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活活困死他們。”趙天龍拍案大笑,就像剛剛劫了一車紅貨般興奮。
黑石寨一帶盛產皮革、藥材、奶酪和肉食,但糧食、蔬菜、茶葉等生活必須品卻缺得厲害,尤其是後兩樣,幾乎全部靠外部輸入,一旦被卡斷輸入通道,城裡的敵人就只能靠吃肉乾兒過日子,用不了多久,就會因爲維生素匱乏,而產生許多不適症狀。
“只能說盡力給小鬼子製造點兒麻煩,減緩他們的聚集速度!”張鬆齡搖搖頭,笑着聳肩,“鬼子這次擺出了一幅不惜任何代價姿態,短時間物資供應上的困難,並不足以令他們退縮,我估計,咱們和鬼子之間,早晚還有一場惡戰要打,只是目前雙方都沒準備充分,誰也沒必勝的把握而已。”
“那咱們幹什麼不先下手爲強,。”趙天龍可沒有被動挨打的習慣,立刻想到了要搶在小鬼子做好準備之前動手,然而看到張鬆齡若無其事的模樣,趕緊搔了搔腦袋,笑着補充道:“你看我,又在瞎出主意了,估計該怎麼對付小鬼子,你和老方早就商量好了吧,怎麼着,用我歸隊麼,需要的話,你就朝王府這邊發封電報。”
“我和老方的意思是,你最好抽空去一趟白求恩國際醫院,那邊的醫生經驗都很豐富,說不定能想出更好的辦法。”張鬆齡沉吟了片刻,最終決定直來直去。
趙天龍不在山上的這幾個月,弟兄們士氣下降了好大一截,特別一衆騎兵們,雖然訓練和作戰中依舊認真勇敢,但看上去總想比原來缺了一點兒什麼,很多時候像是在爲了訓練而訓練,爲了戰鬥而戰鬥,而不是原來那樣,時時刻刻都激情四射。
所以讓趙天龍歸隊治好傷是當務之急,但他的身體狀況,又不准許張鬆齡提出這樣的要求,故而只能先盡力給他創造更好的醫療條件,然後才能談繼續出山戰鬥的問題。
“不去不去,不去,費那個勁兒幹什麼。”趙天龍聞聽,頭立刻搖得像一面撥浪鼓,“人家朱醫生的都說了,我這是脊神經受損,全世界的外科醫生都解決不了,這不是疤瘌叔跟你一起下來了麼,就讓他在王府多待幾天,給我扎扎針,再吃些湯藥,說不定西醫沒辦法的問題,用中醫就立刻解決了呢。”
老疤瘌的醫術,是張鬆齡親身體驗到過的,雖然此人沒學過一天西醫,說話做事也毫無正形,但手底下的功夫的確很過硬,游擊隊內的所有傷患都由他老人家來處理,並且多次將重傷號從死亡線上拉回來。
正猶豫是不是再多勸幾句的時候,又聽趙天龍笑呵呵地說道:“反正,彈片早就取乾淨了,剩下來全都是調養的事情,疤瘌叔的湯藥和鍼灸,未必比洋人的那一套差,你這回來得正好,把東洋白龍駒給我留下,把大黃帶回山上去,我現在要重新學習騎馬,換匹聽話的,更容易上手。”
“白龍駒本來就是帶下來給你的!”對於趙天龍的要求,張鬆齡倒是答應得極爲痛快,東洋大白馬是小鬼子精心培育出來的軍官專用坐騎,衝刺速度雖然比不上趙天龍的黃驃馬,卻勝在容易操控,小跑起來時步子也邁得四平八穩,輕易不會將背上的主人給摔下去。
“把大黃帶回去,老蹲在王府裡頭養膘,它都快被養廢了。”趙天龍接過張鬆齡的話頭,再次重申。
“那怎麼成。”張鬆齡趕緊用力擺手,“大黃向來只認你一個人,再說了,我現在已經很少再帶隊衝鋒了,只在後方負責指揮,它跟着我,一點用途都沒有。”
“那也比在王府養老強啊!”彷彿唯恐自家坐騎找不到伯樂一般,趙天龍極力向張鬆齡推薦,“帶上它,你不騎,就給別人騎,老方、老鄭、小巴圖他們,誰都行,大黃是一匹好馬,這輩子的歸宿註定是在戰場上,別因爲我這個主人耽誤了它。”
“龍哥。”忽然間意識到了什麼,張鬆齡擡起頭,靜靜地看向好朋友的眼睛,然而,在那雙銅鈴般的眼睛裡,他沒有看到絲毫怨恨與不甘,只有自己往常所熟悉的寧靜與寬容,彷彿暴風雨過後的湖面。
“別婆婆媽媽的,讓你帶上你就帶上,用不了多久我就能回去,我相信疤瘌叔的醫術。”趙天龍淡淡笑了笑,滿臉平和。
“到時候,我在山上烤羊肉請你吃。”張鬆齡伸出手,與趙天龍的手握了握,輕聲承諾。
“不醉不歸。”趙天龍伸出另外一隻手,在他的手背上輕輕拍了兩下,笑着迴應。
知己間的交流,無須太多語言,二人又隨便說了些其他話題,看看天色已經不早了,就拱手告別。
趙天龍的黃驃馬,顯然不願意跟自己的主人分開,才走出王府大門口,就突然停住了腳步,四隻蹄子像鐵釘一般釘在了草地上,任張鬆齡怎麼哄騙,都不肯再向前挪動一步。
趙天龍見此,少不得又親自走到黃驃馬身邊,捧起它的臉,小聲安撫,又是輕拍,又是耳語,費了好一番力氣,才終於將黃驃馬說服了,肯讓張鬆齡爬上馬鞍了,太陽也落到了草海的邊緣,橘紅色圓圓的一輪被連天秋草托住,隨風飄蕩,上下起伏,將整個世界渲染得如夢幻一樣不真實。
“走了,沒事的時候,就經常過來看看。”趙天龍用力在黃驃馬的屁股上拍了一巴掌,將後者刺激得一跳半丈遠,“保重,我在這邊等你們的好消息。”
“龍哥保重,我們也等你的好消息。”張鬆齡從馬背上轉過半個身體,衝着好朋友用力揮手,瀲灩秋光裡,他看見趙天龍的身影被其身後的夕陽照得格外高大,頭頂藍天,腳踏大地,周圍是無邊無際的綠色海洋。
“保重,,。”趙天龍的手臂高高地揚起,在斜陽下用力揮動,揮動,直到黃驃馬載着好兄弟的背影,與秋光徹底融爲一體。
當馬蹄聲完全消失的時候,他的胳膊落下來,重重地砸在自己的大腿根兒處,不痛,幾乎完全沒有痛覺,其他感覺也極其微弱,而在內心深處,刺針般的感覺卻如潮而至,令他腳步踉蹌,幾乎無法站穩身體。
他知道弟兄們在盼着自己早日回去,也明白張鬆齡的一片好心,但是,游擊隊的副大隊長,怎麼可能由一個殘廢來出任,,那不會給隊伍的戰鬥力帶來任何提升,反而將使得整個游擊隊,整個黑石根據地,都成爲別人口中的笑料。
而當初,他曾經親口答應過紅鬍子,這輩子絕不玷污頭頂上的那面旗幟,哪怕是一星一點,絕不,他是趙天龍,言出必踐的入雲龍。
陽光跳躍,在草海上留下一個孤獨而驕傲的身影。
頂天立地,寧折不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