着手不容置疑地說:“焦翠花,你說話失信,而且很有心計。那我就不再等你過生日,後天是個黃道吉日。你得跟我舉辦婚禮。”焦煜華無奈地垂下了頭,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錢廣用自己有妻子,壓根兒就不曾想再找個女人廝混,眼下說跟焦煜華私奔,純粹是藉此掩蓋出逃的真相。哪裡想到鬼子當了真。鬆井要報復錢廣用,硬要他在兩個醜女中間挑出一個。錢廣用還想拖延,企圖矇混過關。鬆井知道他存有僥倖心理,笑着說:“李五,後天是黃道吉日,咱們兩個都找個心儀的女人結婚。這婚禮宴席一併舉行,不要你花費錢財,而且還不要你費心勞神。現在就一件事,你必須將你的新娘子定下來,這回絕對不許你敷衍。”
錢廣用痛苦地低下了頭,支吾道:“這、這我還不曾想好,……”鬆井惱怒起來,捶着桌子說:“李五,你還在想耍花樣,那就表明身在曹營心在漢,……”“不不,”錢廣用急忙雙腿跪了下來,哀求道,“我想好了,想好了。”鬆井站了起來,跑到錢廣用跟前,輕聲地說:“你選的是哪個?”錢廣用說鄭若曙,惹得鬆井哈哈大笑,“這不就得了嗎?”這真是:拙劣何必攬瓷器,戰場獻醜可憐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