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風雲(六上)縱橫萬里。不能停步。因爲一停下來,就是生命的終結!看着周圍蒼茫的夜色,張鬆齡心中陡然涌起一股寒意。從頭到腳,從脊柱再到頂門。他發現自己有些明白白天時趙天龍爲什麼不肯與斯琴相認了,那絕不僅僅是因爲上一代人的仇恨延續。然後在他心中又涌起更濃的悲涼,濃得幾乎無法呼吸。
也不知道又過了多久,張鬆齡長長地吐了口氣,低聲說道:“趙大哥今後有什麼打算?我是說,幫我湊足了西去的路費之後?!”
“殺鬼子,殺壞人!”趙天龍的回答非常簡單直接,彷彿這些是自己人生的全部,根本不用仔細去想。
“沒想過多找幾個幫手?”張鬆齡笑了笑,繼續追問。
“不好找。本事太差的,帶着反而是拖累。本事太好的都像你一樣,自有一份好前程在等着,不能隨便給人家耽擱了!”趙天龍也笑了笑,搖着頭回答。
“那你還不如跟我一起去投傅作義!”張鬆齡終於找到了一個合適時機,將自己的想法和盤托出,“一樣是殺鬼子,殺漢奸。憑你的騎術和槍法,想必不難在軍中立足。”
“投傅作義?!”趙天龍輕輕皺眉,歪頭看着張鬆齡,目光裡充滿了疑問。
“人多,打鬼子會更容易些。”張鬆齡唯恐傷到趙天龍的自尊心,繞着彎子說道,“等哪天傅作義將軍的隊伍打過來,趙大哥也能衣錦還鄉。”
“衣錦還鄉?!什麼意思?”趙天龍的眼睛在黑夜中閃閃爍爍,臉上的表情看不出是惱怒還是困惑。更新快無-彈-窗純-文-字\烽煙盡處3
“就是以軍官的身份風風光光的回來!”張鬆齡趕緊出言補充,“讓從前的朋友和鄰居知道你是個有真本事的人。讓地方官員和蒙古王爺們,也主動上前來巴結你,請你原諒他們過去對你的無禮!”
“你就直接跟我說,讓我不要繼續當馬賊就是了!”趙天龍咧嘴大笑,“連小兄弟你都看不起馬賊,人家傅作義將軍就能待見我?!我千里迢迢趕過去,不是拿熱臉貼冷屁股麼?!”
張鬆齡急得在馬背上連連擺手,“趙大哥真的誤會了,我真的沒有瞧不起你的意思。你是個俠客,從古至今都受人景仰的俠客!這個我早就知道。我只是,我只是覺得,你投軍的話,可能前途更好些。至於傅作義,如果他不待見你,咱們兩個就南下去找我的老部隊。我的老長官姓紀,是個非常爽快的人,肯定能跟你談得來!”
唯恐對方不信,他又將自己進入二十六路軍的經過、投軍初期的那些見聞,以及特務團的輝煌戰績,用非常簡短的語言向趙天龍介紹了一遍。對方起初只是半信半疑地聽着,越聽,眼睛越亮,越聽,目光變得越柔和。最後,居然笑着點了點頭,低聲道:“如果二十六路真的象你說得這樣,倒是值得趙某人去投奔一回!不過這都是以後的事兒了,當務之急,咱們還是先想辦法湊足盤纏,把你送回關內去!”
能從心高氣傲的趙天龍嘴裡得到這樣一句承諾,張鬆齡已經心滿意足。廣告太多?有彈窗?界面清新,全站廣告雖然趙天龍很有可能是信口敷衍。兄弟兩個談談說說,彼此之間越談越覺得投緣。不知不覺,就把頭半夜在聊天和趕路中混了過去。
隨便啃了幾口又冷又硬的幹奶豆腐當宵夜,二人繼續向北。大概在凌晨兩點左右,來到了一片起伏的丘陵地段。趙天龍豎起耳朵四下聽了聽,確定沒有異常動靜。撥轉馬頭,繞向最高的一處丘陵背後。
剛轉過彎,數座灰撲撲的舊氈包就出現在丘陵背後的緩坡上。藉助頭頂上的璀璨星光,張鬆齡可以清楚地看到氈包周圍那一圈低矮的木頭柵欄。幾乎每一根柵欄上都積滿了鳥糞,很久沒人收拾,白花花得非常扎眼。
“汪汪汪……”聽到有馬蹄聲靠近,柵欄裡的牧羊犬咆哮着跳起,衝着外邊張牙舞爪。緊跟着,有火光一閃,從最靠近柵欄門的氈包裡頭跳出來兩個矮小卻粗壯異常的黑影,一人手裡端着把前頭帶叉子的古怪步槍,另外一人拎着火把和鬼頭大刀,齊聲斷喝:“誰,不說話就開槍了!”
“查幹,烏恩,你們兩個小兔崽子開槍給我試試!”趙天龍張開空空的雙手策馬上前,衝着柵欄裡邊怒斥,“老疤瘌平日就是這麼教你們的?客人來了先給他個下馬威?!”
“沒,沒有!”聽對方開口就叫出了自己和師父的名字,兩個粗壯少年知道來者必然是熟人,訕訕地垂下的武器,“剛纔黑燈瞎火,沒看出大叔是誰來!”
“現在呢,看出來了!”隔着一道柵欄,趙天龍將頭湊到火把照得到的範圍內,促狹地笑。廣告太多?有彈窗?界面清新,全站廣告
查乾和烏恩二人左看右看,還是沒從記憶中翻出同樣的面孔。紅着臉,訕訕地賠罪,“沒,沒有!大叔別怪,我們兩個記性,記性不算太好!”
