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崖雪崖雪崖——!”
一回行宮, 楚世避開他人,一把抱住雪崖,開心地轉了個圈, “你看到沒有?那些百官看到你時那副看到天神降臨的樣子, 哈哈哈看看這回誰還敢說你是妖孽!今後誰還想要多事, 我一定要他乖乖閉嘴!”
雪崖不在乎別人怎麼看她, 怎麼說她, 即使能夠鎮住他們也沒有感到有什麼高興。但是看到楚世開心,便不自覺地被他的笑容感染着,露出笑容。
他抱緊了雪崖, 低喃:“雪崖……你等着。我一定立你爲後,一生只白首一人, 你肯嫁我, 我決不負你……”
即使後位對雪崖來說並沒有什麼意義, 即使所有人都認爲與皇上白首一人是癡心妄想,即使在別人眼裡這是天大的寵幸……只有他自己知道, 幸運的人是他。雪崖身爲天人卻肯下嫁,委屈的人,是她。他已經委屈了她,就絕不會再負她。
靜靜抱着雪崖許久,有句話, 他一直沒有問……只是……
“雪崖……你知道大哥去哪裡了麼……?”
雪崖睫毛微微一動, 漆黑的眼瞳氤氳, 一點點變深, 便冷。楚世沒有追問, 儘管他覺得最後見到楚城的人必定是雪崖,卻有些不敢追問。
“雪崖, 我還要在行宮裡留兩天,祭典之後有些事情需要處理。我讓墨楓護送你回宮,後宮總比外面安全些……”
雪崖輕輕笑,“你還在擔心什麼?還怕我被欺負麼?”不知道是誰剛剛說今後誰還想要多事,就要人乖乖閉嘴。“好,我回去就是了,你也別爲我分心,我在宮裡等你回來。”看到墨楓已經等在門口,看來楚世並不想讓她在這裡多留。只是他並不知道,該找麻煩的人,早已經來過了。
她輕輕鬆開楚世向門口走去,身後楚世突然叫住她,“雪崖……”
“嗯?”她淺笑着回頭,她的那句“等你回來”,讓楚世覺得那個冰冷的皇宮似乎變成了[家],似乎……如此地期待着回去。他……是不是可以有着期望……
“雪崖,我一直沒有問過……你……愛我麼?不,在那之前,似乎我還沒說過——我愛你,雪崖。也許比我自己知道的,還要更愛。”
雪崖怔了一瞬間,忽而恢復了笑容,那笑容一點點漫進眼裡,“我知道啊,傻瓜。”她轉身走出門,最後還是沒有回答他的問題。
墨楓向楚世行了個禮,跟隨雪崖離開。
雪崖沒有回頭,但是知道他跟在身後,走出院門,問道:“那些人沒有多說什麼吧?”
“沒有。”
“諒他們也不敢說出去……擅自羈押后妃?呵……”
墨楓沉默地靜靜凝視她的背影,眼前的人,已經和最初相識時完全不同——除了這具依然風華絕代的皮囊,除了那張萬年不變的笑臉,她的內裡卻完全改變。這種改變,讓人在莫名之外,隱隱感到胸口悶痛。
看着曾經的一個悠然女子,一點點消失不見,連那雙漆黑卻純淨的眼瞳也漸漸渾濁,心裡好似被一隻緊緊抓住一般□□。可是,他只能這樣在一旁看着,無能爲力。
“墨楓,可以四處走走麼?”
墨楓略一低頭,沒有反對,雪崖感激地笑笑,她不想現在就回去……那個皇宮,好像一個籠子。她親手將自己送進這個籠子裡,只因爲有楚世在,她纔不曾感到無法忍受。此刻,楚世不在,她一個人回皇宮時,才發覺,也許她早已經愛上楚世。在自己也不知道的時候……這愛,能有多愛?會也“比自己知道的,還要更愛”麼?
墨楓按她的要求,吩咐馬車沒有直接回皇宮,而是到沿途的林中稍停。
她靜靜仰望着天空,爲什麼,在人間完全看不到天界?它真的在天上麼?就在這碧藍的天空,她卻看不到,也回不去……
伸手緩緩摸向自己的脖頸……在那裡,吊着一顆黑玉的墜子,緊緊握在手中——楚世,你問我,可知道楚城在何處……他就在這裡啊……一直,一直都在這裡。
儘管,他的肉身也許已經化爲塵埃。
林中漸漸起風,每當有風拂過,就會想起姬柔,想起很多過去……那彷彿,是另一個人經歷過的事,與自己無關。
風越來越強,完全沒有停息的意思,她的一頭青絲飛揚,樹影搖擺婆娑,樹葉被卷離樹梢漫天飛揚——雪崖微微眯起眼睛,直覺這風並不尋常。墨楓之前已經遣了所有人遠離,只有自己留在附近。他走過來道:“寒妃娘娘,起風了,還是回去吧。”
雪崖點了下頭便要隨他一起離開,然而轉身的瞬間,身後的天空突然一道晴天驚雷,雪崖心裡一慌,回頭去看——瞬間,狂風席捲,狂風中驀然出現四個人,將他們二人圍在中間,風在此時稍緩,四人突然半跪下去——
“風將!?”雪崖心裡一震,東南西北四位風將竟然全部到來——
“雪崖大人,請隨我們迴天界——”
雪崖緊緊地攥住衣袖,“爲什麼你們會來!?姬柔呢!?”
