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8 大結局下

218 大結局下

大魏揚州城

揚州自建都開始,就興盛商貿往來,尤其是在古城路,商鋪林立,延街的商販擺滿揚州河道左岸古城路西路,遊人更是絡繹不絕。

無論大魏與蒼月之間的戰爭引起怎樣的動盪不安,都對他們來說,只要戰火不綿延到此,照樣享受醉生夢死的日子。

更何況,蒼月攝政王曾三番兩次頒下攝政王令,不允許擾民,甚至要保護當地的工商農戶,被蒼月佔領的通州、柳州等地已恢復百姓的正常生活,蒼月的朝庭正加大撫民政策,撥下銀款鼓勵當地的農戶及早開始恢復耕種,並減免了三年的賦稅。

從柳州到燕京的官道全部開放,供南北客商使用。

倒是一牆之隔的汴城,反而承受着戰亂的禍害,百姓流離失所,城內哀鴻一片。

如此大的反差之下,在大魏南方諸城,有五成的百姓希望蒼月大陸早日統一。 wWW •тт kǎn •c ○

揚州橋位於古城路中道,是一座鐫刻着揚州歷史的石拱橋,是連接揚州東西的交通要道,在這裡,林立着幾百年來揚州御賜的貞節牌坊,一面面皆代表着揚州女子恪守婦道的歷史痕跡。是南北過往的商人、遊客眼中的一道亮麗風景。

揚州橋右岸古城東路,是大魏最著名的揚州大米的批發之地,這裡的米商從農民手中收購大量的糧食,囤積後,在這裡出售給來自各地的經銷米商。

因此,在揚州河上,每日停靠着上千艘運輸米糧的小船。

可今天,天矇矇亮,河道兩岸已然是人山人海,河道內的小船更是被清理一空,一羣仕族私募士兵把守着兩岸各個河道叉口,不允許任何小船駛進揚州河。

左右岸上圍堵的百姓從私募將士耀眼的服飾中,一眼便認出,着紅色戎裝的是代表古衛揚的古家軍,黑色的是建州的清王府的鐵血護衛。

建州清王府的清王御舫於辰時入了揚州的內河道,前方有八艘戰船開道,中間有數十艘四層高的畫舫緊緊相隨,畫舫上的旗幟只乎包含了大魏南方各家仕族的族徽,最後,還有古衛揚的五艘四層高的戰船壓陣,這樣的聲勢,百年未見。

兩岸的戎線之外已圍滿了好奇的百姓,便是在揚州橋上亦擠得水泄不通,十分熱鬧,大家都爭相一睹這百年來極爲罕見的盛況。

碼頭,空曠場地上已鋪滿了紅色的地毯,兩旁盡是奼紫嫣紅。一羣衣冠楚楚地大魏仕紳名流正規規距距地站候着——

“你們瞧,那不是喻官人麼,什麼時候成了大官了?”人羣中,隱隱有人注意到,揚州首富喻守堅竟一身官袍站在迎接官員之首,而他的身邊,站着一位紫衣少婦,年紀極輕,看上去不過二十出頭。

衆人無從斷定這婦人的身份,可以與喻守堅並肩而站,迎接貴客。

“喻官人身後站的還是揚州鹽運史大人!”一早就霸住最佳位置的中年婦人忙不迭地炫耀着自已的見多識廣。

一人馬上回以鄙夷,“我說高掌櫃,認花眼了吧,那哪裡是官袍,我祖上也出過六品官,大魏的朝服裡襟是深藍色,你看,喻大人袍子裡露出的裡襟分明是白色!”說完,便是一臉看着頭髮長見識短的不屑神情。

那婦人不依了,眯着眼瞅了半天,冷笑,“趙掌櫃,該是你眼花了吧,仔細看看,喻大人身後的鹽運使大人的官袍跟喻官人的一樣,這官袍我雖認不得,但鹽運史大人可是我們揚州秦王叔座下的大紅人,你可別說我認錯人……”

站在婦人旁邊的一箇中年男子頷首贊同,“沒錯,那確實是鹽運使大人,我們每年要交多少的河道稅,自是認得……”

低低的議論之聲悄悄散開,這時,人羣中突然有人喊一聲,“那是蒼月的朝服……”

“胡說,你個婆娘,不要命了,亂喊亂叫!怎麼可能是蒼月朝服,誰敢找死,如今揚州可不同往日,皇上都遷都了,誰敢在這穿蒼月的官服!”

“我瞧着也象是蒼月的,往年沒打戰時,我隨東家常走燕南城,見過……蒼月的朝服胸口繡是的雄鷹,而我們大魏是用蟒……”又有一人開口贊同那婦人的話,但似乎對自已這一番言辭略有幾分忌憚,說到後面,聲音小了下去,便被旁人的議論之聲壓了下去。

但女人們通常口無禁忌,關於是蒼月的朝服還是大魏的朝服之爭,一時平息不下,又有一個婦人道:“對呀,你們看,那裡還有一羣大官佇着呢,他們的官袍好象跟喻大人的完全不同,諾,不僅是時襟是藍色,連袍上地繡的圖案也是不同……”

男人們沉靜了下來,只好默默聽着一羣婦人你一言我一語地指指點點。

“這些人面生的很,不會是汴城來的那些官吧,聽說皇上遷都,這些人正準備在這置產,東街頭的那些大宅子如今都漲了三成……”

“什麼面生?你瞧仔細些,中間坐的正是傅王叔,您瞧瞧,趕情傅王叔這風流架式,是來看戲來着!”

“前頭歌舞,後頭有戲壓軸,你方唱霸我登臺,敢情,今天我們這夥都來對了!”人羣中,一個秀才裝模作樣地搖頭擺腦,令一羣婦人們齊齊發出愉悅笑聲。

衆人循眼一看,許是今日歌舞太熱鬧,加上傅王叔領的那羣大魏朝臣站的位置偏了些,現在,衆人才瞧見,傅王叔正舒服地靠坐在一張長榻上,邊上跪着五六名年輕美貌的侍婢,身前的長案,擺了幾個個小疊,因爲隔得太遠一時之間看不清,但衆人也猜得出,那都是看戲時的必備的瓜果、鳳爪、醬鴨舌之類的。

但,讓因爲傅王叔所觀賞的戲臺被重重帷幄遮住,讓不少男子感到有些感到失望,“哎,聽說幾月前傅王叔壽旦,宴上有傅王叔的一個小妾,身無寸縷表演,不知今日,會給什麼驚喜。”

另一個男子聽了半晌婦人們的噪聲,早已煩了,聽了這話後,冷笑,“兄臺,今日這場合,怎麼可能會唱這種上不了檯面的戲?何況,這戲臺的簾子都抵得上一堵牆了,恐怕連個影子都瞧不見!”

“難說,興許清王殿下和古候來了,戲就開臺了,屆時,傅王叔讓奴才們揭了戲簾,讓我們這些平頭百姓也有幸一睹王府大院裡頭唱的戲!”

一個稍年輕的男子低低一笑,神情略帶神秘,“你們都錯了,這帷幄裡頭可不是什麼戲,而是一個失貞的婦人,都綁了六天了,今天是第七天,一會太陽落山,就要施以火刑!”

“啊,兄弟,說詳細些,我們可以從外縣來盤米的,還道是來得不巧,今日的米鋪全關了,原來有這等熱鬧可瞧!”

……

離中心碼頭約幾丈外揚州最著名的德純夫人貞節牌坊下,傅王叔秦河一手支頤,一手漫不經心地撫着侍婢的長髮,眸光從帷幄的縫隙中,陰晴不定地看着那個被縛在一根恥辱柱上的女子——鳳繁星!

在鳳繁星逃出揚州後,他不惜花費重金聘請江湖高手捉拿,在等候消息的過程中,他曾無數次幻想,捉到這個女子後,是象對衛語遲那樣挑了四肢的筋脈扔棄在惡臭髒亂的地窖中任其自生自滅好,還是直接凌遲個三天三夜,聆聽她的慘叫聲——

在種種血腥的幻想中,他的腦子裡甚至遊戲浮出一種最殘虐的報復方法:在傅王府的大門前,架起一口大鍋,裝滿八分滿的冷水,讓人浮着,卻不會溺死。而後,將她剝個精光,喂足了軟骨散,放進大鍋裡。再用小火,慢慢煮着,因爲不缺水,就算餓上七天,人也未必會死,但卻會慢慢將人煮熟,那個過程極爲緩慢!

真正讓人恐懼的不是死,而是等待死亡的煎熬。

可當公子無血將鳳繁星擲於他的足下時,看着原本珠圓玉潤,肌膚欺霜賽雪的她仿如一株被烈日蒸乾的曇花,原本嬌豔的花瓣失去了所有的水份和潤澤,枯萎得毫無生氣。

他一時之間分不清究竟是什麼感覺,若說他心裡只有痛快……也未必!

他只知道,當他捏住她的下頜,迫她擡首,對上她空茫的一雙眼睛時,他心裡震顫着,酸痠疼疼,道不清、意不明,竟是呆怔地看着,許久,方怔怔地問出聲,“你……出了什麼事,怎麼搞成這般……狼狽?”

“她是在柳州出了些事……”公子無血是江湖中人,有特有的敏銳的直覺,他感覺到秦河似乎對這個女子有着極爲複雜的情緒,他自然不敢全部交代事實,只道自已在柳州胭脂巷找到鳳繁星時,正準備帶回,卻被賀錦年的人圍堵,公子無血自然誇大了他與賀錦年交手的情況,最後,他表明,他雖然重傷了賀錦年,可惜四爪墨龍鑰被戴少銘所奪,他們一羣人只能拼死帶回鳳繁星。

以傅王叔秦河的能力,自然無法追查到事實真相,但秦河看到瘦得脫形的鳳繁星。也大抵猜到她所受的非人折磨。

秦河當時竟鬼使神差地蹲下了身,撫了一下她乾涸的脣瓣後,突然就吻了下去,鳳繁星的動作極快,一閃就避開,眼裡全然是關不住的震驚。

同時,秦河被自已這種受虐後反而戀上施虐人的賤相所驚,只覺一股股空乏寒意竄上心頭,他甚至勿略了方纔鳳繁星避開他那一吻時,沒有用任何力道,輕而易舉就化解了他的掌控。

而整個大殿的人,傅王府的管事、奴才,包括公子無血帶來的一羣江湖中人,個個目瞪口呆,也沒留意到方纔鳳繁星的動作極爲乾脆利落,與她茫然、呆木的神情完全不同。

“把她關起來!”秦河緩緩直起腰,眸中冰霧散開,伸出手慢條廝理地接過侍婢地帕子,拭去方纔接觸到鳳繁星肌膚的幾個指頭,接着,將帕子一扔,神色一派平靜淡然,唯有脣線,緊緊抿住,轉身,撫袖而去,剛出了大殿,胃腹突然一陣難受,來不及避開衆人,就直接吐了出來。

回到書房,在侍婢的侍候下漱了口,喝退衆人,獨自在書房發呆,心裡說不清楚地堵,好象積在腹中的那種恨找到了出口後,可任由他渲泄之時,卻發現,吐盡後,心裡空得難受!

他何曾如此過——

對自已如此猶豫不決,秦河給了自已一個答案,這決不是對鳳繁星同情或是餘情所致,倒象是一種盼了極久的東西,突然有一天真的放到他的面前時,他反而不知道應如何對待。

一時之間,或殺或剮決定不下,惟,命人將她關到地窖之中,待他想好了再處置!

正當他絞盡腦汁想着如何理清自已亂成麻的心緒時,赴定州刺殺秦邵棟的死士拼死傳回消息,赤水江九鯉彎一役幾乎全軍覆沒,這倒讓他一下子將自已的情緒從鬱悶情懷中抽了出來。

他仔細地看了一遍又一遍的密函,從零零碎碎的情報裡分析着消息的可靠性,在確定消息無誤後,冷靜之下卻是驚濤駭浪,他與秦邵棟相熟多年,他知道秦邵棟沒有這個能耐。

他迅速招來了公子無血,問起了他在柳州與賀錦年交手時的情況,確定了那個突然出現在赤水江九鯉彎上的少年,很可能就是賀錦年。

且呈回來的密函上曾提及,賀錦年曾公然在河道上聲稱,她此行,乃是千里尋夫!

尋夫?在大魏,不少男妾自稱爲妾身,稱對方爲夫君,但賀錦年堂堂一個統領三軍的攝政王,願自降身份,稱對方爲夫君,讓秦河感到有些可鄙可笑,但他已然斷定,在鯉魚彎上給他一個痛擊的必定是顧城風。

他手下的一羣謀士對此深有疑慮,認爲,一個駕崩的蒼月帝王是不可能平白無故出現在大魏定州。何況,蒼月正在攻打汴城,身爲統帥的攝政王怎麼可能拋下幾十萬的大軍,孤軍深入大魏,只爲了兒女之情。

可秦河,比誰都相信,顧城風一定活着,在蒼月大陸上,無奇不有!

既然顧城風還在這個世上,且又是在大魏境內,這於他,幾乎是天賜良機,讓他報十年之辱。

衛語遲——這個名字現在已是在心尖上帶毒的芒刺!

秦河自認與顧城風無仇無怨,甚至近十年來,他與蒼月的商貿往來,可謂是雙贏,顧城風竟在他的枕榻之邊埋下一個女子,給他下了十年的魅毒!

再加上一個鳳繁星,那一夜的折辱象一棵毒蔓生了根般在他的身體發芽,瘋長,以至於,他現在連個女人都不敢碰,一到裸裎相對,腦子裡便被灌滿那夜被男子貫穿的骯髒和羞恥。

他原本想在揚州擺下一道請君入甕之計,屆時將顧城風和賀錦年一網打盡。

卻發現揚州城裡早已風雲暗涌,以喻守堅爲代表的揚州富戶突然之間身邊多出很多私募兵團,朝庭的一些官員,雖位階並不明顯,但顯然早已被蒼月所收買,探子得回的消息,竟讓他起了一起的冷汗。

喻守堅是暗衛出身,蜇伏大魏揚州數年,如今得已轉明,官至二品,蒼月統一後,他將會接管大魏南方七郡,成爲封疆大吏。

今日他竟準備在揚州直接策劃給顧城風和賀錦年接駕,這豈不是當着世人的面給他狠狠摔上一巴掌?揚州可是他的地界。

他本想聯絡汴城的秦邵臻,將揚州的情況告之,兩人再度聯手先一舉剿滅喻守堅之黨,再聯手對付顧城風和賀錦年,可沒料到,遠在千里之外的汴城,一夜之間死了幾十個大魏重將。

四海影衛驚世駭俗的快速行動,也同時給了他一個警示,顧城風的四海影衛已然遍及大魏。

秦邵臻自顧不暇!

同時,顧城風在此風口浪尖上,用如此詬病於後世的手段用於戰場之上,派人刺殺軍中將領。讓他感到周身散着入骨冷詭,直覺,在無全身而退、萬全之策的情況下,千萬別輕舉妄動!

但秦河亦不是個輕易服輸之人!

他想到了一個絕妙的計策,他下令將鳳繁星從地窖裡提出,欲將她公然綁在了一根恥辱柱上。

恥辱柱,是相對揚州貞節牌坊對立而生,柱呈八尺高,一人環抱粗,柱身形狀與男子身下之物一樣。

在揚州,犯了淫戒的女子會被夫家的人抓到貞節牌坊前,將她綁在恥辱柱上公示七天七夜後,或以火刑,或浸豬籠。

秦河下令讓心腹在揚州暗中放出風聲,傅王府捉拿了一個名門貴婦,這婦人不安婦道,不但與人通姦,還淪入娼門,他爲此特將她綁在恥辱柱上七天,並於最後一天,施以火刑。

依揚州處置通姦婦人的規距,婦人犯通姦罪,除了官府外,唯有男子的族人有權處理。這一流言傳遍時,揚州上下都在猜測,這個婦人究竟是誰,竟能讓堂堂的傅王叔親自過問。

這一下,茶樓、戲院,馬上把近半年來傅王府裡的事扒了個乾淨,喻守堅的夫人很快就被列入了頭號的嫌疑人。

首先,喻夫人是喻守堅送給傅王叔的,所以,身份上算得上是名門貴婦。

其次,喻夫人雖未正式過門,已然大肆張揚,先是定下一大批的春裝,而後,又奪了王府管事的權,直接以王妃的身份掌管後院,連傅王爺的三十壽辰,也直接由她的接手承辦。由此可見,她的身份是得到傅王叔的認同,那她就是傅王府的人,若犯了淫罪,傅王府自然有權處置!

最後,傳聞她在傅王叔壽辰那日失蹤,失蹤第二日,傅王叔就帶着幾千人端了喻夫人母親的伶人倌,負責捉人的王府侍衛,個個拿着一張伶人畫像到處到盤問他的下落。

這一系列的巧合,讓人難免會聯想到,喻夫人的失蹤,或許是與那伶人私奔了。

傅王府的佚事真真假假成了揚州人茶餘飯後的甜點,自然,連日來,每日來貞節坊瞧熱鬧的百姓數以千計,但秦河爲了造勢,將重重的帷幕隔開,阻止百姓看到恥辱柱上究竟綁的是誰。

這一舉,讓看熱鬧的百姓愈發好奇。

到了第六日,差不多半城的揚州百姓都知道,明日,在揚州古城路的貞節牌坊上,將有一個不守婦德的名門貴婦將被處於火刑。

同時,秦河又派人放出話,火刑當日的辰時,正適建州清王秦邵棟和古侯古衛揚等南方的仕族將至揚州,朝庭爲了迎接,在碼頭上設了歌舞和煙花表演。

這消息一傳出,連那些不關心家宅內院風流韻事的人也起了好奇心,想親自一睹這盛大場面。

於是,兩件似乎毫無關聯的事,正巧發生在同一天,同一地點,幾乎讓全城的百姓出動,未至卯時,揚州河道的兩岸已經擠滿了看熱鬧的百姓,卯時三刻,這裡已是寸步難行。

秦河悠哉悠哉地坐着,他雖貴爲皇族,但他自小勤於修習武功,內力不弱,自然感覺到裡三層外三層的私募軍團之外,護着整條揚州河道的還有第三股力量,便是蒼月的四海影衛,他們全部隱於四周,既便是陽光普照,他們依然蜇伏於無形。

但是,今日一局,就是顧城風的影衛傾巢而出,也無法阻止他製造的一場混亂。

他耳聽八方,在百姓議論此起彼伏,未曾爭出個答案時,又聽到有人喊,“船隊到了,大家看,到了,到了!”

