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放下心來,"還是巧姑姑看得透。"
巧意就向我笑,"左右娘娘您定是有那福氣的,再過幾天小皇子就要出世了,太后娘娘今兒早上還說呢,若娘娘您生的是個皇子,就要將您的位份連晉兩級呢。"
我正被她扶着套袖子,被她這一說,我嚇得身子一顫,脫口道,"這,這怎麼可以?"
巧意似有深意的看着我,"怎麼不可以,那時您就是皇長子的生母,母以子貴,子亦是以母貴的,太后娘娘之所以這樣大封娘娘,一來,是娘娘生子有功,二來,也是讓皇長子不讓人小看的意思。"
她說得分明大有道理,可是,可是一個纔出生的孩兒,用得着這樣擡舉嗎?以他如今是皇帝唯一兒子的身份,就算生母位份不高,又有誰敢對他不敬了去。
更何況,我亦到底是進了三品的人了,位份亦不算低了的。
這樣想着,我依舊搖頭,"按理,太后娘娘有什麼想法,本不是我這樣身份的人能說什麼的,只是這孩子不管是男是女,又哪裡有人就敢小瞧了他呢,太后娘娘想來是愛孫心切了。"
巧意的目光有意無意的在我臉上一掃,"宮裡女子出盡手段用盡心機,無不是爲了讓自己站得比別人高,坐得比別人穩的,娘娘能再連進兩級,總是一件好事,娘娘該歡喜纔是?"
我咬一咬脣,目光透過窗格子,落在遠處黃萎了的梅樹葉子上,幽幽的一嘆,"只是,集寵於一身,就是集怨於一身,我進宮不過一年,居然就由從七品一躍而到從三品,本已就極讓人側目不忿的了,若再進兩級,只怕宮裡姐妹心裡不知道怎麼怨怎麼不甘呢,何苦生那些事來。"
巧意就輕輕的笑了,"不想娘娘想的竟和別人大不同呢!"
"有什麼不同呢,左不過就是希望宮裡姐妹都能夠和睦相處,太后娘娘和皇上也少煩些心罷了,"我語氣淡淡,只將自己表現得無慾無求,然而,這又何嘗不是我心中所願呢!
只不過,我願的,是能讓自己能夠安穩的和慕如風一生一世都不分離罷了!
縱然我會紅顏老去,縱然他還會有許多年輕貌美的新人,縱然他隨時會迎立新後,我也只要能在我們眼睛眉毛都皺成一團時,他還肯拉一拉我的手,向我笑上一笑,就這麼簡單!
巧意停了一會兒,才又說了一句,"其實,太后娘娘做什麼決定,總是有她的道理的,娘娘您就不多想了。"
我用好的那隻手順一順衣上的帶子,就笑了起來,"巧姑姑說的是,左右皇上正是青春鼎盛的時候,明兒再有別的妃子生下皇子,太后娘娘也一樣會大封,那時,衆姐妹就不會再嫉恨我了。"
"可不是嘛,"巧意替我係好衣服上的帶子,邊扶我起身,跟着笑道,"各位主子娘娘們見娘娘有了身孕被封婕妤,大家伺候皇上時無不盡心盡力,這不,前兒又有喜訊傳了出來,清漪殿的管才人也有了身孕了呢,昨兒下午皇上才下旨,封了她爲正六品的貴人了。"
若說她之前道太后要晉升我位份的話讓我嚇了一跳,她後面的這句話卻讓我僵硬住了,清漪殿的……管貴人也……也有了身孕?
藏在袖子裡的手指竟然變得冰冷,身上亦是一陣的發冷,竟連銅鏡裡自己的臉也變得模糊了起來。
別的女人也有了身孕,別的女人也有了他的孩子,在我無數個孤單冷寂的夜裡,在我每一個思念他的臨睡之前,他真的都在別的女人身邊,他真的是在……別的女人身邊……!
雖然早知道他身爲皇帝,這本是不能避免也是我不該在意的事,可是爲什麼,在我親耳聽到別的女人也有了他的孩子時,我的心還是會這樣這樣的難受,這樣這樣的痛!
或者,是因爲我在萬梅宮裡呆久了,久到我錯以爲他只是我一個人的,久到我已經忘記了在萬梅宮外,還有一大羣的女子等着他翻牌子臨幸!
想來,是太安靜的日子讓我產生了這樣的錯覺罷!
藏在袖子裡的手握了又鬆,巧意在我耳邊問,"娘娘怎麼了?"
"啊,哦,"我恍惚回神,慌亂的敷衍,"我,我只是想不起來管貴人是誰?"
