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和皇甫嫣一退場,宴會的氣氛便有些肅穆。
皇上因爲姬鳳離的拒婚被掃了面子,本來嘛,有蕭胤和鬥千金這樣的別國皇室之人在場,姬鳳離這樣直言拒婚,叫炎帝的臉住哪兒才閣。
炎帝沉着臉,吩咐宮女們再獻歌舞上來,一時間,百花園內火是笙歌再起,又恢復了先前的斛籌交錯,熱鬧輝煌。
花著雨偷眼望去,只見在繁華落盡的燈火闌珊處,姬鳳離跪在那裡,好似被遺忘了一般。炎帝沒有叫他起身, 或許是故意懲罰他的。
百花園內嬌花竟放,花木扶疏,暗香撲鼻。幽幽暗暗的燈先灑落在那人身上,不知是燈光黯淡的緣故,還是別的什幺,他的背影在這曲水流斜中顯得有幾分落寞和蕭條。不過,他的臉上倒是沒有絲毫的悔意,後悔自己拒婚,甚至後悔自己得罪了皇帝。
花著雨第一次覺得, 自己看不懂這個人了。
左她心中,他明明就是卑劣小人, 爲了權勢,不擇手段。可是,這樣大好的機會放在這裡,他卻如此堅定地拒絕。而且,就算是拒絕,何以,就一點也不顧着天家的面子了,他這樣的人,原不該如此行事的!
不過,今夜之事,也不能全怪姬鳳離。
炎帝也太過急躁了,爲了保住自己的寶貝公主不遠嫁,事先也不和人家商量一下,就賜婚。大約是萬萬沒有料列姬鳳離會拒婚吧!
夜色漸深,一場盛宴終於到了尾盧,雖然賓主臉上都掛着笑意,但是,因爲姬鳳離之事,多少有些不太盡歡。
炎帝讓花著雨去伺候蕭胤,皇甫無雙自然也不敢有異議,花著雨便別了皇甫無雙,跟着蕭胤走。
蕭胤是被炎帝安排在青江驛館內,驛館距青江行宮不遠,也是依山而建的,也就一盞茶工夫的山路。炎帝派了侍衛護送蕭胤和鬥千金過去,是以,一路上,花著雨和蕭胤也沒說什麼話。
蕭胤一直走在前面,身後有四衛追隨,流風和迴雪,還有輕雲和蔽月。這四個人,原都是認識花著雨的,大約是得了蕭胤的囑託,都當做不認識她一般。鬥千金到了現在還不知,她便是他要找的人兒。
一輪狐月,懸掛在暗藍的夜空中,幽幽泛着清冷的光芒。
蕭胤的背影,在月色之下,是那樣的高大挺拔,那是北國的風霜和常年的戎馬生涯練就的強健體魄。只是,似乎, 比前日子要清瘦了一世。
他一直也沒有回頭,似乎對她這個小太監一點也不在意的。倒是鬥千金,時不時地帶着興味的神色和她一眼, 花著雨臉上如戴了一層面具般,掛着一絲淺笑,幾分誠惶誠恐,幾分小心翼翼,這是太監們平日裡的一貫表情。
她裝的,應當還算很像。因爲,鬥千金看了她兩次後,就對她失了興味,不再回頭了。
山路寂寂,晚風悠悠,一路上也無人說話,走在夜色之中.冷風拂面,衣帶輕飄。這一盞茶的工夫,好似走了好久一般。面對蕭胤,花著雨心中終究是有一點忐忑的,畢竟,她也算是騙了他的。
終於到了別館,炎帝派來的侍衛自是回去覆命,鬥千金也領了自己的侍衛回他居住的院落了。
花著雨隨着蕭胤,一直到了他的院落,蕭胤揮了揮手,將幾個侍衛也都打發了出去,漫步進了屋。迴雪臨走前朝着花著雨貶了眨眼,輕輕嘆息一聲,快步離去了。
這個別院,瞬息之間,只剩下她和他兩個人。
邁着緩緩的步子,走到室內。燭火播曳,將蕭胤的身影投在牆面上,看上去更加高大。
他的容顏依舊俊美深刻,絳紫色袍服襯得他更加深邃。他幽幽靜靜地望着花著雨,幾分霸氣幾分冷傲,他緩步向花著雨走來,一步比一步浩瀚凌厲。紫色袍袖不知被夜風吹動,還是被氣息所擾,如雲般翻飛着。
他在她面前站定。
他望着她,並不說話。
那一雙紫眸中深沉地含着無聲的篤定,冷傲的叫人不敢直視。
花著雨腦中, 關於蕭胤的印象,還停留在離開前那一瞬,那時他喝醉了酒,說了很多話。現在的他,卻是清醒的,他恢復了一貫的冷冽, 雖然紫眸中依然有火星在閃爍,但是,他剋制的很好。
杞著雨在這樣目光逼視下,有點不自在,她脣角一勾,輕笑道:“蕭太子,觀在便便雜家教你舞劍嗎?”
