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您大約還不知道,她和她妹妹紅綾都是罪籍入的宮,一世不得出去的,臣妾就想着,不若皇上今兒就下個恩旨,去掉她們的罪奴身份,許她們二十五歲時可以出宮嫁人,也是皇上的恩德無邊,亦是爲咱們的燁兒祈福的意思。"
宮裡哪裡還差兩個奴才,慕如風此時正高興着,他自然不放在心上,一擺手道,"阿昆,你吩咐內務府去辦。"
阿昆答應一聲,就出去命人往內務府傳話。青綾激動得兩眼泛淚,她連着向地上咚咚的磕了好幾個響頭,"謝皇上天恩,謝娘娘天恩。"
不一會兒,紅綾得了信也跟着進來磕頭謝恩,我讓她們都退出去了,這才又嚮慕如風道,"皇上,臣妾還有一事相求。"
他點頭,"你說。"
我將燁兒放到牀上,就鄭重斂袂而拜,悲泣道,"皇上,臣妾放心不下母親,如今龍井沒了,只留了她一個人在宮外,就算臣妾讓她帶了些金銀出去,到底無親無故無依無靠的,龔家也不是能長久託付的人。臣妾就想着,要將臣妾大叔爺家的一個孤孫子接來京城,讓母親過繼了當兒子做依靠,臣妾一來想求皇上幫臣妾派人去揚州尋找他;二來,待接了他到京城後,臣妾想請皇上給他不拘哪裡安排個小差事,讓他有一份薪俸拿,臣妾再偷偷照顧着,如此,母親的下半生也就無慮了,那時,臣妾也算少了個心事。"
慕如風微微想了想,就道,"你考慮的很周到,只是,你希望他做個什麼樣的差事呢?"
說這話時,他的眼就眯了起來。
他這種表情的背後藏的是什麼,我是再瞭解不過了,垂下頭,我臉上波瀾不現,"他家裡敗落之後,就沒念過什麼書了,好在人老實,腿腳又是很勤快肯跑的,是個讓人能放心的人,臣妾就想着,有那衙門捕快,或是牢獄卒之類的差事,他還是能勝任的。"
他的眼眯得更細,"就只是這樣的差事?"
我訝然的看着他,"皇上這話怎麼說?"
他看看我,又回頭看一看已經打着哈欠要睡的燁兒,嘴裡淡淡道,"他既入繼給你上官家爲子,以後支撐的就是你上官家的門楣,怎麼的也得安排個官兒給他噹噹吧。"
我心裡冷笑,嘴上卻忙做出懇切而又驚慌的樣子,"皇上萬萬不可。"
"怎麼不可?"
"皇上請想,臣妾母親在世人的眼裡,到底只是臣妾的奶孃,過繼臣妾堂兄爲子的事兒,亦只能做一半藏一半的,不說別人,就是臣妾那堂兄也不能讓他知道臣妾的真實身份,如此,若無端的將一個不曾科考沒有功名的人封了官職,只怕無論是他自己,還是那朝中上下的人都要起疑了,"眼見慕如風臉上的神色慢慢的鬆動,我停了一停,接着又道,"臣妾只想讓他們衣食無憂,平安此生就足夠,能不能光耀門楣,都不過是世俗之人眼裡看不透的虛名罷了。"
慕如風雙手將我扶起,他輕聲的嘆,"雲霧,你想的總是和別人不一樣。"
"有什麼不一樣呢?難道在皇上的心裡,不是希望太后娘娘康健安好,燁兒平安長大,天下百姓安居樂業的嗎?"我就勢偎進他的懷裡,輕笑着道。
慕如風聽了這句話後,卻沒有笑,他抱着我的胳膊緊了一緊,才道,"雲霧,你說的對,朕最希望的就是能給百姓一個太平盛世,只是夏國丈如今愈發囂張,陳宰相雖然略遜一籌,卻也不是好對付的,兵權遲遲收不回來,朕如今頭疼的很啊。"
宮妃不得干政,我不知道他將這話對我說是什麼意思,就沉默着不說話,他見我不吭聲,揉一揉我的頭髮,又道,"朕前些日子冊你爲從二品,其實就是對他們的一個試探,果然,這幾天,他們又在拼命的遊說朕立新後,看來,朕要早些把這件事給了了才行。"
話說到這份上,我不好再不開口了,咬了咬脣,我輕聲道,"皇上真的要立臣妾爲後麼?"
他看看我,"嗯,你怕?"