“你們記不住我就對了!”趙天龍跳下馬,輕輕地給了兩小夥子一人一巴掌,“開門,開門,開門,把馬幫我牽進去喂上。多放點兒豆子,別心疼錢,沒人能從你那缺德師父手裡佔到便宜!!”
他說得越大大咧咧,兩個少年越不敢違抗。手忙腳亂地開鎖推門,放外邊的客人和馬匹入內。然後一個人小跑着去張羅飼料,另外一個則束手束腳地站在“貴客”身旁,等待下一步命令。
“愣着幹什麼,還不把你那缺德師父給喊起來!”趙天龍絲毫沒有做客人的覺悟,瞪了身邊的小夥子一眼,低聲呵斥。烽煙盡處3
“師父,師父…….”粗壯少年烏恩紅着臉,不知道該怎樣跟“貴客”解釋,“師父已經睡下了!今晚,今晚還有……”
說着話,他的眼睛偷偷地瞄向柵欄內的空地。張鬆齡順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見一輛碩大無比的雙輪馬車躺在不遠處,每個木頭車輪都足足有一米高,車廂上描金畫銀,在星光下顯得華貴而又神秘。
“你把這個給老流氓看!”趙天龍彷彿早就料到烏恩會有此一說,從信手從腰間摸出半塊銀元,遞給了對方。“讓他把氈包裡的女人給攆走。都什麼歲數了,還這麼風流。就不怕得了馬上風!!”
“唉!唉!”烏恩既不敢接茬,也不敢還嘴。連聲答應着,抓起銀元,跑向最大一座氈包。片刻之後,明亮的燭光在氈包內亮起,緊跟着,氈包門打開,有名妖嬈的女子打着哈欠從裡邊走了出來。
“大半夜的,誰這麼沒眼色啊!”被人從熱被窩裡攆走,女人顯然非常不滿。明知道打擾自己的人肯定是趙天龍和張鬆齡兩個,還明知故問,“趕着看絕症麼?!還是馬上要生孩子了?!”
“高雲,別亂說話。來的是我的老朋友!”一個鬚髮皆白,腦門上有一道暗紅色刀疤的老者從門口追出,先衝着女人呵斥了一句,然後笑呵呵地跟趙天龍打招呼,“小龍啊,你怎麼想起來看四叔了?!裡邊坐,裡邊坐。烏恩,把棗枝喊起來,給她龍叔燒茶!”
“我來看看,長生天什麼時候把你這老流氓收回去!”趙天龍狠狠地瞪了老者一眼,怒其不爭,“估計快了,照你現在這個作孽法!”
“呸呸呸,晦氣,晦氣。你這孩子,從小就跟四叔過不去。長大了也不知道改一改!”老者向門外吐了幾口吐沫,連連跺腳,“進來,進來,別在外頭說話,夜風太硬。你們小年青兒火力壯,我這老骨頭可禁不起吹!”
“你是自己把自己給淘空了,怪得了誰?!”趙天龍鄙夷地看了他一眼,拉着張鬆齡,大步朝氈包裡頭走,“這是我剛結識的好兄弟,姓張,他有一批上好的獵物要出手。這是老疤瘌,江湖郎中。你們口裡人平日說的蒙古大夫,就是他這種人!”(注1)“見過四叔!”張鬆齡可不敢象趙天龍一樣,胡亂開一個比自己大了足足三倍的長者玩笑,快步上前,衝着老疤瘌深深鞠躬。
老疤瘌沒想到他如此禮貌,趕緊伸手攙扶,“別客氣,別客氣。都是一家人,你這麼客氣幹什麼?來,來,趕緊氈包裡坐。烏恩,等會兒再去殺一頭羊煮了,咱們好好招待一下貴客!”
說着話,他仔細端詳張鬆齡的模樣。越看,越覺得順眼。“小夥子口裡哪的人啊?是官宦之後吧?!小龍這孩子,平素沒心沒肺的,你多替我管管他。讓他也做點兒正經事兒,漲漲出息,別二十好幾了,連個媳婦都找不下!”
“老不正經,你還好意思說我!”趙天龍跳過來,一腳踢上氈包門,“都奔七十的人了,居然還找妓女過夜。你就不怕被她吸成人幹!”
“六十五,六十五!”老疤瘌紅着臉擺手,“離七十還遠着呢…”
“四捨五入!”趙天龍氣呼呼打斷。
“哪有你這麼入法?!”老疤瘌滿臉委屈,低聲辯解,“況且我這也是積德行善。你想想,我給她治那種病,肯定得去根兒不是?如果跟我睡了卻沒傳染給我,不就證明她病已經全好了麼?!”
“對,你不入地獄,誰入地獄。長生天下輩子肯定把你變成一匹種馬!”趙天龍繼續數落,恨鐵不成鋼。
張鬆齡在旁邊聽得渾身發癢,偷偷將自己剛剛被老疤瘌拉過的手在褲子上抹了抹,以防傳染上某種莫名其妙的病毒。這個動作卻絲毫沒能瞞過另外兩個人的眼睛。趙天龍哈哈大笑,指着老疤瘌的鼻子樂不可支。而老疤瘌,則訕訕的搖了搖頭,淡然道:“你放心好了,我這貝輩子就靠給女人治髒病吃飯,絕不會讓自己也染上。況且你還是童男子,陽氣十足,等閒陰邪根本侵不進身體裡頭!”
注1:口裡,張家口以南。在塞外,對中原來的人統稱爲口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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