她很想認爲只是姬柔偷懶,纔會差遣自己的下屬前來——但是她既不會叫她回去,更不會透漏她的行蹤……何況,傳令何須四位風將一起出動!?
“姬柔出什麼事了?”
四人略略沉默,其中一人開口道:“姬柔大人因矇蔽天目,且在人間毀屍滅跡,已被收押——我等四人奉命請雪崖大人回府——”
矇蔽天目——毀屍滅跡!
果然,藏不住了麼!?
她的身子微微發抖,自己犯下的是什麼罪,她比誰都清楚!風將只因爲是錦翔仙府的仙官,又是姬柔的直屬部下才會對她客氣,言語保留——她以爲事情早晚會來,自己早已經做好準備,然而事到臨頭,她才明白——她不想走!
她纔剛剛明白自己對楚世的心意,她已經可以和楚世相守——這垂手可得的幸福,她怎麼能走!?
袖子被人緊緊一拉,她看到墨楓在身側,似在詢問:可要他動手?
一怔,茫然搖頭——呵,四位風將,真是看得起她……她突然停住,眼神微冷,向墨楓看了一眼——她對楚世說過,她要在皇宮等他回來!
墨楓突然拔劍出手——四人本不爲所動料定一個凡人的劍傷不了他們,然而雪崖一道冷冷的寒氣擊在墨楓後背,借他的手衝入劍中,一道冷光滑過四人被彈開,飛身出去——他們在半空中穩住身形落地,卻已經不見雪崖身影。
四人狠狠瞪住墨楓,墨楓已站穩身形,入劍回鞘。看得出來這四個人的目的只是帶雪崖走,而且不想爲難,現在人已經走了,自然沒有打的必要。
“凡人,看起來你一點也不驚訝,似乎是知道雪崖大人的身份——奉勸你最好不要再隨便插手,雪崖大人的事情沒那麼簡單,她若是跟我們回去,也許還可以少吃點苦。倘若天兵來拿人,屆時沒人能幫得了她。”四人轉身欲走,墨楓急忙道:“慢着!爲什麼要捉拿寒妃娘娘!?”
“——寒妃?仙凡相戀本就是天界大忌,她竟然入宮爲妃——不過現在這已經算不上什麼大事,雪崖大人她不該殺了真龍天子,逆天改命,一手安排非皇家血脈的泓楚世登基爲帝!這個罪,足夠害死她了!”
他的話如同驚雷——雪崖小姐殺了真命天子!?她殺了太子!?
她這麼做的原因墨楓自然是很清楚,爲了蜀州,爲了二皇子——可是,料不到她竟然——!?雪崖那雙漸漸深諳如淵的眼睛再次浮現在眼前……湘南太守府裡的她,二皇子登基時的她……此刻想起,讓人覺得那麼苦——濃濃的苦從喉嚨溢出,這是否,是雪崖小姐所承受的苦楚……
爲何,世上要有這樣一個女子,讓看着她的人,如此的痛。
——
雪崖帶着幾分慌亂回到宮中,甚至沒有人知道她回來。她縮在自己的房間中,此時才發現自己的身子如此的冷,冷得像冰一樣。
她怎麼辦?怎麼辦?她如何還能逃得掉?
今日來的是風將,她還能躲過一時,明日呢?若是天兵到來,她該怎麼辦?
她的罪,並不是湮滅了楚城的屍體,不去回想就可以消失的。還有先皇的猝死……倘若追查起來,她依然逃不過。
楚世……楚世……
她在心裡一遍遍默唸——楚世快回來,我會等你,可是,卻不知道還能等多久……
墨楓趕回宮,抓住桐寧宮的侍衛問:“寒妃回來了沒有!?”
護衛茫然地搖頭,哪有看到人進來過?墨楓想了下,放開護衛便顧不得許多進入桐寧宮中。
“展大人!皇上不在您不能進去——展大人!”
他直奔雪崖的寢宮,“寒妃娘娘!——雪崖小姐!”他終於看到寢宮中的雪崖,才鬆了一口氣,卻見她臉色蒼白,也大概明白了因爲什麼。
除了雪崖,他現在大概是這裡唯一一個知道事情緣由的人。
面前的女子在一身華麗宮裝之下看起來那樣單薄纖細,她是用怎麼樣的勇氣,一力承擔起了一切罪孽……
他上前兩步,卻最終停在幾步之外,沒有靠近。“雪崖小姐……是否需要我派人去通知皇上回來……”
她只是輕輕搖頭,“他還有事情要忙,我等他就好……”
“……我就在門外,有事情就叫我。”墨楓說完便轉身出去,關上門。雪崖這才擡起頭,透過門上雕花處的門紙,能夠看到墨楓的影子,一直默默站在那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