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雲搏(三十二)

三十二 南山跳崖

胡秀英被湯丙奎軟禁了起來,連敬春載也不得跟她見面。令敬春載焦急的是日軍先後三次派人都鎩羽而歸。第一次是三木健雄大尉率領二十人乘船從東向西逆流而上,還不曾進入臥龍地地界就一頭撞到礁石上,個個成了落湯雞,有五人失蹤。第二次後藤龜治中尉率領小分隊從西邊順流而下,卻有一個小漁船橫截過來,導致帆船傾覆。當下無數人站在重洋河兩岸,見到鬼子游到岸邊就迎頭痛擊。最後只有後藤龜治一人逃出臥龍地的水面。第三次三木健雄、後藤龜治二人只帶了六人,全穿的便衣。行船從西邊漂流下來,哪裡曉得還是觸礁翻了船。

敬春載雖然掌管湯公館的家務事,但他孤掌難鳴。如果能夠策反胡秀英爲大日本皇軍所用,整個臥龍地唾手可得,根本不費一槍一彈。令他討厭的是湯丙奎貪色貪利,竟然一下子將胡秀英控制了起來,憑他一人顯然無法下手。敬春載坐臥不安,要爲天皇而建功立業分明就在眼前卻無從下手。在他看來,自己只能坐等時機,必須繼續潛伏。

湯丙奎在書房裡召見長子湯百如和貼身保鏢赫建文,說道:“這個胡秀英人雖圈了起來,但她不肯爲我所用,你們看如何處置爲好呢?”湯百如抽着水煙,取下菸嘴,吹掉菸灰,再填上菸絲,塞進了水煙槍裡,對芒子吹着了火,吸了幾口水煙。他說道:“這個胡秀英如果說給我做二房,或許她還能同意。你個老頭子比她大二十一歲呢,她跑了去會同意你呀。”

湯丙奎火了,“你個小子跟我老子爭女人,一點都不體諒我老子。怎麼啦?她二十八歲,我老頭子四十九歲。人家熊志德八十一歲找了個十八歲女子做六姨太,生了兒子聰明不得了。你媽媽已經到了風燭殘年,我老子跟前急需要一個得力的女人,好不容易發現了胡秀英,你個長子竟然也想入非非。哼,由此看來,你比百福、百德他們兩個也好不了多少。”

湯百如招架道:“不談不談,我說的不好。你要折服胡秀英,沒個殺手鐗是收服不了她。”赫建文說:“要我說呀,要折服胡秀英,先冷落她幾天。之後派些女人陪陪她,慢慢的抹她的性子。一日三餐,頓頓美味款待。春節期間,漂亮的衣裳、首飾拿得來供她享用。小姐、夫人跟她一起玩樂,再有柔和的音樂相配,不知不覺的磨去了她的銳氣。總之,慢慢來,想方設法誘使她入彀。”

湯丙奎伸手接過長子手上的水煙槍,塞上菸絲吸了一口,說道:“建文你說的未嘗不是個好辦法,就是慢啊,每日要耗掉我多少吃用,……”湯百如說:“智多星他可能有好辦法收服胡秀英。”湯丙奎猛力吹掉菸灰,哼的一聲說道:“敬春載他還智多星的,盡說些漢奸說得出口的話。他要我接受皇軍的到來,說臥龍地馬上就變成了皇道樂土。我跟他商議了三次怎樣收服胡秀英,他總勸我把胡秀英交給他去辦。又是臥龍鎮要變成臥龍市了,將來還要成立臥龍地區保安司令部。臥龍地到處是工廠,機器一響,黃金萬兩。說得天上有地下無的。我纔不聽他的鬼話經的。”

赫建文說:“敬管家的話是不能聽。小日本再文明發達,說的幫助中國一起建立東亞共榮圈,幹嗎帶上槍炮在人家土地上撒野?要折服胡秀英,絕對不能讓敬管家摸到手,那將會惹上日本鬼子這個大禍害。俗話說得好,請神容易送神難。大公子呀,你在這個大是大非的問題面前絕對不能迷糊。”

湯丙奎說:“我家百如呀,如若聽了敬春載的話,日本鬼子就會掌管整個臥龍地,爬在我湯丙奎頭上拉屎拉尿,比族祖爺爺都難侍候,我非得做個龜孫子,世人還要罵我湯丙奎狗漢奸。這種窩囊的事我能做嗎?”