喻守監馬上朝天做了個手式,下令燃放五彩焰火,瞬時,天空晶瑩璀璨的光亮不息,既使在烈日下,依然光芒耀眼。

同時,一羣樂師從開始奏樂,一大羣國色天香的姑娘款款擺動長袖,如瑤池仙子下凡。

歌舞樂聲中,衆人激動地看到代表着船隊核心的一艘畫舫停靠在了中心碼頭之上,岸上的早已備好的紅地毯馬上鋪開,直通畫舫頂層。

在萬衆期待中,一個白衣男子從艙房裡步出,饒是見慣各種美色的揚州朝臣個個目光也不受控制地停留在了顧城風身上。

顧城風一改往常或是明黃朝服,或是一身的簡約,今日雖依然一席潔白,卻是傾天的華麗,衣襟、袖口、袍底、精湛繁複龍身的刺繡上,嵌上了水紋玉扣,外罩一層天蠶絲,在陽光泛着粼粼水光,而衣袍的裁剪亦是一改素日的以寬袍爲主的風格,那服貼的腰身更是襯得顧城風身姿修長,氣質高雅華貴,白玉般的面容模糊在陽光裡,但那一雙天生脈脈含情的桃花眸,竟生生地把數於黑夜方有的魅惑氣息透了出來。

只見,顧城風伸出手,牽出一個少女,一身與顧城風同款的白衣宮裙,讓人羣中發出驚歎之聲的是,那女子衣裙的雙袖竟繡上了兩隻明黃的怒龍,猙獰的五爪觸目直抵雙肩,莫是百姓,便是前來迎接地官員亦悄然議論而開,這少女的身份究竟是誰?

令人噓嘆的是,那白衣少女臉上戴了一面輕盈的紗巾,與身上的天蠶絲罩是同一款,雖薄如蟬翼,卻會反光,倒是把一張臉給掩實了。

“田夫人,請隨下官移步,接聖駕吧!”喻守堅喜開顏笑,伸出廣袖,拭乾額間的熱汗,這天氣,頂着一輪毒日,穿上三層的官袍,還真是不容易。

喻守堅身側的少婦仰着頭,金步搖下是一雙熱淚盈眶的雙眼,泛着紅,定定地落在顧城風身邊的少女身上,儘管耘釀了一夜的情緒,可霎時親見了,田敏麗突然感到胸口處如開了閘,血液近乎滅頂地從胸腔中傾泄而出——

那日,申氏靈脈裡闖進一羣黑衣人,爲首見了她便開口,“田夫人,屬下等奉我家少主子命令帶你離開!”

她如今頂的是郭嵐冰的身子,對方卻一舉道出她的真實身份,除了是秦邵臻的人外,就是賀錦年了,所以,她很配合他們的行動,可惜的是東閣突然出現,以術法相阻,倉促之間,不得已只能放棄申鑰兒的肉身,帶着她離開了靈脈。

原本,她以爲這些黑衣人是蒼月的四海影衛,是奉賀錦年的命令接她離開,但沒料到,馬車一路朝南,這便讓她心生警惕,一時之間也猜不透對方的目的。

這些黑衣人行動配合極爲默契,一路皆用手式聯絡,沉默驚人,若非是第一次在靈脈中,那人朝她開過口,指不定她會以爲,這是一羣啞巴。

但她隱隱感覺到對方似乎並無惡意,她向來隨遇而安,路途中,該吃吃,該睡就睡,也不多發問,努力養精蓄銳,以不變應萬變。

到了揚州後,讓她沒想到的是,接待她的竟然是揚州乃至大魏首富喻守堅。

喻守堅與那羣沉默的黑衣人不同,他馬上把請她來揚州地原委告知田敏麗。

四層的畫舫之上,賀錦年仿似感應到了什麼,心頭簇跳,擡首,精準地捕捉到那一雙炙熱的眼球,金步搖、一身刺金牡丹紋淺大紅紗衣,滾邊的花紋乃是流金絲線織造,朵朵牡丹花芯中綴有細小貓眼石,除了一張臉外,那一身的妝容與服飾分明就是五年前站在燕京城門上田敏麗。

所不同的,彼時,田敏麗攜着重禮賓千里迢迢從大魏爲申皓兒而來!

今日,她以故時的盛裝,迎接自已的女兒……回到母親的懷抱!

淚尚未盈出,手心已是一緊,耳畔便傳來顧城風溫潤之語,“錦兒,你母親來接你回家了!”

這是他在行船之上悄然安排下的第三策……圓了她心底早已放棄的夢!

喻守堅率先迎出,四肢伏地,中氣十足道:“微臣喻守堅恭迎吾蒼月陛下、攝政王殿下!祝皇帝陛下、攝政王殿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人羣霎時尖叫起來,這是什麼情況?

賀錦年滿腔的兒女情懷來不及抒出,碼頭上齊聚的朝臣,已然齊刷刷地掀袍跪地,恭賀之聲響徹雲霄:“臣等恭迎皇上、攝政王殿下!祝皇上、攝政王殿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語未畢,漫天的花瓣從天空中落下,七彩紛呈,飄飄渺渺,在金色的陽光中緩緩墜落——

透過漫天的花海中,賀錦年認出,跪在下面的,竟有一半是大魏的朝臣。

有臣服、有羨慕、有複雜,亦有……淚盈於睫!

有當年對申鑰兒的命運嘲笑的、有當年暗助申鑰兒的、亦有當年見風使舵,亦有……

惟今,全都臣服於她的足下——

賀錦年驀然明白,多年前,他開出一條錦繡之道接她申鑰兒回到蒼月,雖然百官齊拜,萬民迎接,但那裡沒有一個數於她的故人、敵人……和親人!

且,彼時,縱然心潮澎湃,亦只能身爲一個看客,以賀錦年之身站在人羣之中,以祭祀的眸光看着顧城風抱着失了魂魄的申鑰兒一步一步地入城——

而今日,她是真真正正、光明正大擁有着兩個人的身份,以賀錦年、申鑰兒的雙重榮耀,迴歸——

他是怎麼爲她做到的?

在大魏的國土之上!

在大魏的皇城新都!

在兩國交鋒的顛峰之刻!

他敢在敵國的刀尖之上,公然擺下一道百年盛宴!

這是怎樣的深情,這又是怎樣的挑釁——

他從中國回到蒼月大陸僅僅半個月而已!

爲了今日,他傾了幾十年的籌謀,把所有埋在大魏南方的棋子公開,再次給了她一個錦繡歸途!

只怕千年過後,歷史的河流依然沖刷不走今日的繁華,數於他和她的盛世繁華——

顧城風牽着她的手,一步一步踏在柔軟,繡着祥雲的大紅地毯上,他沒有讓衆臣平身,而是牽着象個孩子般手足無措的賀錦年,到了田敏麗的身前,將她的手珍重地放到田敏麗的手中。

空了多年的心一朝盈滿,田敏麗無聲而笑,淚卻蔌蔌而下,緊緊地、緊緊地將賀錦年抱進懷中,將她那一顆蛀空的心一點一點的填滿,終於,沉沉實實、帶着生機跳動起來,哽咽,“女兒,母親這一生,再也無求了!”

“孃親,您平安就好!”賀錦年眨了眨眼,笑得眉眼彎彎,但心頭百感交集,轉首,觸及顧城風那一雙帶着寵溺的深情眸光,霎時,隔了兩世的委屈終化成一串串的淚珠滾滾而下,原來……眼淚也可以讓人如此幸福!

田敏麗輕輕揭開賀錦年臉上的面紗,拭去她臉上的淚,啞聲道:“又瘦了,等回去後,娘再幫你調理!”

驚叫過後,四面八方的百姓只剩下茫然不解,個個張着嘴,啓啓闔闔卻不知道說些什麼,亦反應不過來——

眼前的狀況實在是出乎他們小老百姓的意料,一個接連一個的問題冒了上來!

“戰……戰打完了?蒼月一統天下了?”聲音茫然,略顯結巴。

“大魏被滅了,所以,蒼月的帝王接受大魏朝臣的跪拜?”

“朝庭沒有放榜呀……”

“沒明白,這唱的是什麼戲?”

倏地,有人突然被踩地尾巴似地尖叫起來,“那景王……。不,是蒼月的先帝爺,不是駕崩了?怎麼突然冒出來?”

四周馬上回以頻頻的抽氣聲,瞬時一小片無域安靜了下來,少頃,方有人用懷疑的口吻探,“這……白衣的男子就是蒼月的作古的皇帝?你們認錯人了吧,怎麼可能?”

言畢,馬上感應到幾十雙的白眼砸了過來,有個人還直接挖苦道:“這位大爺,別說你不認景王殿下,早在十年前,揚州已傳遍景王殿下的肖像,有錢人拿到的是千兩白銀一張的贗品,沒錢人也可以買到一張贗品的贗品,再不行,跑到畫廊那也可以看一看傳聞中天下第一美男的景王殿下的肖像。”

這時,又有一個不合時宜的聲音冒了出來,“名揚天下的‘攝政王’怎麼是女的?她穿龍袍啊……”

“這有什麼奇怪,男搶女裝唄,你有所不知,這攝政王原是我大魏質子護衛申蘇錦……”

“那紅衣婦人是攝政王的孃親?”風中凌亂的聲音,此起彼伏。

“不對呀,傅王叔這不是坐着麼?”有眼尖的,看到不遠處的傅王叔秦河這還庸懶得靠着,身邊的侍婢亦不動,還有一羣大魏的朝臣圍站在傅王叔的身邊,個個眼觀鼻,鼻觀心地,若真是統一了,那這些人不去接駕,不是擺明了想造反?

正適百姓議論紛紛之際,突然,一聲哄亮的奏報聲傳來:“報,汴城大捷,汴城大捷,八百里加急,汴城大捷——”

聲音由遠至近,衆人蹺首,只見一個小將一身蒼月戎裝,手持紅色竹筒,一邊疾跑在屋脊線上,一邊大聲叫喊,“攝政王殿下,百里將軍報,汴城大捷——”

汴城大捷意味着……蒼月統一了!

落在大魏羣臣和百姓心中的卻是——

汴、城、失、守!

喻守堅即刻領衆臣再次磕首,齊聲慶賀,“恭喜皇上、恭喜攝政王殿下!”

餘音未盡,風塵僕僕的蒼月小將已然躍至碼頭的空地之中,幾個闊步,便跪至帝王和賀錦年身前,臉上毫無訝異,伏首便拜,“末將崔鴻志奉百里將軍令,向攝政王殿下稟報,蒼歷一百一十六年六月初八,申時一刻,我蒼月大軍攻破汴城,誅八萬人馬,收大魏降軍十五萬。百里將軍嚴謹奉守攝政王令,不得擾軍,蒼月衆將駐軍汴城五里郊外。初九辰時,百里將軍代攝政王殿下頒攝政王三道諭令:第一,大魏降軍十五萬,另編至攝政王麾下,由攝政王親自統領。第二,所有傷員不分大魏和蒼月一律送回原籍,按攝政王新法享受朝庭俸祿。第三,取消汴城戶農三年戶稅,開通汴城至燕京官道及燕京運河,免三成河運賦稅!”

崔鴻志聲音鏗鏘有力,面對顧城風迴歸,賀錦年一身女子龍袍,小小年紀卻一臉沉穩,一字一句有條有理地表述。

賀錦年傾身將崔鴻志扶起,轉首對顧城風讚道:“果然是將門虎子,崔老將軍裁培得不錯!”

而大魏百姓片刻驚滯之後,甚至來不及消化汴城失守,國破的消息,耳畔便被強行灌上攝政王的三道諭令。

每一道都在表明——

戰爭,不會改變他們的生活!

國破,不會讓他們家亡!

統一後,務農的將有三年免賦稅,經商的將可免三成河運的賦稅!

雖然這裡集聚的多數是商賈之家,但亡國的失落,無法讓他們喝彩!

四下沉寂之時,賀錦年側首對顧城風輕聲道,皓眸跳閃着,“這是我送你的第一道大禮!”

五丈開外,秦河朝着站在不遠處的公子無血勾了勾手指,懶洋洋地指了指賀錦年,“這是蒼月的攝政王?沒搞錯?”

“沒錯,化成灰也認得!”公子無血一張玉臉早已成醬色,想到那日被賀錦年扒了個光,已是奇恥大辱,卻不料,這名揚天下的蒼月攝政王,真身又是個女子!

“嘖嘖,蒼月真是牝雞司晨,女人一個比一個歷害!”秦河冷然看着賀錦年衣肩上張揚的五爪龍,揚手示意公子無血退下,眸光再一次透着帷幄的縫隙落在了鳳繁星的身上。

骨子裡再強,畢竟是弱女子,從那天地窖提出來後,就象傻了般任由擺佈,知道自已將被釘在恥辱柱上,被全揚州的百姓觀摩,也是不言不語,如傀儡般。

秦河吩咐王府裡的太醫給她把了脈,得出結論是積憂過甚,病人不想求生。

秦河不想把她就這樣整死,雖把人帶到貞節牌坊這,卻讓她躺在竹榻上,並用重重帷幄將這裡嚴密遮蔽住,到了今日,方將她綁在柱子上。

秦河身邊的一羣大臣多數是從汴城遷都而來,大魏的文臣多,在朝堂之上通常會義正填鷹怦擊蒼月無道,但真正到了節骨眼上,未必有幾個經得起考驗,站出來對這些見風使舵的叛臣橫加指責,此時只能揣着一腔的恥辱,站在秦河身邊。

這時,後面幾艘畫舫的人亦上了岸,爲首的正是古衛揚,身後緊隨着幾員南方仕族的代表,以大魏眼下呼聲最高的年輕一代古致遠爲首,個個身着蒼月的戎裝,而桂東鳴更是身着蒼月二品大員的朝服,果然,定州的情報無誤,顧城風已然拿下大魏南方。

眼下大魏的時局,很明顯分爲四派,第一派自然是代表帝王秦邵臻的一方,今日齊齊失蹤,無一人湊熱鬧,第二派,便是以秦河爲首的揚州以及汴城的一些地方官員,第三股便是以古衛揚爲首的南方仕族,最後,便是以建州清王府秦邵棟爲首的太子黨。

秦河身後的大臣開始站不住了,個個交頭接耳,臉帶憂色,對大魏一邊倒的朝局感到極爲不安。

有幾個站角落的,甚至厚着臉皮,臨時換陣營,攜手一起,走到古衛揚身前,請安後,一臉奉迎,“古侯,這來了也不提前道一聲,下官等也好做全了迎接,您看……”

“陳大人,都是同僚,何需客氣,有心便是,有心便是!”古衛揚一改昔日高高在上之姿,拍了拍陳大人的肩,兩人便交頭接耳聊了起來。

後面的人見狀,便三三兩兩迎了過去,各自找相熟的南方仕族官員話家常,不至半盞茶時,候在秦河身後的一大魏朝臣已離了大半。

秦河似乎絲毫不在意,眼裡噙着淡淡地笑,慢條斯理地問留下來的人,“還有人要換陣營,那就趕緊行動!”

衆人面上都帶着狠狠壓抑的神情,爲首訕訕一笑,朝着秦河深深一揖,小心翼翼道:“傅王叔,您可是下官等人的衣食父母,下官等人以傅王叔馬首是瞻!”

“那就好,找個地方坐着吧!”秦河庸懶地站起身,微微闔着雙眼,雙手呈“一”字展開,幾個侍婢忙上前侍候,一個踮起腳尖爲秦河整理着金冠和衣襟,一個雙足跪地爲秦河整理底袍,另兩個左右各站一邊,拿着白色的錦帕小心翼翼地爲秦河淨手,完畢後,四個齊齊福身,無聲退至一邊。

那駕式,象極了帝王起來早朝時,在宮人侍候下身披龍袍的場面,而周遭的一應人等,倒成了候駕的模式。

雖然全過程也不過是幾下呼吸之間,但這極小的細節卻襯出了大魏秦王叔的尊貴與傲慢,不由得讓靜守在他身後的朝臣,底氣足了幾分,個個下巴擡起,睨視着對方。

同時,大魏的百姓亦生出一股“天朝威武”的自豪感。

果然,細節決定成功!

賀錦年“嗤”地一聲低笑,彷彿一派的孩子心性,興致勃勃地數落着,“幫這廝整理衣襟的那個妞……”賀錦年故意賣關似地頓了一下,而後,帶着興災樂禍的口吻,“之前趁人不注意時,偷偷用手摳過鼻孔,後來,她用摳過鼻孔的手幫秦河剝葡萄了。哎,不知道秦河知道自已吃了如此重口味的葡萄,將來還會不會這麼擺譜!”

顧城風早已習慣賀錦年從不按常理的出牌,但靠得近的幾位大臣個個臉上露出尷尬之色。

惟有,古衛揚“卟嗤”一聲,張揚地笑開,“攝政王殿下,您這一說,恐怕本王將來吃葡萄還要自已剝皮了!”

賀錦年轉首,眨眼笑意盈盈,欣然迴應,“王爺,自已動手,豐衣足食呀!”

方纔臨時改變陣營的一些大魏朝臣被古衛揚的自稱震住,顧城風竟然封了古衛揚爲蒼月異姓王!

秦河內力高強,雖隔了幾丈遠,賀錦年的聲音也不算大,但卻一字不差地落進他的耳中,神情一凝,一手捏住侍婢的手腕,在侍婢尚未發出聲時,便低喝,“敢出一絲聲音,便讓你成爲今日的乾柴!”說完,雙指一使力,那侍婢霎時臉色慘白,豆大的淚從額上滾落,她壓根不明白自已究竟犯了什麼錯。

“滾!”秦河不着痕跡地鬆開侍婢的手。

侍婢忙忍着痛退下。

賀錦年心中得意冉冉升起,馬上再接再厲,連音量也高了幾分,“還有,站在秦河右邊手的那個丫環,有狐臭,但她藏得緊,成日用粉往液下擦,外人根本聞不出。可今日暴曬就不行了,她怕腋下有味,方纔偷偷跑到帷幄後,用她正給秦河擦手的帕子擦了腋下,還有呀……”

原本隆重地場面變得灰諧!

賀錦年身邊的幾個大臣已然憋得一臉醬青,想笑,卻懾於帝王駕前,不敢失禮。

不過,再看秦河的排場時,感覺就全變了味,象是戲臺上一出失敗的演出。

秦河右手一縮,象被蛇咬了一口般,眸光帶怒刺向賀錦年,賀錦年仿似毫無所覺,仰天,陽光落進她那一雙皓眸時,刺得她不適地頻頻眨着一對漆睫,秀眉憂鬱地皺起,自娛自樂地婉嘆一句,“爲什麼別人看不到的東西,我爲什麼會看得到呢,哎,怎麼可能,這怎麼可能呢?沒人知道我的寂寞!”

