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妒意

玄月和楚秋回來的仍是有些晚了, 宮門已閉,玄月醉意朦朧,定要拉着楚秋施展輕功翻牆而入。楚秋喝得也多了些, 拗不過, 只得隨她。

可到了跟前, 楚秋卻犯愁了。

皇城巍峨, 城牆高聳, 非一般高牆深院可比。喝多了酒的人,真氣自然運行不暢,再加上玄月今日穿了普通女子慣常穿着的長裙, 縱躍不便,幾次都沒能跳上高牆, 要不是有楚秋在旁護着, 早不知摔了幾次狗吃屎了。

玄月四下看看, 無可借力之處,又低頭瞧瞧自己的裙裝, 索性刺啦一聲將下襬撕開,牢牢系在腰間,退後數丈,又藉着衝力上縱,卻在半路卸了力撲到了牆上, 好容易在楚秋的幫助下, 施展壁虎遊牆功, 自御花園後牆攀爬進來。

有侍衛發現, 呼喝兩聲, 拔刀亮劍奔過來,一看到是他二人, 急忙忙轉身便走,瞬間隱去。

兩人跌跌撞撞互相攙扶摸索着向內殿走去,離清風閣尚遠,就見着那處周圍一片燈火通明、亮如白晝,宮人侍衛穿梭來去,人人神情肅然。

玄月見這架勢,就知道烏鴉在,想來沒等到自己用膳定是惱了,這會兒多半就在閣中等着。

“楚秋,你主子還在等咱們呢!”她語氣輕鬆,心裡卻是一陣喜悅一陣忐忑,索性大搖大擺走了過去。

楚秋卻被嚇得酒醒了大半,忙撒了手扔下玄月搶先奔了進去回稟。

楚晉等人都在閣外候着,見他們回來都鬆了口氣。楚晉悄聲對玄月道,主子自晚膳時一直等在清風閣,脾氣隨着天色漸黑也越來越大。

楚秋進去沒一會兒,閣內突然傳來的一聲脆響打斷了他的話,似是砸壞了什麼器物。接着腳步聲響,皇帝自閣內大步走出。

“烏鴉……”玄月輕喚一聲,她頭有些暈眩,身子有些歪斜,仍是嘻嘻笑着迎了上去。不料皇帝冷哼一聲,看也沒看她一眼,甩袖徑自離去。到了園門處,忽然停下腳步,頭也不回地冷冷道:“沒朕的吩咐,清風閣的人不許出園門一步!”

“是!”衆人應聲。楚晉無奈地看了她一眼,搖搖頭,匆忙跟着皇帝走了。

院內外的侍衛宮人霎時跟着皇帝走了個乾淨,玄月有些呆怔地立在院中,心內很有些不真實的感覺。烏鴉從未對自己這般冷漠嚴厲,便是極惱了自己,也不會給她這樣的臉子看。今兒不過就是回來晚了些,少吃一頓飯,還能餓死了不成?

回宮時的一腔柔情滿心熱望瞬間都化作了冰水,涼涼地漫過心頭。

她愣了片刻,賭着氣三兩步進了清風閣,擡腳踹上房門,才發現楚秋正直挺挺跪在門邊,臉頰紅腫,胸口墨色衣服上印着一個大腳印,一看就知道是方纔被皇帝打的。他身旁是一堆破裂的花瓶碎片,看樣子倒似皇帝拿來擲他的。

“死烏鴉!是我玄月犯事,做什麼要遷怒旁人!”玄月嘟噥着,伸手拉他起來。楚秋搖搖頭,低聲道:“主子沒允我起來。”

“你是我帶出去的,並無些許過失,你主子做什麼要罰你!”玄月更是氣惱。

“楚秋喝酒誤事,沒遵從主子的吩咐,受罰也是該的。”楚秋深深低下頭去。

這時,宮女彩兒捧了一罈酒進來,道:“小姐,真夫人方纔命人送了壇梅子酒來,說是她親手釀製的呢。”這彩兒是在襄王府中服侍過玄月的,心靈手巧,很得信任,無涯特意命她來了清風閣。

玄月自識得宛真,一直得她熱情相待,很是感激。有時想到小烏鴉爲了自己就這麼將陪伴他多年的佳人撇到一旁,心裡着實有些愧疚不安,想着明兒要去看望她。

揭開酒罈蓋子嗅了嗅,濃烈的酒香撲鼻而來,她不覺讚了聲“好酒”,吩咐彩兒速去御膳房尋幾碟小菜來下酒,卻沒看到身後的楚秋微微變了的臉色。

彩兒很快回轉來,紅着臉稟道:“外頭侍衛說陛下有旨,不準奴婢出園子!”

