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衆人齊齊扭頭,看向張鬆齡的目光裡充滿了失望,先前方棺材滿嘴跑舌頭也就算了,畢竟他是個政工幹部,沒有獨立指揮作戰的經驗,而你張胖子卻是一仗仗打到游擊隊長位置上的軍事主官,怎麼能也跟他一起閉着眼睛信口開河,。
然而張鬆齡接下來的話,卻令大夥不得不收起失望,重新考慮自己先前的想法,“日本鬼子缺乏打敗仗的經驗。”根本不在乎衆人刀子般的目光,小黑胖子笑了笑,圓圓的面孔上寫滿自信,“他們根本輸不起,剛剛在五原那邊吃了虧,就急着要從咱們身上撈回來,所以在調遣森川聯隊東進的同時,肯定會命令川田大隊全力配合,而川田國昭先前已經輸給過咱們一次,最近又長時間毫無建樹,如果這次他依舊無法完成任務的話”
“那他的大隊長恐怕就做到頭了,弄不好上軍事法庭都有可能!”騎兵營長邵雍最近跟張鬆齡共事的時間最長,也最能瞭解他的想法,拍了一下巴掌,大聲附和。
“倒也是”衆軍官互相看了看,議論紛紛,輸了一次諾門罕戰役,關東軍的總司令和總參謀長就雙雙被撤職,連帶着倒黴的還有一大堆中高級將領,緊跟着又輸給了實力遠不及他們的北路軍,小鬼子肯定有一堆人都前程難保,如果川田國昭在這個節骨眼兒上還敢像前一段時間那樣消極避戰的話,一旦讓九十三團平安脫身,恐怕他就要被新帳老賬一起算了。
“所以,我建議咱們的下一步作戰計劃,立足於川田國昭一定會追上來,並且追得非常心急的基礎上。”張鬆齡衝大夥笑了笑,繼續補充,“而匆匆趕過來的森川聯隊,並沒有足夠的手段,隨時確認咱們的所在位置和下一步動向”
“哎呀,你就直接說,咱們怎麼給川田國昭挖坑就是了,我的小爺。”團長老祁聽得心急,揮了揮手,大聲催促,比起手下的幾個營長,他對張鬆齡的能力更有信心,也願意暫時將指揮權借給對方,畢竟張鬆齡以往的戰績都在那擺着,如果他還在國民黨這邊的話,級別恐怕早就不是一個團長了,把指揮權暫借給他也沒什麼好丟人。
“如果咱們明天早晨就拔營向南撤的話,眼下最好走的道路,就是這條”張鬆齡笑着衝老祁點點頭,拿起鉛筆,在地圖上長長地拉了一條斜線,他的大部分本事,都來自二十六路軍特務團長老苟的言傳身教,而整個老二十六路上下,就沒有被動挨打的傳統,任何情況下都想着反咬一口,哪怕周圍四面八方全是敵軍,也不會將後背賣給他們。
衆人的目光立刻都被小胖子的動作吸引了過去,隨着他手中的鉛筆慢慢向下,一寸,兩寸,三寸,忽然間,鉛筆在某條季節河邊位置停頓了一下,剎那間,所有人的眼睛都亮了起來,彷彿夜空裡的星星。
有道是,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張鬆齡的作戰風格雖然與九十三團的老傳統大不相同,但他那險中求活,絕不放棄任何反咬機會的思維方式,也給了在座衆人很大的啓發,當即,大夥順着他提出的主線,很快就制定出一個非常完整的作戰方案,並且立刻佈置了下去,隨時準備付諸實施。
時間在忙碌中匆匆而逝,一轉眼功夫,天就亮了,九十三團和黑石游擊隊收拾行李,合兵一路,吃完早飯之後,立刻拔營向南,只一個上午功夫,就跑出了四十多裡,將先前跟自己隔着一道山樑泡了將近小半個月蘑菇的川田大隊,遠遠地甩在了身後頭。
