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炫天已步步靠近了大槐樹。
歸寒邪是直接先找去了帝麟那裡,沒有和他打照面。他趕到這裡時候,恰好出了太陽。他解下披風,撕下了槐樹上的告示。
“喂。”身後有人叫他。
他轉身看了一眼,只見四個男人拎着刀,滿臉防備地盯着他。他低下頭,繼續慢吞吞地把告示疊起來。
“跟我們來吧,去見你夫人和兒子。鞅”
男人晃了晃手腕,刀把上掛着的纓絡穗子亂晃,紅通通的顏色,像浸了血。
“就把她們帶到這裡來見吧。”他往樹下一坐,淡然說道旎。
“呵,你是不想見她們吧,每遲半個時辰,就會送來一個你孩子的人頭,如何?”男子冷笑着威脅。
“哦,好。”帝炫天擡了擡眼皮子,淡然說道。
“什麼?”男子楞住了。
“帶不回去人,帶回人頭也好。”帝炫天平靜地說道。
“你……”男子咬牙,往前逼近幾步,“你確定?”
“十分確定,反正他想見的是我,至於雲雙和孩子們,他也不會放過,我去與不去沒什麼區別。我走不動了,就在這裡等他。”帝炫天解下披風,往旁邊一丟,拿下了水囊,拔開了塞子,仰頭就喝。
幾人分不出真假,一時間不知如何是好,呆怔半天,有一人掉頭跑開,另三人仍在原地守着。
帝炫天坐在槐樹下,喝了水,又掏出幾枚大錢來,叫過在旁邊亂跑的小孩,讓他去買包子過來填肚子。
三個守在一邊的黑衣人一動不動地盯着他,生怕他會隨時發難。但帝炫天始終維持坐着的姿勢,也不見他手下的人靠近來。
“怎麼還沒回來?”眼看那人去了有一陣子了,還不見折返,他們有些心慌,互相看了看,小聲商量道:“要不再去個人看看?”
“不行,我們根本不是這個人的對手,多一個人盯着他也好。”另兩個人連連搖頭,眼裡全是懼意。
帝炫天就算身中蠱毒的事傳遍天下,這些人還是害怕他,別說和他對抗了,就是在他面前說話,也得拼命鼓足了十分的勇氣才行。
“那就盯着他。”三個人又散開了,緊緊地握着刀把,眼睛一眨不眨地朝帝炫天瞪着。
帝炫天吃完了東西,掏出錦帕,優雅地展開,擦嘴、擦手,沉聲問道:“你們主子死後,你們準備去哪裡?回家種地?當鏢師?還是給人家當護院?”
三個人怔了怔,不知道怎麼回答他。
“你們主子也是我哥哥,我不讓死得太難看。你們幫我想想,是一刀剁下腦袋的好,還是一刀割開喉嚨?剁下腦袋就沒全屍了,不太好看。還是割開喉嚨吧……”他擡眸看向那三人,手指摁到了腰上。
三個人完全被他的氣勢給駭住了,連連後退,驚恐地問道:“你幹什麼?你不要過來啊,想想你夫人,想想你兒子……”
“夫人,我夫人怎麼在這裡?兒子還在我夫人的肚子裡。我來這裡,就是來殺帝麟的。”他把錦帕疊好,放回懷中,慢慢站了起來。
“喂,你坐回去……”三個人慌了,抖着長刀,對着他大嚷。
旁邊的繞着樹玩的孩子們嚇到了,拔腿就跑,邊跑邊哭。
附近的店鋪裡探出好多個腦袋,看到這邊劍拔弩張的一幕,趕緊關門關窗,生怕惹火上身。
“他既然不來,那你們帶我去找他吧。”帝炫天推開指在身上的長劍,穩步往前走。
“你這個人,開始讓你去你不去……”有個人壯着膽子吼他。
帝炫天反手就是一巴掌,狠狠甩到他的臉上,“放肆的東西,真是找死。”
那人被他一巴掌打得飛出老遠,牙也掉了,刀也飛出去老遠,哪敢再起來,一個勁地縮在地上哼哼。
另兩個人驚得步步後退,不敢再出聲。
“狂妄是要資本的,你們主子還沒資本,你們也敢在這裡叫囂。”帝炫天冷冷地掃了二人一眼,揚聲道:“還不帶路?”
