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二人雖也起身端起了杯子,卻都面有猶豫,不喝這杯酒,就是在大庭廣衆前公然抗旨,喝了,無形中就是認同了我們的勸解,從此握手言和。
前者,他們不敢,後者,他們不願。
我卻不給他們時間細想,一揚手,那杯酒就入了喉,手一翻,已是空杯見底,我向他們笑道,"宰相大人,上將軍,請呀。"
上面的慕如風也舉起杯子,笑道,"二位愛卿,請。"
事到如今,夏明強和陳正坤已是再也無法退卻了,只得勉強的捧起杯子,強笑着向上謝恩道,"謝吾皇萬歲,謝娘娘千歲。"
我臉上雖笑着,目光卻緊張的盯着夏明強端着酒杯的手,直到親眼看着那杯酒真真切切的進了他的喉嚨,我才鬆了一口氣,真正舒緩的笑了出來。
接下來,內侍就將那壺酒每個大臣都斟了一杯,一時君臣盡歡,歌女舞姬更加賣力的歌舞彈唱,我依在慕如風的身邊,背脊上,卻早已經汗溼衣衫透了。
慕如風察覺到我的緊張,他的目光微微的向我臉上一掃,深邃的眼裡滿是警告,我明白他這道目光裡的含義,亦唯恐自己的神情露出馬腳,於是索性以手扶額,假裝不適的道,"皇上,臣妾有些頭暈,請旨先回紫薇宮。"
慕如風立時便明白了我的意思,就點一點頭,揚聲喚來內侍吩咐道,"皇后娘娘不勝酒力,送皇后娘娘回宮歇息去吧。"
我扶着青綾,做弱不勝衣的樣子起身行禮告退,在堂下衆臣的恭送聲中,我搖搖晃晃的出了金鑾殿,上轎直奔紫薇宮而來。
只有我自己知道,在轎簾落下的一剎那,我的身子一下子就癱軟在了位置上,冷汗一波一波的自我的額頭背脊上沁出,風穿過鸞轎上的簾子吹進來,我連牙齒都是冷的。
同樣的手段,我又用了一次,上次毒殺的是皇后,這一次,是朝廷威赫滔天的上將軍,夏皇后的父親,不同的是,皇后是立刻就死,而這位上將軍卻要等到三天後纔會毒發,這至尊至貴的父女二人,只怕至死也不會想到,他們父女會都死在我的手裡。
而我和他們,本是無冤無仇的呵!
那酒在罈子裡沒有毒,在銀質的壺裡也沒有毒,毒就抹在那三隻雕着龍紋酒杯中的某一隻上,三隻杯子一模一樣,唯一的記號,就是抹了毒的那隻酒杯上的龍眼正對着我。
這中間,但有一步出錯,就失之千里,前功盡棄了。
袖袋裡,那隻白玉瓷瓶早已經被我捏得出了汗,我牢記着石頭囑咐的,一有胸悶氣喘喉頭髮甜的跡象,立刻服下這裡面的解藥。
不到三天後,我不敢保證有毒的那杯酒,真的是進了夏明強的肚子裡。
回到紫薇宮裡,我倒在牀上悶頭就睡,然而睡得極不安穩,不時有人滿面血污的要找我索命,皇后,夏明強,韋清荷,他們一個一個的都衝着我怒罵哭泣,"龔明月,你爲了自己的私心,竟然甘當狗皇帝的走狗,你蛇蠍心腸……。"
陰風刷的吹過,又有一個清麗無雙的女子哀怨的看着我,"雲霧啊雲霧,我待你一直不薄,你緣何頂着我的名字作惡,陰司的善惡薄上,卻都將這筆帳記在了我的帳上,雲霧,雲霧,你爲什麼要這樣對我。"
"小姐,小姐,不是這樣的,不是的,不是的,啊……,"尖叫聲中,有人劇烈的搖晃我,"娘娘,娘娘,您怎麼了,娘娘,您醒醒啊。"
我張開眼時,才發覺自己早已經是滿頭滿臉的汗和淚,青綾正緊張的抱着我哭叫,見我醒了,她驚喜的笑,"娘娘,您是被夢魔着了罷,奴婢聽見您在叫什麼小姐,小姐的。"
眼前的杏黃色皇后專用帷幔上,一隻只回旋飛舞的綵鳳清楚明白的告訴着我,我身在皇宮裡,我是當朝皇后龔明月,而我,做下了人神公憤的事。
夏家父女恨我,韋清荷恨我,龔小姐亦怨我頂着她的名字做下了惡事害了她……。
我閉一閉眼,其實,我倒情願這現實裡的一切也都是夢,夢醒後眼一睜,我還是揚州城知府家的一個小丫鬟,我的妹妹龍井還依偎在我的身邊,跟我吵着要桂花糖栗子吃。
若能如此,多好,多好……!