顧城風被如此灰諧的賀錦年惹得嘴角弧紋上挑,想說些什麼,又澀於不擅言辭,惟,食指落在她的眉心,帶着無可奈何,帶着寵溺輕輕一彈,“又欺負人!”

顧城風知道賀錦年方纔不過是胡謅,但蒼月大陸,已然傳遍賀錦年有詭異的第六感,如今已是愈傳愈盛,可他清楚地知道,賀錦年想探到別人的真實心理,必需通過身體血脈相觸。

秦河會信,不過是受傳言所左右

秦河喝了一口茶,又重新淨手後,斂下情緒,慢吞吞地步到顧城風和賀錦年身前,悠然一笑,“先帝爺,攝政王殿下,久日你們遠道而來,本王做爲東道主,也沒什麼厚禮奉上!”

賀錦年忙不迭地從懷中掏出幾張銀票,曬寶似的朝着遠處的公子無血揚了揚,“傅王叔客氣!客氣!傅王叔託公子無血的贈金,本王收到了。”

公子無血白淨的臉霎時黑了。

秦河脣角一勾,挑出自認爲極富魅力的一笑,指了指身後的重重帷幄,慢條斯理道:“只是前些日子,本王的一個心腹無意中在柳州的胭脂巷裡得了一個婦人,原以爲只是本王府中的一個逃妾,誰知盤問之下,原來她真正的身份竟然是蒼月昊王殿下的王妃鳳繁星,本王想,處置一個逃妾事小,若此婦人尚未與昊王合離,那就事關兩國顏面,這不,本王你們把人帶來了!”秦河略提施了內力的聲音,如珠落玉盤,擲地有聲,足夠四周幾百人聽得清清楚楚,瞬時,人羣裡象開了鍋般炸開。

衆人如打了雞血般的精神起來,個個伸長脖子,頻頻地看向那帷幄,可惜那帷幄太厚,風吹不動。

賀錦年尚未開口,秦河這次聰明瞭,馬上轉首向喻守堅冷笑道,言辭嘲諷,“喻大人,本王與你也有十載交厚,本王實在回憶不起來,何時得罪了你,你自已霸了昊王的王妃也就罷了,怎生把這樣的婦人送給本王當小妾,實在是污了本王的聲名!”秦河眸光冷冽直直定在喻守堅的臉上,心底卻禁不住疑問,這個究竟是不是昊王?

秦河已然確定了鳳繁星的身份,並調察證實鳳繁星與昊王顧城軍不曾合離。那與鳳繁星在揚州共同生活多年的楊守堅就有可能是昊王,否則,以蒼月四海影衛的盤查能力,不可能不將此消息傳至顧城風手中,以顧城風和顧成軍的兄弟情誼,怎麼可能縱容鳳繁星公然下嫁給揚州的商賈,而滑有任何的行動。

可眼前的中年男子怎麼看,怎麼瞧也是自已所熟悉的喻守堅,便是連眼角的細紋也如十年前初識的喻守堅,那略帶虛假的一笑,不象是易容所致。

秦河果然如傳說中,是個難纏的人物,只三言兩語便將髒水潑給了喻守堅,還得了個受害人的身份。

喻守堅短眉一擰,小眼發出茫然之光,神情依然是素日的墩厚,“傅王叔,您該不會是弄錯了,喻某人不才,哪能被堂堂的昊王妃瞧上。”

那一臉的無辜,看得賀錦年直想笑。

“喻守堅,別人不知鳳繁星的底細,韓昭卿可是一清二楚,難道喻大人要抵賴不成?”秦河啞然失笑,他向來自視其高,便是秦邵臻他也沒放在眼內,倒沒想到,今日被喻守堅給玩了一遭!

衆目睽睽之下,事關鳳繁星的聲名,喻守堅自是不敢惜字如金,朝着帝王一揖,朗聲道:“皇上,微臣在四年前新娶了一個婦人,貌不俗,微臣甚悅之,唯恐被人窺得半分,好在我那婦人也是個謹守婦道之人,多年來,一直安守後院,從不與人爭豔!”

言及此,喻守堅沉沉一嘆,小眼流瀉出不同尋常的悲壯,“我那婦人與傅王府上的韓妾氏形同姐妹,難免多有來往,誰想這傅王秦河覷覦我那婦人,扣留她在王府院內,微臣多加打探方知其下落。可微臣勢單力薄,又是人在屋檐不得不低頭,只能虛與委蛇,方與我那婦人見上一面。我那婦人極爲聰慧,雖被強扣在傅王府一月多餘,但依然保得貞節,那日,我們兩人商議,趁着傅王壽辰之際,讓人喬裝混進傅王府,將我那婦人救出。”

喻守堅的一番話無疑贏得了所有人的同情,而他,身份的轉變,似乎也有個合理的解釋,既然別人不仁,他又何必有義?脫了大魏的皇商,尋求蒼月的僻護,此乃人之常情。

秦河雖怒,但沒有任何的反駁,因爲,喻守堅的一番話毫無疵漏,在傅王府也不是秘密,這些年,他忙於斂財,傅王府多數交於衛語遲打理,恐怕這王府裡也多有細作,有關鳳繁星在傅王府與他周旋未曾失潔之事,恐怕早已被傳出,百姓只要稍加打聽,就可以坐實他霸人妻妾的惡名!

賀錦年欣賞着喻守堅的一個拂袖,一個挑眉,各種表情都極到位,這要是放在二十一世紀,都可以拿影帝了。

“皇上!”喻守堅神情已然變得嚴峻,雙袖一甩,收攏住後,握拳朝天一揖,“幸得蒼天福佑,我那婦人如今正在孃家,前幾日,微臣還收到她的信物,所以,傅王叔所言的在脂胭巷裡找到婦人,定是個誤會。”

“喻大人果然藏得好!”秦河怒極反笑,指着喻守堅的臉道:“十年了,本王怎麼沒發現喻大人是這等人才?”

“不敢!”喻守堅一本正經地搖首,他見好就收,不再多言。

“傅王叔休怒!”賀錦年卻整個人就如換了一個人似的,聆聽時清秀的眉峰緊鎖,似乎聽得極爲上心,之後,矜持地朝着秦河一笑,一本正經地道:“傅王殿下,既然此婦人不是星妃娘娘……”賀錦年很虔誠地做了一個請的動作,“傅王叔,該燒的燒,該浸籠子的浸,您府上的家事,我們不合適插手,您請便——”

秦河沒想到這一老一小配合得如此默契,乾笑幾聲,朗目蓄滿陰霾,神情已然無之前的從容,驀然轉首,厲聲大喝:“把帷幄拉開,讓城中的百姓都認一認蒼月的星王妃!”

幾個丫環忙奔了過去,各自站在一角,緩緩拉開沉重的帷幄。

場內的氣氛瞬時緊張了起來,所有的人屏息看向那重重帷幄,尤其是百姓,有些視線被阻的拼命推搡着前方的人,人羣簇動中,偶有踩踏跌倒之事,傳出幾聲不滿怒罵後,但很快就平息了下來。

賀錦年眸光掃過黑壓壓的人羣,神色變得嚴峻。

簾暮打開後,遠的不說,便的站得近的,也只能勉強看清被縛在恥辱柱上的女子腦袋搭拉歪向一邊,雙眼緊閉,一副昏迷不醒的樣子。

人羣中很快就發出失望的聲音,衆人等了七天,看到的不過是一個消瘦、蒼白的女子,並非他們想象的九尾狐媚樣。

鳳繁星多年在喻府深居簡出,揚州的百姓不識得她,但秦河壽辰那日,揚州的官員和仕紳都曾來傅王府慶祝過,對一身黑袍的鳳繁星自然印象深刻。

可此時,被縛在恥辱柱上的女子拉聳着腦袋,兩頰如刀削,肌膚暗黃,怎麼看也不象是那日神彩飛揚的鳳繁星。

於是,朝臣裡,懷疑之聲漸起。

秦河對衆人的質疑置若罔聞,他轉首,眸光似水,他篤信,別人看不出這戲臺上的別緻之處,但賀錦年絕對能感應到危險氣息。

賀錦年眸光暗了下來,她的視線並未落在鳳繁星的身上,而是定在鳳繁星所站的站臺之上,她知道,下面裝滿成千上萬的公毒蜂,而唯一的母毒蜂的蜂后卵正在鳳繁星的腹中。

這種毒蜂她曾在五年前蒼月的燕京城門見識過,彼時是田敏麗準備用來對付蒼月,誰知母蜂被賀錦年一箭射下,那些公蜂竟然全部殉主。

如今蜂后的卵在鳳繁星的體內,她已然感受到那些被困的公蜂正處於焦燥的狀態。

賀錦年的大腦以極快地速度計算着安全救出鳳繁星的機率,若鳳繁星單純被縛,那就算不動用影衛相助,以她和顧城風聯手,就足夠奪人。

但,站臺之下的毒蜂一旦被釋放出,恐怕無論鳳繁星躲多遠,這些毒蜂都是如影相隨,而後,密密麻麻地包圍住她,不懼死亡,爭先恐後地從鳳繁星的嘴、耳朵、鼻子、眼睛涌入,最後,撐破鳳繁星的身體,將蜂后的卵救出。

再強大的高手也無法阻止這一羣瘋狂小個體的自殺式的襲擊,這是生物界的繁衍定律,是誰也改變不了的遺傳密碼。

“怎麼,別人認不出,攝政王殿下也跟着眼拙?”秦河捕捉着賀錦年臉上每一分的變化,雖然這少年神情很專注,眼波無一絲的變化,甚至脣角拉着淡淡笑意,但那迫人的氣勢已不在。

“攝政王殿下,是在想救人的機率麼?或是,想棄卒?”秦河輕搖紙扇,勝券在握,眉眼舒展,“既然如此,那本王就當做處理家事!”

“傅王,請稍候!”賀錦年雙眼微眯,強自鎮定地上前幾步,壓低聲音,“傅王叔想怎樣才肯放人?”

如此委屈求全的賀錦年讓秦河看得心情舒暢,志得意滿般地呵呵一笑,端出素日的一派風流倜儻之姿,刷地一聲收合了紙扇,嘴角淡淡彎出兩抹的笑意,略俯下身子,曖昧地靠近,一字一句,“很簡單,交出墨龍鑰!”

“那……鳳繁星呢?”賀錦年有些沉不住氣地緊問一句,看向恥辱柱上的眸光溢出焦灼。

秦河看到賀錦年脣色倏地蒼白,皓眸裡隱隱閃過無措,如此近地距離,他甚至清清楚楚地看到她額間起了一層細細密密的汗,原來,方纔的從容全是假相,只不是,是離得遠些,他瞧不見而已。

秦河霎時心生一種,眼前的少女雖美貌,到底年輕了些,與之交手,比起鳳繁星來,可真是無味得緊,他堂堂一個王爺,豈會自降身份,與一個孩子計較。

他索然無味的挺起腰,傲視着賀錦年,輕描淡寫道,“自然是免她一死,但人……。卻不可能放!”

賀錦年雙頰盛滿怒意,氣咻咻地責問,“世間哪有這種交易,秦河,你就不怕小爺棄卒?”

秦河臉上諷意更甚至,他退開幾步,收回眸光時,卻看到,豔陽下,顧城風負手佇立,路邊繁密的樹枝擋住了強光,斑駁光影在他的的臉側投下淡淡的朦朧,他的脣微微上挑,勾起淺淺弧線,那般寧靜,從容得讓人感覺到周遭的一切盡在他的掌握之中!

秦河心頭一絲疑慮升起,但棋局已開,且時間無多,這一盤必需要分出個勝負。他並不作答,施施然吐出一句,“攝政王殿下,天氣熱得很,本王可不想在這裡多呆一刻,早做決定吧!”

“這……”賀錦年轉首看了顧城風一眼,象是主意全無的模樣,猶豫中,突然跨前一步,緩緩伸出手朝着秦河揚了揚,似乎示意他靠前些,她有話要單獨對他說。

秦河略顯不耐地上前附耳傾身,賀錦年的手突然在他面前一收,握成拳狀。

衆人一怔,正不知賀錦年這是唱的一出什麼戲時,衆人的耳畔已然響起少女極爲得意挑釁的聲音,“小爺的演技如何,傅王叔方纔是不是虛榮心得到了極大的滿足呢?”

“什……麼?”秦河失怔中本能地開口,雖然知道不同尋常,但還是一時之間消化不了賀錦年的突然改變,在大庭廣衆之中,象個小地痞朝他揮拳不說,還用這怪聲怪調的口吻公然嘲笑他,難道,她就完全不顧鳳繁星的安全?

“哦,沒明白?腦袋卡殼了?小爺到底年少?好欺負?傅王叔還是挺會意淫的嘛,甚至還很婉惜,小爺比起鳳繁星來,段數差了幾級?想來,傅王叔還是比較鍾愛……”言未畢,倏地,一根中指就從拳頭中央冒了出來,白白嫩嫩,指甲修得乾乾淨淨,粉紅晶瑩的指甲在陽光下散發出健康的光澤!

遠處的人既使聽不到賀錦年的聲音,但那豎起中指的動作,卻讓所有人的安靜了下來。

田敏麗一臉激動着看着,彷彿看到多年前,在申府中,被她故意冷落,卻依然頑皮,每天生龍活虎的小鑰兒。

顧城風桃花眸瀲出一抹無奈,撫額,一轉首,看到身邊一羣的大臣齊齊地轉開首,有的故意欣賞着天上的太陽,有的故意裝着被枝頭一對打架的麻雀所吸引,還有的顧左右而言他!

似乎都沒看到他們的攝政王殿下正氣勢洶洶地朝大魏傅王叔豎中指。

賀錦年笑得極爲明豔,可就是這樣美麗朝氣的笑容,卻讓人有着心驚肉跳的恐懼,果然,賀錦年的聲音慢了下來,語聲上揚,帶有絲絲的愉悅,“被亞竹倌的伶人爆……ju!”

這話,象是平地驚雷,連秦河身後的一羣大臣都抽氣出聲!

難道,幾個月前,傅王叔秦河突然抄了喻夫人之母親的亞竹倌是因爲這個原因?

大魏男風盛行,但被壓在下面的男子地位卻是隨上位者而定的,上位者高,則受者亦有幾分地位,婉如大魏先帝和古衛揚。

上位者低,那受者賤——

賀錦年的話雖簡短,但無人不明,她透出了一個駭人的消息,堂堂的傅王叔秦河成了一個伶人身下的承受者!

那就是……衆人尚未從腦裡提煉出一個答案,賀錦年已經瞭然地從口中緩緩吐出四個字:“至、賤、無、敵!”

精確!

轟地一聲,這四個字在秦河耳畔爆炸,如同在大庭廣衆之下,被人當衆剝光衣袍,一時之間血液澀阻!視聽全部褪化——

諾大的地方,人山人海,卻安靜得如同空巷,揚州橋下發出清晰的涓涓流水之聲,承裁着盛夏的陽光,泛出粼粼金光。

此情、此景、在秦河的夢中曾數度出現,每回醒來,慶幸皆是一場惡夢,可今日,甚至還來不及讓他冷靜下來,賀錦年已然展開新一輪的炮轟,聲音朗朗,如日月乾坤:

“蒼月從不受任何人,以任何形式威脅——”

“蒼月從不棄任何一個蒼月的百姓,無論她王妃還是布衣百姓!”

“但,那些傷害蒼月百姓或是蒼月皇族的人,蒼月一個也不會放過,比如……綁在恥辱柱上的韓昭卿——”

賀錦年讓梧晴雪代替鳳繁星,被公子無血帶到揚州,目的就是混進傅王府,而後,先是盜得秦河陵墓的地圖,交給後到的戴少銘,再找到韓昭卿的下落,用她來調包——

在地窖中囚禁的已經是韓昭卿,爲了防止韓昭卿暴露,梧晴雪給她服用了迷心藥,讓她變得混混噩噩。

秦河這才幡然大悟,難怪賀錦年如此張揚,但究竟是什麼時候出了差錯,他根本沒有頭緒!惟,心頭亮鏜鏜的是,蒼月的四海影衛,在陰暗的一面,蒼月大陸,無人迄及!

秦河既然領悟過來,很快就收斂了自已所有的不良情緒,他半垂着首,左右踱步徘徊思忖,少頃,臉色冷得幾乎榨出碎冰來,“賀錦年,本王手上還有一道殺手鐗,不知道夠不夠交換墨龍鑰!”

“哦?”賀錦年側首,一派的願聞其詳。

秦河也不賣關子,抿了一下略爲發白的紫脣:“這裡,區區兩條路,至少集滿三萬的揚州百姓,本王如果稍製造點混亂,攝政王殿下,你說,今日要死多少人?”

話音剛落,衆人耳畔盡是抽氣之聲,幾個壓抑不住地,忍不住開口罵:“如此不顧百姓安危,簡直令人髮指!”

“佞臣……”

賀錦年環顧四周,看着一張張平凡的臉,有的穿着布衣,有的穿着普通的綢衫,個個頂着毒日頭,圍堵在這裡,有些,甚至還抱了孩子來觀看。

人羣中,已有不少人感覺沒什麼好稀奇,想離開,但苦於人擠人,已然無法撤離。要在這樣的情形下製造一個混亂,那是太容易了!

或是散佈在各處的殺手,殺幾個百姓,甚至只要喊一句恐怖的流言,都能引起一場混亂。

喻守堅心裡緊了緊,面上輕鬆:“如果傅王叔真要來個魚死網破,死多少人我喻某人不知,總歸是揚州百姓,但喻某人能確定的是,所有來自蒼月的都能全身而退!”

喻守堅亦知道,人多時,稍一混亂,最可怕的就是人羣踩踏事件。

這不同於兩國戰爭,雖說在大魏境內,但死傷的到底是百姓,蒼月想一統天下,人心首先是不能失去的,秦河這一招果然至陰至毒。

身爲一國之君的顧城風應如何在衆目睽睽之下下,化解這一危機呢?此時,包括站在秦河身後的朝臣亦將眼睛落在了帝王顧城風身上!

一直靜佇不語的顧城風一雙桃花眸微微眯起,不知是光線的緣由或是天生如此,那一雙漂亮的桃花眸泛出讓人感到安全暖色,可那淺淺吐出的字,卻讓人周身毛骨悚然:“秦河……”

餘音未落,身形已至秦河的面前,速度之快,甚至連賀錦年也只感到眼前一花。

秦河鼻息流淌着微微淡雅的薄荷之香,這是秦河生平第一次如此近距離站在顧城風身前,他對自已的身高向來極爲滿意,今日卻發現,站在顧城風面前,足足矮了近兩寸。

在一個俯視你的人面前低首,那姿態就象是一個犯了錯的孩子般,這……不得不逼他擡頭!