我輕笑着搖頭,"臣妾從進宮到今日,不知道已在鬼門關前打了幾回轉了,還有什麼好怕的呢,臣妾只是擔心,若皇上執意不肯立他們兩家的姑娘爲後,他們定要兩相聯合的來反對此事,那時,皇上反倒爲難,不若皇上先咬緊牙關只不鬆口,後位一日空懸着,這兩家心中就都存着念想,定一日不會停止彼此算計,那時皇上邊坐山觀虎鬥,邊悄悄兒的預備着漁人得利,豈不輕鬆呢。"
慕如風頓時撫掌而笑,"雲霧,朕一直都覺得你是個女中諸葛,如今看來果然不差,"說到這兒,他的笑容就收了收,"只是,這個辦法只能拖得過一時,卻拖不了一世的,朕一直都等着他們自己先鬥起來,可是沒想到,陳家的後盾靜寧王如今卻生死不知,陳家沒了靜寧王做後盾,手上雖還有着兵權,卻已大不能和夏明強相比,兩家力量一但懸殊,就算是鬥,也掀不起多大的浪了。"
他第一次將朝政上的事說給我聽,我想着后妃不能幹政的規矩,吃不透他是不是要聽我的意見,不敢貿然答話,他回頭看着我小心翼翼的樣子,就又笑了,道,"女諸葛,要你說,這樣的事該如何呢?"
我回想着他說的話,努力的觀察着他的表情,張口才想要說什麼時,卻又突然想到,他即位這麼多年都沒能將夏陳兩家除了,我現在就此事無論說出什麼來,都分明是說他不如我的。
越是出頭的鳥,越是挨獵人的箭,慕如風既要立我爲後,自然也有防我之心,我才說了要給母親找繼子,他難免不會以爲是我要壯大我家官家的實力,此時說這樣的話,未嘗不是試探我心機的?
一念至此,我頓時出了一身汗,不,無論如何,我也不能讓慕如風知道我的心思有多敏銳的。
我忙做出愁苦不安的樣子,躬身苦笑道,"皇上,臣妾是個位居深宮的女子,頭髮長見識短的,哪裡就能懂這些呢。"
他看一看我,就點頭,"倒是朕糊塗了,你幾時經歷過朝堂上的爾虞我詐,自然不懂這些的,"突然,他又話鋒一轉,"太后娘娘有心讓你執掌中宮令,明兒你去慈寧宮時,八成好要對你提了,嗯,太后娘娘年紀大了,不能多費心,你接了中宮令以後,就要辛苦你了。"
雖然想到將來若果真當了皇后,中宮令自然在我手中,可是卻沒有想到今日就要交給我,我忐忑的問,"皇上,這,這合適嗎?"
他摸一摸的我面頰,"你如今是從二品妃,又是皇長子的生母,有誰能比你更合適呢?"
我就訕訕的笑,"突然的讓臣妾執掌後宮這麼大的攤子,臣妾心裡還真有些發憷。"
"遲早是要你管,早些接手也好,"他言語淡淡,我也就低了頭應道,"既是如此,臣妾定當盡力的爲皇上爲太后娘娘分憂。"
正說話時,牀上卻傳來均勻而又輕微的鼾聲,我們回頭看時,見燁兒閉着眼嘟着小嘴兒睡得正香,看着這粉嘟嘟的心頭肉,我心下立時柔軟,慕如風向我一笑,點着燁兒道,"你瞧瞧你兒子,也就那腦門子和眼睛生得像朕,從鼻子往下看,那人中,那小嘴兒,還有那小下巴,那一處不是如從你臉上拓下來般的。"
說這話時,他故意不滿的抿起嘴瞪起眼,若在往常,我定要滿懷甜蜜的被逗笑出來,然而此時此刻,我卻只是臉上抽動一下,怎麼也擠不出一絲笑意來。
他就有些皺眉,"你怎麼了?"
我一驚回神,忙就低下頭,"這,臣妾,臣妾……。"
"你怎麼了?"他又問了一句,語氣裡分明已透出冷意來。
我心下一顫,心知我此時但有一點不對,他立刻就會生疑,手指在袖子裡緊緊的掐着自己,讓痛意逼着自己清醒,擡起頭時,我臉上有了絲笑模樣來,捂着嘴兒道,"皇上方纔……方纔像個孩子,臣妾……臣妾從來沒見過呢,"說着,唯恐臉上的笑意維持不下,忙就又低了頭,將身子微微顫動,看起來,倒像是忍笑忍得很辛苦的樣子。
"雲霧,你真是個壞蛋,"他信以爲真,語氣也就鬆了下來,笑着道。
我從他的身前繞過去,坐到燁兒身邊,癡癡的看了許久,我方纔感慨的道,"皇上,咱們這個皇兒也真是命大,之前臣妾想着連貞妃姐姐的身孕都沒有保住,還以爲自己也終究逃不過那一劫呢,"說到這兒,我回頭看向慕如風,語氣誠懇感激,"說起來,皇兒能平安降世,都是皇上護持的好,將來燁兒長大了,臣妾定會告訴他,他能平安的來到這個世界上,都是他父皇勞心費力保護的結果。"
說着這些話時,我心裡卻在冷笑,慕如風,不知道我陡然的將活生生的燁兒,和被你親生殘害掉的貞妃的胎兒放在一起說時,你那如狼似虎般殘虐的心裡,可會覺得有一點點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