胡秀英在湯公館裡一個漂亮的房子裡踱步,窗子高,而且小,只有一扇門,關起來嚴嚴實實。在她看來,這個房子跟牢房相似,所不同的是陳設比較華麗。有四仙桌、椅子,牀鋪上是大紅被單,兩頭的鴛鴦枕頭。梳妝檯上擺放了各式各樣的首飾,兩個鏡子亮着光亮。甚至還有華麗的兩人沙發,茶几上放着四個景德鎮產的大茶杯。她一個人呆在這個房子裡,時間長了,不免感到寂寞。她忽然想起了打拳,便手舞足蹈,連打了幾組拳法。

門開了,進來一個打扮特別富麗的女人,只見她走上前作了個萬福,致詞道:“秀英妹子,你一個人在這屋裡,也夠着焦的了。我錢如女來陪陪你,就是說個話也能解解悶的呀。”

胡秀英坐到椅子上,說:“你坐,我反正是個無聊的人,聽聽你要說什麼話。”錢如女拎着裙子也坐到椅子上,理了理長項鍊,笑着說:“秀英妹子,你很能幹,聽人說,你連打了六匹狼,而狼自始至終都撲不到你的身子,簡直出神入化,真正的穆桂英在世。我錢如女傾倒在你的腳下。所以嘛,今日我來陪陪你,如你歡迎我,我就天天來陪你,決不生出疲沓模樣。”

胡秀英揶揄地說:“可是,我只曉得你的名字,卻不曉得你是哪個的貴夫人。你說,我還怎麼歡迎你呀?”錢如女致歉道:“冒昧得很,這個怪我。秀英妹子,我錢如女的夫君是湯百如,過了年就是三十歲,我的夫君三十一。我們女人家,生下來就是楊花柳絮,落到哪裡就在哪裡,遇見談得上話的女的不是姐妹,勝似嫡親的姐妹。秀英呀,今兒咋就談不上話呢?”

胡秀英說:“錢如女呀,你說的不是沒有道理。我胡秀英也並不是一個清高的人,你來陪陪我,我也不能一味拒絕。但有一點,我要告訴你的是,說客是說不動我的,哪個願意被人擺佈的呀?孔夫子還說‘己所不欲,勿施於人’。”錢如女點頭說:“我不做說客,那就談談我們女人生活方面的事吧。”

第二天是湯百福的女人來陪胡秀英說話,這個女人比較老實,一進來就說自己是湯百福的老婆,名叫牽七梅。“我男人並不肯讓我來陪你,不要摻合到老頭子和老大的渾水裡去。最後,老頭子發了大火,我和我的男人都嚇殺了,說要父子斷絕關係。所以我不得不來陪陪你,你可別要驅逐我呀。”

胡秀英笑着說:“不會的。你媽媽莊子在哪裡?”“姐姐,我家莊子也在河北,叫牽家鋪,是個只有三十多戶的小莊子,很少有人到我們小莊子來。”“你家裡發財嗎?”“我家不發財,只是家境比左右四鄰好點兒。”

“那你怎麼嫁到臥龍鎮呢?而且是一個大地主的家裡。”“姐姐,你就別要寒磣我了,我是被逼得來的。我本來與本莊的小夥頭房濟美青梅竹馬,但我一次跟我爹到鎮上做親戚,被湯家二公子盯上了。湯家以我爹拎肉從他家門前過沖犯了家神爲由,要挾我家把我嫁給湯百福,否則,要將我爹抓進他家的牢房。後來又說我爹三年前在茂源祥店買東西賒賬,利滾利達到一千三百三十三個銀元。萬般無奈之下,我只好嫁給了湯百福。”

胡秀英看了看牽七梅,說:“你嫁給了湯百福後,他對你怎麼樣?”“唉,女人薄風命,嫁雞隨雞,嫁狗隨狗。不過,湯百福對我還好,沒有把我當成任人使喚的通房的丫頭看,還曉得疼我。我說的話他還肯聽。”牽七梅這麼一說,胡秀英也就跟她走近了。

