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紅鬍子點點頭,臉上的笑容略微有些發苦,去年下半年的一系列戰鬥,打出了游擊隊的名聲,擴大了游擊隊的影響,同時也把自己臥薪嚐膽積攢了多年的家底兒,犧牲了個乾乾淨淨,如果不將由白俄馬賊改編而成國際中隊計算在內的話,眼下游擊隊的實力甚至還不如白音小王爺的私兵,而在國際中隊的使用上,軍分區那邊一直要求游擊隊儘量保持低調,畢竟白俄馬賊的前身是從蘇聯潰退到中國的殘兵敗將,傳揚出去,難保會對中蘇兩國的關係有影響,
“不過小鬼子即便敢主動發起進攻,也難取得什麼決定性的戰果,畢竟咱們已經展現了相應的實力,絕非軟柿子可捏,周圍的蒙古貴族們,如今也愈發不相信日本人能迅速吞掉中國鬼話了,”見紅鬍子的臉上寫滿了擔憂,張鬆齡又笑着安慰,
“但也不能掉以輕心,”紅鬍子笑了笑,低聲提醒,“白音小王爺可是有名的兩頭蛇,誰也說不準下一次他會拿哪個腦袋對着咱們,雖然眼下咱們跟他在合夥做生意,可萬一小鬼子給他的好處,超過了開鹽場所得,他的態度難免又會發生搖擺,”
“我會盡量控制住浴鹽添加物的配方,設在左旗的鹽場裡頭,也儘量安排態度傾向於咱們的關內移民來做技術和管理骨幹,反正白音小王爺,也更願意僱傭漢人在他的鹽場了做工,應該看不出我的這些手段,這樣,萬一哪天他又想幫鬼子對付咱們,鹽場那邊肯定會提前有所反應,”張鬆齡點點頭,迅速想拿出了一個切實可行的解決方案,
“想辦法安排兩個咱們游擊隊自己的人去鹽場,具體人選我來找,你負責培訓他們技術,然後盡當作技術骨幹將他們送進去,”王鬍子想了想,又迅速補充,
他們兩個都是崇尚實幹的人,互相提醒着,很就拿出一整套專門針對白音小王爺的危機預警方案,隨即又迅速將話頭轉道主題上,商量如何將上級部門的指示落到實處,以遊擊大隊目前的綜合實力,把握機會,搶先向鬼子發起進攻,肯定是白日做夢,但這也不意味着大夥就什麼事情都不做,趁着小鬼子還沒積蓄起力量之前,積極擴大游擊隊的影響範圍,以喇嘛溝的游擊隊營地爲中心,建立起一小塊完全支持八路軍的游擊區,乃至解放區,卻是現在就可以進行的嘗試,反正居住在營地附近的蒙漢百姓,特別是山南一帶的拓荒的漢人,原本就是游擊隊的堅定支持者,把行政管轄權從暗處變更到明處,不過是換塊招牌的問題,應該不會引起什麼動盪與反彈,
“關鍵是要給他們追隨游擊隊的理由,”來了草原這麼久,張鬆齡多少也瞭解到了一些本地百姓的思維傳統,非常現實地提議,“否則,光是讓他們按時繳稅的話,給誰交不是交啊,,咱們怎麼着也不能像小鬼子一樣,用刺刀逼着他們服從統治,”
從辛亥革命那時起,甚至更早,草原就陷入了徹底無政府狀態,蒙古貴族、馬賊、東北軍,你來我往,爭鬥不休,誰也不能建立起有效統治,誰也不能保證自己的實力長盛不衰,受他們的牽連,當地百姓就習慣了統治者旗號的變幻,反正蒙古貴族也好,東北軍也好,馬賊也罷,誰都只會向老百姓伸手要錢,只不過前兩個要錢打着各種冠冕堂皇的名義,後一個則乾脆地把所有明目,都統一成一個“保安費”,顧名思義,交了保安費,則馬賊老爺們保你一時平安,如果哪個膽敢拖欠不交的話,哼哼,家破人亡的下場都算輕的,
