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秒記住,
事實上,入雲龍遠不及熒幕中演繹的那般英俊瀟灑,他的皮膚很糙,膚色也很深;他的臉型太硬,就像一塊被風吹皺了的石頭,因爲長時間於曠野中奔波的緣故,他的眼神略略帶一點兒僵,看人時總像在死盯着,讓人感覺很不舒服,至於他的性子,更與熒幕上那個智勇雙全的傢伙大相徑庭,執拗,敏感,甚至還有一點點兒魯莽,唯一沒有被編劇寫錯的是,他很驕傲,驕傲得就像一頭飛在雲端的天鵝,寧可跌下去摔得粉身碎骨,也不能容忍羽毛上有半點泥污。
而那時候的張鬆齡,連共青團員都不是,更談不上什麼信仰堅定,他甚至連喇嘛溝游擊隊的大門都不想進,在那達慕大會結束之後的第二天,就匆匆忙忙向斯琴郡主告辭,搶在紅鬍子拉自己入夥之前跑得遠遠的,以免真的到了把話說開的時候彼此都覺得尷尬。
他之所以急着跟斯琴等人告別,還有另外一個原因,那就是,扎嘎爾王爺的特使已經打道回府了,如果現在就啓程去追的話,也許在半路上還能將此人堵住,在整個那達慕大會期間,此人曾經有意無意地幫助了張鬆齡好幾回,同時也在有意無意之間,給張鬆齡找了很多麻煩,如果不將此人的真實身份弄個水落石出的話,張鬆齡心裡頭會覺得非常不踏實。
但是,這兩個告別的理由,都不能宣之於口,所以張鬆齡選了第三個,推說自己家中有事情需要處理,得儘早返回中原去,誰料還沒等他將一番瞎話說完整,烏旗葉特右旗的女主人斯琴已經變了臉色,上前一步擋住屋門,沉聲追問道:“恩公莫非是嫌我的酒不夠淳麼,還是我的羊肉不夠鮮嫩,。”
“是啊,是我們兩個招待得不盡心麼,還是王府中有人得罪了你,。”斯琴的一對雙胞胎侍女,荷葉與青蓮也搶上前,像兩隻憤怒的小麻雀一般嘰嘰喳喳地質問,“你儘管把原因說出來,讓郡主替你討還公道。”
“不是,不是,郡主殿下誤會了。”張鬆齡被問得好生尷尬,連忙出言否認。
“那你爲什麼走得這麼急,
。”斯琴的臉色稍霽,卻依舊不肯讓開出門的道路,“難道是怕日本鬼子找上門來,我會把你給交出去,。”
“不是,不是,真的不是,口裡那邊還有很多事情等着我去做,所以得抓緊時間返回去。”張鬆齡知道自己無意間又犯了人家的規矩,一邊搖頭,一邊將手指向趙天龍,“不信你們問他,我來這裡之前就跟他說過,幫你打發了白音,然後就馬上離開。”
趙天龍心裡頭也不希望這麼快就跟好朋友分別,所以先前一直抱着膀子在旁邊偷偷看熱鬧,此刻見張鬆齡將皮球踢向了自己,聳了聳肩,不情不願地幫腔,“他是跟我說過,要回口裡那邊去找他原來的老隊伍,不過我聽洪爺說,他原來的隊伍已經被日本鬼子給打殘了,此刻根本不知道在什麼地方休整呢,所以呢,我覺得早走幾天,晚走幾天,其實沒啥關係!”
“你……!”張鬆齡沒想到入雲龍居然重色輕友到了如此地步,直氣得兩眼冒火,“你當時還跟我說要一道去投軍謀出身呢,還打算不打算去了,。”
答案是明擺着的,趙天龍紅着臉,偷偷地看了一眼斯琴,有些慚愧地迴應,“這不,這不事情有了變化了麼,反正也是打小鬼子,在哪還不都一樣,,我已經跟斯琴商量過了,等忙完了這幾天,就上喇嘛溝去投奔洪,投奔游擊隊,相信王隊長不會把我往門外攆。”
豈止不會往外攆,相信紅鬍子會倒拖着鞋子一直迎到山腳下來,張鬆齡早就猜到入雲龍會做如此選擇,心裡偷偷地嘀咕。
入雲龍本領高強,俠名遠播,對黑石寨周圍的地形地貌又瞭如指掌,紅鬍子得到他,簡直是如魚得水,如虎添翼,而藉助喇嘛溝游擊隊的名號,入雲龍也可以降低許多與斯琴繼續相處下去的阻力,畢竟斯琴身邊那些宿老們反對二人在一起的主要理由之一就是入雲龍的馬賊身份,喇嘛溝游擊隊雖然是日本鬼子的眼中釘,卻也算南方國民政府的人,無論如何都跟馬賊扯不上關係。
只是如此一來,兄弟兩個日後再相見恐怕就難了,即便還有機會,也難說彼此之間是朋友還是敵人,想到這一層,張鬆齡心裡頭未免有些黯然,輕輕嘆了口氣的,低聲說道:“王隊長是個豪傑,相信他那裡肯定容得下你,但你自己也得多注意,畢竟軍隊裡頭規矩多,不像你原來一樣,什麼事情都是自己做主,一個人吃飽了全家不餓。”
“那是,兄弟你放心,我自己心裡頭有準備