“我聽說你們鎮上的湯百德已經有了婆娘,這個月的初二卻又搶了觀賢臺的一個新娘子,打殺了人家父子三個人,臨走時還推倒了人家的房子。這個湯百德是你傢什麼人?”牽七梅低頭說:“是我男人的老三,他盡做的喪天害理的事。他第一個婆娘也是搶的,搶的是觀音堂的新娘子,這個新娘子名叫薛杏花。本月初二搶的新娘子叫平巧兒。”

“薛杏花、平巧兒這兩個女人現在的日子過得怎麼樣?”牽七梅說:“平常人家出來的女人都是哨棒掉在糞坑裡,文不能文,武不能武,只能死心塌地做強人的婆娘,生兒育女,要不就是個死。天底下的節烈女人能有幾個呢?”

春節前十來天,錢如女、牽七梅二人一直堅持陪伴胡秀英,至於她們勸說的使命則拋在一旁。“我給你帶了棉襖、棉褲,你要穿起來。天太冷啊,秀英你不能老是靠打拳熱身子呀。”牽七梅勸說道。胡秀英調侃道:“大凡是個人,往好日子好過,往丑日子過就難過了。今日我穿上暖和的衣裳,如若你不高興起來,叫我脫下來,那我可就慘了。”錢如女打着包票說:“我們妯娌兩個絕對做不出這種事的,你放心,在男人跟前我們倆不會說的。”

胡秀英便穿上了棉衣棉褲,長頭髮垂到臉龐,笑着說:“今日早上起來倒忘掉梳頭呢,現在我得梳頭。”錢如女說:“也是的,你盤的鬏兒比一般人漂亮,是怎麼盤的啦?今兒我們妯娌兩個看看。”“簡單,只是吃點功夫。”胡秀英說着便拆散了鬏兒。

胡秀英侍弄好了頭,牽七梅品賞道:“嗯,鬏兒盤得漂亮,四角錚錚的,還有點兒霸氣。”胡秀英說:“七梅呀,你額頭上的汗毛多,要扯一下臉。”“你會扯嗎?”“我也能扯得起來。扯得時候,臉上要拍粉。”錢如女說:“我回去拿錢和扯臉粉兒。”牽七梅說:“今兒我們三個女人都扯臉,過年有一個新氣象。”

大年三十晚上,湯丙奎走進來說:“秀英呀,今日是三十晚上,明日就是大年初一。你在我這裡過年,應該過得歡歡喜喜的。衣裳、鞋襪,我都給你備辦齊全。如女哎,拿進來吧。”錢如女便進來將衣裳、鞋襪和項鍊、碧玉簪等首飾放在四仙桌上,一聲不響的地走了出去。

湯丙奎坐到沙發上說:“本來嘛,我還想帶你一起出去拜訪鎮上有聲望的名流,可你沒曾答應做我的賢內助。所以,這個就不談了。聽說你不但武功一流,文采也不錯。我找了三個先生跟你一起吟詩作句,交流有關寫作方面的真諦。……好了,我走了,但是等待你的答覆,我是有足夠的耐心。”說到這裡,湯丙奎站起身揹着兩個膀子走出門外。

初一早餐,男僕人給胡秀英送來了精美的點心和茶水。他說道:“夫人,今日中午有兩個先生和你在這裡一同進午餐,有十多個菜,其中有糖醋鯉魚、宮保雞丁和烏骨雞燒海蔘。湯老爺叫你把項鍊戴起來,在文人雅士面前不可失態,要有個夫人氣象。”胡秀英說:“你告訴湯老爺,我胡秀英不喜歡戴項鍊充貴婦人,但在文人雅士面前也有着我自己的尊嚴。”

錢如女、牽七梅兩個貴婦人打扮,穿金戴銀,富麗堂皇。兩人進來,恭喜姐姐、妹子說了一陣。錢如女說:“秀英妹子,新鮮年頭,應該把自己打扮起來,你這裡又不是沒條件。七梅呀,我們倆幫她打扮打扮。”牽七梅說:“秀英姐姐,來你坐下來,我們把臉拍個粉搽個香,……啊呀,又不要你煩神。”胡秀英不好拒絕,只好坐下來讓兩個人侍弄。