“山南的幾個漢人村落,還是讓他們繼續自治,讓農民們自己選出村委會,村子的日常運營費用,由村委會自己決定,所有賬目必須按時向全村公開,加上自願捐獻給咱們游擊隊的部分,最高也不能超過田間收入的十分之一,蒙古人這邊,則尊重他們的傳統,由斯琴王府派人來管理,但人頭稅也儘量讓幫他們爭取降下一些來,我負責去跟管家溝通,雖然斯琴不在家,估計他也不會駁了我的面子,”作爲半個地頭蛇,紅鬍子對當地情況的瞭解更深,稍加琢磨,便拿出了一整套可以讓百姓立刻看到好處的改革方案,
不過張鬆齡卻不大看得上種田和放牧的那點兒收入,在他的老家一帶,由於受到了韓復渠的新農村建設影響,家住農村的百姓們謀生手段已經漸漸變得多樣化,雖然比起城裡人來說還是辛苦許多,但是收益卻遠遠超過了傳統的從土地裡刨食兒,
“精鹽提純和浴鹽生產,都是無法隨便搬遷的大產業,設在白音的地盤上,遠比設在游擊隊身邊安全,不過還有其他一些不需要形成規模化的小產業,就可以放在村子裡,”一邊回憶着自己老家那邊能夠賺錢的生產方式,張鬆齡一邊低聲分析,“每個作坊只要十幾個,到二十幾個人,咱們出技術,出本錢,並且負責聯繫銷售渠道,村委會負責組織作坊生產,利潤應該比種田來得高,游擊隊的收益,也能再多幾條渠道,即便小鬼子集中兵力向游擊區發起大舉進攻,只要百姓們能及時撤走,損失的也不過是幾個小作坊,花不了多少開銷,就能換個地方再建起來,”
“這.......”紅鬍子愣了愣,隨後笑着抱怨,“有這種好辦法,你怎麼不早點兒說,咱們以後連稅都不用讓游擊隊區的老百姓交了,光從作坊裡分紅就行了,”
“我也是想到哪就說到哪,最後成與不成,還不一定呢,”張鬆齡笑了笑,低聲解釋,先前不給紅鬍子提大辦作坊的建議,其實主要是對八路軍游擊隊的政策還不算了解,不敢胡亂出主意,但是連開辦集市和鹽場這兩種明顯開先河的事情,軍分區那邊都沒有強烈表示阻止,在游擊隊控制區內開辦一些小手工作坊改善民生,應該也不成什麼問題了,
“沒事兒,反正開不成,咱們也損失不了什麼,一旦開成了,就能給百姓多找一條生路,”紅鬍子認定了張鬆齡是自己的智多星,拍打着他的肩膀,大聲鼓勵,
“最簡單是擀氈子的作坊,然後就是熟皮子和熬骨膠,”張鬆齡點點頭,將自己能想到的,技術上也最容易實現的方案,一一列舉,“每年秋天,蒙古人爲了保證牲畜有足夠的乾草過冬,都會集中宰殺一大批牛羊,皮子、肉類的價格在這段時間會大幅向下波動,而骨頭、羊角和牲畜的腦袋、蹄子,會像垃圾一樣扔掉,在山南的村落建立幾個手工作坊,夏天時收羊毛擀成氈子,秋天時收購皮子集中起來硝制,骨頭、牛羊蹄子和不成型的角,則可以到草原上隨便撿,或者隨便給點兒精鹽,向牧民們換,集中起來熬製膠,再定期把氈子、皮革和骨膠集中到一起,到月牙湖畔的市場上賣給前來做生意的口裡人,換回日用品,短時間內,就能讓山南那幾個村子的百姓生活水平提高一個臺階!”
