閏十二月初九,張岊騎在馬上,看着遠方,面色沉重。手下的各營指揮使以下,在做最後的戰前動員。五萬大軍,今日北攻契丹,開始了宋軍的全面反攻。
東邊的太陽升起來,紅彤彤的,映得旁邊的草木帶着金邊。地上都結了冰,堅硬如鐵。在樹木的背陰處,甚至還掛着冰凌。這是一年中最冷的時候,冰層正厚,道路堅硬。
一切準備妥當,張岊回頭看了看大軍,沉聲道:“時間已到,全軍啓程!”
一聲低沉的號角聲響起,在廣漠的平原上面嗚咽,驚起無數飛鳥。
前鋒部隊踏上了拒馬河的冰面,沒有遇到任何阻擋,進入了契丹境內。
此時路面結冰,宋軍多用騾馬馱運,不必走既有大道,可以沿小路而行。張岊直向東北方向,進攻百里之外的永清。那裡沒有多少駐軍,城池在軍中的火炮面前,也沒有多大用處。
中午時分,張岊道:“前方有一處鎮子,且歇息一下,用些茶飯。一路急行,不能餓了肚子。”
親兵領命,騎馬到前方傳軍令。
張岊帶着中軍,不急不徐,到了鎮子前。未進鎮子,就見路邊跪着百姓,約有兩三百人,都是老弱婦孺。看他們面色,人人都面黃肌瘦,好似多少日子沒吃飽飯的樣子。
張岊派親兵上前,問問這些人是做什麼的。此時除了一些主要城鎮,契丹在幽州的兵馬,都已經南下。宋軍行軍實際沒什麼阻礙,只管前行就是。
不多時,親兵回來,叉手道:“太尉,這是本鎮居民。聽說王師來了,在鎮口迎接。”
張岊點了點頭,下了馬,口中道:“既是如此,你們隨我上前。燕雲本故地,收復這裡,不只收復境土,也要收復人心。對於本地百姓,不可寒了他們的心。”
到了人羣面前,張岊上前,道:“我是張岊,此次進軍的主帥。你們哪個是首領?起來說話。”
一個老人顫顫巍巍站起身來,拱手道:“小老兒嚴四郎,見過太尉。”
張岊看老人六七十歲,灰白頭髮,皮包骨頭的樣子,道:“不必客氣。契丹竊占幽州,已經一百餘年。聖上念這裡本是漢人故土,特命我等前來,恢復舊時河山。你們都是良善百姓,不必驚疑。只管安心在家裡,軍兵過境,必不驚擾你們。”
嚴四郎拱手道:“小民南望天師,不知多少日子。今日太尉前來,正是天降甘霖,怎麼會有驚疑之心呢?只是最近幾個月,契丹人搜刮太甚,人人家中無餘糧,青壯全部刺字爲兵。本想宰牛置酒,迎接太尉前來。奈何實在沒有,唉——”
說完,重重地嘆了一口氣。後面跪着的百姓,也都個個沮喪。
張岊看着他們的樣子,心中一動,問道:“你們大多面上都有菜色,是家中無糧嗎?”
嚴四郎道:“現在哪個家中還有糧食?兩個月來,都是靠着出去挖些樹根之類,勉強存活。這鎮子裡本來有四百餘戶,過千人口。現在除了被刺字徵到軍中的,就只有這些人了。”
張岊看着衆人,想了想,道:“我大軍出行,糧草不多。這樣吧,給你們幾石糧,勉強吃上幾頓飽飯。其他事情,等後邊朝廷大軍來了再說。只要你們遵從朝命,不助契丹人,朝廷不會不管你們的。”
聽了這話,一衆百姓歡呼。自從契丹大軍南下,附近的百姓都被搜刮了不知多少次,民間的糧食被搜刮一空,連來年的種子都沒有了。冬天過去,他們都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張岊看看天色,命親兵去取幾石糧,給這些百姓。同時寫了一封文書,寫了看到的情況,送回去給杜中宵。怎麼救濟,要帥司做主,他一軍遠行,可沒多餘的糧食。
讓百姓領了糧食各自回家,張岊帶着親兵坐在鎮口,用些茶飯。此時一天兩餐,雖然官宦人家大多中午會吃些東西,卻不是正常的飲食。中午這頓飯,一邊稱茶湯,類似於後世西邊傳來的下午茶之類。
看着眼前的鎮子,張岊一時眼前出神。現在契丹的情況,雖然出發之前,有李璋的情報,現在還是覺得出乎想象。契丹數十萬大軍,已經南來幾個月,把幽州徹底榨乾了。哪怕宋軍不來攻,他們來年準備怎麼辦?或許,他們就完且沒有想過?