胡秀英的臉有了色彩,白裡透紅,深紅的嘴邊,頸項裡繞起起了三圈白玉項鍊,錯落有致。錢如女瞧了瞧她的身姿,說道:“你看,打扮起來,活脫脫的臥龍佳人,我跟牽七梅兩人真的自愧不如。”

門再次打開,卻是兩個帶着禮帽手拿文明棍的男人走了進來,彎腰說道:“胡女士,兩位湯夫人,你們好,新年愉快!”胡秀英答道:“兩位先生,你們新年好!”相互賀喜之後,錢如女、牽七梅悄悄地退了出去。

個子稍高的自我介紹道:“我叫翟鬆儒,喜歡跟有文化素養的人來往。前日忽聽到本鎮來了個才高八斗的胡女士,我這個想啊,年前實在走不掉,但大年初一我還是有功夫的,也能一下子見到你胡女士。今日一是賀新年,二是進行新春文化交流。”

“這個好,我巢仲禹一百個贊成。我最喜歡與才氣高的人結交,跟凡夫俗子說話總說不到一塊,心氣神高不起來。”體型富態的笑眯眯地說。

胡秀英擺着手說:“我胡秀英實際是個粗俗人,人貴有自知之明,是入不了大雅之堂的。但有時候靈感上來,也能說點文采方面的東西。”

“環滁皆山也,……”翟鬆儒抑揚頓挫地朗誦歐陽修的《醉翁亭記》。巢仲禹聽了後,興奮地站了起來吟詠李白的《行路難·有耳莫洗潁川水》。胡秀英重複着吟詠:“君不見吳中張翰稱達生,秋風忽憶江東行。且樂生前一杯酒,何須身後千載名?”

翟鬆儒說:“曹孟德的《短歌行》也是這麼個意思。”接着就吟詠了起來,最後再次強調說:“對酒當歌,人生幾何?何以解憂?唯有杜康。巢先生、胡女士,今日大年初一,我們三人應該及時行樂,要刨除一切憂思。唉,人生能有幾回樂?”

胡秀英說:“其實,曹操的《短歌行》意境並不消極,而是積極進取。現在,祖國危難,倭寇肆虐,炎黃子孫應該奮起反擊,將倭寇趕出國門。駱賓王的《易水送別》,此地別燕丹,壯士發衝冠。昔時人已沒,今日水猶寒。”

翟鬆儒拍着手說:“較真,較真了。哈哈,人若是一較真,那就活得不自在了,老是憂緒縈繞於懷。”胡秀英也拍着手說:“你是說咱女人頭髮長見識短的吧?可有的女人也是有骨氣的。宋朝的李易安寫了夏日絕句:生當作人傑,死亦爲鬼雄。至今思項羽,不肯過江東。荊軻在世,慷慨抗秦;易安南遷,執着抗金;我等熱血,當在抗日。盲目行樂,醉生夢死,行如蠢豬,此生虛度。”

巢仲禹歡快地說:“哎呀,菜送來了,還有青梅酒。胡女士這大年初一喝點酒,可不能說成醉生夢死的啦。”翟鬆儒說:“胡女士,意境高遠,積極進取。但喝酒並不妨礙人生追求,只是不喝多。我們喝酒也是隨意,哪像李白縱酒放歌,詩興大發。”

初二談論《三國演義》種種計謀,初三縱論風土人情,初四又高談闊論《紅樓夢》。到了初五,三人來了個對聯論辯。先是翟鬆儒挑起的,戲說道:“巢先生,人生在世還是女人日子意趣高雅。例如胡女士梳妝打扮,華麗高雅,臉蛋俊俏,白裡透紅,婀娜多姿。唉,我出個上聯,你們來對下聯。籠中金絲雀,——”巢仲禹答對:“水裡白扁魚。”胡秀英隨嘴說道:“山上玉面虎。”

翟鬆儒笑着說:“從前有個女子挑揀郎君,出了上聯:天字出頭爲我夫。現在你們兩人說下聯。”巢仲禹想了一會兒,說道:“女字靠山成人婦。”胡秀英取下發夾說:“午字過頂真他牛!”