“着啊,我怎麼沒想到這一層,”紅鬍子激動得直拍自己大腿,“到底是讀過高中的,跟我們這些大老粗就不一樣,要是你能早來兩年,老子就不會窮得連百十個兵都養不起了,”
“這些只是初級產品,技術容易,生產設備也相對簡單,有幾個木盆子,幾口大鍋,就能完成,”張鬆齡笑了笑,繼續給出更高一層選擇,“提純鹽的時候,我還在鹽沙裡頭髮現了天然純鹼,含量不高,但稍微變更一下流程,就能當作精鹽的副產品生產出來,”
“然後賣給老百姓蒸大白饅頭,那種又酸又臭的黃米麪餅子,我是受夠了,”紅鬍子揮了下胳膊,大聲強調,“原來還以爲他們把黃米麪發過了頭,後來才知道,他們用的鹼面兒,全是從牆根兒處刮下來的,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夜裡頭撒下的尿,”
“呵呵,”張鬆齡被逗得啞然失笑,當地百姓捨不得買鹼面兒,也很難買到關內城裡人日常用的純鹼,就採取土辦法,從被雨水打酥了的老牆根刮下發白的土沫,自己熬製一種喚作‘小鹼’的東西,用這種東西揉出來的麪食,當然比不得用純鹼揉出來的麪食鬆軟,並且還帶着土硝特有的尿騷味道,也難怪紅鬍子會大聲叫苦,
“你別笑,他們自己也知道小鹼兒味道不怎麼樣,就是沒辦法而已,如果你能提純出鹼面兒,只要價錢合理,他們肯定搶着買,”紅鬍子顯然誤解了他的意思,紅着臉說道,
“鹼是肯定要生產的,但我更傾向於,把它作爲保證白音跟咱們繼續合作的條件,提供技術給他,讓他的鹽場來生產,”張鬆齡搖搖頭,低聲解釋,“小王爺是個無利不起早的人,咱們這邊不斷拿出新東西勾着他,就能讓他不斷想從咱們手裡得到更多東西,輕易捨不得跟咱們翻臉,”
“行,你說的算,”紅鬍子腦子轉得一點兒都不慢,很就明白了張鬆齡要把從鹽沙裡提取鹼面兒的技術轉讓給白音的理由,點頭表示同意,“就是,大頭都給他佔去了,想想就有點兒他孃的虧得慌,”
“咱們自己雖然不生產純鹼,卻可以用純鹼成品和提取骨膠的副產品,開作坊造肥皂,”見紅鬍子臉上帶着明顯的不甘心的,張鬆齡繼續補充,“也是兩三個人,用木頭模具就能造出來,若是將來條件成熟了,還可以放入浴鹽的配料,把肥皂變成香皂,只是做香皂的相關技術,我就不清楚了,需要託人去買資料,”
“夠了,夠了,肥皂就夠了,太高檔的東西,估計也會跟浴鹽一樣,當地沒幾個捨得花錢買,”紅鬍子越聽越高興,像個小孩子般手舞足蹈,,
“如果能保證游擊區長時間不受攻擊,還可以開碳窯、磚窯和石灰窯,燒木炭、紅磚和石灰,不過這三樣投入較大,窯也得專門從口裡請老師父來幫忙搭,就只能暫時放在以後再考慮了,”張鬆齡回憶着自己老家那邊的情況,繼續說道,跟魯南地區比起來,連最基本的工業產品都無法自給自足的黑石寨一帶,就如同一張白紙,任何賺錢的產業都可以照搬照抄過來,根本不受任何限制,
“沒事兒,沒事兒,飯要一口一口吃,真要起磚窯的話,咱們也未必能招募到那麼多合適的工人,畢竟山南那邊的老百姓,都是過來開荒的,家家都有自己的地,抽不出太多的勞力到作坊裡幫工,”紅鬍子倒是知足,笑呵呵地說道,
“那就先從最初級的擀氈子和熬骨膠做起,等條件成熟了,再考慮其他,”張鬆齡也怕一下子弄得東西太多了,反而亂了頭緒,笑了笑,做出最後總結,
“也不能光想着幫老百姓開作坊賺錢,得想辦法教育他們,讓他們知道什麼是國家和民族,”紅鬍子斟酌了片刻,又做出一條補充,“如果光靠給好處爭取民心的話,咱們能給出的東西再多,也比不過小鬼子,”
“小鬼子根本沒拿咱們中國人當人看,纔不會主動給百姓謀取福利呢,”張鬆齡不敢苟同這個觀點,笑着搖頭,