蕭胤望着她,幽幽嘆息一聲,道:“丫頭啊,你這祥一身裝束,叫我可說什幺好啊?”
“怎麼,是不是更襯出我的花容月貌?”花著雨笑盈盈地說道,伸手撫了撫衣襬,她努力想把這凝滯的氣氛搞輕鬆。
一聽蕭胤叫她丫頭,她就知道白瑪夫人沒有將她不是蕭胤妹妹的真相告訴蕭胤。蕭胤那個奶孃,也是有私心的,她的孃家侄女兒琪琪格,可是喜歡蕭胤的。
“是啊,不管什麼衣服,都是掩不住丫頭的花容月貌的!”他低頭,眸光黏在她臉上,語氣溫軟地說道,“丫頭,哥可以抱抱你嗎?”
花著雨靜默!
怎地也沒料到他忽然提出了這個要求。不過吧,哥哥抱一下妹妹,倒是不過分,問題是,她不是他妹妹啊!
花著雨正糾結着要不要同意呢,腰上一緊,纖瘦的身子便被蕭胤樓在懷裡了。
蕭胤是想給一個哥哥對妹妹的擁狍,不過吧,他抱她抱的鋪地太緊了,好像是不能自己一樣。花著雨有些喘不過起來了,而且,他男人的氣息在她鼻尖縈統,更讓她一顆心咚咚地跳着。他用下巴蹭着她的頭頂.紫眸中,一片深邃。
“跟我回去!” 良久,他終於鬆開了她,淡淡說道。
花著雨被他狍的七葷八素,腦子有些暈,愣了愣,才明白他說的話。他不問她爲什麼逃婚,也不指責她,什麼也不問,他只是要她回去,回去繼續寵着她。可是啊,她怎麼能夠離開呢?
“這一次來南朝.你是……來找我的嗎”花著雨淡淡問道。
蕭胤低頭看她,輕輕嘆息一聲,伸指將她鬢邊滑落的青絲拂到耳後,無奈地說道:“這個世上, 除了你,還能有什麼事什麼人,能讓我千里跋涉,萬里追尋呢?!”
花著雨聞言,心中有些澎湃。
雖然,她猜出來蕭胤是來找她的,但是,親耳聽到他這樣說,心中還是很感動的。
對於,蕭胤,她其實是有些恨的,尤其是他把她扔到紅帳篷之中時。
斷她的手,那是因爲她撫琴相助了南朝,他恨她。所以,她不怪他。絆倒夜妃時,他利用她,給她下毒,她也是惱恨他的,但是,她也是答應過要幫他的。
可是,把她仍入紅帳篷之中,她是永遠不會原諒他的。所以,對他,始終還是有芥蒂的。但是,她對他未嘗也不是有愧的。
她害的他親妹妹慘死,她欺瞞他真相。如若可以,她倒是願意永遠做他的妹妹,以慰錦色在天之靈。
只是,她不能跟他走!
夜風漸急,室內燭火跳躍着搖曳。蕭胤站在那裡,一言不發,他在等着她答應他。可是,她卻要拒絕他了。
“我不能跟你走!”花著雨轉身,走到屋內的椅子上坐下。
“爲什麼?”蕭胤深邃瞳仁倏地一收,若有所思地看着花著雨。薄脣微抿成一條直線,負手望着她,“我絕對不會讓你在這裡呆下去的,還做一個太監?每日裡伺候那個小太子,我不會答應你繼續留在這裡的。跟我走, 除非……你還恨我!?”
“是!”這花著雨倒不是故意說的,她對他,有恨,但也有愧!
室內一陣靜默,夜風拂過滿院繁茂枝葉,簌簌入耳。
“怎樣,你纔不再恨我?”手腕一緊,已經被蕭胤緊緊扣住,他執拗地重複着方纔的話,“怎麼樣你纔不會恨我!”