二人腿發軟,抹了把冷汗,快步走到了他前面。
一路往前,到了鎮子盡頭,出現了一棟大宅,大門口有兩隻古樸的石獅子,瞪着銅鈴大的眼睛盯着來來往往的行人。
大門緊閉着,傳出一股子油煙的氣味。
“怎麼回事?”兩個男人吸了吸鼻子,警惕地上前去,用刀小心地推開了門。
“裡面着了火了。”走在前面的的人退了回來,掩着鼻子喊:“陳子,出來,陳子……”
弓弦拉開的聲音從四面傳來,那兩個人還來不及拔刀,利箭穿胸而過,將二人射了個透心涼。
帝炫天轉過頭,只見對面小樓上吊下來幾個孩子,樓上正中站的幾個面孔完全陌生的男人,正指揮一羣紫衣男子把孩子們吊高。
“原來還有一個狗主子。”帝炫天嗤笑了幾聲,擡頭盯着那些人說:“讓他出來吧。”
“我們主子沒空,你在這裡等着吧。”正中間的那人大聲說了一句,退進廳裡。
“把孩子們放下來。”帝炫天的拳頭緊握,沉聲說道。
“你若肯自斷經脈,孩子們馬上就放。”裡面的人大聲回道。
孩子們在風裡凍得瑟瑟發抖,雙腳在空中踢打,大嚷道:“父皇不要管我們,我們不害怕。”
“對,不害怕。”
“一點都不痛。”最小的那個嗚咽着大叫。
“帝曉和之翔呢?”帝炫天臉色鐵青,仰頭問道。
“他們留在醫館治病,很安全。”帝皓凡掙扎了一下,大聲說道:“父皇你快走吧,不要管我們!”
“父皇你快走,快點走。”孩子們一起大叫。
“小崽們子還挺忠心,再大喊大叫,拔了你們的牙。”一個男人走了出來,用刀背在孩子們的背上亂拍。
“呸,你們這些惡霸,我纔不怕你們。”帝皓凡扭過小腦袋,憤怒地大叫。
“既然把我找來了,還是出來見見吧。”帝炫天看着那人,肅容說道。
“主子真沒空,他正睡着。”男人冷笑,用刀尖推了推帝皓凡的腳,傲氣地說道:“你在這裡好好陪陪你的兒子們,說不定明天就陪不了。想想我剛給你提的條件,自斷經脈,他們馬上可以離開。”
帝炫天環顧四周,四面都是弓箭手,就算他用暗器把孩子們身上的繩索擊斷,他們在掉下來的過程裡,也會被利箭射中。
他來之前,並未想到這裡除了帝麟之外,還有另外的人等着他。他不知道帝麟到底有多少人,又藏在哪裡,更不知道對面樓裡的是誰,他又帶了多少人……
這變數多少讓他有些着急,尤其是眼睜睜看着孩子們在半空中吊着,卻不能出手相救。
他退了幾步,在臺階上坐下,讓自己鎮定下來。
“喂,你是不是因爲中了蠱毒,成了廢物了?不然你就乾脆滾了得了,反正我們主子也缺少奴才,這幾個小狗崽子就給我們主子當奴才好了。”樓上的侍衛們對帝炫天極盡嘲諷。
帝炫天不理會他們,在心裡快速盤算,清理四周的暗哨需要多少時間,申晉他們現在是否已經趕到,能不能與他配合得天衣無縫。
孩子們吊在風裡不停地哆嗦,眼淚鼻涕往下淌,但沒有一個孩子哭出聲來。最小的那個死咬着嘴脣,安靜地看着帝炫天,眼神裡充滿了信任和崇拜。
帝炫天擰了擰眉,閉上了眼睛,安靜地坐着。
孩子們一見,也一聲不哼地一起閉上了眼睛。
“這些臭崽子,還挺有骨氣。”
樓上的看守們見了,伸手在孩子們身上亂推,他們就像四口小鐘在空中亂晃。
天色漸暗。
帝炫天一直坐着不動,看守們先沉不住氣了,不停地進去再出來。
終於,先前在二樓的那男人又出來了,盯着帝炫天看了一眼,揮了揮手,“看樣子,你是不想表示誠意了,那沒辦法,就先送你這個長子去地下伺候你們帝氏祖宗吧。”
他陰沉着臉色,接過了身邊看守手裡的刀,衝着帝皓凡的背砍了過去。
帝炫天還是不睜眼睛。
鋒利的刀在帝皓凡的背後停下,他探出頭看了一眼帝炫天,怪叫道:“你是不是聾了?”
“不對,他坐在那裡很久都沒動,他是不是死了?”有一個看護小聲說道。
“放屁,他怎麼可能是死了?”
“但他真的坐了好久沒動,那個什麼蠱發作,是不是真死了。”又一個看護過來,伸長脖子看帝炫天。
“老大,還是下去看看吧,別我們一起在這裡傻站着,陪一個死人。”
“都站好。”男子低斥一聲,把刀還給了看護,扭頭進了屋裡。
薄慕傾正坐在桌邊,手握狼豪,潑墨作畫。畫紙上,涓水細流,芳草茵茵,風箏隨風搖擺,卻不見放風箏的女子。
“不必看,他在和我比耐心。”薄慕傾早就聽到了動靜,他放下狼豪,淡淡地說道。
“那這幾個孩子,是殺還是不殺?繼續吊着?我看最小的那個已經撐不住了。”男子擰擰眉,小聲說道。
“又不是我兒子,撐不撐得住,與我們有什麼關係?”薄慕傾低下頭,吹了吹墨跡,把畫掛到了一邊的繩子上。
“那……繼續等着?”男子顯得有些焦躁不安,不停地扭頭看外面,“萬一他是緩兵之計,他的人從外面包
圍過來怎麼辦?”
