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是出賣自己國家民族的人,十有七八都是政治投機份子,他們之所以背叛自己的文明,一方面是爲了換取更好的生活條件,另外一方面,則是因爲自己的祖國過於孱弱,幾乎看不到浴火重生的可能。
陶克陶便是如此,作爲土生土長的東北人,他自打記事時候起,就經常目睹日本士兵在中國的領土上肆意橫行,而當時的東北地方政府非但不敢管,甚至連抗議都不敢抗議,反倒經常主動出手打壓那些自發的反抗者,以免他們得罪了日本人,給地方上帶來滅頂之災。
隨後,九一八事變的爆發,更令陶克陶深刻地感受到了侵略者的強大,當時駐紮在東北三省的全部日軍加在一起,也不過才兩萬餘人,而當時光是留在關外的東北軍,規模就有十六、七萬之巨,並且擁有完整的兵工製造體系,庫存槍支數十萬計,各類火炮數千,各類飛機兩百餘架,然而,在中國作戰,兵力佔絕對劣勢的的日軍卻只花了一夜時間,就佔領瀋陽全城,一週後征服遼寧、吉林兩省境內全部城市,一個月後攻陷黑龍江大部,全東北軍上下,除了馬占山將軍指揮其嫡系的三個旅共一萬六千餘人進行了抵抗之外,其餘或者主動賣身投靠,或者丟下武器撤進關內,從始至終連掙扎一下的勇氣都沒有。
十萬大軍齊解甲,更無一個是男兒,整個東北軍從少帥張學良算起,居然找不到幾個帶把的來,作爲一名自幼就接受日語教育,傾慕日本生活的富二代,陶克陶更不會選擇捨身以赴國難,相反,他從東北軍的潰敗中,斷然得出一個結論,那就是,繼忽必烈南下,皇太極入關之後,第三次大改朝換代的機會到了,只要把搭上這個順風車,他陶克陶即便做不成張弘範、寧完我那樣的“一代名臣”,做個賀仁杰、洪承疇之類二等名臣還是綽綽有餘的,並且這事兒風險極小,只需他替日本人跑跑腿,動動嘴皮子,基本上就足夠了,根本用不到他親自衝鋒陷陣,(注1)
後來的局勢發展也的確如同陶克陶的預料,日本人打下了東北三省,南京政府抗議抗議再抗議,就是不敢宣戰,隨後長城爭奪戰以及熱河等地的自治運動大體也是如此,雖然中間出了二十九軍這麼一個另類,但整體上,國民革命軍依舊如紙糊的一般,一戳就漏,他陶克陶也因爲配合日方的各種陰謀詭計比較積極,從關東軍參議、德王秘書到僞蒙古軍政府外交署長,一級級向上平步青雲。
接下來的“七七事變”,國民革命軍依舊沒什麼起色,特別是在太原會戰中,整個第二戰區除了孫連仲部和八路軍的一二九師之外,其餘各支部隊的表現都是一塌糊塗,日本軍隊像趕鴨子一般,將數倍於己的國民革命軍從晉北趕到晉南,再從晉南趕到河南、江蘇,要不是蔣介石下狠心掘了黃河,陶克陶估計中華民國早就成爲歷史名詞了。
在每一次會戰中,陶克陶都把自己當成了日本國民,大聲地爲侵略者的“勇悍”歡呼,他看見自己眼前的金光大道筆直鋪向天空,平坦得連個坑窪都沒有,然而就在他于飛黃騰達的白日夢中沉醉不醒的時候,一個巴掌卻打得他眼前金星亂冒。
傅作義主動向日軍發起了進攻,仗一打就是四個多月,居然最後打贏了,,這是什麼概念,,要知道,在國民革命軍序列中,傅作義只能算是個附庸於晉軍的二等勢力,在他之上,還有蔣、李、閻三大巨頭,以及一個遊離於這個體系外的第十八集團軍,如果傅作義都有能力向日本軍隊發起挑戰,並能戰而勝之的話,那手中握着比傅部更強大力量的閻錫山呢,掌握着整個新桂系的李宗仁呢,還有已經接收了二十個師蘇聯軍火併且還得到了美國人以民間方式暗中扶植的蔣介石呢,如同他們三位巨頭也突然猛醒,日本人還有機會征服整個中國麼,。
沒希望,至少從目前這種發展勢頭上看,希望非常渺茫,鮑禮華說的得好,這才幾年啊,從七七事變到現在,滿打滿算不過兩年零九個月時間,再往前推到九一八,也不過是九年出頭,十年不到的光景而已,十年時間,中國軍隊從不戰而潰,到局部誓死抵抗,再到局部主動發起反擊,而當初橫掃東北三省日本關東軍,卻從一個大隊追着中國方面一個師打,到一個聯隊跟中國方面一個師互有勝負,再到要出動一個混成聯隊,纔能有把握消滅中國方面一個主力甲種團,實力的消長,在不知不覺間,居然已經是天翻地覆。
如果日本最後被中國擊敗了,該怎麼辦,在今天之前,陶克陶絕對不會想類似的問題,他堅信,只要早晨的太陽還從東邊正常升起,就根本沒這種可能,然而,當他給酒井隆提了暗中聯絡中國軍方將領,贖買自家被俘人員的建議,而酒井隆居然滿口答應下來那一刻起,這個支撐了他近十年的信念,瞬間就發生了動搖,日本人沒把握從傅作義手裡再把場子找回來了,所以他們才毫不猶豫地選擇了軍事之外的手段,陶克陶當時因爲大腦中的反射弧太長,感覺到的只有震驚和沮喪,此刻被自家心腹鮑禮華一提醒,卻猛然發現,自己正在絕路上狂奔,隨即便是冷汗淋漓。