耀眼的陽光折射在帝王如白玉一般的面頰上,他長長睫毛影子也隨之輕擺,秦河看着眼前無可挑剔的臉,他開始幻想用若他的眼神能化爲利刃,一把將眼前一張無可挑剔的臉劃破,尤其是毀掉這一雙如雲捲雲舒般的桃花眸,那將會是多麼殘酷的……美麗!

可終究這不過是幻想,呼吸相聞間,秦河開始底氣不足了,且,顧城風的眼神讓他覺得自己簡直無比卑鄙,剛想給自已提神而冷嘲一句,耳畔卻響起了冷冽之聲,“今天這裡死一個百姓,朕就把你綁在恥辱柱上,讓所有大魏伶人都上你一次!”

“喀嚓”一聲,賀錦年覺得自已下巴掉了,果然是近墨者黑,顧城風居然也能說出這等話。

在衆人失怔間,顧城風那雙漂亮桃花眼微微一眯,延出一絲笑紋,用傳音入密冷嘲,“僅用這幾千條性命?”

早在幾天前,他就收到四海影衛的密報,秦河的一舉一動皆在他的嚴控之下。

四海影衛早已把秦河的目的清清楚楚地寫在密函上呈報上來,若他有心阻止,今日,這裡怎麼可能出現一個平頭百姓,他不阻撓,那是因爲,他要給賀錦年一個萬人見證的盛世歸途。

秦河倏地憶起,去年顧城風帶着百名影衛,屠殺了通州城門守將連同士兵幾千人,碎屍橫如山,血流成河。

而賀錦年又豈是個手軟之徒,一夜奇襲柳州,殺了十幾萬大魏將士。

方纔賀錦年一句接一句的義正言辭,不過是說給百姓聽的場面話……如何能當真!

賀錦年正興味盎然顧城風與秦河的交鋒,倏地,一種異樣的感覺襲來,賀錦年驀然騰身,撥地而起,同時,大嚷一聲,“弓箭給我,西索月護駕,晴雪擺琴陣……”言簡意賅,卻連下三道命令,同時,人已至碼頭邊的一棟三層樓高的酒樓屋檐之上。

衆人看到賀錦年的手上已經多了一把弓箭,甚至未看清什麼時候拉開,數支箭已挾着凌厲之熱破空而出,朝着西北的方向射去。

眨眼之間,賀錦年已連射出幾十支的箭,半空攔截下朝人羣中射來的箭矢,但蜇伏於西北處的弓箭手顯然人數不少,儘管賀錦年每一次都是連發十箭,但依然有十幾支的箭成功襲向人羣,眨眼間,慘叫聲傳來,霎時,人羣已然沸騰,大亂已始——

河岸兩邊的路早已被前後的人堵死,而兩旁的商鋪因爲今日禁通船塢通行,幾乎全部歇業,只有幾間茶樓,早已人滿爲患,人羣左右推搡,一個個恰如無頭蒼蠅般逢着空隙亂擠。

同一時間,西索月等四海影衛撲向帝王,顧城風卻更快,一抹鮮亮的雪白似驚鴻掠起,已然迎着西北騰身飛去,西索月與衆影衛身形絲毫不敢滯留,緊追而上!

潛伏於暗處的戴少銘已顧不得暴露,驚得大叫一聲,從一棵槐樹上躍出,“護駕,護駕——”

霎時,四周的潛伏的影衛全部現身,齊齊奔向帝王。

秦河臉色蒼白,心裡轉過數念,沉吟片刻,馬上擡頭,眸光比河畔的霜荻還要清冷,“無血,誰讓你們擅自行動?”

公子無血耳聽八方,正在判斷四下情況,聞言,忙道:“殿下,不是我們的人,我們的人布在東南方向,箭是從西北而來!”

不過是轉瞬之間,人羣已然產生混亂,踩踏中,混着男女老少的慘叫聲,驚恐一片。

混亂中,喻守堅護住田敏麗,低聲道:“田夫人,跟微臣到皇上的畫舫避一避!”

兩岸的護衛早已撥出腰間的佩刀,各自找着自已的主子護着。

“嘖,幾根箭能死幾個人?亂纔是最遭的,這些百姓就是蠢!”衛揚武功不弱,他向來喜歡熱鬧,在幾個義子的護衛下,正大刺刺地站在碼頭中央,一臉興致地瞧熱鬧,那負手而立的架式分明沒有一絲幫忙控制局面的意思。

桂東鳴和張得貴兩人指揮着建州清王府的護衛護着那些文臣往角落的地方躲避,以防人羣衝過來,被撞倒。

突然,一聲尖銳的琴音傳來。

公子無血驀然擡首,循着琴音看到,賀錦年的身邊,一個傅王府丫環打扮的少女正坐在屋檐上,膝上放着一把瑤琴!

而後,劃破空氣,詭異至極,如帶了一種魔力,霎時,四面八方傳來夾雜着各種尖銳的音芒,似琵琶、似古箏、如潮水般紛至沓來,激得人心血澎湃,正當衆人難以抑制想狂嗷之時,琴音消失了,消失之快,詭異得連餘音也不見繞耳,若非是公子無血親歷,他簡直會以爲方纔是一場幻覺。

常年行走刀尖的經歷,讓他感到琴音的突然消逝,極爲不妙,他馬上運功抵抗,果然,耳膜裡傳來一聲巨鼓的重錘聲後,放眼處,那一羣慌亂不安的百姓紛紛倒下,包括一些文臣,亦癱倒在地——

公子無血眉峰一擰,本能地蹲身按住一個昏迷大臣的脈搏,發現,脈象雖弱,卻僅僅是暫時昏迷……身體內腹皆無礙!

百姓的昏迷,意味着人羣踩踏事件的中止!

顯然,賀錦年不但將鳳繁星調了包,並早就對今日的人羣踩踏事件做了妥善安排。

今日一役,賀錦年完勝。

公子無血轉首看向秦河,亦從他的眼中得到了答案。兩人眼神迅速一交匯,立刻打定主意,要在趁亂之時,及早抽身離開。

而前方,顧城風雖是貴爲一國之君,武學修爲卻在四海影衛之上,他施展身法,手中已多了一把粼粼寒劍,“退出十丈外!”

衆影衛倏然一驚,明白帝王這是要舞羣殺之技——御殺訣。

五年前,劍氣凌殺範圍尚在三丈之內,如今已然是十丈,顯然,帝王已經克服身體寒毒的制約,將御殺訣修練至最高重。

這時,賀錦年和梧晴雪亦隨後趕來,只見,陽光下,劍輝閃閃,四周的瓦礫全部被劍氣捲起,擊向空中的箭翎,而後散了一地的粉末。

在劍氣飛舞時,顧城風如仙人般在箭雨中挽出一個一個的劍花浪影,極爲賞心悅目,卻……慘叫聲連連,蜇伏於暗處的弓箭手從樹上、飛檐之下紛紛跌下——

當一切塵埃在顧城風的周圍緩緩落下時,氤氳的溼氣帶着刺鼻的血腥味撲面而來。

可顧城風衣角潔白,不染一絲污濁,手中的劍更不曾沾過一滴血,殺人於無形的是劍氣!

戴少銘已上前回稟,“回稟皇上,屬下失職,是秦邵臻的汴城護衛!”

饒是賀錦年的亦暗驚,秦邵臻竟然會撇下汴城,來到揚州。

顧城風頷首,轉身朝着賀錦年揚手,笑着喚,“錦兒,過來!”陽光下,那如冰顏初破的笑,駐於脣角,讓人恍若覺得方纔的屠殺不過是一場幻覺。

揚州喻守堅府第。

顧城風牽着賀錦年的手,帶她走進落音苑。

九曲闌干,錦繡成堆,雨花石階兩旁楊柳依依。

陌夏,上官凝、燕凝霜人未至,笑聲已傳來,“五公子,五公子,終於把您盼來了!”

賀錦年迎上,一把摟住上官凝的脖子,“你們是什麼時候到的!”

“昨晚剛到,今兒爲了謹慎,皇上讓我們留在這裡。”

“一路順利吧!”

燕凝霜撇着嘴抱怨:“皇上派了西北大軍壓鎮,路上連個攔路的強盜都沒遇到,哎,悶死我了!”

“人接到了?”賀錦年的心突然漏跳了一啪。

上官凝指了指不遠處,低聲笑,“五公子,不要太激動哦!”

賀錦年循眼一看,只見那紫色身影飄飄駐足一棵垂柳旁,賀錦年神情霎時閃過一絲近鄉情怯的慌亂之感,但那強烈的親近讓她的腳步不自覺地走向那女子,愈行愈近……四目相交時——

那是一雙擁無以倫比的琥珀雙瞳,亦是一雙天生脈脈含情的桃花眸……一笑,傾城!

“靈瞳……”賀錦年半啓地脣,容顏似乎在一瞬間定格,豔陽照進湖中,折射出的粼粼波光,或明或暗地停留在賀錦年的眼睫上,帶着一絲彎翹,盛滿了烈日金暉。

恍忽過後,顧城風與上官凝等人已悄然離去,那紫衣女子已然離她一丈之遙,雙手攏於腹前,那一雙桃花眸瀲着人間清輝,脈脈地注視着她,嘴角帶着一絲澀然,“隔了百年,縱是知道彼此之間的聯繫,但靈瞳還是喚您一聲錦年吧!”

“啊……”她笑了笑,又咬了一下脣,啓了啓辱瓣,想說些什麼,卻發現,無從開始,低了首,看着腳尖半響,擡首,方落落大笑地迴應,“其實,你要是喚我一聲娘,我也會應的!”

顧靈瞳“撲嗤”地一聲笑開,側着首,似是一本正經地思忖着,片刻,搖搖首,“真叫不出來——”

這回輪到賀錦年笑了,跨前一步,垂下袖罩,隔着薄薄的天蠶絲面料反握住了顧靈瞳的右腕,霎時,雙方血脈傳來的那一種熟悉,令兩人的眼眶霎時泛起了淚意,無意相視一笑中,之間的那種欲言又止的氣息瞬時煙消雲散!

兩人沿着湖畔緩緩走在雨花石的小徑,享受着輕風拂面。

“皇上回來時,出了什麼狀況,爲何會出現在揚州?”

“我施術接應皇上時,迴音亭突然被襲,有術法在干擾!但皇上爲何會在揚州出現,我也不得其解。”提起當時的險狀,顧靈瞳心有餘悸,若非是上官凝等人出現在迴音亭,告訴她賀錦年感應到顧城風出現在大魏南方,恐怕她還會在川西尋找顧城風的下落。

賀錦年從懷中拿出四爪墨龍鑰,皓眯微眯,“或許,它會給我們答案!”指尖輕撫過那光滑的龍頭,“當我第一次拿到這鑰匙時,曾償試用第六感覺去感應,結果什麼也看不到,當時,我只道它是被東閣施了術法,封印了。可是,在定州,我接觸過上古遺族札記上冊後,再觸摸它,感覺就有些變了,雖然腦子裡並沒有成形的答案,但這鑰匙隱隱約約的告訴我,這裡藏着一個驚天的秘密,或許,連秦河也未必全部知道!”

顧靈瞳帶着微微疑惑接過墨龍鑰,輕撫片刻,一抹輕惆淡悵隱現脣邊,顧靈瞳搖了搖首,象是在擺脫某種回憶,眸色變得朦朧,“你的感覺不會錯,不可能如此湊巧,因爲秦河的陵墓是蒼月大陸上第三個靈脈所在,明日解開血咒,就是選擇在那裡施陣。”

蒼月大陸目前發現的靈脈有三個。

第一個靈脈是百年前,姚迭衣發現,在燕京的挽月小築下綿綿數千裡的地下巖洞。

第二是申氏靈脈,是百年前姚九落被姚族流放後,在汴城發現了申氏靈脈。

第三便是秦河的陵墓,是她到了揚州後,才感應到這裡靈氣逼人,方位正在揚州東部靠外海之處,她讓人拿揚州詳細地貌圖時,戴少銘告訴她,她所指出的方向是揚州的錫礦之處,而秦河的陵墓也位於那裡。

而巧合的是,梧晴雪已然拿到秦河陵墓的內部構造圖。

想不到,一個大魏的王爺的陵墓竟是大魏歷代的帝王的陵墓規模的三倍,幾乎佔據了半個錫礦的礦山,延至外海。

顧靈瞳要解開血咒,施術之時,必會吸引天地怨靈,眼下戰亂未平,天地充斥着戾氣,屆時,千千萬萬的冤靈會被術法所吸引,若顧靈瞳一時收勢不住,怕會弄巧成拙,反倒致血咒在一瞬間觸發!

所以,施咒選址,必要選在靈脈之處,秦河的陵墓位於地下,無疑是最佳的選擇。

就如百年前,姚迭衣施血咒時,選在了地下巖洞外的龍淹潭,那裡處地下深腹處,又佈滿結界,怨靈難以靠近。

包括去年東閣爲洗去賀錦年的記憶,在通州通往蒼月的地下秘道施術時,也是選在了靠近靈脈之處,後因賀錦年放了自身的血,讓法陣吸引了無數的怨靈,導致東閣的法陣半途而廢。

“其實,當初送皇上至異世時,在時空遂道中出了些差錯!”顧城風沒有修習過上古遺族札記,想穿越到那個時空,成功的機率很低。

顧靈瞳輕描淡寫的語氣卻還是讓賀錦年的心一緊,疾聲問,“那後來呢?他受傷了?”

幸好是今日方知,顧城風已然平安歸來,若是彼時,只怕她會管不住自已。

“皇上在時空縫隙無法脫身,是清淺祝我一臂之力,他靈魂脫體,進入時空,把皇上安全送到了中國。”

“六月?”她怔了一下,呼吸突然間變得緊促,皓眸在這一刻縮聚,帶着攝破人心眸光直指向她的眼睛,“靈魂脫體,你是說六月的靈魂已不在蒼月?”聚然想起,她太久太久沒有感應到六月的消息了,她只道六月是因爲回到姚族聖地,那裡佈滿結界,她感應不到是正常。

而後,因爲戰事,因爲太……太思念顧城風,她已然分不出心去想別的!

顧靈瞳神色寧謐如許,道:“清淺十六歲記憶恢復後,我和他有很強的心靈感應!他似乎一早就知道我的存在,並知道,我準備將皇上送到異世!”

百年前,姚迭衣用自已血哺育了姚清淺,而顧靈瞳是姚迭衣的親生女兒,他們身上擁有共同的血液,兩人間有心靈感應並不奇怪。

顧靈瞳見賀錦年眉眼一片焦灼,平靜道:“我們兩地同時施法,將六月送進了時光遂道,他親自把皇上護送到了中國!”

“那六月呢……”賀錦年的頭腦如同被盤古破開,天地混沌乍然出現一絲光芒,“他不在蒼月了,是麼?”疑問,卻是用肯定的收尾——

“他沒有回來,他留在了異世之中!”

“爲什麼?”賀錦年眼底帶着一絲震撼,心裡空空落落,伸手觸上枝頭,無意地折斷一株桃花瓣,捏了一朵,在指尖揉碎。

顧靈瞳稍稍側頭,看着腳邊悽悽迷迷落下的殘瓣,淡淡開口:“他是姚族最後一個聖子,他若回,姚族長老必千方百計以他爲血祭,恢復祭壇靈力,屆時,姚族野心再起,或許……他怕你爲難。”說完,又搖搖首,其實這僅是六月離開蒼月前的交待,具體在那異世中究竟發生了什麼事,而致六月不曾迴歸,她也不知,而唯一知道真相的顧城風迴歸時,業已失去所有的記憶。

賀錦年的心都顫了起來,恍然中,想起彼時大魏皇宮時,她曾抱着他,“六月,以後換我照顧你好不好?”

往日的浮光掠影如同流水,慢慢滲入她的心底,她緩緩蹲下身子,拿了塊小石子,發狠地在地上划着,茫茫然訴說,“靈瞳,我總是負他,申鑰兒的時候,六月爲我受了那麼多的苦,上天給了我重生的機會,我卻依舊食言……”她的口吻既有傷感之意,又有悔恨之情,握了石子的手用了極大的力,骨節處都泛出一層青白。

她食言了,除了百年前,她用自已的血哺育了她的弟弟外,兩世,都是六月傾盡一切守護她——

“錦年,世上安得雙全法,不負如來不負卿,何況……”顧靈瞳垂下眼,眼睫輕閃,似是猶豫斟酌,“你的今日,不是上天給的,是父皇用五十年的帝王運辰換來的,你的重生,更是顧城風在忘川秋水裡忍受百蟲噬咬換來的,你這一生,最不應負的就是他,所以,你這一次的選擇沒有錯,你不必自責!”

賀錦年嚥下腹中酸楚,她從來不是一個傷春悲秋之人,她更不想,在關健之時,所有的人都爲她傾盡一切時,她讓自已的情緒影響到大局,她站起身,拍開指尖上的砂礫,無聲地笑了笑,移步向前。

兩人安安靜靜地走出桃林,來到一處竹林院落,賀錦年素手輕推半掩的門,一看,裡面水霧繚繞,回眸一笑,“這裡引了溫泉,鳳繁星倒是會享受!”

賀錦年挑了一把及膝高竹椅坐下,看到椅子旁放着一個竹簍,打開蓋子,竟看到一小壇未開封的竹葉青,她突然很想喝一杯,擡首對上顧靈瞳的雙眼時,竟捕捉到那一雙極少有情緒流露出的桃花眸漾起了微瀾,賀錦年“哦”地一聲,打趣,“原來你也是喜歡杯中之物!”

“谷中歲月難祭,又多奇花異草,便常常釀做花酒,閒時,會飲上幾口!”說着,便伸出手接過酒罈,毫不費力地破開壇上的封蠟,打開了蓋子,霎時,濃濃的酒香四溢,沖走了空氣中那些難聞的硫磺味。

“不能暴殄天物……”顧靈瞳自語一聲,毫不客氣直接對着罈子飲了一口,嘖了幾聲,轉首朝着賀錦年道,“有三十年的份頭了,要來一口麼?”

顧靈瞳見賀錦年似無意接過,便盤膝坐下,抱着酒罈連飲了兩口,淡淡紅暈很快爬上她的臉頰,那一雙桃花眸變得沉醉迷離,她將酒罈放賀錦年面前一放,“想喝就喝,一會,我們泡個溫泉,散了酒氣,放心吧,沒人會發現你偷偷飲酒。”

她訕訕一笑,原本答應顧城風從此之後戒了酒,但此時,滿懷的心事難疏,聞了酒香,焉能再熬得住,便接了過來,嫌熟地隔空一倒,酒化一股清泉直入檀口,甚至無需吞嚥,直接入喉,看得顧靈瞳目瞪口呆。

沒過多久,兩人便半趴在雨花石砌的地臺之上,賀錦年羨慕地看着顧靈瞳不勝酒力似的輕拂着水波,而她卻清醒得驚人,酒香使大腦氣血充盈,卻讓心頭的悶痛更甚,“我方纔一直在想,既然六月也去了中國,他一定會想方設法出現在我的世界裡,爲什麼我感應不到?可我卻清楚看到我和顧城風在一起,我看到我和城風結婚,亦看到婚禮上,我的父母……”賀錦年垂下的眼睫簇簇輕顫,增添了幾分脆弱和悽迷,“把他獨留在那個世界,六月那麼美,在我們那個世界,是藏不住的!”

