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常雲掀開門簾,寒氣便趁着這個空檔鑽了進來,一時間,寒意便充斥了營帳四周,營帳便四面透風了,幾根短壯的木樁支撐這一口黑紅黑紅的鐵鍋,裡面噼裡啪啦的燃着火炭,讓這四面透風的營帳多了幾分溫暖之氣,姜常雲英氣的眉挺了挺,快步走了進去,對立在書桌之後的人行了個禮問道:“爺爺找我?”
“怎的,我還找不得你了,你這個小兔崽子,最近在忙些什麼呢?”書桌之後的老者轉過身來,發須全白,臉上的皺紋溝壑縱橫,只有一雙眼睛明亮的讓人不敢直視。
“沒什麼,只是奉父親的命令,來北山刨一株梅樹。”姜常雲淡淡的說着,語氣之間是不願意多談的疲憊與感傷。
“我就知道你會這樣和我說,這也是你父親吩咐的吧。”老者泠然道,語氣裡多有對姜常雲父親的不滿。
這老者是姜家的家主姜輔尚,是這鎮北之地的福星,今年已經一百零三歲了,依舊是耳聰目明,步履堅定,而說到這姜家家主,鎮北之地的都會說一句“子牙出世人中仙”,因爲和姜子牙是隸屬同一個姓氏,所以備受鎮北之地百姓的愛戴與尊重,姜輔尚已經很多年不管姜家的事務了,大手一甩,做起了甩手掌櫃,姜家裡大大小小的事務都給了自己的兒子姜合愷,由自己的兒子姜合愷一手承辦,這姜常雲是姜家的大公子,也是他最寵愛的小孫子。
“那株梅樹守在北山之巔已經數千年了,是你我的前輩,怎麼能說刨就刨了呢,你快去找你父親來,我有話問他。”姜輔尚有些焦急的說着,看向姜常雲的眼神也帶着往常說沒有的急切與不耐。
姜常雲站在原地不動,擡頭看了一眼自己的爺爺,一字一句的說道:“爺爺,元祿來了。”
老者聽到這句話,恍如被驚雷劈到了一般,愣了半晌,雙手也是止不住的顫抖。
“他來了,那梅影......”
姜常雲悵然的搖了搖頭,走上前去,攙扶着自己有些顫顫巍巍的爺爺,語氣極爲悲傷的對姜輔尚說道:“爺爺,姑姑走了很多年了。”
姜輔尚不相信的看了一眼姜常雲,然後環望了四周,苦笑了一聲道:“是啊,我的女兒走了那麼多年了,我甚至連自己的外甥都沒有見上一面。”
姜常雲深深的嘆了一口氣,他生在姜家,長在姜家,關於姜家與那軒轅皇室的事情他早已從自己父親的嘴裡得知,在姜家龐大的書庫裡,年幼的他只能找到這樣的一段話,來記載自己的姑姑和關於姜家的一切。
元和二年,六皇子軒轅傲登基爲帝,誅佞臣,清天下,盡得民心,姜氏臣子不服,於絕心崖起兵反抗,帝輕率四十萬御林軍與其激戰,姜氏敗,盡俘,帝念與其女舊情,不殺,貶去鎮北蠻荒之地,下令,此生此世,萬生萬世,若無王令,不得踏入西昭都城一步,否
則,格殺勿論。
就這樣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就這樣簡簡單單的兩個“其女”二字,把那段過往全都封藏了,父親見自己看到了這樣一句話,罰少年不許吃晚飯,少年跪在祠堂外,聲淚俱下:“我不相信,我們會起兵反抗,姑姑究竟是怎麼死的?”
