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靖遠見我問起這個,他先請我在草地上坐好,這纔跟着坐在一步遠的地方,道,"回皇后娘娘,是的。"
"是的,"我雖然已經有預感,卻還是吃驚的叫了起來,"他……他真的這麼大膽,嗯,你們見着他了?"
柳靖遠點點頭,"娘娘進了靜寧王妃的寢室後,小人藉口巡查,帶着人明裡暗裡的四下查看,卻一無所獲,原本已經失望了,後來突然發現,這別苑裡的侍衛們都有些奇怪,雖然同是侍衛,卻都對其中一個份外恭敬的樣子,就連帶着小世子出來迎接皇后娘娘的總管,在那個侍衛跟前也是畢恭畢敬的,小人心下生疑,就叫了兩個曾經見過靜寧王的人過來看時,竟真的就是他的!"
我倒吸一口冷氣,"藩王無詔不得進京,否則就是謀逆的大罪,這靜寧王真是不要命了!"
"人爲財死,鳥爲食亡,利慾薰心的時候,就算是刀山火海,也不會攔住他追逐的腳步,"柳靖遠倒看得很透的樣子。
我不意身在勢利場中打滾的他竟能說出這樣的話來,倒有些訝異了,不覺仔細的看了他一眼,月已西斜,對月而坐的他濃眉大眼,遠不如慕如風生的俊逸,甚至,在他右面頰上,還有道觸目猙獰的疤痕,然而正因如此,他渾身上下都透着一股硬挺剛毅之氣,令人,無緣無故的就會覺得心安!
我忍不住問道,"柳大人在宮裡當了幾年差了?"
他想是沒料到我會突然的轉移了話題,愣了一下,就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回皇后娘娘,小人從軍十二年,被選至宮內當差也有九年了。"
"這麼久?"我有些不敢相信的上下打量着他,"柳大人今年……?"
後面的話我有些猶豫,他看起來分明不到三十,我很難想像他從軍已有十二年。
他顯然明白我在想什麼,笑了笑後,緩緩說道,"小人的父親是個拳師,小人自幼就跟着父親學武,在小人十歲那年,父親在一次跟人比武中喪命,小人的母親爲給父親報仇,就託人將小人帶到少林寺學武,可是五年後,仇人卻自己死了,不用報仇了,自然也就不用再留在少林寺,小人就回了家,母親卻說,學得文武藝,爲的是賣給帝王家,讓小人去參軍建功立業,小人不敢逆了母命,就通過父親生前一好友,投進兵營,三年後,因小人武藝比別人好些,就被選進御林軍護衛皇宮了,這樣一干,就是九年。"
"你二十七?"原來他和小五一樣大。
他又撓了撓頭,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好像是吧,小人也不記這個。"
他憨厚的樣子讓我忍不住也要笑,然而眼角掃過四周環境時,我又怎麼也笑不出來,又道,"那柳大人在宮裡當了九年差,想來也見了不少的事了?"
他臉上的笑容瞬間斂去,神情也嚴肅了不少,"小人不知皇后娘娘想說什麼?"
我看着他警惕戒備的樣子,心下不知是酸還是苦,都是在那爾虞我詐的地方泡過來的,就算我尊貴爲皇后,他亦同樣對我戒備提防,輕輕搖頭,我倒也不怪他,只道,"本宮只是突然想到,那刺客出現時,鸞轎分明還沒有出靜寧王的別苑,柳大人,你就不覺得奇怪嗎,靜寧王既然是悄悄的來到京城,他就絕對不希望會打草驚蛇鬧出事來,又怎麼可能會在自己的別苑裡對本宮下手?"
柳靖遠也愣了,他想了一想後,也點頭,"是啊,確實有點兒不像是靜寧王的作風。"
我擰着眉努力的想着,"他如果要對本宮下手,就只有兩個可能,一,是發現自己的身份已經暴露,狗急跳牆索性撕破臉造反,二,就是他此來京城,就是要破釜沉舟跟皇上決一雌雄的,所以,他壓根兒不在乎皇上會治他的罪,本宮這個時候去看靜寧王妃,自然就成了肉包子打狗,也去無回。"
柳靖遠一聽,立刻點頭,"娘娘說的對,一定是其中一條的。"
他的頭點得太快,顯然是想也沒想的,我倒怔了一下,"柳大人也是這樣想的?"