搖了搖頭,張岊嘆了口氣。這一戰結束,幽州還能剩多少人口?大規模戰爭,時間越長,人口減少的規模越是讓人驚心。平民百姓,怎麼跟軍隊搶糧食?還不是隻能予取予求。
就在同一天,賈逵兵分兩路。一路三千餘人,去取容城縣。另一路是賈逵主力,取新城縣。
這兩城實際上就是宋朝的容城和歸信二縣,雄州治下。宋朝的兩縣都寄治在雄州城裡,縣城都在契丹境內。雄州大量的兩輸戶,實際上就是這兩縣的百姓。不過現在,契丹境內的百姓,青壯都已經被刺字當兵,去運糧食,剩下的都是老弱婦孺。
容城縣城在拒馬河邊,三千餘兵馬渡河,兵臨城下。只開了十幾炮,便就開了城門,舉城投降。
新城縣在數十里外,天近傍晚,賈逵大軍纔到了城下。看了看天邊的斜陽,賈逵命大軍紮營,明日再攻城。一座小城,應該擋不住自己的在軍。
天還沒有黑下來,就見城門打開,兩騎到了正在紮營的賈逵軍前。
士卒上前,把兩攔下,道:“你們什麼人?敢來闖軍營?”
兩人急忙拱手。一個道:“在下是本城縣尉劉越,這是縣令之子陳林衙內。奉縣令之命,特來與你們主帥相商。還請通報一聲,我們在這裡等。”
士卒上下打量了兩人一番,便就派了一個人,去知會賈逵。不多時回來,帶着兩人進了軍營。
此時賈逵的帥帳還沒有搭好,他在旁邊坐在交椅上,看着來人。心中思量,自己剛來,便就來了這麼兩個人。來幹什麼?想來想去,好似也保有獻城了。
兩人隨着親兵上前,向賈逵拱手:“劉越和陳林,見過太尉。”
賈逵點了點頭,看着兩人道:“你們出城見我,有什麼事情儘管說。若是等到明日,我架好了大炮攻城,便就不必說話了。數萬大軍兵臨城下,一日就把這城轟個粉碎!”
劉越道:“太尉數萬人,軍容整齊,自是非同小可。縣令知道不可抵敵,意欲獻城。只是怕太尉一時手滑,把城裡的人都殺了,是以心中憂疑。”
賈逵笑了笑,原來這縣令是怕投降了自己,自己反倒把他殺了,說來好笑。不過想一想,契丹的軍隊都已經調走,城裡只有些鄉勇,糧草不足,這仗也沒法打。
看着劉越,賈逵道:“只要你們願意獻城,我必秋毫無犯。這裡本是中原故土,治下全是漢人,朝廷自然愛惜。此次大軍前來,只是取城,並不會荼毒百姓。”
一邊的陳林忙道:“只要太尉開恩,不大肆殺戳,家父自然願意獻城。城中備了酒菜,還請太尉這便入城,家父爲太尉接風洗塵。”
賈逵看了看城池,淡淡地道:“天色已黑,何必着急。等到明日再入城又不誤了什麼。”
陳林道:“現在天冷,太尉歇在城外多有不便。這便就開了城門,太尉帶着兵馬入城就是。城裡沒有兵馬,只剩一百餘鄉勇,何敢阻攔大軍!”
見兩人神情不似作僞,賈逵起身,道:“好。縣令如此深明大義,我不進城,反倒不美。這裡兩千兵馬,都是我帥司所轄,便就一起進城歇息好了。兩位稍等,我吩咐大軍一聲。”
劉越和陳林聽了拱手稱是。
新城實際是座空城,根本沒有阻擋大軍的條件。賈逵數萬大軍前來,不獻城只有死路一條。這些日子附近的地方官,都被契丹徵糧徵得怕了,哪裡會死命守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