微紅的酒液緩緩傾入了晶瑩的白玉杯中,玄月兩指拈起輕輕搖晃,瓊漿玉液半掛於杯壁,愈發顯得色澤妖豔、動人心魄。

“好!烏鴉!你好啊!”

玄月的額角也一跳一跳地痛了起來,她仰頭倒入口中,微微冷笑,側目望向楚秋,“楚大人,不知您能否賞臉陪小人喝杯水酒?”

楚秋臉色發青,猶豫了好一會兒終於慢吞吞爬起身挪到桌旁坐下,卻是低垂着頭顱,不敢擡眼。

玄月搖晃着捧了酒罈繞到他身旁,酒自壇中淅瀝而下,很快滿杯溢了出來。彩兒輕呼一聲,過來接過罈子,扶着她坐下,微嗔道:“小姐,您喝多了,早些歇息吧。”

玄月也不言語,伸指點了點自己面前的空杯。彩兒無奈,只得上前斟了半杯。玄月一把搶過酒罈,揮袖道:“你先去歇着吧,這裡不要你伺候!”說着滿滿斟上,端起來朝楚秋比一比,道了聲請,又是一飲而盡。她心裡不痛快,也不管這酒是什麼滋味,只管都傾入肚中。

楚秋見她酒到杯乾,只得一杯杯陪着她飲下,臉色卻是越來越難看。

彩兒也不敢當真扔下主子自去休息,出了門在園中階下尋個地方坐下,聽着閣內玄月斷續地唱着歌子,自顧託了腮看着月亮想心事。她卻不知只這一頓酒的功夫,閣內已漸生變故。

☆ ☆ ☆

皇帝的寢殿內,光線幽暗,壁上的燈熄了大半,角落裡的銅獸吐着嫋嫋香氣,慢慢彌散開來,彷彿籠着一層朦朧的霧靄。

窗前靜靜立着的英挺身影被透窗而過的月華鍍上了一層亮色,皇帝眼眸微眯,望着窗外在清朗的月下無聲綻放的白牡丹,如白玉圓月,雍容秀雅。這渾然天成的國色天香,像極了清雅明媚的玄月,皇帝的目光已從初時的急躁慍怒慢慢變爲沉靜溫柔。

今日玄月的一切行止自然有密部人等即時奏報。她去見唐風,說說話吃吃飯也就罷了,最後竟然撲到人家懷裡卿卿我我摟摟抱抱哭哭啼啼!他曲無涯胸懷四海,還不夠她投懷一哭的麼?而後,玄月明知自己在清風閣等她用晚膳,仍是爲了唐風在酒樓買醉,讓自己眼巴巴地等到天黑。到見了跟隨她的楚秋也喝了不少酒,已是怒不可遏,上去一腳踹翻了他。

或許,是他一向太縱容她了!或許,他待她應當冷着些。

不遠處的清風閣還閃着熒熒燈火,玄月還沒歇息麼?莫不是酒喝多了身子不適?明兒得讓太醫去瞧瞧……

無涯強自壓抑着滿腹的擔心,仍是決定今晚不去理她。

“真夫人,主子歇下了。”萬籟俱寂,院中楚晉刻意壓低的聲音仍是清晰地傳來。

“我一定要見陛下,有要事稟奏!請楚大人行個方便。”

宛真在府裡當家多年,人人敬服,這會兒屈尊軟語相求,楚晉一時也難以拒絕。他正愁眉苦臉不知如何,殿內傳來皇帝淡漠的聲音:“宛真進來吧。”

娉娉婷婷的美人左手拎着食盒,右手提着裙裾,行若扶柳進了屋,將食盒擱下便冉冉下拜:“給陛下請安。”

“起吧,這麼晚了,有什麼要緊事情?”窗前的皇帝並沒有回頭,目光仍是落在丈許外的白牡丹上。

“陛下……”宛真起身,見皇帝立在窗前目不轉睛瞧着什麼,蓮步輕移走了過去,擡眼向窗外看了看,也沒見着什麼東西值得在意。她伸手挽住他的臂膀輕輕搖動,聲音嬌滑甜膩如蜜汁:“陛下,您晚上沒用膳,宛真給您煮了紫米粥,好歹賞臉用了吧。”

無涯糾結了幾個時辰,這會兒也確實餓了,端起來三兩口喝了個乾淨。宛真侍立在旁,又幫他添了一碗。

“宛真,有事情就說吧。”

半晌不見她說話,皇帝擡眼,卻發現她低垂着頭,泫然欲泣。

“怎麼了?”皇帝拉過她的玉指輕輕拍了拍,“難道這宮中還有人敢欺負了你?”

宛真嚶嚀一聲伏在他肩頭,哽咽道:“玄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