巢仲禹說:“這回該要輪到我出上聯了。十八年前不謀面,……”翟鬆儒笑着說:“廿四時後成伉儷。”胡秀英插好髮夾,身子擺了擺道:“二三更後便知心。”

巢仲禹說:“我再說個上聯:野花不種年年有。”翟鬆儒面對胡秀英得意地說:“這個下聯好對呀,夫君未來夜夜思。”胡秀英深沉地說:“海浪無風時時起。”

翟鬆儒說:“胡女士,該你來說上聯了,說吧。”胡秀英喟嘆地說:“囹圄女人寂寞難啓齒。”巢仲禹說:“你要想得開喲。華堂男賓歡快應暢語。”翟鬆儒說:“雅室男客豪放好縱論。”

胡秀英說:“空中烏雲不消散。”巢仲禹馬上說道:“屋上炊煙滾滾去。”翟鬆儒頗思考了一陣,才緩緩說道:“山間紅日送暖來。”

巢仲禹說:“咿呀,我這裡有個上聯:八戒洗澡,豬下水。”翟鬆儒笑着說:“悟空摘桃,猴上樹。”胡秀英想了一會,說:“如來翻山,佛跳牆。唉,我也有個上聯:老子、兒子、孫子,三子三代。”翟鬆儒說:“長孫、曾孫、玄孫,多孫多福。”巢仲禹說:“情心、愛心、真心,一心一意。”

翟鬆儒說:“你們都有上聯,我也有個上聯:天若有情天亦老。”巢仲禹想了想,輕擺着手說:“月如無恨月長圓。”胡秀英點頭說:“對的好,乃爲工對,我對的是流水對,人間正道是滄桑。”翟鬆儒不解地說:“你下聯是什麼意思?人間正道怎麼會是滄桑呢?”巢仲禹也疑惑地說:“滄桑要麼是滄海桑田,意思是大海變成農田,農田又變成大海。怎麼會是人間正道的呢?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可以說是人間的正道。”翟鬆儒說:“就簡單的說,人間正道可用四個字來說:仁愛忠勇。”胡秀英心想自己是穿透人,偉人的詞句有着深層的含義,她解釋說:“巢先生你說的不錯,大海農田相互變化,變化特大,這就是意味着革命變化巨大。人間正道就是要人們適應這種巨大的變化,並且勇於投身於這種巨大的變化活動。就目前形勢來說,投身鋤漢奸打鬼子這場革命運動就是人間的正道,反之,逆潮流而動或者國人自相殘殺就是歪門邪道!”

吃過午餐,三人仍然出上聯,答下聯,樂此不疲。

初六一早就天色昏暗,胡秀英起身不早,她起牀解了小便,錢如女、牽七梅二人便推門進來。女僕端着半盆熱水進來,恭敬地招呼:“胡女士,熱水打來了。”胡秀英笑着說:“昨日動了一天的腦筋,跟兩個老夫子對對子。夜裡睡覺睡得沉呀。”

胡秀英洗漱完畢,拿着木梳準備梳頭,錢如女說:“我們倆幫你梳妝打扮。”牽七梅接過木梳給胡秀英拆散的長髮進行梳理,錢如女配合默契,胡秀英的鬏兒很快盤了起來。插上了首飾,又給她塗脂抹粉。三份茶水點心,女傭陳放在四仙桌上。

早餐吃後,三人談了一會家常,湯丙奎忽然走了進來。他擺擺手,說:“你們倆去陪婆婆說說話,去吧。”胡秀英知道湯丙奎來跟自己磨嘴皮了,冷冷地說道:“湯老闆,我在這裡讓你費心了,但這十幾天的吃用我還是付得起的。”湯丙奎說:“過年是過的五天的年,福祿壽喜財,昨日初五財神節過去了,今日初六是風雨節。……我可以告訴你不幸的消息,二十四夜,佘連九在家裡不知吃的什麼東西,中毒而亡。你和孩子都不在他的身邊。眼下,你已經離開了佘家,這成了事實。我想你先進我的儒教館做先生,至於你做不做我的掌家夫人,以後再說。”

胡秀英低着頭淡淡地說:“謝謝你的良苦用心。”湯丙奎頓了一下,說:“胡秀英呀,十幾天的吃用你是付不了的,佘連九的財產全是佘家的,而你已經不是佘家人。你現在身上的穿戴是我們湯家的,就是放你走出這個房子,你也是走不了的。不信,你試試看。”胡秀英笑着說:“湯老闆,你放心,大不了我把你家的牢底來坐穿。”湯丙奎一甩袖子,哼的一聲走了出去。