花著雨心中一悶。
她猛然甩開他的手,勾脣笑道:“你肯到妓館去做男妓嗎?”
手腕上的勁力倏地消失,蕭胤放開了她的手。
他背過身,沒有再看花著雨,但是,花著雨可以明顯感覺到,他是極其自責的。她覺得自己有些踐忍,蕭胤肯定是早就後悔了,畢竟,他現在以爲自己是他的妹妹。將自己的親妹妹送入紅帳篷,他不後悔纔怪。
“如果,這樣你便不再恨我,我可以去!”他低低說道, 聲音裡帶着幾分難言的痛。
花著雨瞪大了眼睛。
她不敢置信。
蕭胤是何等的驕傲啊,又是北朝的太子。可是,爲了她不恨,他這樣的話都說出口了
。
“我只是說說而已,那世事我早忘了,何況,我也沒讓你那些軍士佔到便宜。你的那些軍士,又哪裡是我的對手……”花著雨輕聲說道。
蕭胤卻忽然轉過身,深邃的眸凝視着她。鐵臂一伸,便將她擁在懷裡。
這一次,和方纔的擁狍卻也有些不同了,方纔他是極力剋制的,但是,現在花著雨明顯感覺到,他的心在咚咚跳着,身子有些發顫。
花著雨悄悄擡頭,還不及看清眼前他,脣上便一熱,被他壓了下來。
花著雨僵住了,這算什麼?
好在,他還沒有失控,在碰剄她脣的那一刻,他似乎乍然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麼,猛然將花著雨推開。
深邃的紫眸中,含着一抹痛。
他總是,無法將她看作他的妹妹,可是,他改變不了這個事實。
“是我,讓你受苦了。兒時,是我弄丟了你,害你流落了這麼多年。現在,我又差點毀了你。丫頭,你可以恨我,一輩子恨我都沒關係。但是,我卻不能再讓你受苦了。南朝,我是絕對不會允許你再呆下去的。”言罷,他驀然轉身,走了出去。
大約是因爲方纔的舉動,他無法再面對花著雨。
花著雨聽到院落裡,有風聲漸起。
她漫步走了出去,清冷的月色下,蕭胤在舞劍。
不若她的劍舞,而是真的舞劍。
三尺青鋒之巔寒光四溢,他舞的很快,很迅疾,劍影將他整個人包裹住,看不到他的身影,只看到似乎有千百柄劍在流射旋激,漫天都是劍氣和星星點點般的劍芒。
他的身影偶爾在重重劍影中閃現,如游龍,一如青煙。
舞到最後,滿院都是落紅殘綠,鋪在腳下,好似厚厚的絨毯。他收劍在手,忽然很很朝着身側的樹幹上捶去。這一拳下去,卻是沒有用內力。樹幹搖了搖,還是挺立如鬆,而他的拳頭,卻已經滲出了血。
竹苑。
姬鳳離在竹林中曼步走着, 宛若白雲悠然飄過。
月上中天,光華如練,竹林中除了風吹樹動,再無其他聲音。姬鳳離凝立在林中,感受着這份夏夜的靜謐與芬芳。
不知凝立了多久,夜色浙漸濃重,竹林裡升起了柔紗一般的薄霧,縹緲縈迴,若有似無。
他驀然轉身,負手出了林子,屋內侍女忙迎了上來,看到姬鳳離素白的衣衫上沾染了些許泥污,忙取了衣衫過來,姬鳳離將外衫換下,在銅盆中將手洗淨,接過侍女遞過來的錦帕慢慢地拭着。
“相爺,奴碑們備了飯,相爺可要再用一些?”侍女看到姬鳳離臉色沉凝,小心翼翼地問道。
姬鳳離這才驚覺腹中有些飢餓.酒宴上的膳食.雖然皆是珍餚美味.今夜,他卻是沒機會享用的。
“好的,擺膳吧,叫藍冰過來一塊用,銅手回來沒有?”姬鳳離將帕子遞到侍女手中,淡淡問道。
“回來了!”侍女低低答道。
“那就叫他一起來! ”姬鳳離緩步走到椅子邊,坐了下。
紫檀木的桌子上,擺了幾味清淡小菜,還有一碗清粥。
姬鳳離不待藍冰和銅手到來,便端起碗筷,用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