“怕什麼,沉住氣。”薄慕傾擰了擰眉,不悅地說道:“像你這樣,怎麼能成大器?”
“是。”男子抱抱拳,退到了一邊。
薄慕傾走到窗口,往下面看去。帝炫天坐在兩個石獅子中間,如同一尊雕塑。
“帝炫天,我看你怎麼忍。”他冷冷一笑,回到桌邊,鋪了一張新畫紙,提筆
落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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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裡是個小山坡,坡上種着一長溜的桂花樹,擋住了後面的小破屋子。
這小屋子裡面住着一位老婆婆,人很好,聽說他們要借住一天,很爽快地同意了。他們給老婆婆送了一點吃的,在這裡等着帝炫天回來。
一等,就是一天一夜。
御凰雪的心跳得厲害,眼皮子也跟着跳,她坐立難安,不時跑到門邊去看。
昨天的那場大雨把一切都澆得透溼,小路泥濘不堪。今天雖然出了點太陽,但還是冷風呼呼的,溼冷溼冷,一直凍進人的心裡去,連帶着五臟六腑都凍得發抖。
“怎麼還沒回來?藏心,會不會有事?”她搓了搓手,把小手湊到脣邊呵氣。
“不會吧。”藏心搖了搖頭,低聲說道。
御凰雪伸長脖子往路的盡頭張望,輕聲說:“不對勁,我們也去看看吧,我這心裡實在慌得厲害。”
“不行,主子說了,讓你在這裡等着。我們在這裡可以看到先前那個落腳處的情形,若真有闖去抓我們,我們這裡也容易撤退。什麼事都能聽你的,這件事,一定要聽我的。”藏心用力搖頭,小聲說道。
在這裡等了一天,
御凰雪瞪他,輕聲說:“聽你的,他能早早回來嗎?”
“我不管他,我只管你。”藏心固執地說道。
沐雨也走過來,大聲說:“對,我只管你。”
“咦,你們看,那兩個人是……”御凰雪突然掩住了嘴,指着遠處說道:“你們快看,那是誅風啊!”
藏心定晴一看,正是誅風啊!
他一人走在小路上,正往四處張望。
“他怎麼來了?是不是真的誅風?我去看看。”沐雨跳下小山坡,一溜小跑往前衝去。
藏心把御凰雪藏在身後,緊惕地看着那個方向。沐雨靠近了誅風,但並沒有上前去打招呼,而是勾着頭,裝着在地上尋東西,慢慢走近。
“怎麼回事,怎麼沒有打招呼。”藏心擰擰眉,拉着御凰雪的手慢慢後退。
就在這時,只見沐雨和誅風說話了。
藏心又停下了腳步,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邊看着。
“誅風怎麼會一個人?他怎麼找到這裡來的,難道看到了我們留給他們的記號?”
御凰雪很想衝過去一問究竟,她強忍住了,等着沐雨給她們發信號。
誅風突然倒了下去,沐雨擡頭看向了他們藏身的方向,朝他們用力揮手。
“誅風受傷了,我們快過去。”御凰雪連忙往山坡下面走。
誅風躺在泥水裡,臉色蒼白,脣角有血。
“他是受了內傷。”沐雨檢查了他一下,小聲說道:“趕緊把他擡進屋子裡去。”
“不必了。”御凰雪站了起來,看向前方。
藏心順着她的視線看,只見數十名紫色錦衣的男子正朝他們舉起了箭。
“誅風是誘餌……帝炫天肯定也被他們帶進了陷阱。”御凰雪定了定神,小聲說:“不管是誰,我們去會會吧。”
“不行……”藏心摁住她,小聲說:“讓沐雨揹着你先跑,我拖住他們。”
“拖得掉嗎?他們既然帶着誘餌前來,那就不止這麼點人。”御凰雪搖了搖頭,輕聲說:“而且,我想去看皇叔,我想知道他怎麼樣了。藏心,我不想再承受一次失去的痛苦,那樣的滋味,比死還難受。”
“雪公主,請吧。”紫衣人上前來,向她抱了抱拳。
一輛馬車牽到了她的面前,紫色華蓋,紫色錦簾,讓她想到了薄慕傾。
“你們主子,還是這麼喜歡紫色啊。”她走上前,輕輕拍了拍馬兒腦袋,看向走在最前的人。
“雪公主,請。”紫衣人寒着臉,指着馬車說道。
“這麼兇啊。”御凰雪笑笑,扶着藏心的手往馬車上蹬,“你們三個也上來,我們坐一起。這樣的馬車很舒服,比騎馬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