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了土匪和馬賊的,當然不是什麼善類,然而能從“九一八事變”後一直堅持到現在還沒被鬼子收編的,心中卻或多或少都留着一點做人的底線,聽飛天豹子說得堅決,便紛紛點頭附和道:“是啊,就衝他張胖子敢跟小鬼子拼命,咱們今天讓他一讓也不打緊,反正風水輪流轉,早晚還有再見面的時候。”
“這話在理,咱們不是怕了他張胖子,咱們是敬他是條好漢,敢跟小鬼子拼命。”
“豹爺說得對,咱們不給小鬼子幫忙。”
也有幾名依舊不甘心放棄的頑匪,如催命鬼、陰陽眼之流,見大多數江湖同夥都打了退堂鼓,也沒勇氣再跟下去了,那張胖子可不是一般人,他當年之所以來到草原上,據說就是爲了向漢奸縣長朱二尋仇,從山西一直追到了黑石寨,最終在黑石城外隔着幾百米遠一槍爆了後者的腦袋,大夥如果今天不能齊心協力將他留下,就等於給自己招惹了一個殺星,沒準哪天出門時就被他給盯上,稀裡糊塗地就步了漢奸朱二的後塵。
既然不準備出手“打獵”了,衆馬賊和土匪們,也就沒必要繼續攪合在一塊兒了,隨便說了些“後會有期”之類的江湖場面話,各自催動坐騎,分道揚鑣,轉眼之間,就散了個乾乾淨淨。
而此刻小巴圖纔剛剛返回到隊伍當中,還沒來得及向張鬆齡覆命,衆學子見到了,立刻衆星捧月般圍了上去,七嘴八舌地追問:“土匪居然真的走了,你到底跟他們說了些什麼啊,他們這麼聽話。”
“他們把你圍起來的時候,你害怕了麼,我們都一直在擔心你。”
“你膽子可真大,居然單槍匹馬就走了一個來回。”
雖然剛纔被上百把槍指着時,小巴圖都沒有緊張,但是在學子們連珠炮般一番追問下,他的額頭上卻滲出了汗珠來,特別是看到圓臉李芳那忽閃忽閃的大眼睛,心裡頭沒來由得就直髮顫,嘴巴里說出的話,也變得毫無倫次可言,“我,我,大隊長讓我說什麼,我就說了什麼,我纔不怕呢,他們都是小鬼子的手下敗將,我連小鬼子都殺過,當然不會怕他們,我,我告訴他們不要跟着,告訴他們,我家大隊長不喜歡身後跟着一羣尾巴,他們一開始很生氣,但是我說我是黑石游擊隊的,我們隊長就是張鬆齡,他們,他們就都不吭聲了,他,他們不是怕我,是,是怕我們大隊長,怕,我們大隊長一槍揭了他的腦瓜蓋兒,。”
“那也是你膽子大能沉得住氣,當場就鎮住了他們。”衆學子們扭頭看了張鬆齡一眼,不想讓此人過分得意,然而在每個人的內心深處,卻永遠留下了一個黑黑胖胖的影子,特別是幾個小女生,前幾天因爲青蓮的出現而主動在心中產生的疏遠感,瞬間變得極爲單薄,彷彿輕輕向前走一步,就可以突破障礙,從此身邊處處風光霽月。
非但年青學子們心裡對張鬆齡充滿了崇拜,從察北軍分區派出來的騎兵連長老楊,看着身邊這個高高大大的黑胖子,也是欽佩不已,隨便打發一個弟兄出馬,就能讓近千土匪退避三舍,這威風,足以和古代的名將比肩了吧,而張胖子今年不過才二十出頭,又剛剛通過了抗大的深造,假以時日,誰知道他能飛到多高,。
正感慨間,卻聽見張鬆齡笑了笑,大聲向小巴圖喊道:“你瞎咧咧什麼,說話不過腦子,那些人不是怕我,是怕咱們背後的八路軍,如果不是爲了避免驚動了沿途的小鬼子,咱們只要將八路軍的戰旗舉起來,他們早就跑得沒影子了,哪裡還會在咱們身後跟這麼久,,趕緊歸隊,別一出了麒麟嶺,就連最基本的組織紀律都忘了。”
“是,大隊長,。”小巴圖嚇得吐了吐舌頭,用馬頭撞開擋在面前的坐騎,灰溜溜躲到其他游擊隊員身後去了,再也不敢跟學子們說話,楊連長等人見此,愈發覺得張鬆齡知道進退,不像某些同齡年青人那樣,稍微取得一點兒成績都得意忘形。
帶着對小胖子的佩服,衆人繼續策馬向北,一路上遇到任何事情,都本能地以小胖子的話爲圭臬,絕不刻意給他製造麻煩,如此風餐露宿,迤邐而行,遇到不開眼的小股敵軍就果斷殲滅,不留任何活口,遇到大股的敵軍則主動避讓,憑着戰馬的機動性脫離接觸,終於在十多天後,順利抵達了此行的第二個中轉站,錫林郭勒草原的小吉林河岔口。
張鬆齡去年帶領游擊隊與傅作義部九十三團並肩作戰時,曾經來過這一帶,對周圍的地形地貌記憶猶新,與軍分區給的地圖對照了一下,立即確定了具體接頭位置,指了指距離河岔口不遠處的一片松樹林,低聲命令:“巴圖,帶小王和小徐,去樹林裡搜索一下,如果遇到不認識的人,就問他,‘漫江碧透,百舸爭流’的下一句是什麼,無論他答得答不上,都將他請過來。”
