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石頭記(上)

我是石頭,這是我的故事。

我本是混沌初開,冥頑不化的一塊靈石,盤古一斧劈開天地之後,我卻沒有因此發生任何變化。

望着那些原本包裹着我,陪伴着我的清氣化雲,濁氣變地。我甚至連羨慕,嫉妒的感情,都不能表達出來……

因爲,我沒有靈智。

洪荒歲久,也不知道過了多少個年頭,我忽然發現自己有了知覺,而面前的洪荒世界,除了清濁之氣之外——

在那天地之間,恍然還多出一個人……

一個很奇怪的人。

實際上,那時只是我不瞭解什麼叫做“女人”……

我疑惑地看着她,不明白這個人喚醒沉睡中的我,究竟想要做什麼。

那個人摸着我的頭,微笑着對我說道:“與我一同開闢洪荒吧。從今天開始,你就叫做‘石頭’!”

於是,我有了屬於自己的名字。雖然很簡單,但是我卻很高興。

“至於我……那些老傢伙給面子的,都稱呼我一聲石磯娘娘。”那個人笑了笑,露出一排整齊的皓齒,非常好看:“所以,今後你就是我石磯的門下弟子。”

“噢。”我點點頭,實際上除了跟隨她之外,我幾乎無處可去。

後來,我知道自己還有兩個師兄,他們都對我很好。碧雲童子是大師兄,彩雲童子是二師兄,我就成爲娘娘座下,最小的那個小師弟。

嗯,我堅信將來也一定會成爲三師兄!

石磯娘娘教會了我很多東西,比如說法術的修煉,比如說法器的修復,還比如說砍柴做飯……

我的手藝不錯,娘娘和兩位師兄都對我做的不同花樣的菜色讚不絕口。他們其實根本不用吃飯,只要稍微吸收一些靈氣,腹中便能被填飽……

可按照大師兄的話說:“好菜好飯難得,不吃也是浪費。”

他們吃的開心,我倒也樂在其中。每天早晚一頓的飯菜,都是由我花了許多心思竭力打造的,我花在做飯上的時間甚至比用來修煉的時間還要多……

修爲沒有精進,我無所謂。反正,有娘娘保護我,誰也用不怕!

這樣一晃,不知多少年過去了。

娘娘雖然口中一直說想要開闢洪荒,青史留名。可是直到洪荒世界終結,三界六道行成,乃至巫妖大戰,皇帝蚩尤的逐鹿中原,她卻依然沒有任何動作。

一日兩餐,葷素不忌。

雖然生活沒有一點波瀾,簡單而重複,但是我們過的很開心。

我看得出來,娘娘其實喜歡偏安一隅,想要過些清閒日子。我也願意這樣一直活到天荒地老,但是我怕……怕有一天這種寧靜的生活會被打亂……

我害怕的事情終於還是發生了。那一天,出外採集天地靈寶的大師兄碧雲童子,被年幼的哪吒用乾坤弓和震天箭一箭射死……

那天,面對着師兄的屍體時,是我第一次見到娘娘眼中流下那種晶瑩的東西。

我不明白那究竟是什麼,甚至偷偷取了一些放進嘴裡,味道偏苦,還有些略微的發澀,總之,沒有我做的飯菜萬分之一好吃……

三天之後,娘娘帶着二師兄彩雲童子出去,我知道她想要做什麼,我想阻攔,或者跟她一起去。

娘娘微微泛紅、腫起的雙眼,朝着我看了看,說道:“石頭,你學藝未精,最好還是去幹你拿手的事情。唔……晚上回來,我還想吃你做的飯菜呢!好菜好飯難得,不吃浪費……”

話沒說完,她的身軀卻顫抖起來。

我知道,她又想起了大師兄。因爲,平常這一句“好飯好菜”只有大大咧咧的大師兄,才能大言不慚地說出來。

今天,我多希望大師兄能厚着臉皮,再說出一句。

娘娘終究還是走了。我的心似乎也被娘娘帶走了。割制熊肉的時候,甚至還被鋒銳的石刀劃破手皮,流了不少的血,但是我不在乎。

沒事的,娘娘本事那麼大,不可能會出事……我在心中對自己說道。是的,在我的記憶裡面,娘娘與別人對陣從來沒有輸過一場!

我哆哆嗦嗦地做好滿桌的飯菜,最後將它們放在娘娘最心愛的小石桌上面。

嚐了一口,發現自己心情低落的時候,做出來的飯菜,居然也有一點偏苦,略微發澀,有點類似娘娘從眼中流下的東西……

娘娘回來了。身上紫色的衣裳,已經變得破破爛爛,如玉般無暇的身上,還點綴着許多大大小小的傷痕,左手還提着一個青色的布袋。

麻袋裡面血跡斑斑,渲染的麻袋也成了半青、半紅的顏色,還瀰漫出類似於二師兄身上的花香。

二師兄真的很愛美,每次外出,身上都擦着這種沁人心扉的香味,也不知道被大師兄調笑過多少回。他卻依舊我行我素,每日花費許多時間裝扮,都已經趕上我修煉的時間了。

可惜,現在沒有人會調笑他了。

“娘娘,您怎麼了?”我訝異地走上前,想要攙扶娘娘。

“別過來……”娘娘擺擺手,看都不看桌上的飯菜一眼,提着布袋,踉踉蹌蹌地走進她自己的房間。

而後,我聽到她的房間傳出一陣奇怪的響音。

近乎聲嘶力竭的低吼,加上一陣如同夢囈般的喃語,還帶有微微的喘息聲……

那天,是我做飯以來第一次的浪費……

第二天,我被一陣囂張的嗓音吵醒。

“石磯,你有本事給我滾出來!我與你素無冤仇,你爲何連同四海龍王,一同加害我的徒弟?”