姜合愷看了一眼自己的兒子,憤然道:“這樣的話以後不許說,否則,我就把你扔進軍營裡自生自滅。”
姜家鎮守北荒多年,因其治軍有方,深得民心,而自己的軍隊更是嚴苛,進去就如同剝了一層皮一般,活下來的都是鎮守一方的大將軍,那時的少年是恐懼的,生怕自己的父親一個不開心就把自己扔進軍營的一方大雜鍋裡,到時候撈都撈不出來,只好生生的壓下自己的憤怒,等到如今,他可以安定從容的從軍營中出來,前來北上刨一株梅樹。
“元祿現在在哪裡,這北荒裡都城千里之遙,他趕來也是辛苦了。”姜輔尚不知是有心還是無意的說着,雙眼慢慢的眯起來,像是一隻久經沙場的老狐狸。
“上次在軍營之外請求面見父親,父親因感染傷寒婉拒了,現在應該也在軍營不遠處。”姜常雲淡然回答道。
“讓他來這裡見我,我等着。”
姜常雲點了點頭,轉身快步走出了營帳,擡頭看了一眼灰濛濛的天色,心裡暗暗的嘆了一口氣,不知道這元祿此次前來是所爲何事,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就看他姜常雲水來土掩,兵來將擋吧,他們姜家鎮守北荒這麼多年,還沒有什麼事情是抗不過的。
元祿站在軍營不遠處,身着墨綠色的大裘,看起來鼓鼓囊囊的,依舊凍得鼻頭髮紅,這北荒終究是太寒冷了,怪不得梅影不喜歡,一心要去那江南,江南雖好,但終究是個傷心地,闊別多年,再一次踏上這北荒之地,元祿心裡無味雜涼,這裡是姜家的起勢之地,也是姜家的埋骨之地,時至今日,那年的情景依舊曆歷在目,百尺樓臺,女子一襲紅裙,眉間一點硃砂紅,盡是嫵媚與妖嬈,她對着身前的男子笑道:“過了今日,這萬里河山便是你一人的了。”雪白的衣衫沾滿了鮮血,比女子還要妖媚上三分。
她笑,笑的美到極致,快速的拔下頭上的玉釵插進喉管:“這江山該是你的,若我存在,你永遠都是爲了權位而篡位的亂臣賊子。”血花如同三月的桃花,女子從樓臺上縱身一跳,跌進了碧波潭下的萬丈深淵,染的一池水美豔絕倫,男子欲伸手去接,卻發現撲了一個空,萬千兵甲,葬送了一代絕美紅顏。
元祿怔然,忽而慘淡而笑,淚隨風而逝,他吸吸自己的鼻頭,心下黯然,都過去這麼多年了,還這麼想,有什麼用,姜梅影已經死了,而且死了那麼多年了,一個再也不回來的人,他不會去想,也強迫自己不要去想。
姜常雲立在軍營之外,看了一眼元祿,想了
想,還是邁開步子走上前去,走進這個和姜家有着千絲萬縷關係的人。
而此時遠在千里之外的楚蕪莜收到朝歌的飛鴿傳書,淡淡的笑了笑,白皙的小臉上沾上了幾絲喜氣,但很快便又籠上了幾絲哀愁。
“鎮北姜家,鎮北姜家。”楚蕪莜一邊在嘴裡喃喃的念道,一邊在腦海裡快速的搜索着關於這個神秘莫測的姜家的一切事情和信息,搜索了半天,只知道曾經這個家族在絕心崖起兵失敗被貶,其他的就一無所知了,這個家族究竟是什麼樣子的,看來,她楚蕪莜得派幾個得力的暗衛去查一查這個鎮北姜家了。
“噠噠噠”的馬蹄聲復又在庭院之外響起,楚蕪莜嘴角掀起一絲冷笑,這賀家家主肆意縱馬的時日恐怕是不會長遠了,賀家雖是很猖狂無禮,但對於這個重新出山的姜家,還少了那麼幾分屬於軍人的豪氣,畢竟,這姜家的大軍是在冰天雪地裡練就出來的,這青城雖然比皇都嚴寒了幾分,但比之於北荒,還是太安逸了些。
“無憂在嗎?”楚蕪莜正站在牀邊思索間,斷月敲門進來,輕輕的問道。
楚蕪莜眉頭一凜,忙轉身,看見是斷月,復又鬆了一口氣,差一點,就把斷月當成敵人,也差一點把指間的銀針發射出去。
“斷月,叫我有什麼事情嗎?”楚蕪莜臉上帶着笑意,輕柔的問道。
斷月看了一眼這個臉色蠟黃,眉毛濃粗的婢女,不知道爲什麼,就感覺眼前的人有着與生俱來的一種氣質,這樣氣質讓她臣服,讓她不由自主的想要開口問一問,究竟是什麼樣的窮苦人家可以養出這樣器宇不凡的女兒。
“沒什麼大事,只是現在無堯被四公子安排去擦兵器了,雖然是個十歲的孩子,可那股靈巧勁卻是怎麼也遮不住的,你作爲她的姐姐,該比她更有些本事纔是,以後四公子房裡的事情全都交給姑娘了。”
斷月這樣一句輕飄飄的話如同風一樣在楚蕪莜的耳邊吹過,不明事理的人會以爲自己這是被看重了,實則是把他們兩個推向了風口浪尖之處,這四公子是什麼樣的人,楚蕪莜不會不知道,把賀子熙房間裡的事情全都交給楚蕪莜來做,有種請君入甕的感覺,而這種感覺在楚蕪莜看向斷月眼睛的時候,越發的強烈了起來。
眼前的女子,雖然是經常拿劍,一眼就看的出來是習武之人,而且武功還不低,尋常之人會覺得這女子是賀子熙的護衛什麼的,可楚蕪莜覺得這個女子絕對不是眼前這般的簡單,定然還隱藏着楚蕪莜所不知道的一些東西,比如這個斷月的真實身份,來自哪裡,以前侍奉過誰,楚蕪莜以前沒留意,現在,她可要好好的會一會這個斷月姑娘了。
“如此,就多謝四公子的提拔之恩了。”楚蕪莜點頭笑道,一張臉像盛開的格桑花,只是被薑黃汁遮住了原本的美麗,不由得失色了幾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