顧靈瞳微微仰起頭,鬢角的落髮遮了她那迷離的雙眼,“那是因爲你和皇上之前有牽情的聯繫。”她突然笑了笑,眸中的水光不知是溫泉散發的水汽,還是淚,她的聲音泛着沉寂的空茫,“不象我,一直找不到他的下落……他是不是轉生了,若是轉生,他必定喝了奈河橋上的那一碗茶,所以,把我忘了……”

賀錦年一驚,突然想到,姚族的後人,一生只會追尋一個人的下落,於顧靈瞳何嘗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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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她想再問時,顧靈瞳已然轉開首,但那一雙迷離雙瞳旁未淹沒掉一絲淚痕卻刻進了賀錦年的心。

世間女子,每一張臉都有一個不同尋常的故事,何況是顧靈瞳,那般傾城的女子。

暮風吹送,漫卷竹林間繚繞的煙波,賀錦年感受着空氣中壓抑的哀傷,果然,酒是萬惡之首,連顧靈瞳這般修行了百年的奇女子,一喝了酒,小女兒的心性亦露了出來,她似乎不再滿足用手拂水,半撐起身後,索性坐在溫泉池水邊,脫了繡鞋,捲了褲腿,伸進溫泉之中,晃動着雙足,攪出一層一層水波。

倏地,她掬起一捧水,分了不同的力道頻頻灑向前方的竹枝,頃刻,如松風翠玉般的聲樂響起,伴着竹葉擺動的摩娑之聲,就這樣,鳴奏出水珠敲擊空心竹乾的雅樂來。

而後,輕啓朱脣,低低吟唱,“公子劃漿奴採蓮,輕舟劃破水中天,水中天……蓮房深鎖情不露,半吐幽香淡似蓮……”聲音似婉似嘆,似哀似憐,千種愁緒,萬般幽怨!

賀錦年簡直嘆爲驚止,難怪,梧晴雪的音律造詣如此之高,難怪《戰城南》可以令江湖聞之變色。

但賀錦年擔心她酒後過於沉溺悲傷會傷及身子,在顧靈瞳稍加停頓這際,忙站起身,扶顧靈瞳到不遠處的亭子裡坐着。看到亭邊的一株石榴果子結得正熟,她跑過去,摘了幾顆,跑到溫泉邊,洗淨後,遞給顧靈瞳,“來,吃個水果,醒醒酒!”

顧靈瞳低低一笑,從懷中取出帕子,拭淨果皮上的水珠,方掰開果子,秀氣地挑着裡頭豐滿的果肉,慢慢品着,擡首,眸光迷離不散,“顧城風那般講究的人,遇了你,也只好忍了!”

賀錦年石榴裡擡起頭,滿嘴塞滿石榴的果肉,鮮紅的汁從嘴角溢出,她不在意地用顧靈瞳用的的帕子拭了一下嘴角,笑道:“我習慣大快朵頤,可在顧城風面前,我剋制得緊,吃飯,小小口,喝茶,一點一點地啜,有多淑女就裝多淑女,還得滿心歡喜讓他給我拭嘴巴,換作旁人,我早已一腳把他踹了,可惟獨他做什麼,我都喜歡得緊!”

顧靈瞳失笑,一手託着腮,思索片刻,“那也是,一物降一物!”

賀錦年眨了眨眼,突然轉開話題,“我有些不明白,既然是城風改變了我的前世,那就代表着,是我所經歷過的,但爲什麼,我不能清清楚楚地憶起我前世所有的經歷,身邊的朋友,以及父母親最後的歸宿!”從顧城風離開後,她也僅看到兩個畫面,一個是在一間房裡,顧城風爲她穿衣,另一個畫面就是她與顧城風的婚禮。

顧靈瞳苦笑一聲,淡淡道:“若是尋常人,或許可以解釋爲奈河橋上的一碗湯,讓轉生之人,遺忘一切,於你,我只想說,或許這是術法神秘之處,帶來的一些未知,沒有人能全部解釋得清。”

“那未曾被顧城風改變的那些命運呢,似乎變得模糊些,但還是有記憶!”她還是清晰地記着她五歲被幾個軍人帶離家中,還有那些嚴格的訓練,以及,母親的離世……

顧靈瞳眯了眯眼,不知是不是因爲醉酒讓她變得遲鈍,她似乎變得有些茫然起來,突然又暗淡了容顏,自嘲一笑,“成了一道夢,就好象每一個人都有夢,但卻不曾存在過!”

賀錦年猜,大抵顧靈瞳的話多數是在引用在自已身上,但她還是好奇地問,“但我的近身博擊,曾經受訓過的一切知識都不曾遺忘,這決不應僅是夢能帶來的!”

“那是因爲,你回到蒼月後,無論是申鑰兒,或是如今的賀錦年,你一直在運用這些技能,所以,這些東西,已成爲你所有,並不會隨夢消逝……”說完,顧靈瞳無力地將臉埋在雙臂之間,那雲鬢間的碧玉釵落了下來,墨發如水瀉一樣披散在了雲母玉桌上,那般的柔弱,平添幾分人間煙火。

喻府書房。

“皇上,汴城大捷後,大魏汴城大軍自動投降的有十幾萬,其餘的殘部隨宗政博義往北向通州城撤去,行軍半日至半途,肖龍華以大魏來襲爲緣故,關閉通州城門。”

喻守堅感到匪夷所思,“宗政博義帶着殘部行軍竟如此神速!”這種行軍的速度已然迄及賀錦年從通州奇襲柳州的速度。

顧城風不語,稍片刻,突然道:“秦邵臻做皇帝不行,用人倒不錯!”

“宗政博義至通州南城時,肖龍華準備開城門迎進宗政博義,葉大人馬上現身,呈出皇上聖旨,將肖龍華拿下,並來個甕中捉鱉滅了大魏殘軍八萬人馬,活捉了肖宴臣,不過可惜,還是給宗政博義給逃了,百里殺已加強汴城防守,以防宗政博義潛回大魏。”戴少銘回稟完,又添了一句,“還是尋不到秦邵臻的消息,此人好象在大魏憑空消失了。”

顧城風穿越之前,已然策劃今日之變。葉明飛離開回音亭後,便易容蜇伏在肖龍華的西北大軍裡,時刻監視肖龍華的一舉一動,關健時候,直接拿出他的“遺旨”,拿下肖龍華。

顧城風指尖輕輕一扣御案,冷聲道:“說說西北,這一次,幾個隨了肖龍華……”

宮燈盛起時,顧城風方發現,半個下午就這樣流走,御書房的議事官員已散了大半,領了差事去辦,所剩的多是大魏四海影衛轉明後新封的朝庭新貴,顧城風便令喻守堅負責安排具體接收揚州防衛。

衆人退下後,便提筆開欲擬旨,卻發現戴少銘若泥塑般佇立於御案之前。

“有事?”顧城風擱了硃筆,瞳眸波瀾不興。

戴少銘重重頷首,以額觸地,全身伏低,脣瓣緊抿,偏生不能遏制住牙牀的輕顫。

離開蒼月軍營,來到揚州,他很快就找到了秦河在揚州的陵墓所在,尚未行動,卻接到梧晴雪的消息,兩人接洽後,他方知,梧晴雪是奉了賀錦年之命,前來揚州,配合他的行動。

緊接着,從定州傳來顧城風與賀錦年的消息後,他是個聰明人,馬上把事情的來龍去脈理了個清透。他想,賀錦年在柳州軍營中對他刻意瞞下傷情,只怕已然明瞭他心中潛伏的隱情。

他無比感恩,賀錦年用這種方式把他心中這一道根本不應存在情愫消滅,比起男女之情,在這天地間,他更願意全身心去祭獻的是,對帝王顧城風的效忠。

他磕首,卻道不出心中隱穢的愧疚,甚至不能露出半分的端倪,惟哽咽道,“皇上,屬下……”蓄了幾日幾夜的勇氣,卻苦於還是說不出,逼得眼眶彌出血絲。

顧城風縱然有通天的本事,也無從知道隱埋在戴少銘心底的這一段秘密,只道是他怨了自已不曾給予最高的信任,瞞下了他“駕崩”之事。

他遽然站起身,闊步至戴少銘身邊,微俯下身,右掌輕覆於戴少銘左肩,輕拍兩下,那一雙溫潤的桃花眸含着淺淺的笑,“怎麼堂堂男子漢流起淚來,朕實不知這一趟能否回來!”

戴少銘悶聲受着心中的苦楚,又狠狠地磕了三個響頭,方強笑擡首,按住心中的自厭,斬釘截鐵道:“皇上,屬下不是這意思,屬下只是太高興,想單獨給皇上磕個首,皇上,屬下對您的忠心,至死不變!”

顧城風扶起他,眉峰微蹙,“去太醫那把額上的血弄乾淨,今晚早點歇了,明日尚有一場惡戰!”

戴少銘身退後,顧城風又繞回御案前,執筆,思忖片刻,寫下最後兩策,喚出四海影衛,命他們即刻送至燕京。

顧城風離開書房時,月已上柳梢頭,他緩緩行在小徑上,晚風幽幽入襟,鼓起衣袍,掠去他一身的燥熱。

想到明日血咒可除,雙眉舒展,卻不由然一嘆,也不知,她和顧靈瞳如何?

從午時開始,他在書房議政,她便不曾出現過,晚膳,他和幾個大臣一同用,問了女影衛,方知她和顧靈瞳兩人一同泡溫泉。

心不由然地擔心,她晚上會不會就此宿在顧靈瞳的寢房內,就象六月一樣,一有機會,總是會纏着賀錦年。

儘管顧靈瞳並非是外人,但很不得解,他從來不懂得如何與賀錦年的身邊的人相處,六月也好、顧靈瞳也罷,他總是不喜他們佔用太多賀錦年的時間。

不知是不是如顧靈瞳所言,他少了一道魂識,連他亦知道自已極不正常,可他就是妒忌,就是無法忍受,旁人分薄一絲一毫賀錦年的關注。

行至中庭,突然耳畔傳來一聲唿哨,打破了他的沉思,顧城風這才發覺,四周不知何時,宮燈全部熄滅,惟,一個少女,一身傾天大紅的喜裙,站在空庭中央,朝着他露着兩排貝齒,笑起來兩眼彎彎,像是注入了一股月華清泉,月光流瀉於她周身,鍍上一層絨邊。

如清泉注入心中,洗去他心頭剛聚起的陰霾,他的快樂其實很簡單,只要她在他身傍!

她牽着他走到一處,駐足,輕咬脣瓣,輕聲道:“閉上眼睛,等我說可以張開時,你方張開!”

“閉上眼,就看不到你!”他輕輕地聲音如箜篌那般帶着餘音繚繞、又如金石般鏗鏘有力,敲擊在她的心上,“我是如此喜愛你!”

天地彷彿靜了下來,雲兒遮住了月亮的雙眼,輕喚:別看、別看——

顧城風就這樣站着,墨眉上攏着一層淡月光華,那一雙桃花眸含着脈脈情愫,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賀錦年耳廓上的胭脂紅又深了幾分,眼角削了他一眼,嗔道:“你別這樣引誘我,聽話,閉上眼睛!”

從離別後,她就一直在想着重逢時,她會做什麼!

所有的答案,其實都一樣,那就是——

她要追他,象衝動的少女無可救要的愛上一個男人般,追求他,儘管這個男人幾世一直在追尋她的腳步,從不曾離開!

可她就是想這樣做!

顧城風只得依言,嘴角噙着微笑,空氣中,含着淡淡的煙火香味,他多半是猜到!

也不知候了多久,他感到足足有一柱香時,方聽到她帶着喜滋滋地軟糯聲音,“親愛的,睜開吧!”

顧城風依言,彎翹的羽睫在抖動中一點一點地展開,睜開時,那是一雙美到驚心動魄的桃花眸,眸內的萬千的燭光在輕輕跳躍……

而他,沉寂了太久的黑間,睜開時,驟然撲入眼簾的是一顆連着一顆心的燭火縈繞,擺出了一個更大的心,而此時,他與她就站在這顆紅心的中央。

“真美!”他禁不住地婉嘆出聲。

“嗯,真美!”她看的卻是他的眼睛,心潮盪漾。

賀錦年舉奮得象個孩子獻寶似地將手中的燭火交給他,說,“你來點燃它!”

“好!”他蹲下身,點燃火引,絲絲之聲延着火線延伸至一丈外後,霎時,“砰”地一聲,一條火龍沖天而起,在黑色的夜空燃出一朵巨大的菊花,緊接着,幾十道亮光同時劃破夜空,天空驟亮,朵朵金菊爭先恐後綻放,留下一團煙雲後,又好似流星一般緩緩墜落……

當一切沉寂後,他雙手捧上她的臉,兩人呼吸相伴。

她的心突然跳得如疾鳳驟雨,卻依然拼力着用最平靜的口吻,“那一年,在燕南城,也是同樣的煙火綴滿天空,那時候,我雖伴在你身邊,卻心裡始終有留着一處無法敞開的秘密,而現在,這一切總算徹底煙消雲散,城風,我們再也不會分開,是不是?”

“嗯,明日,靈瞳會爲我們解開血咒!”顧城風眷戀的目光細細描繪着她臉上的每一段神情變化,他向來言拙,但今晚,他很想把心裡最深、最痛、最沉、最怕、亦是最珍貴的回憶道出,遂,開了口:“錦兒,我活到現在,最丟人的一件事,就是被一個十一歲的孩子所吸引……”

彼時,年方十一的小少年,笑罵怒唱地與公子無血交手,在重傷之際,嘴角還掛着惡狠狠的笑!

“原來你有戀童癖!”賀錦年面容掠起了笑紋,擡首嗔了顧城風一眼,纏繞於心田的溫情迤邐擴散至眼角眉稍。

“所以,惟有遠遠看着你,怕行差蹈錯半分!”他也懼,可管不住自已的心,從此,他一顆心被她的一顰一笑所左右,看着她一日一日成長,終於等至及笄之年華,卻被她完全摒棄在她的視野之外——

他,只能默默地看着她忠心耿耿地護在秦邵臻身傍,一次一次地受傷。

他心疼,卻無法左右她,多少次,他也曾幻想着,用煙花、用詩賦,象所陷入愛情的少男一樣,做着最浪漫的事,贏得對方的芳心。

可天生的愚鈍,讓他甚至不知道如何跨出第一步,除了獨自在月老祠中許下夙願外,那些年的時光,竟這樣從他的指尖白白流走,直到徹底失去——

如今,兜兜轉轉,竟是她爲他做如此浪漫的事。

他嘴脣輕輕婆娑着她的頭髮,“錦兒,錦兒……遇見你,是我最幸運的事。你的重生,帶給我新的希望,這一次我們決不會再分開了……”

月光下,他俊美無雙的臉龐像最上等的暖玉,秀美的脣泛着淡淡的笑意,周身散發着令人無法逼視的流光,她看見他的臉上染着激情的緋紅,彎起的眼閃着擄獲人心的魅寵……

那樣的寵瞬間擊穿她的心,象是寵了她千年萬年一般,那一瞬,她的靈魂真的被他擄獲,完全沉迷在他醉人的性感裡。

這樣的男子,世間任何女子,遇見了,都會爲之融化!

她想說些什麼,可是,這一刻的溫馨讓她說不出話來,倒是不擅言辭的他,今晚說出了最動人的情話。

好幸福,幸福想落淚!

“回到燕京,我們就舉行大婚!”顧城風託了她的後腦勺,帶着熟悉的薄荷清香,溫軟如絲地落下,覆蓋了她的脣形,輕輕柔柔,帶着清涼的冰雪氣息,甚至不帶情慾。

“可大婚之前,我就想做一件事!”賀錦年眸色黑得透亮,面容潮熱仿似能捏出血來。

他的心詭異一跳,聯繫到她今夜一身不同尋常的大紅,似有感應,胸胸處砰砰亂撞,惟恐她突然不肯說些下,伏下俊顏,溫熱雙脣蜻蜓點水吻了她臉頰,欲安撫她的緊張,開了口時,聲音卻是顫得發緊,“什麼……”

“儀式,當年未完成的儀式!”她的氣息驟急,腰身不自覺地就軟了下去,想放棄,終是軟軟糯糯地開了口,“洗白白……送給你……”餘音至尾處,已若自語。 щшш ⊕ttkan ⊕C 〇

這是當年在燕京城門時,她在馬車內對他的承諾,如今,時光荏冉,已過經年!

爲此,她厚下臉皮去求顧靈瞳施術,在溫泉的竹房四周設下結界。

二十四時辰內,既使兩人成爲真正的夫妻,亦不會被任何邪靈所襲擾,誘發血咒——

下一瞬,她的腰際一緊,芊芊柔荑連着身體被緊緊控在他懷中,氣息再一次侵襲而來,脣上傳來的熱度,輾轉中,幾乎要燙傷了彼此。

直到幾乎被窒息時,他方輕輕移開,淬了百年陣釀的桃花眸,因某種激動而迷離恍惚,他伸手捋開她碎散的髮絲,撫上那張晶瑩面頰,短暫的凝視後,驀然抱起她離去——

“去溫泉那……”賀錦年嘟喃一句,一觸到他的胸口,手心裡一傳來心臟的跳動。

顧城風幾個騰空,朝着不遠入的溫泉飛去。

夜風掠過髮際,帶來淡淡的涼爽,但卻絲毫沒有散去傳遞在兩人之間的氤氳之氣。

當他把她放在竹蓆上時,透着月光,瀏覽着她——

此刻,她一身傾天的大紅,眼睫頻頻撲閃,壓抑的吞嚥之聲在沉寂的黑夜中,帶着挑逗灌進了他的耳膜——

那個大膽,時不時公然語出驚人的少女,今夜,如新婚之夜緊張的新娘子般侷促不安。

他取過擺在案頭上的酒盞,倒了兩杯,輕聲道:“合巹酒!”

兩人交杯,他一擡手飲盡了觴中的酒,可是,慌亂的她手一顫,便延着脣角緩緩流下,他慌忙用脣接住,彷彿那流下的不是酒,而是他與她的幸福——

一滴也不能遺漏!