要求一個政治投機份子選擇絕對忠誠於某一方勢力,其難度絕對強於要求一個九世妓女守身如玉,見風向不對,立刻勾搭下家,幾乎是他們與生俱來的本能,哪怕這個下家曾經被他棄若蔽履,坐在辦公桌前發了大半個小時的呆之後,陶克陶伸出袖子抹乾淨臉上的汗水,再度斷然做出的決定,“你儘管去組織人手,準備出發,其他事情我自有主張,對了,順便再去準備幾套晉綏軍的軍裝,以備不時之需。”
“軍裝,。”鮑禮華愣了愣,詫異地詢問,印象中,他從沒記得歸綏城內哪個店鋪裡賣過晉綏軍的軍裝,哪怕是當作舊衣服賣都不可能,讓日本特務機關看到,肯定是抄家滅族的罪名。
“外交署的庫房裡邊就有,你儘管去敲門要,就說是我讓你去的,這個節骨眼兒上,他們不敢難爲你。”陶克陶笑了笑,又淡淡地補充,德王被軟禁在他的臨時府邸了,整個蒙疆自治政府中,現在被日本人弄得雞飛狗跳,凡是德王一系的官員,都人人自危,這個節骨眼兒上,他這個很有可能要東山再起的親日系首領,當然誰也不敢輕易得罪,並且表現得越爲強勢,越有人找上門來投靠。
鮑禮華對這種勾心鬥角的東西不太在行,索性不去想其中原委,直接表示服從,“那我就去了,老爺,你先休息一會兒,趕夜路的話,需要事先積蓄體力。”
“嗯,我知道,你趕緊去吧。”陶克陶不耐煩地揮揮手,將對方趕走,然後再度從懷裡掏出“關東軍駐蒙疆最高顧問”酒井隆給安華亭的親筆信,對着燈光重新檢視,信他一定會去送的,日本人即便最終會戰敗,也不是最近這一兩年的事情,而在僞蒙疆自治政府的位置越高,將來改換門庭時,他討價還價的餘地就越大,現在他需要做的,是在替日本人奔走的時候,順便跟國民政府那邊建立屬於自己的聯繫通道,以備將來之需,相信國民政府那邊,也歡迎草原上除了德王和李守信之外,還有第二方勢力暗中向自己靠攏。
打定了狡兔三窟的主意之後,他又努力振作精神,籌備起一些此行中可能用得上的資料,有些屬於蒙疆自治政府的內部機要文件,有些則屬於日軍的絕密,凡是他曾經接觸到的,都仔細挑選了一些放進了隨身的手提箱中,反正這次是奉了酒井隆的命令,日本特務機關不會檢查他的行李,而在此人心惶惶的時刻,所謂的蒙疆政府警察部門,也絕對不敢把注意力放在一個替日本人奔走了近十年的高級幹部身上。
事實證明,他的預料一點兒都沒錯,得到了酒井隆的授意,歸綏城內的日本特務們非但沒有對陶克陶等人做任何搜查,並且還主動替他們叫開了城門,在當值僞軍迷惑不解的目光中,將他們送了出去,一路護送到了昆都倫河渡口,才忐忑不安地揮手告別。
過了昆都倫河,就正式進入了交戰區,陶克陶和他的心腹們打起精神,小心翼翼,以每天六十里左右的速度,緩緩向傅作義部的控制範圍靠近,儘管心裡頭早就做好了準備,然而當看到日本軍隊倉惶後撤的景象,依舊震驚得瞠目結舌。
曾經以軍容嚴整而著稱的日本武士們,一個個都成了喪家之犬,非但行軍的隊伍走得瀝瀝拉拉,隊伍中的每個人,都是滿臉頹廢,滿身泥漿。
打阻擊的中國軍隊掘開了烏拉壕大堤,這是陶克陶出示了酒井隆給自己的手令之後,纔在幾名試圖湊過來“徵用”戰馬的日本低級軍官嘴裡,打聽到的消息,剛剛化了凍河水夾着冰塊,將第隸屬二十六師團的全部火炮和運送給養的汽車,都給一口吞了下去,士兵們仗着反應足夠快,才僥倖沒被淹死,可再想去增援五原城,是絕對不可能了,在這種乍暖還寒的天氣裡,沒有乾衣服穿,沒有足夠的食物果腹,繼續向前趕路的話,就等於自己找死,五原城周圍的中國軍隊甚至不用開槍,就能過來直接俘虜一羣發了高燒的病號,並且保證不會受到任何有效抵抗。
“那,那五原城裡的人呢,我是說,我是說桑原機關長,還有,還有水川次長他們。”一邊將自己隨身攜帶的乾糧拿出來給幾名低級軍官充飢,陶克陶一邊試探着打聽。
“玉,玉碎了,肯定全部玉碎了。”幾名日本軍官被幹糧噎得直翻白眼兒,斷斷續續地迴應,“五原城前天,前天下午就陷落了,派過去接人的飛機根本,根本無法能降落,裡邊的人,估計,估計一個都沒逃出來。”
注1:賀仁杰,忽必烈的寵臣,以擅於拍馬屁而聞名,在衆多漢人文官當中,最受忽必烈器重,高壽,子孫俱享富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