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罷了……不管你瞞了什麼,我不再問了。只要你在這裡就好……”
他輕嘆,妥協。
這一刻,他只不想再次嘗試……一時的動容,已足夠忘卻理智。如果,他能夠一直記得這一刻的感覺和決定,也許,他不會失去。
染雪自醒來之後,被上好的藥材補品養着,身體便速速康復,不幾天便下了牀。
泓楚世對她愛護有佳,雖然他是皇上,她只是御書房女官,然而在這令王府中對外不宣佈他們的身份,他和她,儼然只是普通的情人。
這一日令王府園中數棵玉蘭綻放,若在往常朱南這樣和暖的氣候裡玉蘭花四月早已開放,只是令王府上這幾棵從兩年前就不曾開花,原還想今年再不開就拔了去種些鮮豔的,誰知四月裡一直沒開,卻在這幾日長了花苞,徐徐綻放。
楚世路過時望着那幾棵玉蘭一時怔然,說不清心裡是什麼滋味。宛若甜美,宛若逝去,又宛若懷念,心裡一時糾結難開,胸口低悶。無端的,想起了染雪。於是便也想起那一日頻香園內,她所繪的那一張扇面——淡淡墨線暈染,一襲玉蘭白鋪染在半透明的扇面上,朵朵欲滴。
心念至此,不自覺地伸手去摘下一枝,在手中輕輕轉着,擡腳便向染雪的房間走去。
染雪如今的身份是宮中女官,照說在令王府上並不該有所無殊遇,也沒有什麼避諱。只是泓楚世對她的態度旁人是瞧見的,令王心裡也知她遲早要入後宮作妃嬪,於是將一側空閒小院清了出來,免得府中人來人往打擾了她。
他走進院子,喚了聲“染雪”,卻見她坐在廊中倚着竹子微閉雙眸狀似小寐,手上輕羅小扇搭放在腿上,扇面只是尋常花鳥,並非她親手所繪。
他放輕了步子走過去,站在她身旁靜靜看着她冰雪出塵的容顏。
有時候連自己也不懂,對她的感情究竟爲何?這種懷念、心痛、唯恐失去,便是愛了麼?彷彿只有她在身邊,他才能夠停止那無法抑制的回溯,似乎要將他的靈魂和身體一分爲二生生撕裂,扯着他去尋找遺失在過去的重要的東西……然而看着她,他的心便安了,似乎他就是他失去的,尋找的。可是染雪,你究竟是什麼人?與那種莫名的失落痛楚究竟有何關聯?
園子裡的梨花已近凋落,被風一吹,飄落在染雪身上。似乎是聞到忽來的梨花香,染雪睫毛微顫,緩緩睜開眼來,看到眼前楚世,嘴角勾勒起一個平和安寧的微笑——
“楚世。”她直接喚他的名字——楚世。
泓楚世微微一怔,不知已有多久,沒有人直呼過他的名字。
梨花簌簌,染雪靜好的容顏襯着點點梨白,恍若夢境。讓人無心去想她爲何敢直呼聖上姓名,似乎在這一刻,一切都沒有什麼不妥。
谷染雪是極愛梨花的,似乎也只有點點梨白襯得起這個冰玉精雕細琢般的人。染雪知道此時的自己在楚世眼中有多美,這一個畫面,恐怕一生也烙在他心裡——這,可是她精心挑選,爲他所準備的身軀呢……
“吵醒你了?”楚世在她身旁坐了,將花枝遞過去,“方纔見前院裡玉蘭開了,想起你繪的扇面來,想來你是喜歡的,便送過來給你。”
她漆黑的眼瞳裡宛若浮上一層霧氣,看不真切,伸手接過,只是靜靜笑了,並未用言語答謝。然而也不需言語,楚世知道她是喜歡的,笑容裡淡淡的歡喜與落寞,都叫人欣慰之餘隱隱心疼。
“看你這兩日身體也好多了,不要總悶在院子裡,我帶你出去走走。”他拉起染雪,就如她初進宮他們第一次偷溜出宮那時一般,心裡毫無間隙,拉了她的手跑起來。染雪的扇子掉落地上,也沒來得及去撿,只捏緊了那枝玉蘭,由他拉着一路出了院子,臉上笑意緩緩綻開。
泓令時從一條廊子裡走出來的時候眼前宛若一陣風過,便看着那兩個身影從眼前跑過,只留下淡淡玉蘭和梨花混合的香氣。
他“咦”了一聲,餘光一掃,瞥見墨楓不知何時已經站在染雪的院門口。
“墨楓,你幾時來的?”
卻不知他已經站了多久,肩上還有一兩片院中飄來的梨花瓣。他也看着那兩個遠去的背影,面上淡淡,眼中卻不知是欣慰,還是惘然。
泓令時頗感稀奇,墨楓跟了泓楚世這麼多年,他自然也是極熟悉的,向來只見他一副刀劍不如的冷冷模樣,卻不知道他也會流露出自己的情緒。墨楓看到他,立刻恢復到自己冰山似的表情下,恭敬道:“見過王爺。”
“不必,同我那麼多禮數做什麼?不過還真是吃了一驚,方纔見皇兄折了玉蘭去,一臉沉思的,還以爲他想起了什麼……原來是替染雪姑娘折的?”他停了停,收回看向那兩個消失背影方向的視線,看向墨楓,“我記得……玉蘭是寒貴妃喜歡的花吧?”
墨楓沉默不語,白玉蘭的確是寒貴妃喜歡的,也只有白玉蘭,這般的高潔,傲然,方襯得起那個天人女子。
想起那個女子,泓令時也不禁輕嘆,“可憐天妒紅顏……皇兄竟還是想不起她麼……”
那曾經讓多少人傾慕的女子,幾乎集中了世間上所有的好,與泓楚世神仙眷侶,情深意重。然而入了宮,縱使泓楚世百般維護獨寵一身,最終卻也死得不明不白。後宮,那當真就是個吃人的地方……
染雪偶爾自嘲一笑,自己,或許真是瘋了。
瘋了,纔會再次回到那個鬼地方,和數個女人搶一個男人。可是,這個男人本是她的,只是她一個人的。
楚世帶了她出來,只是想讓她散散心,沒有什麼特別的地方要去。便在集市上逛逛,步行溜達着出城。
泓楚世一直沒有放開她的手,這樣兩個風神玉骨的人物,一個英俊倜儻,一個美貌無雙,走在街上本就引人注目,但是他絲毫不去介意路人的目光,一意牽着她的手這裡看看,那裡瞅瞅。
染雪隱瞞的事,他不是不介意的。他的身邊,的確不能放着這樣一個莫測的女人在旁,但是他卻留了。已經留了,便是自己的選擇,他可以不問,不追究,他只想全心地待她好,一點點地把她溫熱了,只要她的心在他身上,只要她的未來都是他的,那麼過去的事,便放下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