她的脣柔軟潤澤帶着沁人的酒香,他把她抱在膝上,溫熱的指腹一點一點摩挲着她臉上的肌膚,隨之掌心附上,輕輕撫着她的輪廓,“回來後,我最想做的,就是和你做夫妻。”

“我……我……”可是,這一刻的溫馨讓她說不出話來,不知爲什麼,明明這樣的情話於他與她之間,一直是默認在心,以前,他也曾說過!

今夜,甚至是她一心的主導,可現在——

她竟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好象是跨越了千山萬水,終於找到了一個可以歇息的港灣一樣,幸福得想流淚!

他突然一隻手捧了她的臉,就這樣吻了下去,軟嫩肌膚在相觸的那一剎那,激情如狂風暴雨般席捲了他所有的強以維持的平靜。

在她還沒有被震盪的情緒清醒來時,那熟悉的氣息已然肆無忌憚地橫行,穿梭……

“城風……”她輕輕的推着他,沒有用多少的力氣,但他順從了她,緩緩地移開了臉。

“嗯?”氤氳的情慾讓他的五官脫了素日的深沉,退了帝王的霸氣。帶了情慾的眼角眉梢間似隱非隱流落出的魅色,尤其是他眼波處那暗夜的妖嬈,彷彿一瞬間被把她的靈魂都吸了進去。

在他深情的凝望下,帶着一股極致的蠱惑氣息,好像緩緩滲透了肌膚,注入她的血液,在她的體內流動……每一個少女第一次所懼怕的,想千叮萬囑話,全然吞進了腹中。

衣裳褪盡時,月華漫過在白皙光潔的肌膚,如塗了一層牛奶般,那從不曾見過的圓潤玲瓏,迫得他瘋了似地在每一寸雪肌上跳躍着畫下豔麗的色澤。

當修長的手從她的臉緩緩下滑,沿着頸項滑過清瘦的雙肩……

“別緊張……不要怕!”他的脣勾勒出一條好看的弧線,極力綻出帶着安穩的笑容,“放心交給我……”

可至關健之處時,她猛地抓住他的手,驚慌地仰望着他,“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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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眸色倏然一暗,頓了下來,雙手撐於她的兩側,俯身看着她,他雙頰醉紅,桃花眸更是赤紅一片,暗啞之聲帶着傾了全力的壓抑,忍耐得連聲音都發了顫,“好……”

他不再動,殘餘的理智抵制着那一波橫着一波的情慾……緊促的呼吸,欲撞出胸腔的心跳聲,一點一點地融化在夜色中——

眸光糾纏了一陣,賀錦年翻了一個身,跨坐在他的身上,居高臨下的俯視着——

顧城風那一雙桃花眸彷彿掬了一盆的月光,泛閃柔軟光茫,一頭青絲飄瀉在白玉枕上,幾絲遺落在他精緻的鎖骨之間,那樣傾天蓋地的美,竟讓賀錦年眼瞼急收,的心跳一瞬間停止,身下的人太美人——

糟蹋美男是每一個女子一生中都曾有過的幻想,而她,顯然是幸運的!

賀錦年努力讓自己不露出得逞的笑容!

果然,佔據主動的人,處上位,會讓她感覺更好。

而他,象祭臺上任她享用的祭品般一動不動,那樣脆弱到極致的美豔、帶着初次的靦腆,每一道的生動表情,於她,都是一種召喚!

賀錦年一吻落在他的眉間,以溫柔溺斃之聲灌進他的耳膜之中,“儀式開始,第一步,讓我們合二爲一!”

她迫不住地先主動,否則,在人身下的感覺實在難受,想要排斥又極渴望,想要擁有又帶着恐懼——

索性……。一錘定音!

衝破那一層障礙時,疼痛讓她感到滿眼皆是血色,可同時,周圍的世界彷彿在天旋地轉,她開始完全拋開羞澀,伸出雙手繞過他的頸交纏着,整個身體都依偎向他。

……

“我等這一天等得太久了……”他低喘一聲,翻身而上,將她覆於身下,吻得更深,她覺得此時的他,似乎化爲妖,意圖將所有的愛滑進她的咽喉駐進她的心。

在她幾乎要窒息的時候,他終於放開她,一邊急促而紊亂的呼吸,一邊不停地用脣瓣緩緩捕捉她軟成一灘水的身子!

天亮了……她恨恨地在心裡埋怨——天亮了呀!

霞光透過竹窗,或明或暗地停留在她的臉上,他溫柔地看着她,一笑,那一剎那風華絕豔讓天地無光,“錦兒,你終於爲我綻放……”

她噓了一口氣,軟綿綿的罵了聲,“你原來這麼畜牲……”連她都不記得,究竟何時被他佔了主動權。

她以爲一夜的凌虐終於結速,可被禁了兩世的慾望悄然打開,就如開了閘般的洪水,怎麼渲泄也不夠。

他顧不得再憐惜,顧不得她的不適,一遍遍地在她身上尋找着契合……

……

朦朦朧朧之際,賀錦年感到耳畔全是步履之聲,象是迴盪在一處幽閉狹長的通裡發出來的,可不知爲何,身子睏倦得緊,半夢半醒之間,她殘餘的思緒隱隱約約在提醒她,今日有很重要的事要做,不能再睡。

可鼻息間全是那個好聞的薄荷清香,讓她不由自主,放下全部的戒心,任由自已的神經如淌洋在靜秘無人的深海之中,安全地舒展開。

當雙眸驀然睜開,首先觸及的便是顧城風那一雙漾着極致溫柔的桃花眼,“錦兒,你醒了!”聲音極輕,卻因爲空間極爲狹窄,在壁間微微迴盪。

她在他的懷中!

同時,第六感覺馬上通知她的大腦——此刻她已然在秦河陵墓地地腹中央!

賀錦年微微一驚,她居然在什麼也不知道的情況下,被顧城風抱到這裡,她身上帶着沐浴後的清香,被他換上乾淨的衣袍,她想站起身,卻發現全身沒有一絲的力氣,身子下面灼燒得歷害,卻又冰涼冰涼的,似乎被塗抹了一層藥膏。

一種不可思議的感覺襲上心頭,想開口問,卻羞於開口直接盤問,眸光一間,右手的指腹便不着痕跡地觸上顧城風的手腕。

賀錦年打了個寒噤,霎時,一幕幕令她心跳的畫面襲上心頭。

在溫泉的竹房裡,她竟然昏了過去。

這於她,簡直是一個奇蹟,從她憶事以來,除了幾次重傷昏迷,她的身體素質好得天怒人怨,就算魂落賀錦箏這瘦弱之身,但她僅用半年的游泳鍛鍊,就把體質調理得不錯。

可昨夜竟然因爲歡好昏死了過去。

甚至不知道,他抱着她下了溫泉,幫她沐浴。

她閉着眼再感應時,驟然跳出來的畫面令她的小臉上刷地一下變得血紅,同時,那處象是應景般傳來火辣辣的疼痛,急忙縮回了手!

“怎麼啦?”他的脣貼在她的耳畔,一夜縱情後,懷中的少女眉宇間隱隱染了幾分春意,此時因爲略帶情緒,雙頰籠上一層粉紅,竟添出幾分嫵媚,讓他真真愛煞!

而她,胸口一陣氣悶,差點噴出一口血來,蹭蹭蹭地冒出一股邪火,她的眼宛若被炙烤一般直瞪視着他,一時之間說不出話來。

昨夜於她而言,後來差不多都處於半昏這狀態,可這時候,以他的視覺去看……真的是太香豔了!

那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呢?

如果不是今日有要事,只怕她三天都別想下榻了!

她尚未開口,他已施施然握住她方纔作惡的小手,語氣極輕又無奈,富有磁性的嗓音帶着別樣的溫柔,“是不是又頑皮,用了你的第六感,看了不該看的!”

她啞口吃黃蓮般地悶悶低首,欲擺脫腦子裡讓她身熱血沸騰的畫面,可面對如此君子坦蕩蕩的顧城風,幽怨滿懷,“你竟然沒有我允許之下,給我亂用藥!”

“還疼麼?”他一把將她分腿抱在懷中,就象在宮中的那些歲月,她在御書房陪他批閱奏摺睡着時,他抱着她回宮,而後,幫着她脫去外袍,侍候她睡覺般——

可這一次,不同的是,他的手很自然地伸出她的長裙,輕輕地揉着,眸光不帶一絲淫邪,“那藥很顯效,今日我抹了三次,最後一次看時,已經消了腫!”顧城風享受着她明明一臉羞澀,卻強撐出我是痞子我怕誰的小性子。

賀錦年一掌拍開他的手,有一種當場嘔出血來的衝動,她嚥了一下口水,選擇性地過濾掉大腦中那些時不時抖動的曖昧動作,急忙轉移,“靈瞳呢?”

“她在外頭設法陣,許是還要一陣時間!”顧城風卻神色如常,幫她拉好裙裾,又伸手拿了把梳子,熟練地給她挽發,又不放心地問,“你要吃些東西麼?”

她全身又酸又痛,哪有胃口吃東西,便搖搖頭,突然又忍不住牢騷,“今天這樣重要的日子,你如何能給我使安神香,萬一有什麼變化,我還會連累你們!”

“好,我錯了!”他輕輕一笑,桃花眸中籠着一層濃濃的任由她處置的意味,那眸光倒讓她覺得她自已是個起牀氣的小破孩,她撇了嘴別開臉,卻聽他好聲好氣地解釋,“喻守堅以接管揚州防務爲由,昨夜子時下令全城戒嚴。古致遠的琉火隊已經代替秦河的護衛接管揚州的城防。西索月熟悉揚州,他自昨日揚州碼頭散後,便帶五千的四海影衛把通往錫礦礦山的各個要道封鎖,沒有我的手諭,誰也不能進入礦山。”

她閉了閉眼,環視四周,看着精雕細刻的一幅幅壁畫,心頭詭異一跳,心中徒然升起空乏寒涼,連聲音都不自禁地帶了些顫抖,“可我……有些擔心川西姚族聖地的長老,靈瞳說她施術接你回來時,受到術法的干擾,我想,蒼月大陸有這能耐的人不多,很可能是……姚族的長老。”

“所以,我才動用四海影衛,川西雲詔縣如今已被西北大軍壓境,所有川西的部族不得擅自出入,姚族聖地業已被影衛所控,那些老匹夫,誰也別想離開川西半步。錦兒,你放心,姚族的人擅術法,武學修爲高的卻不多,失了祭壇的靈力,就算他們用旁門左道,但面對成千上萬的士兵,他們也唯有安分守舉。”

理論是如此,但有時候,蜇伏在暗處人,雖見不得光明,卻往往着致命的毒!尤其是……她也就不清爲什麼,這裡讓她有一種幽閉的恐懼。

顧城風見到賀錦年的情緒越來越緊崩,便俯身拿起她的繡鞋,爲她套上後,起身,卻發現賀錦年有些魔憎般地瞪着雙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出口的方向,顧城風一驚,輕輕拍了拍她恍惚的臉,將她抱起來,“別想太多,許是這裡太悶,我帶你出去走走!”

顧城風話剛落,陌夏的聲音傳來,“皇上,五公子,公主殿下說一切準備就緒!”

“讓我自已走!”賀錦年微微吐了一口氣,覺得自已可能有些神經過敏了,畢竟有顧靈瞳在,不會出什麼岔子。

顧城風輕輕將她放下,牽了她的手,兩個步出密室,顧靈瞳已然盤膝坐在圓型大殿中央,頂上唯一通往地宮外的天眼的機關已經被打開,月光如映照燈射在顧靈瞳的身上,周身竟似被淺霧罩上了一般,如一朦朧隨時會消失的幻影。

上官凝和燕凝霜迎了上來,分別引顧城風和賀錦年坐在卯和酉位。

“還差一刻是子時!”顧靈瞳眸光淡淡,“這裡雖然這裡極爲隱蔽,但天眼既開,一會施術時,難免有陰靈從天眼闖入,皇上是九五之尊,錦年已是將星,上官凝和燕凝霜以及陌夏自小在姚族聖地長大,身上都帶有姚族靈氣,所以,你們都不會有事。你們只需保持安靜便好!”

這也是顧靈瞳將所有四海影衛擋在陵墓外的原因,普通的人會被邪靈附體,產生幻覺,做出瘋狂舉動,干擾到法陣。

上古遺族札記上所記載的術法並不需要任何輔助的道劇,子時一過,顧靈瞳開始施法。

時光彷彿被一層軟軟的水膜包圍着,空氣漸漸凝故,所有的人都放鬆了下來,呼吸放緩,心跳有節奏地慢慢跳動……

突然,賀錦年似乎詳細的感應到什麼,一些讓她害怕的畫面竄升至腦海,幾乎衝擊了她全身的神經,倏地轉身時,已然遲了一步,身後三個侍婢已然齊齊出手,一根根銀絲巧妙地穿過賀錦年的肩、肘、腕、膝、足踝,迴旋後,繞回了手中。

同時,一股莫名的恐懼突然席捲顧城風的全身,令他的心臟驚蜇一跳,雙眸倏地睜開——

賀錦年如戲臺上的人偶般,雙腿被迫張開,以足尖勉強觸地,雙手呈一字打開,一根根細如銀絲的線穿過她的體內,絲絲的血一點一點從線頭那泌出——

那是幻覺麼?顧城風本能地看向顧靈瞳,只見她臉色慘白,顯然也是無法置信眼前所發生的,那麼——

顧城風全身的血液在那一瞬間凍住又迅速融開,胸口瞬時感到一股摧拉枯朽的擰力絞着,擠榨出全部的血液,凝成巨大的力量,無可抑制地衝向喉舌,迫使他張口,一口血就此噴了出來,“錦兒——”

聽到顧城風如此悲愴的聲音,賀錦年的淚霎時滾落——

“我不疼……”對着他極輕極緩地搖首,眉眼彎彎,眸光瀾着水意帶着安穩人心,很平靜地安慰:“城風,我沒事,這些,比起以前受過的傷,不算什麼!”

顧城風腦中空空茫一片,身形暴起,於半空中時,陌夏便將手中的絲線一扣,一根血線霎時從賀錦年肩關節處射了出來!

“不——”那是由全部的靈魂泣血拼出來的吶喊!

顧城風前侵的身子馬上退回,單膝落地時,聲音顫抖如站在懸崖峭壁上,迎風欲墜,桃花眸蒙上一層死水般的色澤,近乎哀叫,“陌夏,別傷害她!有什麼條件儘管提!”

一剎那的心智全失,讓顧城風根本沒注意到,三個侍婢的瞳眸毫無焦聚,那一張張的臉仿如人皮面具般,連一絲的表情也沒有。

顧靈瞳已經強行中止法陣,反噬激得她全身血液幾乎在逆行,一口腥羶被強行咽回腹中,額間已經沁出細細密密的汗,死死咬着脣,上下牙牀卻依然咯咯而戰,不知道如何應對。

變化來得太快,縱然排除了所有的隱患,她也沒想到,問題是出在上官凝、陌夏、燕凝霜的身上。

賀錦年極力維持着平靜,身體各處關節雖被絲線穿透,只要維持不動,其實並不疼。

她死死盯着上官凝,片刻後,袖襟之內蒼白的手指緩緩蜷起,一顆心卻慢慢鬆懈了下來,眼角帶了些溼意,細看竟是喜極而泣,輕輕一嘆,“幸好,跟她們說沒關係……”賀錦年倏然抿住了脣,無聲啓了啓口,又有些混亂地搖了搖頭,大眼圓睜盯着另一道門。

果然,右側的一道密門打開,步出三個灰衣老者,中間一個,眸光淡淡地落在顧靈瞳身上,“時辰近,麻煩公主殿下把姚清淺的靈魂傳回蒼月。”

說完,兩個姚族長老回身,木然着臉將姚清淺沉睡的身體擡了出來。

顧靈瞳一臉地震驚,極爲不解,姚族長老是怎麼避過顧城風數千的四海影衛進入地宮,墨龍鑰就在賀錦年的身上,連外面的四海影衛都進不來,姚族的長老是怎麼打開陵墓的大門?

這一次陵墓之行,四海影衛全都留在陵墓之外,因爲從陵墓的構造圖上看,地宮的通道極爲狹窄,且,秦河建陵時,爲了避免大規模盜墓者闖進去,裡面的空氣並不流通。

爲了節省空氣消耗,除了顧城風、賀錦年與顧靈瞳外,賀錦年只帶了陌夏、上官凝和燕凝霜。

其二,也是因爲顧靈瞳施術時,擔心邪靈入侵四海影衛,一旦四海影衛失去神智,爲邪靈所控,干擾了顧靈瞳施法,那後果將不堪設想。

最後,讓顧靈瞳感到不解的是,爲什麼她和賀錦年都沒感受到姚族長族近在咫尺?

賀錦年眸光帶着穿透的力量冷冷地瞥着東唐玖,比起五年前滿面紅光,東唐玖此刻的臉色白得有些磣人,而他身邊的兩個灰袍老者亦是如此,賀錦年突然明白了,她冷笑出聲,“東唐玖,難爲你爲了今日,竟在這陵墓裡整整藏了三個月之久!”難怪當初她拿到四爪墨龍鑰時,什麼也感應不到,初時以爲是東閣施術封印了墨龍鑰,如今看來,顯然是東唐玖的傑作。

“聖女,老夫無意傷人,只要公主殿下願施術將聖子的靈魂帶回蒼月,助姚族恢復祭壇的靈力,老夫決不阻聖女與陛下的百年好合!”

賀錦年回以冷漠,突然,眸光一亮,思緒如光華照亮黑暗的角落,方纔覺得不可思議的事終於理出了一個答案,“東唐玖,你用聖女百年前遺下的血衣餵養傀儡蠱,讓我查覺不到陌夏她們異狀,你把她們埋在我身邊六年之久,就是等這一天!”

陌夏、上官凝、燕凝霜,以及此次未成行的西靈春不非細作,更非有心背叛她。

而是,在她們年幼之時,東唐玖已在她們的體內植下了傀儡盅,只要一催發蠱毒,她們便成爲姚族長老手上的一隻傀儡,她們的意識由東唐玖所控制。

而縛在賀錦年四肢所有關節上的線叫傀儡線,線頭和線尾控制在傀儡身上,每一根線都纏在要害上,只要稍一用力,賀錦年便會被肢解。

東唐玖不語,但那神情分明是默認。

顧靈瞳此刻幡然領悟,難怪她和賀錦年無法感知這裡的異常,恐怕這幾個人全都沾過姚迭衣的血,冷然道:“姚族的族訓,姚族的人擅用巫蠱會有什麼後果,你不記得?”

