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二哥早早點上燭火,將房內照亮。灰濛濛的天色,從樓外的地上襲來。鋪天蓋地的落在客棧外,遮掩了這世間的千百種色彩。康文看着時辰,也該他上臺了。他站起躬身告辭,離開了房內。
洛歌瞧着三人無精打采的模樣,聽着樓下的戲腔道:“如今楚原的線索算是斷了,但我們未必就這一條路可尋。”
“小哥可有何計策?”寧九兒扔着瓜子仁到嘴裡,靠着椅背有些犯困道。
她瞧着洛歌聳了聳肩,默嘆了口氣從位置上起身。如此說來,還真是百忙活一場。還以爲很快就能將殺害景家一門的兇手揪出,真是樂極生悲。
懷念夢將桌上瓜子拼湊的地圖一推,毀了格局起身道:“既然毫無收穫,我們先回府再說。”
“也好。”簡亦繁將手中的茶杯放下,跟着起身道。
樓下高臺之上的人,唱着戲詞,瞧着四人出了逸仙居。咿咿呀呀的,似成了歡送曲。
漆黑的夜空下是點着三兩個燈籠的亮光,回到府內的四人各回各房。早已落光葉子的樹枝,被風颳的吱吱作響。像是一個沒了頭髮的老頭,好生可憐。
回到懷府的寧九兒坐在窗上,手裡帶着一壺酒望天邊的月色。
庭院內的簡亦繁,站在陪着寧九兒一同就月賞夜。那淺白淺白的月,似是隨時準備消失。若不細細的看,轉眼便找不到蹤跡。溫和的風,帶着些許秋色的敬意。
簡亦繁靠在牆上,側着頭望着寧九兒手中的壺酒不解道:“酒有何好喝,讓你如此上癮。”
“算不得好喝,就是忘不掉。即便能一醉解憂,你也是不願。”寧九兒低着頭,對上簡亦繁的雙眸。太多的情意,來回輾轉。關於她,也關於簡亦繁。
她終是收回目光,重望着天色。這世間之事,終要學會獨自面對。留在身側之人,也會有天離去。如今他還在,不代表以後還在。未來之事,誰又說的準呢。
寧九兒舉着酒壺,仰起頭灌着自己。簡亦繁也不阻攔,安靜的陪在一旁。
冷風吹起寧九兒的髮絲,在燭光的映照下帶着幾分暖意。許是以酒作媒,月與風互相訴說着情意綿綿。她輕喚簡亦繁的名字,確認簡亦繁還在旁,便無下文,如此反覆。
簡亦繁見寧九兒醉意漸深,拿走寧九兒手中的酒壺。他扶着寧九兒從窗上下來,眉頭微蹙道:“酒即便是再解憂,也是傷身之物。他日,戒了去。”
“不戒。”寧九兒搭在簡亦繁的肩上,奪回簡亦繁手中的空酒壺往嘴裡倒着。
一壺酒,竟被寧九兒喝的一滴也不剩。想來有幾分憋屈,連着酒壺也與她作對。她冷哼一聲,塞於簡亦繁手中。坐在榻上,抱着枕頭在牀上打滾。
簡亦繁見狀,哭笑不得。也不知寧九兒是借酒發瘋,還是心中煩心事太多。他站在榻前,望着寧九兒將折騰着自己。如此心性,倒是惹得他好笑不已。
待到寧九兒玩夠了之後,抱着枕頭仰着頭委屈道:“酒還是少了些,竟然一點醉意也沒有。”
“若是再喝多些,你怕是要上房揭瓦。”簡亦繁從寧九兒的手中拿開枕頭放在榻前,扶着寧九兒躺下蓋好薄被好笑道。
他起身幫着她壓好被覺,躬身吹滅燭光。關好門窗後,離開房內。
長夜漫漫,冷風悽悽。白月光透光窗戶穿到房內,隱隱能看到榻上人的睡顏。
進入夢中的寧九兒,一點醉意也沒有。她望着百里老頭背對於她,心中不免誹謗幾句。伸着懶腰,躺在地上也不搭理。自個在夢中歇息着,也算是夢中夢。
百里川轉過身坐於地上,望着她的睡姿多有不堪蹙眉道:“如此姿態,成何體統。”
“呦,不裝老頭,改裝簡亦繁了。”寧九兒聽着話音,翻身而起。
她躬着腰,摸着換了臉的夢魘。話音也學得有模有樣,這表情也神似。夢魘雙眸泛紅,手中忽出一把匕首朝着寧九兒刺去。
寧九兒向左一躲,躲了過去。如此招數用一次還嫌不夠,三番四次上了癮。她心中早已提防,用意識也變出一把劍來。一時之間,刀劍相撞,光影閃爍。
她打着哈欠,與夢魘速戰速決。這第四層的功法,她已練的熟門熟路。每次要上升一層,必要經受一番煎熬。將夢魘擊的連連後退,一劍下去周邊的白光開始往下落。
寧九兒全身瞬間動彈不得,手中的那把劍也隨之一併消失不見。她望着眼前這一切,這第五層也不知會出現個什麼怪物。心中不免多了幾分提防,卻只見空空一片。
看不到任何人或物,甚至連黑色的墨跡也看不到。這小東西,在玩什麼貓膩?待到她覺得身體可以自控之後望着四周,也不敢放鬆警惕。
忽而一股無聲的風,打在她身上,如皮鞭一般。抽的她後背疼痛不已,緊接着一股連着一股。
寧九兒再也變不出劍來,也看不出那股風從何處吹來。來來回回,都打在她身。只能憑着感覺,來回躲避,可惜也沒有多少用處。
