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綾只得過來給我收拾,她取了一件淺紫色皇后正裝來給我換上,邊道,"您這樣想固然沒有錯,可是難道就不怕別的諸侯王妃們心裡不悅麼?"
"我厚待靜寧王妃,說起來也不過是皇上和靜寧王兄弟情深而已,那些諸侯王自然也是知道靜寧王的份量的,誰還敢爭不成,"繫好衣服上的絲帶,我笑着道。
說話間已收拾妥當,我出門上了鸞轎直奔皇族進宮的東宮門而去,轎子才拐過紅牆夾道,就見東宮門洞中,有位身穿杏黃色王妃正裝的華貴女子在衆多宮人的簇擁下端然而坐,而她的手裡,還挽着一個約四五歲的小小孩童,這孩子一身杏黃色冠帶,亦正是皇族世子的裝扮。
我知道,這就是靜寧王妃和世子了。
隨着宮人的傳唱,我的轎子在東宮門邊落下,靜寧王妃帶着世子,早已經在宮人傳唱時就呼啦啦全跪下了,我被青綾一扶下鸞轎,忙就笑吟吟伸雙手將靜寧王妃攙扶了起來,口裡親熱的叫着,"三皇嫂快別多禮。"
靜寧王妃頓時受寵若驚,她一邊謝恩,一邊就將那孩子拉了過來,對他道,"燦兒,快,來給皇后娘娘請安。"
此時雖已是傍晚,然而天氣依舊很熱,這個小世子顯然有些受不住,小小的臉上滿是溼膩的汗,他被母親牽過來,卻將身子扭來扭去的只是要哭,靜寧王妃擡頭看了看我,額頭亦有了汗意,她努力的將孩子的身子向地上壓去,口裡還在哄着,"快,快給皇后娘娘請安。"
我看着孩子熱得發紅的臉,做母親的心立時便柔軟起來,一把將他抱進懷裡,笑道,"不用了,不用了,自家娘兒們的,有什麼好見外的。"
說話間,我就一手抱着這個叫燦兒的孩子,一邊牽着靜寧王妃的手,關切的問,"三皇嫂,江州離京城路途遙遠,你和世子都受苦了吧?"
靜寧王妃輕輕搖頭,臉色卻很是凝重的,"王爺聽說太后娘娘鳳體違和,當時就大哭不已,急得快要瘋了的,忙忙的就命臣妾趕緊帶着燦兒來京,臣妾一路上只期盼着太后鳳體早日康健,倒也不覺得有什麼苦,"說到這兒,她看了看我懷中的兒子,又嘆了一聲,"只是燦兒到底還小,臣妾就算心中着急,路上也還是不敢太過急切了,這才直拖到了現在纔到京城,還請皇后娘娘恕罪,"說完這句話,她又拜了下去。
我忙伸手攔住,向她道,"江州離京城那麼遠,你又帶着孩子,皇上原本還想着,你定要走再過些日子才能到的,不想你這樣快,"說到這兒,我摸了摸那孩子的臉,不無憐惜的道,"太后時日無多,昏迷時,一直唸叨着要見見孫子們,皇上仁孝,不忍見太后如此,這才下旨召各位王妃和世子進宮,以見太后最後一面,"說到最後,我難忍眼中的淚花,哽咽着將頭轉到了一邊。
靜寧王妃也就落下淚來,"太后娘娘如今怎麼樣了,嗯,還請皇后娘娘領臣妾母子這就去慈寧宮,給太后娘娘請安罷。"
我拿帕子點了點眼角,就依舊將對各諸侯王妃的話又說了一遍,靜寧王妃自然不好說什麼,就被我挽了手,一起向紫薇宮而來。
紫薇宮裡,小喜子早帶人在碧水灣安排好了筵席,我命將各宮妃嬪全都傳來相陪,又將燁兒和煊兒都抱出來陪着燦兒,靜寧王妃見了燁兒,纔要給太子行禮時,被我一把拉住,笑道,"他雖是太子,可是卻也是你的侄兒,國禮是在朝堂上行的,如今本宮設的是家宴,該他給你做伯母的見禮纔對。"
端婉夫人最是機靈會看眼色的,此時她離燁兒最近,一聽這話,她忙將燁兒抱起來,捧着燁兒的兩隻小手對靜寧王妃揖了兩揖,嘴裡道,"小太子,快給你的皇伯母請安罷,你皇伯母那麼大老遠的來瞧你了呢。"
靜寧王妃自然受不住,就從身上取下一塊極通透的玉佩來,系在燁兒的身上,又拿了一個玉扳指交給煊兒,歉意道,"臣妾心裡記掛着太后娘娘的鳳體,竟忘了給太子殿下和二皇子準備見面禮了,這一聲皇伯母,倒叫臣妾慚愧了。"
宮中衆妃並不知道太后的病是假,眼見各路諸侯王妃和世子都應旨回京,動靜這樣大,她們自然不會質疑,當下臉上也戚然起來,端婉夫人就道,"不想太后娘娘竟突然就病得那樣,之前我們給太后請安時,見她還好好兒的呢。"
衆妃就都點頭道,錢貴嬪就道,"是啊,太后娘娘往日身子雖常有小恙,可是她老人家的鳳體向來是姜懷安親自調理的,姜懷安可是太醫院院首,他的醫術堪稱高絕,有他調理照管着太后娘娘的鳳體,皇上一向是放心的,誰能想到這就病來如山倒,一下子就到這般境地了呢。"
靜寧王妃的眼裡有什麼迅速的一閃,她的目光急速的從衆妃的臉上掠過,問道,"太后娘娘的身子之前一直都……很好麼……?"