“記得,死後灰飛煙滅!”東唐玖輕描淡寫地回了一句,眸光不興一絲波瀾,“比起姚族復興,死我們幾個長老又算什麼!”

“靈瞳,把六月招回!”帝王沒有絲毫的商榷餘地命令之聲響起,桃花眸那股沉篤的冷冽一點一突地聚集,直至,眸光如刃,蘊藏的堅硬足以削斷鋼鐵,一字一句,“一日後,若朕不出這個陵墓,四海影衛便會炸開陵墓!”

東唐玖面色一喜,想不到會如此順利,剛想開口,顧靈瞳已然開口,“皇上,招回也是無濟於事!”

顧靈瞳淡淡一笑,眸光直落東唐玖,“既使姚清淺回來,你們想恢復祭壇靈力,還欠一樣東西。”未等東唐玖開口,顧靈瞳已淡淡開口,“帝王五十年的運辰!”

東唐玖一指顧城風,“公主殿下,難道皇帝陛下是個擺設!”東唐玖又朝着顧城風微微一福,“皇上,您三世帝王命格,時達近百年,老夫拿個五十年,也不會改變皇上這世權傾天下的命格,請皇上勿須擔心,只要皇上在位一天,姚族人決不敢越雷池一步!”

顧靈瞳靜靜地看着東唐玖,那璨燦的琥珀雙瞳蕩着輕飄飄的笑,“恐怕這一次,你們失算了,在百年前,父皇爲了破血咒,親赴川西沼澤,找到姚族族長,他們做了一場交易,爲此,父皇放棄了五十年的帝王運辰!”那一場交易是在姚夜辰佈下的結界之中,姚族長老自然不得而知。

包括顧靈瞳對這一秘事也只是隱隱知道個大概。

東唐玖臉色一變,神色帶了疑惑看向顧城風,顧靈瞳幽幽一笑,素手一拂,在顧城風的身際便出現一團紫微的祥瑞之氣,顧靈瞳桃花眸裡漾起冷嘲,“以長老的修爲,不難看出這一團紫氣不過是四十年吧!”

僅差十年的紫微之氣,卻差之千里。

霎時,東唐玖踉蹌地倒退一步,雙眉急急抽搐,顫聲自語:“不可能的,這不可能的,老天是不會滅了姚族的……”

爲了恢復祭壇的靈力,耗廢了他十幾年的心血。

十多年前,自姚迭衣的靈魂回到蒼月,他已然測算到,顧奕琛和姚迭衣終有一日會再續前緣,爲了相守,顧奕琛必然傾盡一切,想方設法破除血咒。而解除血咒,必須要拿回上古遺族札記上冊。

有了上古遺族札記上冊,祭壇就有希望恢復靈力。

於是,他們表面蜇伏於姚族聖地,卻無時無刻不在觀望。

看着顧城風與申鑰兒錯過,看着顧城風駕崩,又看着申鑰兒的靈魂重生在了賀錦箏的身上,血咒終於有了破解的契機,於是,他們開始出動。

先是把西靈春等四個侍婢巧妙地安排在賀錦年的身邊。

接着,靜觀其變。

顧城風駕崩時,他們已然猜測到顧城風準備冒險穿越至異世拿回上古遺族札記上冊,可萬沒想到,姚清淺竟不惜靈魂脫體,去了異世,沒有了聖子,既使祭壇恢復靈力,也是竹籃子打水一場空。

如今,唯一有能力帶回姚清淺的靈魂的,就是顧靈瞳。他們決定在顧靈瞳修習了上古遺族札記上冊後,迫使顧靈瞳把姚清淺從異世帶回。

爲此,他們馬上兵分兩路,一路留在姚族聖地,一路赴大魏,找到了蒼月的第三道靈脈。

姚族已然末落,加上祭壇失去靈力,他們跟本沒有力量和皇權對抗。若顧城風迴歸,把破除血咒的地點設在挽月小築中的地下靈脈裡,他們根本無法突破挽月小築的防線。

而秦河的陵墓不僅位置坐落在靈脈之上,且地宮之下,通道狹窄,氣流密封,這些都不適合人多,所以,顧城風若將破除血咒的地方設在此處,必定不能帶太多的四海影衛進入陵墓。

爲此,東唐玖和秦河盟約,以許百年陽壽爲條件,讓他們事先潛伏進了陵墓中,終於,等到了顧城風攜帶着上古遺族札記上冊迴歸,他們與川西姚族聖地中的長老共同施術,干擾顧靈瞳的法陣,終於成功改變顧城風的迴歸地點。

而川西姚族長老的施法,也左右了顧城風的視線!

東唐玖機關算盡,可唯獨沒想到,顧奕琛早在百年前,就奉出了自已的五十年帝王運辰。

顧靈瞳淡淡一笑,“靈瞳雖然是姚族後裔,但想施邪術在帝王身上,靈瞳沒有這能耐!”

東唐玖何償不知這個道理,若顧城風是平常人,以顧靈瞳的術法,想在他身上布上一層虛假的紫微之氣,不過是信手得來,但顧城風卻是一國之君,邪術難侵。

最後的一線希望……破滅了!

瞬時,百年的蒼海桑田,一幕幕,翻卷於眼前,全是代表姚族生命的消失,沒有一個新的生命誕生…。

恨,恰如洶涌而至的濤天暗潮,面目猙獰滾滾襲來——

東唐玖突然環顧四周,眸光詭譎陰沉,嘶聲道:“一定是你,姚夜辰,你非得要毀了姚族不可麼?你爲了那個男不男,女不女的人妖,你竟肯讓千年姚族從此一撅不振!”

百年的蜇伏,數十年的步步籌謀,一夕全盤空落,怒極攻心之下,東唐玖心智全失,雙眸中熾盛凌厲兇狠的光,頻頻詭笑,“我明白了,一定是你,難怪老夫用術法干擾時,如此順利地讓顧城風落在揚州城,是你在暗中相助吧……哈哈哈哈……你要什麼?你在算計什麼……”

東唐玖指天罵地,全然沒注意到,顧城風和顧靈瞳眸光在暗中悄然交匯,他扯着自已的頭髮,發狠地跺着腳,時而悲鳴,時而哈哈大笑,“你也想要上古遺族札記上冊是不是,你知道札記上冊有地圖可以讓你到大海對面的天音大陸是不是?”

封閉的地宮中,東唐玖失了心般地怪笑、怒罵、嘶喊的迴音不絕於耳,刺得所有人耳膜鼓鼓而跳,兩個灰袍姚族長老臉色一陣青一陣黃,神色悲慟。

東唐玖又是一陣桀桀般地怪笑,雙手叉腰,雙眸赤紅,“你想讓到天音大陸尋找天籟之音治癒簡如風是不是?我告訴你,千年來,天音大陸只收兢兢業業爲姚族奉獻一切的族長和夫人,你和簡如風都不配到天音大陸,那裡更不會收納那人妖的,你死心吧,姚夜辰,你出來,你再不出來,老夫就殺了你女兒——”

東唐玖正破着嗓門嘶喊之際,突然眼角瞄到到顧城風撲了過來,暗叫一聲不好,眨眼之間,他甚至沒來得及閉嘴,陌夏、上官凝和燕凝霜已象被抽乾了靈魂般仰頭直直倒下,釵環跌落下,叮咚脆響,手中的絲線全部斷開。

“別傷她們……”賀錦年驚喊一聲,倏地咬住了脣瓣,絲線在一瞬間斷開時,齊齊彈跳了一下,鋒利的線刮過她的關節各處,疼得差點昏死過去,耳畔,便是顧城風慌亂的迭聲,接着被他抱進懷中,衝進她鼻息的薄荷的味道是那樣的好聞,圈住她的手臂是那麼有力,那麼緊,卻那麼的顫抖,他的聲音都好像快要震碎了,“錦兒,怎麼樣,讓我看看傷口!”

而顧靈瞳和另一個人已然控住了另外兩個慾念傀儡咒的長老,其中一個,竟是……秦邵臻!

形式急轉而下,東唐玖清楚地知道,手中最關健籌碼沒了,再想扳回這局,根本不可能,百年的期待全化爲灰燼,東唐玖中折射出萬縷殘冷陰酷,“好,既是此,那就別怪老夫不客氣——”餘音未落,身形一閃,避入了之前的密室。

另外兩個姚族長老亦非尋常之人,手一抖,袖底一陣刺人的煙霧冒出,顧靈瞳和秦邵臻急忙掩住鼻息退出丈外。

顧城風無心理會,他從懷中取出一顆蓮丹,直接塞入賀錦年的嘴裡,眸中焦灼一片,“我要把線抽出來,怕有些疼,你忍一忍!”

仿是劫後餘生,賀錦年一緩過那種疼勁,便恢復了生機,她朝着他眨了一眼睛,聲音裡帶了些歡快,“沒事,這小傷我還受得住,拉吧!我是打不死的小強!”賀錦年根本不在意衣袍肩口上繁複精緻的龍飾刺繡,已經被血水浸溼,還擔心顧城風聽不懂她話中之意,很幽默地解釋一句,“小強就是蟑螂的意思!”

顧城風忍住心疼,吻着她的額角,啞聲,“胡鬧!”

“六月呢,我想看看六月!”賀錦年眨着眼尋找,一擡首正好對上秦邵臻潑了墨般的鳳眸,襯着消瘦蒼白的臉,那一對沉甸甸瞳眸愈發顯得深深幽幽,一絲笑容便僵在了脣邊,訕訕而客氣地打了個招呼,“謝謝你……方纔救了我!”

客套、生分至此讓秦邵臻眼神黯了下來,忍耐地笑了笑,想開口,卻恍然驚覺嘴角竟然抿出了血。

他定定地佇立不動看着受傷的她,不知道是否該上前,因爲他不知道面對賀錦年時,他該說些什麼。

他只是懦弱地想流淚,他想,這一生,他也無法耘釀足夠的勇氣和她面對!

天哪,又是三人行!賀錦年大腦馬上回放當初在通州秘道三人行時,她放開了顧城風的手,隨秦邵臻跳下了萬丈深淵!

賀錦年象個做錯事的孩子般縮着脖子,低下眼瞼,一股說不出的不安襲上心頭,一時之間竟不敢看顧城風。

顧城風看着眸光閃避的賀錦年,顧城風突然撩脣淡淡一笑,斟酌半晌,轉首對秦邵臻緩緩開口:“方纔,多謝了!”

在東唐玖失態狂吼之際,他瞄到了入口出秦邵臻的身影,秦邵臻對他指了指上官凝,又指了指自已,顧城風與顧靈瞳馬上會意,用眼神各自領了一個攻擊的對象。

機會僅有一次,因爲,只要其中一個慢半分,傀儡手中絲線狠狠一收,就會直接割掉賀錦年的一條手臂或是小腿。

秦邵臻沉默着搖搖首,低着頭,雙袖着地,神色迷離,若孤魂野鬼。

顧城風轉回首,又吻上她的眉心,溫柔的笑容如瀲豔微風蕩過一池春水,盛放的全然是對她的寵和溺,而後,動作小心翼翼,先挑出傀儡線的線頭,然後一根一根地從賀錦年的身上撥出。

賀錦年感到自已的心安全着陸後,便開始關心起她的三個小丫頭,“靈瞳,這三丫頭有沒有救?”

顧靈瞳正在翻看陌夏的眼睛,聞言,搖首,“氣息、心脈皆正常,只是蠱蟲怕是一出生就養在體內,已和五臟連成一體,哎……我對蠱方面知道的不多。”從川西開始,這三個丫頭一路相伴,若有半分虛情假意,她豈會看不出。

“我母親或許有辦法,我們先離開這裡,東唐玖不會善罷甘休,這裡他呆了三個月,地形比我們熟悉,何況……”

話未落,“砰”地一聲從隔壁傳來一聲悶響,衆人馬上感到地宮微微一擺。

賀錦年雙手一觸地,掌心裡傳來的震感順着她的血脈直直襲進心臟深處,眸中灌上凌厲,“大家快散,東唐玖要引爆地宮!”賀錦年顧不得身上絲線未除,倏地起身,衝向昏迷的六月。

正在查驗陌夏體內蠱蟲的顧靈瞳臉色遽變,她看過地宮的構造圖,知道這個地下陵墓是由幾百根的圓型柱子支撐而成,而她身處的大殿正是陵墓主柱的範圍,一旦被破壞,這裡將會很快坍塌。

“六月我來負責,你們帶上陌夏她們!”賀錦年三下兩除二抽掉膝上的絲線,背上六月,欲朝原路撤退。

顧城風傾身上前攔住賀錦年,從她背後上接過六月,臉上無絲毫慌亂,柔聲道:“別急,聲音是從這方向傳來,我們應從另一個方向撤,否則,通道狹長,我們到不了墓外。”

顧城風溫洵、從容地口吻成功地讓他們全部冷靜了下來。

顧靈瞳贊同道,“這是陵墓中央,東唐玖既然能在這裡藏三個月之久,這裡必然有氣孔,否則光有天眼,氣流不通,足可把人悶死!”

賀錦年眉峰微微一跳,倏地看向秦邵臻,秦邵臻似有所預感,神情平靜地開口,“我從塌陷的錫礦那裡穿過來,當時,顧城軍就是從那裡失蹤!”

賀錦年聞言,心頭怦怦詭異亂跳,從懷中取出一個錦囊,指尖輕輕摩挲過錦囊上的刺繡金線,少頃,伸手再一次緩緩觸地,睜開眼眸時,以斬釘截鐵口吻道:“顧城軍和失蹤的影衛,曾經經過這裡!”

這個錦囊是鳳繁星交給她的,鳳繁星告訴她這個錦囊是她和顧城軍分離前,她親手給顧城軍佩戴,而後落入了秦河的手中。

鳳繁星希望借用賀錦年的第六感,通過這個錦囊知道顧城軍的下落。

當時,賀錦年三番兩次償試過,她看到的最後畫面僅僅是顧城軍一羣人被捕時,將這錦囊悄悄地藏進秦河的袖中。

接下來的畫面,就與顧城軍全然無關,但幸運的是,憑着錦囊上留下顧城軍殘餘的氣息,她感應到顧城軍還在這世上。

並且,由此推理,顧城軍就在礦山上失蹤,且,當時,他的身邊有近一百個最精銳和“聖”字輩的四海影衛。

這麼多的人能活下來,並且讓顧城風的四海影衛找不到他們的下落,唯一的可能,就是他們誤闖進了秦河的地宮之中。

這時,岩石碎裂之聲頻頻傳來,賀錦年知道,若一根主柱倒了,整個陵墓就會象多米諾骨排般倒下,畢竟這是古代的地宮建築。

可這時候,盲目逃生往往是致命的,她蹲下身,斂盡情緒,再次放空大腦,璀璨的雙眸在手心觸及地面,便不自覺地微微眯起,感受着——

衆人屏息看着,儘管耳畔不停地傳來岩石扭曲斷裂之聲,以及清晰可聞的頂部石頭砸落的聲音,卻無人動彈半分,唯恐驚了眼前這個陷入幻境般的少女……終於,衆人聽到“姚夜辰”三個字從賀錦年的嘴裡吐了出來。

顧靈瞳福至心靈般想起,方纔東唐玖一番怒罵時,曾屢次提及姚夜辰,難道——

尚來不及發問,賀錦年已然睜開了雙眼,直指辰時之位,“出口在那!過了三道暗門,即可到出了地宮,顧城軍就在那個方向,還有他身邊的衆多四海影衛,都在那裡!”

賀錦年背上六月、顧靈瞳、秦邵臻、顧城風分別背了陌夏、上官凝和燕凝霜撤退。

賀錦年帶路,雖然肩頭傷得不輕,但她依舊動傷敏捷,很快就領着衆人在石雨中衝出了陵墓。

身後,半山已然塌陷,斷層上露出的岩石猙獰歪曲延伸至視線盡頭,隆隆的硝煙猶如從巨人的大口中不停地吐出,在暮色中發出地獄般的嘶吼——

儘管個個狼狽不堪,但劫後餘生讓他們相視而笑——

包括顧城風和秦邵臻亦有一剎那間的眸光交流!

“同志們,往東——”賀錦年眉飛色舞,雄糾糾地指了一個方向,大腿欲邁開時,衣袖被顧城風扯住,後背一輕,六月便被顧城風接了過去,淡淡的嗓音傳來道,“錦兒,先處理一下傷口!”

賀錦年轉身看着灰頭土臉的顧城風,脣瓣瞬時重重抿起,唯恐小臉崩不住地大聲笑開,心裡那個癢呀,恨不得信手變出一個照相機,把這百年難遇的一幕照了進去,未來歲月中,可以隨時拿出來癲一癲、樂一樂!

但她這小小的心思自然不敢給顧城風瞧出半分,她異常乖巧地坐下,憑由顧城風幫她處理傷口,實在忍不住時,伸出手一把扯下顧城風頭上的束巾,儘管被散落粉塵嗆住,但她還是眨着無辜的雙眼,不忘誇上一句,“我覺得你這樣,很接地氣!”說完,還表示自已一點也不嫌棄似的往顧城風髒兮兮的臉親了一下。

“又皮了!”顧城風眉眼不動,依然矜貴如神砥,眼裡情愫綿綿,“別再亂動!”

顧靈瞳神情默默,不理會二人,離得遠遠的,開始收拾自已凌亂,滿是粉塵的頭髮。

秦邵臻闔目盤膝坐着,後背崩得緊緊。

一柱香後,三人開始尋找出口。

顧城風把六月將交給秦邵臻揹着,他將上官燕和燕凝霜分別夾在腋下,顧靈瞳依然負責陌夏,三人開始施展輕功出山,不到半個時辰,賀錦年已然聽到海浪之聲。

循着海浪之聲,順利地走出了山谷!

賀錦年想象過萬丈深淵下的驚濤駭浪,想象過懸崖翹壁上的深潭,唯獨沒想過黃金海岸——

當覆了月華的細沙,柔軟得象一層絲帛的路擺在賀錦年的面前時,她當即就撇下顧城風,雙手展開,施開輕功,象脫了繮的野馬狂奔而去,大聲吶喊,“大海,我來啦——”

接着,破開嗓門又尖叫一聲:“大海,我親愛的母親,我來了——”

顧靈瞳腳底一滑,差點仰面倒下!

此時,天依舊未亮,這樣廣闊無垠的海,於顧城風、顧靈瞳和秦邵臻都是初次見到。

賀錦年到了海邊,直接踢飛了繡鞋,脫了衣袍,穿着一身褻衣褻褲朝着繼續奔着,海浪衝來時,阻礙了她前奔的速度,她一邊歡快地用雙手接着海浪,一邊往深處跑去,當海水齊腰而沒,驚得顧城風騰身撲了過來,將她抱住,“錦兒,別亂跑!”