天開始矇矇亮時,那股風也開始消失。她全身抽痛,猛地從榻上坐起。喘着粗氣,警惕的望着四周。這第五層怎麼這般不講道理,先前教的招數,完全用不上。
她剛想下牀喝杯水緩緩,剛一動腿,疼的她差點哭出聲來。
寧九兒扶着牀榻,將腿上的褲子挽起,也沒見任何傷口。如此再過幾夜,她非活活被抽死不可。第五層若是這般之難,第六層還不要她小命。
若是照此發展下去,先不說她能否戰勝夢魘,就是她能否活到隔日醒來都不知道。寧九兒撇着嘴,揉着小腿嘆了口氣。似乎可以想象到,她明日慘死的場景。
想來,她是不是該寫封遺書,託簡亦繁交給爹孃。她不過才二八年華,就要離開人世。她摟着枕頭,真是欲哭無淚。直到光線越來越亮後,她才從悲痛中緩過來。
寧九兒勉強起身,扶着牆走到書桌前。她緩緩坐下提起筆,卻不知該如何落。每個比劃落在她的心上,壓的她喘不過氣來。明日,後日,她也不知自己還能活幾日。
大廳內的幾人已然就坐,唯獨不見寧九兒的身影。洛歌照顧着小不點,懷念夢與顏憶對視一眼,不明所以。這寧九兒與簡亦繁不會鬧了矛盾吧?十幾年過去了,也沒見兩人鬧掰過。
一旁的簡亦繁,擡起頭望着衆人的目光眉頭一緊道:“看我作何,飯在桌上。”
“簡哥哥,九兒姐姐呢?”何姍剛開口,腳就被洛歌踩着。她低頭望着自己腳上的腳,順着腿往上看。
顏憶將目光收回,他低着頭深思着同僚仲序對他所言之語。他初入朝堂,不算太瞭解局勢如何。除了能看出皇上無心朝政之外,大致的幾派能看的出。
太子與內閣一派稍顯弱勢,洛王雖不是太子卻勝似太子。只有一派,看似處於兩派之間,實則另屬一派。他們也就是仲序口中的恭王一派,看似勢力與太子不相上下。
顏憶低着頭,在心中碼清。以免日後遇上,說出不該說的話。
懷念夢將寧九兒送來的書都看的差不多,至於昨日洛歌給的,她還未曾翻過。想着吃完飯,看上幾眼。飯桌上的氣氛有些壓抑,簡亦繁吃了兩口後便起身離開。
何姍這才委屈的指着腳底,對着洛歌抱怨道:“大哥哥,你爲何還踩着姍兒的腳。”
“一時忘了,吃飯,吃飯。吃完帶你去逛逛京都,遊玩一番。”洛歌連忙將腳鬆開,不好意思的笑道。一旁的兩人聞言,不禁失笑。笑聲逐漸驅趕了霧霾,將溫暖緩緩帶來。
太陽的光暈打在後院的窗上,風將寧九兒窗吹開。露出臉色蒼白的她,顯得有些病態。院內的枯枝,被風折斷不少。
簡亦繁穿過走廊,站在月亮門前一眼就望到窗前的人。他的腳步走的極慢,極輕。比起吹起他衣襬的淺風,都要輕。他還未曾走進,就聽到寧九兒輕微的哭泣聲。
昨夜不還好好的嗎?難道是因爲他昨夜讓九兒戒酒的話,才讓九兒心生委屈。
簡亦繁眉間的憂愁,只多不少。他推開寧九兒的房門,站在九兒的身後。目光落在寧九兒身前宣紙的淚滴上,墨跡揉和着淚水,斑斑點點。
寧九兒聽到開門的聲音後,轉過身望着簡亦繁哭的更是梨花帶雨。眼淚啪啪啪的就往地上打,細聽還隱隱作響。
簡亦繁蹲下身子,輕輕擦拭寧九兒臉上的淚水,眸中泛着心疼道:“何故哭的如此傷心,竟是連早飯也不吃。若是因我昨夜裡的話,我收回便是。”
“簡亦繁。”寧九兒吸着鼻子,滿肚子的委屈無處可訴,卻也只是喚簡亦繁之名。
她腿疼的都站不起來。只能手臂摟着簡亦繁的脖頸,一股腦的將淚水蹭着他的肩上。含含糊糊的將他的名字喊了出來,卻也是費了不少力氣。
她害怕忽然離開人世,好久都未曾回家,還沒有見過爹孃,好想再看他們一眼。還有好多的地方沒有去過,好多的人沒有見過。夢寐已久的江湖之路,還沒有開始。
她不想,不想就這麼離開。
寧九兒的全身疼的不敢動彈,力氣像是抽乾了一般。她第一次感受到死神離她如此之近,似乎一擡頭就能看的那隻帶她離開的大手。她的身體因恐懼而瑟瑟發抖,加上抽了一夜的風鞭後更顯脆弱。
連最後嗚咽聲都小了下來,只剩眼淚嘩啦啦的一行接一行。
簡亦繁哪見過如此模樣的寧九兒,他的手背剛落在寧九兒的後背上,便能感受到寧九兒的顫抖。以至於他再也不敢亂動,任由寧九兒發泄般的哭泣。等到寧九兒的情緒稍稍緩解後,纔將簡亦繁鬆開。
靜靜的陪着寧九兒,聽着寧九兒的下文。
寧九兒吸着鼻子,哽咽幾分道:“簡亦繁,我怕是活不過明日了。”
“胡言亂語些什麼,我們還要幫懷念夢找出殺害他們全家的兇手,還要回鳳陽。還要面見師父他老人家,還有好多好多的事要做。你現在說這種話,豈不是太過可笑。”簡亦繁躬身柔聲細語安慰道。
他望着哭紅眼的寧九兒,心疼的用衣袖反覆擦拭着寧九兒的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