我很奇怪,穿好衣服走出洞府,卻見一個眉清目秀,天庭高闊,鼻如懸膽,耳若連腮的道人,駕雲停留在半空之上。

那人見到我,什麼話也沒說,當先將手中仙劍向我擲來。

我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惡人,一愣之間,那把仙劍已經刺到我眼前。

“當”仙劍似乎被什麼東西擋住,反彈回那個老道的手中。

“欺人太甚!”娘娘終於從房中走出來,咬牙對着天上的老道人喝道:“道德森林出混元,修成乾建得長存。三花聚頂非閒說,五氣朝元豈浪言。閒坐蒼龍歸紫極,喜乘白鶴下崑崙。休將教主欺吾黨,劫運回環已萬源。”

我不明白什麼意思,那個老道卻似乎明白,他冷哼一聲,答道:“交光日月鍊金英,一顆靈珠透室明。擺動乾坤知道力,避移生死見功成。逍遙四海留蹤跡,歸在三清立姓名。直上五云云路穩,紫鸞硃鶴自來迎。”

沒想到,娘娘聽了這話,眼圈似乎又紅了一些,仗劍向着那個老道攻去。

一開始,兩人還是在伯仲之間。後來,那個老道有些後繼乏力,不過他看了我一眼,眼神亮了一下。

“呔!”又是一聲暴喝,那把青色的仙劍再次向我襲來。沒有辦法,我根本就避不過這麼快的仙劍。

當然,如果娘娘趁着那個老道將手中武器投出的空擋,對他發動攻擊,那麼老道絕對活不過今天。

可惜的是,她選擇了救我。

娘娘飛身援救的時候,我透過她清瘦的身體,看見那個老道拿出一個紅色的琉璃罩,向着娘娘的後心投去。

“小心!”我很想飛身替娘娘擋下這一擊,不過身體卻被一陣氣息壓制,絲毫動彈不得。

娘娘並沒有理睬我的提醒,任由那個紅色琉璃罩擊在她的身軀,一口鮮血從她的口中噴出。這還沒完,琉璃罩中騰騰焰起,烈烈光生,九條火龍盤繞而生,緊緊攙住娘娘的身體。

我看到娘娘吐血,被驚呆了,完全不顧忌近在眼前的那把仙劍。

娘娘即使吐血,卻依舊用盡最後的力氣,將自己的太阿劍擲向那把青色仙劍。

沾滿娘娘鮮血的太阿劍,只是輕輕一下,就將那柄青色的仙劍擊成兩段。

“回去,做飯……”娘娘最後看了我一眼,隨後被那九龍之火包裹住,消失了。

我愣愣地站在原地,卻沒想到那個老道人居然連我也不放過,想要用火燒死我。

就在這時,我一生之中唯一一個朋友的出現,幫我趕跑了那個老道人。

他說自己沒有名字,只是覺得我身上有一種熟悉的感覺,所以幫助了我——誰知道呢?或許,因爲我們都是石族的人吧……

沒有娘娘和師兄的日子裡,我燒出來的飯菜,總是有一股淡淡的苦澀味道。我的那個朋友不明白我爲什麼每天都燒飯熱菜,在他看來,我燒出來的東西都很不好吃……

他的原話是這樣:“這狗屁勞什子的東西,遠沒有俺們花果山的水果好吃!”這期間,我的朋友教會了我很多人界的東西。於是,我也開始明白什麼叫做“愛”……

我想,我大概是愛上石磯娘娘了。

過了幾天,我準備去尋找娘娘和二師兄,我忍受不了那種思念的味道。對我來說,世界上最遠的距離不是天涯海角,而是不知道對方究竟在什麼地方……

我的朋友也決定要離開我。他覺得自己的本事還不夠大,要去海外的三神山學習道術。其實我倒是覺得他本事很大,能夠趕走那個老道士……

海外真的有三神山嗎?我雖然不知道,但是我的朋友卻一直堅信着。

說來好笑,他執着的原因,只是因爲一個夢,有個叫做紫霞的姑娘,就在三神山等他。所以,泡妞和學道,兩手抓,兩手都要硬。

離別的時刻終於來到,我望着他離去時一人孤舟的背影,心裡默默爲他祝福。我希望他能學好道術,和紫霞白頭偕老。我也希望自己能夠找到石磯娘娘……

我開始向南進發,我覺得娘娘一定在南方,僅僅只是一種感覺,卻給我帶來了很多希望——也許是受到好友的影響吧!

一路上,我仍然堅持每天都吃自己做的熟食,絕對不會落下一頓。

每天都對自己說:好菜好飯難得,不吃浪費……

可我做出來的飯菜,卻是越來越難吃。

我開始厭倦了。不是厭倦尋找娘娘,而是厭倦了自己做的飯菜……

不知道過了幾百年,或許有千年……有個人忽然找到我,問我知不知道孫悟空這個人物。

我說不知道。他便將一根燈芯放在我的面前,我看見燈芯的火焰上,看出久違的好朋友的相貌。燈火化成的他,正在幹一件了不起的大事,讓我打心眼裡面佩服他。

雖然這些年我一直沒有停止修煉,但是和我的朋友相比,我進步的程度簡直就是九牛一毛。

我注意到,這根燈芯居然如同許久之前,娘娘見到大師兄屍骨時流的水滴一般,緩緩落下一滴燈油。這滴油落在燈座上面,我看到了清晰的兩排字:寶蓮燈——紫霞燈芯,用過都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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