晚上慕如風來時,他滿臉凝重的看着我,"雲霧,你今日可看好了,沒有錯罷。"
我知道他也是緊張的,點頭道,"杯子是按臣妾吩咐的樣子放的,只是臣妾如今也擔心,不知道阿昆放杯子時,會不會出錯的?"
慕如風點點頭,又搖搖頭,"阿昆行事向來謹慎,一定不會出錯的,"說到這裡,他一把將我擁入懷中,"雲霧,朕其實好怕,朕看見你喝下拿杯酒時,突然發現,殺不了夏明強其實並沒有什麼關係,錯殺了陳正坤於朕也不算壞事,朕就怕那杯酒會到了你的手裡,雲霧,朕那一刻,真的想將那杯酒從你的手裡搶下來,雲霧,雲霧……,"說到這裡,他在我耳邊低而又狂的一聲聲的喚,我心裡一酥,人就靠近了他的懷裡,"皇上……。"
心裡纔有甜意涌上來,龍井臨死前的呼喚頓時就在耳邊響起,她一聲聲的叫着,"姐姐,姐姐……。"
不知道爲什麼,我眼裡竟然刷的就流下淚來,無力,疲累,傷心,委屈,憤恨,各種複雜的滋味齊齊涌上心頭,爲什麼,這一切都是爲什麼,爲什麼小姐要死,爲什麼要讓我頂替小姐進宮選秀,爲什麼我要被選上,爲什麼我要接妹妹進宮來,爲什麼我明明知道眼前這個男人親手殺了我的妹妹,我卻還是不能控制自己的心,總這樣不由自主的要爲他的話感動,歡喜,我明知道那都是假的,不是嗎?
慕如風見我流淚,卻只以爲我是感動,他吻着我眼上的淚水,柔聲道,"雲霧,別哭,朕已經安排妥當,只等夏明強毒發身亡了,他一死,他的兵權就盡入朕的手中,那時他手中的兵力和朕手中的兵力合二爲一,就算靜寧王再強悍,朕亦能夠與之抵抗了,那時,朕就能攜着你的手指點江山,笑看天下,雲霧,你說,那是不是很好,是不是。"
我只能點頭,"是,皇上,是很好……。"
我索性不再隱藏自己的眼淚,在我心裡是悲傷,在他看來卻是感動,如此,也很好。
接下來的三天,我每天都小心謹慎的注意着自己身子上的變化,夜裡都要不停的醒來,坐起身子吸一吸氣,再摸一摸枕下的白玉瓷瓶,方纔再次安心的睡去。
是的,我很怕死,我不想死,若非如此,我爲什麼會一而再的幫助慕如風,去充當那殺人的工具呢。
我突然就覺得,我其實和那躺在後院偏殿中的墨染,並無不同之處,她用武功和美貌,我用身份和心計,一切的一切,卻全都只是爲了一個人,慕如風。
他爲了要他的江山永固,我們就得拿命去爲他拼,願或者不願,連半點退路也沒有。
所幸,親手放酒杯的阿昆沒有出錯,親手端酒給夏明強的我也沒有出錯,第四天的夜裡,就有急訊報進皇宮,夏明強突發急病,死了。
這天晚上,慕如風被我還緊張,他從上午就來到紫薇宮裡,和我坐等着夏府的消息,等到半夜時,他已經開始坐臥不安,轉眼見我正好好的坐在他的面前,他就開始考慮是不是要命人去打探陳正坤的生死,終於,夏明強的死訊傳了進來,他倒怔了一怔,隨即,就驚喜的跳了起來,一把抓住阿昆問,"阿昆,這,這是真的,是真的,外面的人打探清楚了,是真的?"
我太能理解他現在的心情了,在期盼隱忍了這麼多年以後,終於可以將玄武朝這顆最刺眼的釘子拔掉,他該是多麼的歡喜,又該是多麼的不敢相信。
阿昆點頭笑道,"皇上,這是真的,奴才假借皇上關心爲由,派了姜院首親自前去看視,回來報說,那夏明強已是脈息全無,身體僵硬了,如今夏府上下已是哭聲震天,皇上,您就放心吧。"
慕如風點點頭,一甩袖子,"宣楊承繼,趙正才,張東華立刻到御書房見駕。"
說完,他大踏步的出了門,直向乾寧宮而去。
阿昆忙如飛的奔出去,一面吩咐人傳旨,這邊慕如風邊急走邊又側着身子朝阿昆吩咐着什麼,我站在門邊看着他們遠遠的離去,心下一時竟不知是喜還是悲,但是我卻清楚,玄武王朝新的一頁,從此時開始就要重新書寫了。
接下來的日子,慕如風變得極忙,很少過來紫薇宮,好在我是皇后,剷除夏明強我是出了大力的,朝政上的事慕如風和太后又早都不再瞞我,如此,我雖然極少見到慕如風,於前朝的事,卻能從太后這裡得知一二,夏明強死後,由於慕如風的安排極其謹慎妥當,接手夏明強手中的兵權並沒有費多少力,在他成功的接手了夏明強手中的兵權後,他第一件事,就是向陳正坤開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