整個屋子裡從此進入了冷寂,除了僕人進來送吃用和倒馬桶,再也沒有人進來過。早餐改爲一碗薄粥和一個山芋或者一塊熟番瓜;午餐和晚餐都是一碗飯和一碗青菜湯。胡秀英取下紅扎頭繩,在鬏兒上纏上了白布,算是給丈夫佘連九戴孝,其他的表示無法做出,就這樣孤寂的度過了初六。夜裡她想,自己如若一吃一困,過不了多少天就會虛胖了起來,四肢卻變得無力,其結果只能被人擺佈。二十四夜丈夫被人毒死,到了初六壞人才告訴,分明希圖從精神擊垮自己。眼下,根本不能悲哀啼哭,不能消極等待,更不能喪失奮鬥的勇氣和信念,唯有自己救自己。而要自己解救自己也唯有積極儲蓄體能,也就是說忍辱負重,養精蓄銳。想到這裡,她一躍而起,揮拳踢腿,越來越起勁。真正疲乏了,才趟在鋪上睡一會兒。

她已經記不得梳妝打扮,所以此後的五六天一直沒有拿過木梳,項鍊、紅色髮夾等首飾放在桌子上再也沒有動過。身子瘦了很多,眼眶突出來了,但很有精神。

日特活躍了起來。二十八夜,日軍特高課三木健雄少佐一人撐木排順流而下,成功地進入了臥龍地。他帶來了大量的法幣和銀元,敬春載喜不自勝。兩人當即收買了湯百如和湯百德,答應他們事情成功後,一人當警察局局長,一人當保安大隊長兼臥龍銀行付總經理。由於他們兩人的配合,大年三十晚上,後藤龜治大尉率領三十人乘船到達臥龍鎮。

這夥強盜分居五處蟄伏起來:三木健雄少佐化名崔玉裁,率二人在茂源祥店做內部管理雜工;後藤龜治大尉化名龍洪易,帶領五人在當源街開了個當源酒館;米村道章中尉率領六人做了湯百德的嘍囉兵;多門啓中尉率領二人做了湯百如的家兵;中野、小倉、立田、加藤四個少尉率十人扮作乞丐,夜裡分別住宿在夫子廟、娘娘廟、龍王廟、土地廟、財神廟等四五個廟裡,隨時聽後調遣。

敬春載、崔玉裁、龍洪易三人經常晚上到當源酒館牡丹室密謀。初十晚上,老早進來吃酒。“敬管家呀,眼下我們可以拿下湯丙奎,叫他做臥龍地區總維持會會長。”龍洪易呷了一口酒說。敬春載擺了擺手說:“不急。我們要拿下整個臥龍地是不費事的,但要掌管起來就得考慮不能生亂,要讓臥龍地成爲我們大日本皇軍的一個最穩固的大兵營。如此一來,這項工程就十分艱難。時下我們要把勞梅霜這個女人牢牢地控制在咱們的手上,爲我所用。”

崔玉裁說:“勞梅霜這個女人非要弄到我們的手上嗎?”敬春載笑着說:“這是必須的。你別要小看這個女人的能量,把她用起來,抵得上皇軍的兩個大隊的人馬,說的控制湯家易如反掌。”“可是勞梅霜被湯丙奎關押在他的牢房裡,外人是根本靠近不了的。”“這得慢慢滲透到湯丙奎的家傭裡,他的招待僕人我們不是已經安排了個立田君嗎?”

龍洪易說:“找這麼一說,我們要儘快把勞梅霜從湯丙奎的牢房裡撈出來。”敬春載說:“我們要撈勞梅霜出來,這也並不是什麼難事,關鍵的是要想辦法折服她。她不肯爲我們所用,我們就得將她關押起來。你們說,勞梅霜出了湯丙奎的牢房,將她安置到什麼地方好,怎樣安置。”

崔玉裁說:“湯丙奎軟禁她有半個月,不起效果。依我看,要用硬的一套征服她,把她放到湯百德的大鐵籠子裡。她再犟,就給她上起鐐銬來。日夜折騰她,看她還能堅持到哪一天。”敬春載頓了頓,躊躇地說:“我們折騰她,最主要的是要她順從我們的意志,但不能弄傷了她,否則,我們得了個廢人,與我們的初衷是不相符合的。”