這麼大的動靜,當然不可能瞞得過偵察兵的眼睛,很快,川田國昭就得到了對手已經主動撤離的消息,想都沒想,便大聲命令道:“追,立刻追上去纏住他們,絕不能就這樣讓他們逃掉,給犬養中隊、大山中隊和三浦中隊發電報,要求他們趕緊靠過來,隨時準備跟咱們並肩戰鬥,還有興安軍那三個旅,如果他們再敢拖拖拉拉,我不會介意替他們的長官執行軍法。”
“嗨依。”幾個鬼子中隊長們齊聲答應,小跑着下去執行命令了,看看周圍已經沒有其他耳朵,作戰參謀白川四郎悄悄湊上前,低聲提醒道:“川田君,咱們是不是再等等,多花點兒時間覈實了敵軍去向再做行動,對方的實力並不在咱們之下,哲裡木盟來的那三個駐屯中隊,又全是一線部隊淘汰下來的廢物”
“白川君,你的想法我知道,並且我也同樣有此擔心。”川田國昭嘆了口氣,苦笑着搖頭,“但是,咱們真的還有其他選擇麼,酒井將軍那份電報你看到了,關東軍總部那邊的斥責電報,你也是親眼所見。”
“呼,,。”白川四郎無可奈何地嘆氣,單純從軍事角度,他是絕對不會同意現在就動身追趕敵軍的,古典兵法有云,歸師勿遏!即便川田大隊能纏住九十三團,付出的代價也會相當巨大,弄不好,被對方拼個玉石俱焚都有可能,然而,天底下根本不存在純粹的軍事角度,現實正如川田國昭所說,他們已經沒有選擇了,關東軍總部對川田大隊先前的敗績,非常不滿,而五原戰役的失利,又正愁找不到足夠的替罪羊。
“白川長官那邊,還請白川君多加聯繫。”見自己的作戰參謀滿臉沮喪,川田國昭強打起精神,低聲補充,“至於眼下這場追擊戰,我會盡量小心,森川聯隊頂多還有兩天時間就能趕過來,九十三團沒有太多時間耽擱。”
“放一箇中隊做前鋒,實在不行,就斷臂求生。”白川四郎先點點頭,然後繼續替對方出謀劃策,“咱們只要盡力了,能給上頭一個交代就行,不必拘泥於一時成敗,我家長輩那邊,我會繼續催促他們,給你提供充足的支持。”
“多謝白川君。”川田國昭向對方鞠了一個躬,然後開始動手收拾自己桌案上的雞零狗碎兒,一直等在門口沒敢進來的勤務兵們見狀,也趕緊小跑着上前,幫助兩位長官一起張羅,大約在二十幾分鍾之後,所有重要物品都被裝上了汽車,川田國昭和白川四郎互相看了看,各自裝出一幅鎮定自若模樣,並肩出門,跳上了各自的軍官指揮車。
“的、的、的。”偵察兵和通訊兵跳上了從蒙古貴族家裡“徵用”來的戰馬,第一波出發,接下來,是擔任前鋒職責的第一中隊,以每個小分隊爲單位,乘坐三匹馬拉動的橡膠**馬車,“轟隆隆”向前行進,馬蹄和車輪攪起的煙塵有數丈高,遮天蔽日。
川田國昭和白川四郎兩人的指揮車則跟在第一中隊後大約五百米處,由司機小心地控制着速度,周圍還有一個小隊的騎馬步兵提供給護衛,以防遭到中國神槍手的刺殺,在以往的戰鬥中,張胖子、入雲龍和小列昂等人的槍法,可是給川田國昭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因此,他寧可被煙塵嗆得不斷咳嗽,也絕不准許指揮車附近出現防禦漏洞。