“是。”小巴圖答應一聲,點起兩名游擊隊員,策馬便走,才離開大隊五六十米遠,耳畔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緊跟着,松樹林中,二十餘名騎着高頭大馬的蒙古漢子,結伴衝了出來。
當先一人,大約三十多歲年紀,身穿黑緞子面兒長袍,頭戴貂皮圓帽,帽子正中央,有塊拇指大的翡翠蔥蘢欲滴,胯下的馬鞍上和坐騎的頂絡上,也是鑲金嵌銀,極盡華貴之能事,讓人一看就知道他是個如假包換的蒙古貴族,在家裡閒得頭疼,帶領隨從四處沾花惹草來了。
看到滿臉驚異的小巴圖等人,這位蒙古貴族老爺也不拉住坐騎,在馬背上笑了笑,大聲道:“不用問了,我早就知道你們來了,下一句是‘鷹擊長空,魚翔淺底,萬類霜天競自由,’”
說罷,又策馬向着大隊跑了一段,揚起頭來,哈哈大笑着問道:“張鬆齡,張胖子在嗎,是否還記得老哥哥我,,這兩年天天聽着你的名字,都快把我的耳朵磨出繭子來了。”
“您是?”張鬆齡先微微一愣,旋即想起自己第一次來草原時,路上遇到的那夥人,趕緊催動坐騎迎上前,大聲迴應,“怎麼會不記得,咱們可是一起殺過野狼的,您是吳雲起,吳老哥,我真沒想到,前來接應的人居然是您。”
“哈哈,原本不是我,但我正好要去北邊走親戚,就跟軍分區那邊主動請纓,親自跑過來了。”吳雲起跳下坐騎,以蒙古人接待朋友的禮節,向張鬆齡張開雙臂,“重新認識一下,我叫烏雲起,吳雲起是根據諧音取的漢名,所以,當年不能算是欺騙了你。”
“不算,不算。”張鬆齡也飛身下馬,張開雙臂走上前,與烏雲起來了個大擁抱,然後用手在對方後背上輕輕拍打幾下,笑着補充,“後來聽說多倫那邊有支八路軍的隊伍,大隊長叫烏雲起,我就已經猜到了是您,這回從軍分區出發之前,在會議室的光榮榜上,還看過您的照片。”
“所以說,咱們哥倆有緣呢。”烏雲起的性子裡,帶着蒙古人固有的豪爽,後退半步,拉着張鬆齡的手說道,“當年我在山裡頭第一眼看到你,就覺得你跟我可能是一路人,果然,現在,咱們終究還是走到了一起。”
“當年第一眼看到烏老哥你,我就覺得,你不可能是個普通蒙古商人。”張鬆齡也笑了笑,帶着幾分感慨迴應。
當年在山中與對方相遇,他敏銳地從馬車上聞到了槍油的氣息,只不過當時敵我未明,沒有戳破而已,現在回想起來,烏雲起那次肯定是在替游擊隊運送槍械,沿途那麼多道關卡挨個走過來,居然沒被小鬼子抓到,這份本事和勇氣,也着實令人讚歎。
正感慨間,騎兵連長老楊已經策馬走了上來,在他身邊跳下坐騎,舉手向烏雲起敬禮,“烏教官,二分隊楊任仲向您問好,您,您還記得我麼。”
“什麼話,我怎麼可能不記得,。”烏雲起將手舉到額邊,大笑着還禮,“去年在軍分區那邊我教過的學生裡邊,你是進步最快一個,前兩天在電報裡見到你的名字,我還跟弟兄們說呢,這下簡單了,你和張胖子都是老熟人,接頭時絕對不會怕被別人騙了去。”
話雖然這樣說,他卻很快轉過身,從戰馬的鞍子下取出了個做工精細的牛皮包來,從裡邊拿出幾頁文件,“你們兩個看看,有什麼問題沒有,沒有的話,咱們就正式開始交接。”
張鬆齡見此,也趕緊回到自家隊伍中,從不備用坐騎的馬鞍下取出自己所攜帶的交接文件,依照事先約定,交給烏雲起審覈。
文件審覈工作很快就順利完成,一衆學子們,也被張鬆齡領到了烏雲起面前,與他們的下半程護送者互相做了介紹,當所有交接手續結束之後,烏雲起擡頭看了看天,笑着提議:“一路都吃乾糧,大傢伙肯定都煩透了吧,先別忙着往回走,跟着我,我給你們找個地方打牙祭。”
“打牙祭。”張鬆齡愣了愣,詫異地打量烏雲起和他身後的戰士,無論怎麼仔細看,都看不出衆人身上藏着足夠供應一個連的新鮮食物。
“你別忘了,我可是地道的蒙古人。”烏雲起猜到張鬆齡在想什麼,得意地笑了笑,帶頭跳上了馬背,“跟我走吧,這裡雖然是錫林郭勒,可也不是所有蒙古人,都願意跟德王一道去給小鬼子當狗子,走吧,用不了多遠,只要能找到下一片氈包,我就保證不會讓大夥繼續啃乾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