龍洪易說:“敬管家,我們哪一天動手?”敬春載扒了扒手指說:“就十三這一天晚上吧,十三是上燈節,能夠麻痹湯公館裡的所有人,我們的出手也就成了神來之筆。”

傍晚,各家各戶有孩子的人家都出來放燈,彙集到茂源祥店門前的空曠的場地。由於紙燈各式各樣,形成一種美麗的場景。凡有興趣觀燈的人都跑得來欣賞美景。突然,湯家的糧食倉庫附近的房屋着火了。大人們都跑去救火,湯丙奎指揮三個兒子帶人救火,同時警戒有人趁機搶劫糧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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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押胡秀英的看守少掉一半,崔玉裁帶着兩人進入湯公館的深巷子裡,趴在瞭望屋頂上,伺機靠過來。敬春載帶着一人上前來到胡秀英蹲的牢房門口,遭到看守的攔截。“站住!你們到這裡做什麼?”敬春載老練地說:“春盛呀,我是敬管家,湯老闆叫我來要胡女士簽字的。你看,簽字的條文我帶來了。”那人才準備接過去,不料對方陡然伸過手操住他的喉嚨就是一頓死勒。另外一個看守也被刺破了頸項,躺倒在一邊。

打開了牢門,敬春載拉着胡秀英說:“我們救你來了,走!”胡秀英說:“我手腳都有鐐銬,怎麼走呀。”敬春載裝模作樣地說:“我們沒有想到拿打開鐐銬的鑰匙,如若有個鐵錘就好了。”助手說:“我們進來時,那邊的屋門口倒是有個鐵錘,到那裡能砸斷鐐銬。”敬春載愣了一會,說:“這樣吧,局勢緊急,胡女士,我們趕快離開這裡,走!”不由分說,兩個人架着胡秀英就跑。

跑出深巷,便進了黑屋通道。到了出口,那裡是大院的一排房子。湯百德打開一間房子的後門,這個後門與後牆是連在一起的。這個後門不打開,裡面的人根本發現不了,因爲這門跟牆珠聯璧合,根本看不出什麼痕跡。崔玉裁和龍洪易兩人替換了敬春載他們兩人,胡秀英被架起來,撤離的速度明顯快了很多。

出了大院,再走過一個巷子,就是湯百德的勢力控制範圍。西跨院房子只有一間,陳設擺放像個書房。胡秀英被架了進來,敬春載笑容滿面地說:“請坐下來說話。”胡秀英說:“你看,我一頭的散開的髮絲,手銬腳鐐,怕的說話不怎麼方便的吧。”敬春載說:“噢,勞梅霜女士,我們非常器重你,但你不答應跟我們大日本皇軍合作,還會讓湯丙奎抓你,你可別要怪我們見死不救。”

胡秀英心想,與其一直被執,不如假意許諾,等手腳放開,找到成熟的時機一路打出去。想到這裡,便爽然說道:“敬管家,你不就是答應我做臥龍鎮保安大隊長吧?行啊,但是軍銜不能低,而且要是個皇軍軍銜。說吧,什麼軍銜?”敬春載想了一會,說道:“跟我一樣,少佐。”胡秀英討價還價地說:“少佐這個低了,我要大佐。”敬春載笑着說:“這個軍銜也太高了,皇軍裡從來沒有給特工授過這麼高的軍銜,資格相當老的師團一級的機關長頂多也就是這麼個軍銜。總部大本營或方面軍裡的機關長才授到將軍軍銜。這樣吧,我向司令部申報你爲中佐。今後你立下戰功還可以晉升大佐、將軍的。”胡秀英終於點了頭,“好吧,就中佐。”

胡秀英的鐐銬打開來了,說道:“現在雖然晚飯過去,但我肚子要吃點東西。”敬春載向手下人做了手勢說:“快點,勞女士要加點晚餐,端上點心。”

炒蛋、雞絲炒大椒、雞塊燒芋頭三大碗,一瓶青梅酒。敬春載說:“我陪你兩杯。”胡秀英笑着說:“我只喝一杯,你可別要玩醉了我。”敬春載忙說:“好,一杯就一杯,我兩杯。”