其他三個中隊的小鬼子,就沒有戰馬或者馬車代步了,特別是第四中隊,也就是川田國昭上任之前,就遺留在黑石寨內的那支殘兵,甚至連軍官都混不上坐騎,只能板着張叫驢臉,氣喘吁吁地跟普通士兵一道行軍,沒辦法,誰叫他們是前任留下來的,並且戰鬥力也排在整個川田大隊最末呢,按照大日本帝國傳統,這樣的隊伍,到哪都不會受待見,所以也怪不得川田國昭對他們另眼相看。
前一段時間在黑石寨附近的那場敗績,給整個川田大隊的所帶來的影響至今尚未完全化解,因此四個中隊都不是滿編,並且底層士兵心裡也鼓不起什麼求戰**,在鬼子軍官的動員與斥罵聲中,他們拖拖拉拉向前行軍,追了整整一個白天,非但沒有咬住九十三團的尾巴,並且將彼此之間的距離,從四十多華里,擴大到了六十餘華里,差點兒就失去了對方的影子。
“第一中隊,到前方那個山丘頂上紮營,輜重隊,向後撤兩公里紮營,第四中隊負責保護輜重隊,其他兩個中隊和大隊部,原地紮營休息。”見手下鬼子兵們已經累得半死不活,川田國昭只好下令隊伍停住腳步,爲了穩妥起見,他刻意將麾下四個中隊,分頭駐紮在三處不同地點,每兩個營地之間,都留着兩公里左右距離,以防受九十三團半夜突然殺個回馬槍,連撤退都來不及。
見自家長官如此佈置,鬼子兵們也是疑神疑鬼,整整一個晚上都沒睡安穩,每當聽見風吹草動,就立刻抱着槍朝帳篷外跑,衝着黑暗處一通亂打,好不容易熬到天光大亮,猜測中的偷襲居然沒有發生,而從川田國昭本人往下,每名鬼子都熬得兩眼通紅。
唯一令他們感到欣慰的是,九十三團夜裡也停下來休息了,並沒有摸着黑趕路,這樣,川田大隊還存在將對方纏住的可能,吃過早飯之後,通過電臺聯絡了幾支友軍,確認他們距離自己都不算太遠,川田國昭想了想,下令繼續追擊。
接下來又是一天毫無意義的疲勞行軍,雙方之間的距離依舊在繼續增大,夜晚紮營的時候,川田國昭依舊加着一百二十個小心,堅決不給對手可乘之機,待到天亮,再度強打精神氣,緊追不捨。
功夫不負有心人,這一回,他們的努力終於起到了一點效果,大約到了中午的時候,前方探路的偵察小隊派專人回來報告,九十三團被一條季節河擋住了去路,正在試圖在河面上架設浮橋。
“原來的橋呢,,我記得原來河道上有座木橋,他們爲什麼不從木橋上走,。”白川四郎一聽,就立刻警覺了起來,拉住偵察兵的馬繮,大聲追問。
“季節,季節不同。”偵察兵愣了愣,喘着粗氣迴應,“前面是一條季節河,咱們上次通過時是冬天枯水期,木橋能用,現在,現在是春汛期間,河面擴大的足足三倍,原來那,那座木橋,現在跑到河中央去了。”
“天照大神保佑。”川田國昭興奮地從指揮車上跳下來,一蹦老高,“架浮橋,架浮橋,我看他們還有多少時間揮霍,通信小隊,趕緊呼叫森川大佐,告訴他九十三團目前的位置,一中隊,給我立刻靠上去,騷擾他們,不讓他們將浮橋架起來,其餘各中隊,給我向前追。”
“是。”眼見着勝利在望,鬼子兵們也都興奮了起來,齊聲答應着,分頭去執行命令,作戰參謀白川四郎猶豫一下,也從指揮車上跳下來,徒步走向川田國昭,“川田君,小心有詐,那個張胖子,最喜歡耍弄陰謀詭計。”
“我知道,我防備着呢。”川田國昭點點頭,滿臉自信,“等追到和他們相距五公里遠的位置,我立刻將隊伍停下來,修建工事,他不進攻,咱們就不斷派人前去騷擾,如果他掉頭回來進攻,咱們能守就守,不能守立刻大步後撤,我就不信他還敢追過來。”