她忙道,"哦,不怪娘娘不記得,她是皇上前兩個月在御花園裡瞧上的小宮女兒,頗有幾分姿色,被皇上寵幸後就被封爲美人,隨後又被封爲才人,這會子有了身孕,又升到六品封爲貴人,"說到這兒,她就看着我笑,"她也是兩級兩級的跳呢,所以娘娘若生下的是個皇子,太后娘娘將娘娘連進兩級,也是前面有例子的。"
我渾身發涼,臉上勉強擠出笑來,"嗯,如此看來,她倒是挺得皇上寵愛呢。"
"誰說不是呢,太后曾將她召去慈寧宮親眼瞧了,倒也是個極乾淨極娟秀的人,聽說伺候皇上極用心的,皇上也幾乎都是翻的她的牌子,嗯,不知道多少人嫉妒呢,"巧意說得無心,落在我的耳裡,卻彷彿是針,一根一根,直刺在我的心上,疼得我直要窒息!
我終究不能想象着,慕如風那溫和如三月春風的笑臉同樣出現在另一個女人面前,我終究不能承受慕如風寬闊溫暖帶着杜衡香的懷抱裡擁着別的女人,雖然我知道他是皇帝,雖然我知道他除了我之外還有三宮六院七十二嬪妃,他每夜換不同的女子侍寢是必然的事,可是,可是爲什麼,我總覺得,他眼裡的笑,他懷裡的暖,他的疼惜他的呵護寵愛,都只是給我一個人的!
我一直都以爲,在我避在萬梅宮裡養胎時,他就算翻別的嬪妃的牌子,亦不過只是要普通的翻牌子,每夜三更之後,宮妃就會被按例送出去,沒有呵護,沒有疼寵,沒有憐愛,如此而已,如此而已呵!
然而,現實狠狠打了我一耳光,它讓我知道,我這是在皇宮裡,我身邊的這個男人是皇帝,而皇帝,又怎麼可能將他的心他的寵愛,只給一個女人!
可是,可是他爲什麼要在我面前哭,他爲什麼要對我說,若我死了,留他一個人,他太孤單?
呵,是了,只是那時孤單,那時,還沒有這位管貴人呢。
"娘娘,"耳邊,巧意又叫了一聲。
我這才發現,銅鏡裡,我的臉上已是滿臉的淚,我終究,還是沒能忍得住!
自從得知慕如風的心原來並不盡在我一個人的身上後,我的心就冷了許多,每日裡只默默吃藥,默默的看書,默默的發呆,默默的睡覺,話都很少說一句的。巧意伺候我倒是盡心盡力,她擔心的道,"娘娘,您是不是哪裡不舒服,奴婢叫石先生來給娘娘把個脈吧。"
我不耐煩的擺擺手,蔫蔫的道,"可能是天氣冷吧,不用了。"
她就默默的看着我,不再說話。
慕如風再進萬梅宮時,我看着他就覺得遙遠了許多,向他淡然而又疏離的笑,他有時來抱我,我也不動聲色的將自己的身子從他的懷裡抽離,終於,他察覺到我的變化,皺着眉頭問我,"雲霧,你怎麼了?"
我是不敢讓他生氣的,就勉強擠了笑出來,道,"大約是手還沒好吧,臣妾心急見母親。"
他就信了,捧過我的手看了一看,想了想,就笑道,"其實也不妨事了,聽石頭說,你的手已經消腫得差不多了,到時你把這隻手藏在袖子裡,如今天兒冷,衣服穿得也多,你母親定不會注意到的。"
我一想也是,一想到很快就能母親,我久已陰霾的心終於有了絲陽光進來,我向他歡喜的笑道,"那,臣妾母親進宮後,是不是可以按規矩住到臣妾生產以後呢?"
不知道是不是見我終於笑了,他也很高興的樣子,點着頭道,"嗯,你如果喜歡的話,朕可以讓你妹妹也一同進宮,如何?"
"皇上,"我又驚又喜,這下更是完全忘了之前的不快,激動的一把抱住他,"皇上,您真好……。"
聽着我孩子氣的話,他擡手寵溺的刮一刮我的鼻子,"都已是人母妃了,還跟着孩子似的。"
我沉浸在很快和母親妹妹相見的喜悅裡,"臣妾本以爲今生今世都不能再見母親妹妹一面的,不曾想竟已在眼前了,這些全是皇上的恩典,臣妾心下感激,不過說了句真話罷了。"
他揉一揉我的發,"那明天就讓樑萬誠安排人去接。"
然而我卻又想起另外一件事來,有些忐忑的道,"只是,只是皇上說過,這萬梅宮是不讓別人進來的,臣妾母親和妹妹進來後,這……?"
想來我住進萬梅宮已經是令衆妃極驚極妒的了,而慕如風也一定不會因爲我母親妹妹進宮,就讓我挪出去住,如此,是不是說,只能讓她們跟着住在萬梅宮裡,這樣一來,只怕又要引了衆妃側目了吧!
他卻只道,"一切有朕來安排,你只等着你母親妹妹進宮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