一個衣着體面的人上來斟酒,隨後退了出去。敬春載說:“我先敬你一杯,爲我們的合作成功乾杯!嗯啦,我喝掉,你隨意。”

胡秀英喝了酒,吃了飯,便說道:“今晚我在哪裡休息?”敬春載說:“你就跟三老闆的大夫人杏花睡吧,她那裡安逸。”

薛杏花蹲的是一個口字院落,正門是南門,西門跟西邊的院落通聯,那是二夫人平巧兒蹲的院落。胡秀英被人送進了薛杏花的房間,女人之間免不了談上一陣的家常話。胡秀英邊交談邊梳頭。“唉呀,你跟三老闆生了個四歲的小夥頭,如今又懷孕,肯定又是一個公子。”薛杏花疑惑地說:“你的鬏兒怎麼纏上白布條子。”胡秀英說:“我年初六獲悉我的男人二十四夜被人下毒死了,我應該爲我家男人戴孝。”

“你怎麼不上鋪睡覺呢?”胡秀英卻問道:“你家三老闆他人在西邊院落裡嗎?”薛杏花嘀咕道:“你查點他做什麼?”胡秀英凜然地說:“你家男人湯百德死心塌地投靠日本鬼子,禍害臥龍地所有的老百姓。今日夜裡我有機會找他算賬。”薛杏花張開嘴要叫,胡秀英急忙拿起洗腳布塞進她的嘴裡,隨即捆起了她的手腳。

胡秀英順手將一包火柴塞進褲袋裡,操起桌上的一把水果刀,跑出來打開西門,推開西院的東門,躡手躡腳地走到那大門口。聽了一會裡面的動靜,隨後輕輕地敲門。裡面傳來男人的嗓門,“你哪個呀?”胡秀英粗着嗓子說:“三老闆,敬管家找你有緊急事情商量。”

大門開了一扇,湯百德的頭剛伸出來就被劃破了頸項,“哐當”一聲栽倒在門上。接着傳來女人的話音,“聲音怎這麼響啊?”胡秀英快步進了房間,急切地說道:“平巧兒,你是紅巖寨的姑娘,嫁給觀賢臺的經柱達,結婚的那天被湯百德擄到家裡做二妻。快,跟我走。”平巧兒有點遲疑,胡秀英強硬地說:“難道要我動手把你打昏了,扛着你走?快點,不要讓世人罵你癡貨。”平巧兒只得說:“我把衣裳穿好就跟你走。”

胡秀英拿起湯百德放在銀桌上的短槍,見盒子裡有十幾顆子彈便抓起來放到懷裡。兩人出來,向南突奔而去。河口有條亮燈的客船,兩人跨了上去。船伕問道:“你們兩個女人這深夜裡要到哪裡?”“豆腐坊的二洋口。多少錢?”“兩個銀元。”“加你一個,三個銀元。不過,行船要快。”達成協議,客船順流而下,很快就到達二洋口。

上岸跑到豆腐坊理髮店,叫開了門。剃頭的驚詫不已,將佘家的變故告知了胡秀英。胡秀英當即說道:“長話短說,平巧兒現在你沒處去,你就跟鮑華一起過日子吧。……鮑華,你一個人在外,也需要娶妻成家。”鮑華有點遲疑,胡秀英說:“我現在趕緊離開豆腐坊,否則這莊上將要血流成河,個個都不得活下來。平巧兒在你這裡躲過一兩天,也就沒事了。我往觀賢臺方向而去,在那裡或許能找到通道到外邊。”說完話,擡腳走出門外,說了聲“再見”,就消失在濃濃的夜霧裡。

天亮之前,她找到一個登山的缺口攀巖而上。幸虧她帶了一捆繩索和一個小鐵錨。當她爬到山頂上張望,驀然發現敬春載帶了崔玉裁、龍洪易等七八個日本特務,也出現在山頭上。子彈不住地在向她這邊射過來,胡秀英知道此時跟敵人對射,無疑是找死。因爲光禿禿的山頭上無險可守,發射過來的一百個子彈只要中了一個,就挨近了鬼門關。想到這裡,毅然縱身跳下了懸崖。

這真是:瞞天過海星夜走,拼死闖出逃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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