“儘量小心些,時間在咱們這邊。”見川田國昭並沒有被複仇的**衝昏頭腦,白川四郎點點頭,笑着叮囑。
“當然,不急在這一兩天。”川田國昭笑着迴應,重新跳上指揮車,督促着隊伍加快推進速度,途中不斷向偵查小隊發出命令,要求他們擴大搜索範圍,以防中了敵軍埋伏,偵查小隊被指使得雞飛狗跳,筋疲力盡,不過帶回來的全都是好消息,急着擺脫追兵的九十三團居然沒有顧得上在周圍佈置埋伏,甚至連疑兵之計都沒想起來去使。
眼看着雙方之間的距離已經不到二十華里,川田國昭激動心臟狂跳,站在指揮車上,衝着周圍的人大聲命令,“第一中隊,繼續騷擾敵軍,輜重隊和第四中隊放慢腳步,跟在隊伍最後,其他兩個中隊,靠過去,搶佔前面那個丘陵,修建機槍”
“轟。”一記霹靂般的爆炸聲,將他的命令壓回了喉嚨裡,緊跟着,數枚零九式炮彈呼嘯而至,砸在他的指揮車附近,將周圍的護衛小隊炸了個人仰馬翻。
“嘎吱吱。”指揮車瞬間熄了火,小鬼子汽車的質量和他們的坦克一樣差,連炮彈餘波的衝擊都經受不起。
“保護長官,。”護衛小隊的小隊長三井正義從馬背縱身而下,三步並作兩步撲到熄火的指揮車前,抱起川田國昭,大步向後跑去。
“放開我,放開我,我需要指揮戰鬥。”川田國昭一邊奮力掙扎,一邊大聲命令,太過分了,太過分了,九十三團居然還敢把火炮從馬車上卸下來反擊,他們不要命了麼,森川聯隊馬上就要追過來,將他們碎屍萬段。
“炮擊,炮擊,必須先跑到炮擊區之外。”三井正義用力緊了緊胳膊,聲嘶力竭地提醒。
九十三團配備了四門蘇制山炮,威力巨大,但是相對笨重,一經展開,就很難隨時移動,川田國昭心裡非常清楚這一點,所以掙扎了幾下無果後,便放棄了繼續裝英雄,雙手抱住三井正義的肩膀,回過頭向後大喊,“來人,來人,命令第一中隊斷後,其他中隊迅速後撤,與中國人脫離接觸,不要慌,不要慌,他們不敢追。”
“他們已經追上來了,長官。”一名滿臉是血的鬼子中尉,氣急敗壞地提醒,川田國昭微微一愣,凝神再看,果然在炮彈炸起的煙塵背後,看到潮水般淡藍色軍裝,整個九十三團在山炮的掩護下,掉頭殺了回來,他派出執行騷擾任務的第一中隊根本抵擋不住,被打得節節敗退,跟九十三團還有很遠距離的第二,第三中隊得不到他的及時指揮,亂成了兩鍋糊塗粥,一部分膽大的士兵原地尋找隱蔽物,準備阻擊敵軍,另外一部分,則抱着各自的武器,踉踉蹌蹌加入了後撤隊伍。
“停下來,邊戰邊退,這樣亂跑,誰都走不了。”川田國昭大急,兩隻眼睛瞪得都流出了血來,“停住,停住,不準亂跑,二中隊,二中隊原地阻擊,三中隊,三中隊後撤兩公里,然後挖掘野戰工事,接應二中隊,森川聯隊,森川聯隊馬上就要到了,時間,時間在咱們這邊。”
“轟。”又是一聲劇烈的爆炸,將他的命令徹底吞沒,這回是在他逃命的方向,川田國昭擰過頭,手按住三井正義的肩膀,極目遠眺,只見數枚蘇制零九式山炮彈頭掠過自己的頭頂,連續砸在倉惶撤退的輜重隊當中,將一輛汽車和周圍的數輛馬車直接拆成了零件兒,而更遠的地方,數以百計的騎兵從草原與天空的相接處衝了出來,每個人手中都拎着一把馬刀,寒光四射,殺氣騰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