顧城風從不見過這樣的大海,他不知道足下所站的會不會是如龍淹潭般,一不慎就是萬丈深淵,見賀錦年如此橫衝真撞,直驚得他一身冷汗。

“放心,這裡很安全,我要游泳!”賀錦年歡快地吶喊一聲,象一隻滑溜的魚兒般,從他的雙臂中鑽了出來,未待顧城風再攔,賀錦年已然象只海鷹扎進了水中,在泡沫飛濺的浪花中,撒了歡似地遊着——

顧城風只得回身撿了賀錦年的繡鞋和外袍,擰乾後,踏入水中,嘴角噙着一泓無可奈何默默跟隨相護。

顧靈瞳緩緩走到秦邵臻的身邊,看着遙遠的天海一線,月光在海平面上拉出一條仿似銀河的長廓,那裡,是否真地存在天音大陸,相傳,那裡的人個個擅音律。

那個人呢,教她一手音律的他,百年來,她遍尋三界,也不曾有他半分消息,是不是轉生到了那裡?

顧靈瞳伸出手來,彷彿可觸摸到天幕,少頃,方收回虔誠的眸光,看着水中嬉戲的賀錦年,雙眸中透出淡淡的羨慕,婉嘆,“她總是這樣能輕易找到快樂!”

秦邵臻有些費力一笑,“什麼時候再幫他們解開血咒?”

“今晚子時!”

秦邵臻“哦”地一聲,輕描淡寫道:“煩公主施法,將我身上的一道精魄還給顧城風!”

顧靈瞳轉首,眸光帶着探究,“那你身上少了兩道魂識,會從此昏睡不醒!”

秦邵臻迎上她的目光,不躲避,脣中苦澀,“如果我是顧奕琛,我決不會放手,可我不是……阿錦她……”他想到申鑰兒死在他懷中那一瞬間,他感到肺部被一層厚厚的溼氏包裹住,鬱氣窒在腹中,無從釋放,疼得他落淚,“她太苦了……”眸光帶着貪婪緊緊跟隨水中那道身影,伸手朝前一抓,握住了一縷風從指尖很快消散——

秦邵臻遽然轉身,耳畔,少女的歡笑被嗚咽的海風蓋過,腦子裡不由自主地再次想起顏墨璃那一次次瘋狂……因求而不得,不僅傷害賀錦年,還一而再,再而三地給他下蠱毒。

他怕,若他再不收手,他怕有一天,他也會變成第二個顏墨璃!

不若,就此放手,把幸福留給她。

不若,放得徹底,從此長眠不醒,再不會被心疼、思念、回憶所纏繞!

賀錦年一臉盡興從海水裡出來時,星寒月冷,萬景沉睡,浸了水的夏季薄襟月色如一層薄煙,勾染少女姣好的曼妙身材,恍如碧海深水處走來的龍宮少女。

顧城風先是覺得心臟又漏跳了幾啪,接着,本能看向秦邵臻,見他癡了般,滿眼沉醉,怒色倏地爬上他雪白臉頰,一個掠身便呼嘯上前,張開衣袍便將賀錦年罩住,傾身抱起她,幾個起落,便躍出了百丈之外,正要斥責,卻聽到懷中的人指着前方一臉無辜地提醒,“城風,那裡有人!”

顧城風先循着視線看,果然,不遠處,一個赤着腳老者踩着海水泡沫朝着他們走來。

顧城風忍下怒氣,低下首,看着懷中那張溼漉漉的小臉散着運動過後的健康粉紅,長髮如海藻般直包住削瘦的雙肩,水珠不停地沿着臉頰滴在那精緻的鎖骨上,讓他……猛然想起昨夜的一場性事——

到了口中的斥責怎麼也吐不出,少頃,灼熱的氣息,帶着若有若無的嘆息,灌進她的耳膜,“下回只能在朕的面前游泳!”

怒了……自稱起“朕”來了!

顧靈瞳和秦邵臻聽到動靜,亦跟了過去。

田八丹站定時,朝着顧城風躬身一拜,謹聲道:“陛下,百年未見,陛下風采依舊!”

顧城風冷然道,“人呢?”顧城風已然隱有答案。

清風拂過,揚起田八丹灰白的長髮,他攬須一笑,“族長大人久候陛下大駕,陛下,請!”

一路無話,走了半個時辰後,賀錦年看到不遠處的沙灘上擱着一艘兩層高的船,確切來說,那是一艘正在打造的船。

靠近時,賀錦年和顧城風雖然早已預料,但見到時還是狠狠一驚,顧城軍一身黑衣勁裝,半蹲在二層的甲板,手中拿着一個錘子,正在敲着,而船頭、船尾、帆頂都有黑衣影衛在低頭幹活,對他們一行人的到來,沒有任何的反應。

顧城風雙眸霎時如浸了冰霜,尚未開口,顧靈瞳已淡淡地解釋,“這裡布了結界,在船四周的人感受不到外面的日月星辰變化,他們只會不停地幹活、吃飯,累了就睡,醒來時,昨日的記憶在醒來一刻全部失去,以爲不過是初來,一天覆一天!”顧靈瞳不無譏笑,“長老倒會懂得挑苦役。”

“老夫救了他們,自然要取些利息,不爲過,不爲過!”田八丹訕訕一笑,指了指船,“沒辦法,老夫一個人打造這艘船,整十年工夫,也比不過這一羣小子三個月的進度快!”

田八丹將他們領至一排木造的房屋裡,房間並列而排,看似都不大,但單從外觀,就是一個手工拙劣的人自已建的,但入了屋,方發現房中的擺設奢華得驚人,擺放在最顯眼地方的一張水墨畫卷的的屏風,賀錦年可熟悉得緊,那是申府的寶貝,當年就是放在田敏麗的寢房中。

估計是申家被抄後,申府中的不少東西都落到了秦河的手中。

那張龍鳳貴妃椅賀錦年雖沒見過,但皇宮裡頭,敢用的,只怕也只有大魏的皇后和皇太后。

賀錦年眸光最後落在貴妃椅下一個極不搭調的黃金夜壺,忍不住抽了一下嘴角,眸光怵怵地看向田八丹,“我怎麼感覺是來到一間奢侈品倉庫了!這些,全是秦河的貪污來的吧,依禮,要歸納國庫!”

確實,在她拿到墨龍鑰的那瞬間,賀錦年已然打定主意,搬空秦河的陵墓,作爲戰後恢復的儲備銀款,也是她繼收復汴城後,送給顧城風的第二道大禮。

田八丹感到賀錦年那一雙眼睛朝他看來時,仿如挾了箭矢“嗖嗖嗖”地直射向他的兆門,更甚,那神情倒象是被人打了劫般,那眼角眉梢的靈氣分明活脫脫就是百年前,小小的山大王姚迭衣的模樣。

田八丹一抹鼻尖,嘿嘿而笑,轉首朝着顧城風時,臉上正經了些,“兩位陛下,隔壁還有幾間乾淨寢房,請自行安排,好好歇息一晚,一切明日再談。”說完,抗不過顧城風周身難掩冷冽如霜的氣息,腳底一抹油,正準備離開。

顧靈瞳卻開口,“田長老,您一向擅蠱,不如幫我們瞧瞧這三個丫頭的情況!”

田八丹蹙着眉看了一眼歪在一邊長椅上的上官凝等人,施施然地過去,翻開上官凝的下眼皮,查了半晌,低咒一聲,“這羣老混帳,真是陰功!”說完,轉首對顧靈瞳道,“行,包在老夫身上!”

“那六月呢?”賀錦年臉色遽然一變,馬上涎起笑臉,狗腿似地拉了田八丹至六月身邊,“老前輩,煩您看看六月!”

田八丹看着眉目舒暢朗,呼吸均勻,仿如剛進入深睡眠的少年,這時連脈也不診,直接翻了一個白眼,“沒病沒災有什麼好看?就當他睡了吧!”看着賀錦年的臉馬上變得陰晴不定,只好一嘆,“把小聖子放在姚族聖地的結界,可保身子百年不變,到時候,他在外面玩夠了,自然就回來了!”說完,不再理會衆人,負手離去。

當夜,賀錦年與顧靈瞳同牀,陌夏三人依然昏迷不醒,賀錦年便弄了張席子來,讓她們睡在地板上。

顧城風和秦邵臻以及六月各自單獨一間。

賀錦年和顧靈瞳體力皆有些透支,躺下後,聊了兩句,便背靠背地睡了過去。

賀錦年清醒時,鼻息間是薰香渺渺,耳畔是一波接一波的浪濤之聲,外面正午的陽光,打在窗綾前的一盆滿天星上,風吹過,朵朵細碎迎風搖戈,她眯起眼睛,舒舒服服地伸了個懶腰,方發現,四周的環境和昨夜不同,稍稍凝神,憶起這是顧城風的寢房,昨夜還是她幫着他整理的牀榻。

賀錦年穿戴完整後,打開木門,走了出去。昨夜的那艘船,依然孤伶伶地停靠在岸上,已不見四海影衛忙碌的身影。

賀錦年心想,顧城風和顧城軍兩兄弟必定已相見,總算,此行不負鳳繁星的一番託負!

事情樁樁件件在一夕間解決,讓賀錦年覺得,今日的天氣份外地好。陽光普照,天空水碧水清洗過一般,明亮得找不到一絲薄雲。

賀錦年謂嘆一聲,展開雙臂用力呼吸後,剛想吼一聲,卻無意低首時,竟看到一個粉裝玉琢般的孩子蹲在木屋旁的臺階邊,正半張着小嘴傻呼呼地瞪着她。

看得出,這小傢伙被養得很矜貴,穿着薄薄的天蠶絲小衫,腳上一雙小鞋,雖然沒象別的孩子的鞋子繡上虎頭,但那光滑的鍛面,就可以看出全是用天蠶絲一層一層重疊縫製成。

更甚,小萌娃肌膚吹彈易破,沒有一絲的暇疵,在於海邊生活的人來說,幾乎是不可能的,日照和海風都是肌膚的殺手。

她想,這裡既然是姚族人的地盤,這個孩子必然是姚族的後裔,弄不好,和百年前的姚迭衣還有一點的沾親帶故!

霎時,賀錦年的心象被小貓的爪兒搔動了一下,從不曾有過的母性感第一次從胸腔裡冒出了綠芽兒,幾步至小傢伙旁,蹲下身,很平等地與他對視後,柔柔地問,“小朋友,怎麼一個人在這玩呢?”

“我在看螞蟻搬家!”小夥奶聲奶氣地回答,雙眸蘊了一潭澄淨溫水,水汪汪地,還撇了一下秀氣的小眉頭,惹得賀錦年心癢難搔,心想,這臉蛋,比去了殼的清水煮蛋還要光潔。

“小朋友,你叫什麼名字呢,告訴姐姐,姐姐陪你玩好不好?”終抵不過心頭渴望,賀錦年伸手輕輕捏了一下小傢伙細細滑滑的小臉蛋,小傢伙臉上漸漸浮起一層嫣色,很快延至一對可愛的耳珠子,嬌豔得日月無光,讓賀錦年心中直直驚歎:這究竟是誰家的小萌娃,實在是太漂亮了。

小萌娃仰起含羞帶怯的精緻小臉,嬌嬌糯糯地乖乖答着:“我叫簡兒,姐姐,那你會玩什麼呢?”

“你說,你想玩什麼,我就陪你玩什麼!”賀錦年展開最溫柔的笑靨,實在受不住母性的引誘,將小萌娃抱在了懷中。

小萌娃居然沒有一點反抗,反而伸出白白胖胖的手摟住了賀錦年的脖子,簡直讓賀錦年受寵若驚,心中竊喜,在世外桃園生活的孩子,果然對外人沒有絲毫的防患之心。

“那姐姐能帶我飛飛飛麼?”小傢伙的口氣有些帶着疑問。

瞬時,萬丈豪情配以國歌冉冉升起,“那太容易了,姐姐我輕功一流,來,抱緊姐姐,姐姐這就帶你遨遊四海,不過……”賀錦年立完軍令狀,瞧着那小傢伙嫣紅欲滴的小脣瓣,色心頓起,湊過了臉,引誘,“親一下姐姐!”

小萌娃毫不猶豫地撅起嫣紅的小嘴,精準地印在了賀錦年的……脣上!

賀錦年懵了,這誰養的小色娃?這麼小就懂得親嘴!

松濤閣臨海約百丈外,依山而建。整個閣樓只有三間屋子,一間書房供主人讀書寫字,一間是寢房,另一間浴房,寢房外延伸而建一間露天的陽臺,可看到外面的全景。

此時,書房內清涼無聲,海風吹動白色紗幔,嫋嫋飄拂,香壇裡的龍涎香已滅,灰燼在壇身的餘熱中依然散發着淡淡的幽香。

顧城風緩緩睜開雙眼,眸光掃了一眼身邊沉睡的秦邵臻,擡首,見姚夜辰臨窗而站,一手隨意搭在窗櫺上,雲錦條紋的紫色襟袖在風中飛揚。

姚夜辰轉身,“你的魂魄已全,今晚子時,靈瞳會爲你解開血咒!五十年的帝王運辰,業已物歸原主,陛下,希望你對姚族後裔寬待些!”

顧城風起身下榻,撫起衣袍上的褶紋,淡淡道:“只要這些人安份守舉,朕自會愛民如子!”顧城風頓了一下,低聲問,“他呢?”

姚夜辰看着榻上已然陷入昏睡的秦邵臻,輕描淡寫道:“他亦是多情之人,我會帶他去天音大陸,若有緣,或許能修成自身的魂魄!”

顧城風“嗯”了一聲,不語。

“有一點,我還要委託陛下!”姚夜辰眉峰微微一蹙,帶着斟酌的意味,“還請皇上對顧容月照顧一些!”

“顧容月?”顧城風語氣不見絲毫波瀾,習慣地保持緘默,等着別人自動給出一個合理答案!

姚夜辰避開顧城風的眸光,望着一望無際的碧海藍天,語氣中帶了少有的綿長嘆息,“實不相瞞,他是百年前,簡兒的……嫡子!那個孩子一出生就斷氣……”姚夜辰放在窗櫺上的手,不自覺地漸漸收緊,“我遇到簡兒之前,他曾有一個妻子,是你們顧家的一個私奔的庶女……”

顧城風這才微吃了一驚,但很快就聯想起,百年前,顧奕琛爲了讓東閣逆天,找到了一個剛出生便夭折的孩子哄騙東閣。

難怪東閣會輕易相信,費一身的術法,逆天讓孩子復活。

因爲,顧容月的父親就是姚迭衣的“母親”!

難怪賀錦年曾在他面前數次提及,顧容月與顧城風有幾分相似,原來,顧容月的母親也是顧氏一族的女兒!

姚夜辰勾動嘴角,勉強掠了點笑容,“當年,簡兒並不接受我,是我執意,他……爲了打斷我的妄念,故意爲難,說,若我一定要跟他在一起,就爲他的妾氏!他以爲,我必定不從!”

他從了——

那些年,疼痛如生命附骨!

儘管,他無以倫比的尊貴,讓那個嫡妻從不敢讓他以小妾的身份晨昏定省,但每一次,小簡到他妻子房裡過夜,他守在屋檐下……撕心裂肺!

傷害讓他緬懷,漸陷於回憶之中——

突然,遠處傳來賀錦年與一個孩童暢然笑聲,姚夜辰和顧城風幾乎同時步至陽臺,只見,不遠處,賀錦年懷裡抱着一個孩子,如海燕般在空中騰躍,時而直直竄上,驚起一羣的海鳥,時而低低掠過水麪——

兩人的笑聲卷着浪花,一朵一朵拍向岸邊。

……

可惜,玩得不夠盡興,賀錦年便感覺到有人來了,只得穩住身形墜了下來,懷中的孩子已經向前傾身伸出雙臂,做出要人抱的姿勢,眉眼彎彎喚:“辰哥哥!”

“子時過後,你們即刻離開!”姚夜辰低低留下一句,便幾個掠身,躍至賀錦年的身旁,伸手一拂,那孩子就到了姚夜辰的懷中,正眼也不曾看賀錦年一眼,便騰身離去。

賀錦年依舊維持着緊緊護着孩子的動作,眸光卻靜靜地、帶着微微的倔強看着姚夜辰的背影,神色中帶着恍惚幽迷又摻雜着一絲悲涼,許久後,呼之欲出的答案讓她一雙皓眸彌上一層水光……。

方纔,僅僅是一瞟,那八分似六月的一張臉,已然給了她答案!

“不傷心了!”顧城風瞭然地捧起她的臉,吻去她眼角的溼意,桃花眸中一片瀲漣,似勾若纏地凝望着她的雙眼,低低的聲音帶着安慰人心的口吻,“百年前,他爲了今日姚族長老無法恢復祭壇靈力,拿走了顧奕琛五十年的帝王運辰,卻因爲將納蘭莉送至異世,施術耗盡元氣,無法再施術扼制他妻子身上的邪靈之氣,他……亦算對子女盡了父親的義務!”

“那他的妻子呢?”賀錦年悶悶出聲,眸中微熱澀意更盛,又甕聲甕氣地開口,“剛纔那孩子也是他和妻子再生的吧,難怪,我看到那孩子……總是忍不住親近!”

顧城風將她抱進懷中,他不想告訴賀錦年,其實她方纔懷中所抱的正是簡如風,是姚迭衣的生身之母,因爲受百年邪靈侵身,而姚夜辰無法施術扼制,如今,已成了五歲孩童之身。

如今,於簡如風,唯一的生機,便是找到大海對面的天音大陸,那裡,傳說中有一種天籟之音,可以徹底清除簡如風身上的邪靈。

他一下一下撫着她的長髮,眸光溫柔如天上的暖陽流瀉:“他的妻子沒事,他會帶他的妻子乘船到天音大陸……錦兒,你有我!”

“是,我有你,我有你的,顧城風!”賀錦年戀在他的懷中,喃喃自語幾句後,擡首時,慎重道:“我還有母親,還有六月,還有四個忠心耿耿的小丫環,還有……還有,將來我們的孩子!”

賀錦年瞳裡如同一片的碧水藍天,她已然從抑鬱中走出,指了指姚夜辰消失的方向,眨了眨眼,一臉的氣勢,“我們的孩子將來一定要比剛纔那簡兒還要萌!”

……

正文完,番外見!

------題外話------

親們,篡後的出版書《鳳御凰:情傾百年》下部七月上市。番外月會在休息半個月後更新~沒看過月的第一本作品《鳳凰鬥之攜子重生》的親們,去用心看,不要跳章,絲毫不會遜於這一本的。月這個渣更、渣速的作者,要去睡睡了,把大腦放空,這一本文極大傷害了月的腦細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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