。”雖然相處的時間只有短短二十幾天,入雲龍卻非常珍惜跟張鬆齡之間的這段友誼,也輕輕嘆了口氣,低聲說道:“斯琴剛纔沒別的意思,只是想讓你在王府這裡多住幾天,好好招待你一下,畢竟前幾天她都忙着應付其他客人,難免會有怠慢的地方,我們蒙古人如果連救命恩人都怠慢的話,就等同於往自家祖宗靈牌上潑髒水,早晚會遭到佛祖的懲罰。”
“我真的不知道有這規矩,我是看到那個王爺的特使已經走了,才……。”張鬆齡擺擺手,低聲解釋。
“我知道,我沒有怪你的意思。”趙天龍迅速打斷,“斯琴剛纔也沒有怪你的意思,說真的,我很希望你留下來,你們那個蔣總統不像是個明主,不值得你替他賣命,老窩都被日本人給抄了,他現在連戰書都沒敢下,“
“我不是替他一個人賣命。”張鬆齡登時覺得臉上火辣辣的,就像被人反覆抽了幾十記耳光一般難受,喪城失地,屢戰屢敗,這些事情都可以解釋,畢竟敵我實力相差懸殊,以往那些敗仗輸得雖然很難看,卻也有情可原,但中央政府至今還沒跟日本人宣戰這件事,卻怎麼洗都洗不出亮色來,從“七七事變”到現在,戰爭已經持續了一年有餘,若是從“九一八事變”開始算起,戰爭就已經進行了整整七個年頭。
見張鬆齡好像有所動搖,入雲龍繼續趁熱打鐵,“你不也跟我說過麼,你們老二十六路一直打得非常艱苦,卻一直被老蔣當前窩的孩子看待,遲遲得不到補充,而他的那些嫡系部隊,即便打得再爛,也始終被優先照顧,要人給人,要槍給槍。”
類似的牢騷,張鬆齡的確曾經跟入雲龍發過,但抱怨歸抱怨,他卻從沒想過改換門庭,共產黨的隊伍裡,同樣有讓他看不順眼的地方,況且共產黨的隊伍一直是在敵後小打小鬧,遠不如在老二十六路軍裡頭,面對面跟鬼子死磕快意。
“留下來,我讓你做我的梅林,把整個右旗的隊伍都交給你訓練,等咱們翅膀硬了,就馬上跟小鬼子翻臉。”還沒等他想清楚該怎麼跟入雲龍說明白自己的真實想法,斯琴已經迫不及待,先向外看了看,然後大聲提議。
“這,,!”張鬆齡不知道怎樣拒絕才能避免更多的誤會,皺着眉頭沉吟。
與小王爺白音,鎮國公保力格等人一樣,斯琴麾下也有一夥完全屬於她自己的私兵,規模大約在一百人上下,個個都是精壯小夥,只是訓練得很不得法,所以戰鬥力非常一般,如果按照老二十六路特務團培養新兵的模式重新鍛造一番的話,相信用不了太長時間,就可以讓這支隊伍脫胎換骨
。
但憑着烏旗葉特右旗的百十名騎兵,很難在草原上翻起什麼浪花來,況且張鬆齡也不認爲自己能掌控得住斯琴的私兵,畢竟斯琴麾下還有很多老人在盯着這支隊伍,而自己又是遠道而來的漢家伢子,連一句蒙古話都不會說。
“如果你留下來,我就把荷葉嫁給你。”見張鬆齡始終不肯給自己一句爽快話,斯琴毅然決定投入更多的籌碼,“如果你想把她們姐倆都要了,我也可以考慮,只要你肯留下來幫我。”
“郡主,。”雙胞胎姐妹被打了個措手不及,拖着長長地抗議聲逃出屋外,卻不肯跑得太遠,躲在院子裡的一塊太湖石後,探頭探腦地看張鬆齡的反應。
“郡主殿下誤會了,真的誤會了。”張鬆齡窘得滿頭大汗,一邊擺手,一邊努力解釋,“我,我不留下,還有其他原因,畢竟我是老二十六路特務團出來的,不能辜負了老二十六路的培養之恩。”
“可老二十六路已經打散架了,你回去之後,也改變不了什麼,說不定連口氣都沒等喘勻,又被老蔣趕到陣地上去做炮灰。”急於將好朋友留下,入雲龍有些口不擇言。
張鬆齡立刻如同被觸了逆鱗般,回過頭,對入雲龍怒目而視,“那也好過了留在游擊隊,游擊隊根本成不了事,趁鬼子將重點攻擊目標放在武漢那邊,還能折騰出點兒動靜,一旦鬼子把目光從南方收回來,開始着手清理地方上的反抗者,我看不到游擊隊有任何活路。”
越說,他的思路越清晰,越說,他的語氣也越沉重,“我不否認紅鬍子是個人物,也不否認游擊隊敢跟鬼子拼命,可他們畢竟太弱小了,即便有你這樣的高手加入,有斯琴郡主暗中幫忙,一時半會兒也改變不了他們實力孱弱地現狀,他們沒有足夠的重機槍,沒有火炮,沒有足夠的子彈,甚至連糧食供應都成問題……”
“可他們有人心。”一個清脆的女聲突然插了進來,硬生生將張鬆齡的話頭掐斷,蒙古郡主斯琴側開身體,讓出道路,兩隻眼睛裡頭怒火跳動,“你對我有恩,我不能知恩不報,但我不想聽你再說游擊隊的任何壞話,荷葉,青蓮,去替張兄弟準備乾糧,咱們吃完午飯就送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