她臉上的變化我自然看在眼裡,事實上,她從見到我時起,雖然禮數週全,卻一直都在戒備着,想來她心裡不但清楚自己的丈夫都做了些什麼,更明白皇上下旨召她母子進京,絕非表面上看起來那般簡單,她在戒備着我們的同時,亦定是在探察着我們的意圖!
而在我從去東宮門接她開始,我的腦子裡亦在飛速的運轉着,慕如風前兩天才告訴我,在聖旨下達後的一個多月來,江州至京城的路途中,明明根本就沒有見過她們,江州靜寧王府中,亦找不到她們母子的蹤影,就在我們以爲她們母子已被靜寧王藏到隱秘的地方,打算要造反的時候,她們母子卻又從天而降,陡然的出現在皇宮門外,這實在太過詭異了。
要知道她可是帶着孩子,世子幼小,絕不可能輕車簡從,如此,大批的隨從護衛大批的車架,她們到底要怎麼做,才能一路瞞過朝廷的眼睛不被察覺?
我敢肯定,靜寧王妃和世子此番來京的背後,慕如雷一定已經做了嚴謹的準備,他一定早已經設想了許多種慕如風的心意,並且,亦必定一一做了應對之策。
握了握手裡的筷子,我看向靜寧王妃,神色間亦見愁苦,道,"是啊,太后之前的身子一向都很好,姜院首每日給太后娘娘請脈時,都說鳳體並無大礙,皇上和本宮也就大意了,不想前兩個月突然嚷心口疼,本宮帶着衆姐妹每日前去侍奉,也不見好,到後來,竟然就一日不如一日了,皇上震怒,差點就斬了姜院首呢。"
靜寧王妃先還以爲端婉夫人和錢貴嬪是失言說漏了嘴的樣子,她問話時,目光正緊緊盯着我,竭力要在我臉上看出些端倪來,然而此時我竟然絲毫沒有避諱掩飾的意思,還順着端婉夫人和錢貴嬪的話說了下去,如此一來,倒不像是說謊了,她臉上就微微的有些疑惑起來。
大家又七嘴八舌的就太后的病情說了一陣,雖然是招待靜寧王妃的筵席,可衆妃都是一副沉重悲慼的樣子,如此,這頓筵席不過個把時辰,也就草草結束了。
當夜,我並沒有讓靜寧王妃出宮,命將瓊花殿東首相鄰的湘蘿苑收拾了,安排她母子住下,這本是一件極榮寵風光的事,可我細看靜寧王妃的臉色時,卻分明有一絲焦急爲難掠過,她猶豫了下後,就笑着推辭,"臣妾知道紫薇宮是皇后娘娘所居住的地方,臣妾只是臣子妻妾,焉有在皇后娘娘的屋子裡居住的道理,臣妾還是出宮去罷。"
我輕笑着搖頭,"三皇嫂多慮了,祖宗雖有規制,皇后的正宮卻在坤寧宮呢,紫薇宮裡,三皇嫂不必顧慮這個,"說着話,我轉身抱起燦兒,"小世子是在江州出生,皇上是他的嫡親叔叔,卻一眼還沒有瞧過呢,今兒大約是摺子多,皇上直到現在都還沒空過來,心裡卻是惦記着的,之前就有旨意過來說,讓本宮留三皇嫂和小世子住在宮裡,一來,好就近照顧三皇嫂母子,二來,太后身子但凡好些,三皇嫂母子去太后跟前乘歡也方便的,更加上皇上也能多疼疼這個小侄子。"
我這番話合情合理,靜寧王妃臉上古怪之極,卻終究找不到半句話來推脫了,她想了又想,才勉強點頭,"如此,臣妾母子就攪擾皇后娘娘了,只是……只是臣妾進宮前,並沒有對外面的隨從們說起今兒不出宮的,此番既留下來,嗯,臣妾這就派個奴才出去傳句話,也免得外面的奴才們不知所以,白着了急。"
她竭力將這番話說得平常,我心裡卻總覺得有什麼不對,然而到底哪裡不對,一時卻又說不上來,面對着她隱隱殷勤的目光,我也沒有時間細想,只笑了道,"不想三皇嫂竟這樣體恤下人,只是他們是知道三皇嫂和小世子是進了宮的,不出宮自然就是被留住了,又有什麼好急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