“那可說不定,”紅鬍子繼續堅持自己的意見,“現在小鬼子是相信憑藉他自己的實力可以征服中國,所以才一味地仰仗武力,而萬一他發現武力壓制不能盡奏效,便會嘗試着其他手段,想當年,康熙爺一條“永不加賦”,立刻把大清的統治穩定了下來,那時候的滿洲人,對中國來說,又何嘗不是外來入侵者,,”
“那.......,”這下,輪到張鬆齡驚詫了,他沒想到,看上去並未讀過多少書的紅鬍子,說起話來居然能如此引經據典,終大清一朝,滿洲統治者都視其他華夏大地上的其他各民族爲奴隸,所以纔有了那句,“寧與友邦,勿與家奴”,但滿清的統治卻延續了二百餘年,究其原因,統治集團敢於主動讓利於被征服者,起了相當大作用,特別是康熙朝的永不加賦,雖然只落實到了有限的幾個省份,卻讓終日食不果腹的小老百姓們,又看到了生存下去的希望,又找到了苟活下去的理由,
紅鬍子想得無疑比張鬆齡周全,點點頭,繼續強調,“除了切實給他們的好處之外,還得想辦法教育他們,特別是當地的年青人,即便從給咱們游擊隊培養後備力量的角度,也應該這麼辦,”
這就不是張鬆齡所長了,他只剩下了瞪圓眼睛幹聽的份兒,紅鬍子想了想,繼續說道:“你最近培訓新兵時,給大夥講的那些東西,我覺得很好,咱們不妨在山下也開一個夜校,由你、小吳和游擊隊裡其他讀書相對比較多的人當老師,教周圍百姓讀書識字,順便也對他們進行愛國主義教育,還有,你們青年學生會唱的那些歌,也撿熟悉的,教給新兵和百姓們幾首,可以鼓舞士氣,也可以寓教於樂,”
“叫他們讀書,還教他們唱歌,,”張鬆齡的思路有點跟不上紅鬍子的腳步,望着對方的眼睛,詫異地重複,山南那些口裡來的移民,基本上連他們自己的名字都寫不出來,在他們之間普及教育,恐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至於唱歌,讓一羣閒下來只會哼**小調的傢伙們,喜歡上慷慨激昂的抗日歌曲,不是太難爲人了麼,,簡直就是教一羣鴨子學狗叫,誰是那塊材料啊,,
“對,你先從在附近村子裡有家的新兵教起,然後再帶着他們去教山下的百姓,慢慢來,只要調子好聽,他們肯定會學,學着,學着,就明白裡邊的意思了,”紅鬍子對自己的設想非常有把握,笑呵呵地給出相對具體的實施方案,
“那我就試試吧,不過我很久沒唱過了,未必還記得幾首,”張鬆齡雖然不太相信紅鬍子的這個辦法的可行性,卻也不在乎做一些嘗試,畢竟游擊隊的日子太單調了,多一些歌聲,也能給日常生活平添幾分樂趣,
他是個說幹就幹的性子,當晚從紅鬍子這裡告辭回到宿舍後,就藉着煤油燈光,把自己還能想起來的抗戰歌曲,逐一回憶了出來,謄抄在了紙上,
最深刻的,就是那首《五月的鮮花》,已經過去兩年了,當初彭薇薇一句一句教他唱歌時聲音,至今還在他心底迴盪,幾乎不用刻意去想,便能跟着哼出全部旋律,
另外一首至今不曾遺忘的,就是那曲《松花江上》,那是當年血花社的青年學子們最拿手的曲目,每次唱起,必會引發無數人含淚相和,
帶着對逝去的戀人和朋友們的思念,張鬆齡把這兩首歌,作爲優先選擇,嘗試着教給了游擊隊的新兵們,最初場景果然如他所料,五音不全的新兵們怎麼唱都不是歌曲原來調子,演繹出來的旋律五花八門,但是很,便有人漸漸被歌聲感動,全心全意地投入了進去,全心全意地唱出了歌曲的每個音節,每一個字符,
“我的家,在東北松花江上.......”一次唱歌時間結束,張鬆齡滿意地舉頭張望,卻意外地發現,紅鬍子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在了新兵教室的窗外,傾聽着悲愴的旋律,整個人靜如一座雕塑,
東北人紅鬍子,做過山賊,東北軍連長,八路軍游擊隊大隊長,沒做過亡國奴,/AU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