他看我一眼,很快又轉過頭不敢看我,道,"小人方纔也正有此想法,不想皇后娘娘竟和小人想到一處了。"
"可是,我又覺得不對,如果是前一種,他也不可能會在別苑裡就動手,你說過,他的別苑至皇城的那條路上,分明早就埋伏下人了的,既然如此,他爲什麼不等到我們到了半路時再殺我們滅口,那時就算皇上追查下來,他依然可以躲着不出面,而靜寧王妃又病成了那樣,皇上也不好追求靜寧王妃不是,"我皺着眉,覺得無論從邏輯上還是常理上,好像都不應該是這樣。
柳靖遠頓時尷尬,他不自然的咳了一聲,"小人愚鈍,沒有皇后娘娘想的這樣細。"
我倒有些不好意思了,忙垂下頭去,"本宮哪裡是心細啊,本宮只是絕得有些不通而已,不但第一條不通,第二條也說不過去,他如果真打算破釜沉舟撕破臉了,先不說這麼多天怎麼一點動靜也沒有,就說我們中午時就進了別苑,他哪用等到晚上我們都要走了才動手呢,本宮在寢室的時候,身邊只有一個墨染,他一聲令下命人捆了本宮,豈不是被後來容易許多?"
"娘娘,您……,"柳靖遠顯然沒有想到這件事竟然如此複雜,他吃驚的看着我,一時竟連禁忌也忘了。
我看着他這副表情,倒覺得好笑起來,見天邊已經現了魚肚白,我站起身子,道,"罷了,這件事交給皇上去琢磨吧,天亮了,我們還是想辦法儘快回宮吧。"
柳靖遠忙也跟着站了起來,"娘娘說的是,這會子五城兵馬司定早就在四下尋找咱們了,咱們下山吧,"說話間,他卻又看着我,欲言又止的樣子,我狐疑的看着他,"柳大人,怎麼了?"
他擔憂的看了看我的腿腳,"皇后娘娘,您……您能走嗎?"
我頓時明白他的意思,身爲金尊玉貴的皇后,從小到大就沒走過幾步路的,這會子突然要跋山涉水,他怎麼能不擔心!
看着身處的這一大叢山林,我心裡到底有些發憷,我從來不認爲自己嬌貴,可是這樣大的山林要靠自己走出去,卻是從來沒有想過的,我頭皮發麻,卻沒有退路,只得硬了頭皮道,"我們走吧。"
柳靖遠想了想,就將一棵小樹揮劍砍斷,削去多餘的枝杈後,放到我身邊,道,"娘娘柱着這個柺棍走,會省力些。"
他竟然這樣的細心,我感激的向他笑了笑,拿起柺棍,用輕鬆的語氣打趣道,"本宮原以爲,自己最少還得過四十年,纔會用上這個東西的。"
他也笑了,撓一撓頭後,就道,"走吧。"
我們是順着那條溪流走的,山路崎嶇,再加上青晨的露水溼滑,我一步三滑的走着,若不是柳靖遠事先替我準備了這根柺棍,我早不知道摔了多少跤了,一邊苦不堪言的走着,一邊直在心裡感嘆柳靖遠的細心。
柳靖遠是習武的人,身懷輕功又是大腳男子,這樣的山路對他而言顯然是小菜一碟,他走兩步,停一停,走兩步,又停一停,看着我搖搖晃晃踉踉蹌蹌極艱難的樣子,他顯得極爲難,想扶不敢扶,而此時亦不是昨天晚上形勢危急我性命垂危的時候,他更不敢揹我,只能看着我乾着急。
我柱着棍子,自己倒先笑了,"看來,百無一用不是書生,而是本宮這樣的女子,身不能扛手不能提的,真真是廢物了。"
"皇后娘娘別這樣菲薄自己,娘娘金尊玉貴,誰想到會到這個地方來呢,嗯,要是墨染在就好了,"說着,他忍不住又四下張望,巴不得墨染一下子出現的。
天早已經亮得透了,有陽光透過樹梢斑駁的照下來,走了這一會兒,我早已經汗如雨下,不時有小蟲子嗡嗡叫着撞在我的臉上,粘膩溼熱,難受至極,我纔要摸找手絹時,纔想起那條絹子還丟在那草地上,壓根兒就忘了拿回來的。
想到夜裡的尷尬,我臉上又火燒起來,咬一咬牙,我對柳靖遠道,"墨染此時定也在找我們,但願我們能遇上。"
"是啊,"柳靖遠點頭,"小人昨夜一心只想着儘快將刺客甩掉,不想一口氣竟奔了這麼遠,竟想不起來在哪裡跟墨姑娘失散的了。"
轉頭,他看了看我的臉,很快又轉過頭去,卻指着溪邊道,"娘娘累了吧,去河邊洗洗臉,喝口水再趕路吧。"
我見那那溪水清涼至極的樣子,心裡頓時歡喜起來,忙點頭道,"好,柳大人也歇會兒吧。"
說完,我丟了柺杖,到溪水先洗了把臉,溪水沁涼,我頓時長舒一口氣,"真是好水啊。"
身後傳來一陣輕笑,"娘娘從來沒有進過山吧,山裡的水大都是泉,自是比河裡井裡的水都好的,娘娘喝了後,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