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烤羊交給張鬆齡負責照看,趙天龍又開始撿石塊搭另外一個竈臺。因爲要往火上架鐵鍋的緣故,第二個竈臺結構遠比第一個複雜。以至於三人身邊的石塊根本不夠用,還得多花些力氣到更遠的地方去搬。
趁着趙天龍四下尋找合手石塊的功夫,張壽齡將身體朝弟弟跟前湊了湊,壓低了聲音詢問:“入雲龍不是有名的獨行大,大俠麼?怎麼加入**游擊隊了?還有你,今後打算怎麼辦?難道拼了性命換了的中校就不做了?!”
“他是跟我們王隊長,就是你們嘴裡的紅鬍子,兩人惺惺相惜。所以就乾脆加入了游擊隊!”一邊翻動着穿羊肉的木棍,張鬆齡一邊低聲跟自己的哥哥解釋,“至於我那個中校,呵呵,不做也罷!”
“怎麼了,你得罪人了?!”見自家弟弟上露出了悻然的表情,張壽齡緊張地追問。
“也不是得罪了人!但是那的確屬於一筆糊塗賬!”張鬆齡咧了下嘴,低聲補充,“這麼跟你說吧!我那個中校實際上是追授給死人的。但是我這個死人居然還活着,您說上頭是該把這個軍銜收回去好,還是繼續讓我留着好?!收回去吧,他們就得解釋爲什麼當初把我一個大活人當死人給丟戰場上了。不收回去吧,我總計才當了半年的兵,這官升得也太快了些!”
“那也總得給你個說法啊!”張壽齡越聽越覺得鬱悶,忍不住扯開嗓子嚷嚷,“光這麼稀裡糊塗着,就能當沒這事兒了!這不是掩耳盜鈴麼?!”。
“不糊塗着還能怎麼着!”張鬆齡嘆了口氣,輕輕聳肩,“那麼多把部隊打光了的師長、旅長還沒地方安置呢,誰還能記得我一個小小的連副來?!”
有些話,他不想讓哥哥知曉,免得家中的長輩們聽了後爲自己擔驚受怕。特別是去年中統的人千方百計想讓自己去重慶,而好朋友彭學文卻暗中阻止的事情,更不能明說。此事背後那潭子水太渾了,自己的家人根本沒資格攙和,所以不知道最好。張鬆齡甚至懷疑,大夥在從五原回來的途中遭到日寇和僞滿洲**的聯手截殺,也與自己身上的糊塗帳有牽連。只是他眼下沒有任何證據,也實在不願意往那方面多想。畢竟,彭學文是彭薇薇的哥哥,如果大夥返程的行蹤被泄漏出去的事情着實與此人有關的話,張鬆齡根本不知道自己今後該怎麼面對他!
“可你,可你畢竟是立過大功的人!”張壽齡從口袋裡掏出一張舊報紙,指着上面的照片,憤憤不平,“先炸了鬼子的大炮,又捨生忘死救了你們團長?馮安邦長官親自給你頒發了勳章,孫連仲將軍說你是青年學生的楷模!難道,難道這上面寫得都是假的?”
“當然不是假的,可那也是去前年八月的事情了!”張鬆齡劈手搶過舊報紙,凝神細看。照片上的年青軍官看上去很英俊,兩隻眼睛裡透着滿滿的自信和對未來的美好憧憬。他立刻就想起來了,這張照片是他第一次受到嘉獎時,一位從大後方飛來的女記者幫他照的。他當時還說了很多豪言壯語,還跟對方約定,有朝一日飲馬東京,一起去看櫻花。現在回想起來,才知道那時的自己有多麼的單純,多麼的幼稚。
“打娘子關戰役時,我受了重傷,然後就跟大部隊失散了。是當地一家獵戶把我擡了回去!”用盡量簡短的語言,張鬆齡向哥哥解釋自己這兩年多來的經歷,“在他們家我足足養了半年的傷,才終於恢復了元氣。這期間我那個老部隊又跟小鬼子打了很多場硬仗,很多我認識的長官,包括我們馮師長,都以身殉國了!”
“那你們孫長官呢,他不是也很賞識你麼?!”張壽齡不甘心,皺着眉頭繼續追問。
“孫長官的部隊打殘了,在重慶賦閒了很長一段時間。直到去年十月,據說才又找到機會重新出山帶兵。而那時,我已經在游擊隊落下了腳!跟入雲龍、紅鬍子,還有其他弟兄很投緣,所以也就沒心思再回去找老長官了!況且回去之後,我也不知道他那裡還有沒有我的位置!”
“怎麼,怎麼會沒有呢。畢竟,畢竟你是他一手帶,帶出來的!”張壽齡小聲嘟囔着,試圖勸弟弟仔細考慮眼下的選擇。他能看得出來,自家弟弟跟趙天龍等人很投緣,也很滿足目前的生活。可游擊隊畢竟不是正規軍,地方部隊的中隊長也遠比不上第二十六路的中校身份來得顯赫。況且眼下雖然是國共合作親密,誰知道將來打敗了日本人之後,國共兩家會不會重新爭奪天下。如果再像當年那樣突然翻臉,弟弟就徹底從英雄變成了叛匪,整個家族都得受其牽連!
正思索着該怎樣把這番道理掰開揉碎了跟自家弟弟講明白,趙天龍已經又抱着一大摞石塊走了回來。一邊動手壘第二個竈臺,一邊氣喘吁吁地跟他套近乎,“大哥從山東那邊過來,路上還算順利吧?!遇沒遇到不開眼的小蟊賊?”
“還行!”張壽齡笑了笑,有一句沒一句地迴應,“出張家口之前路上的釐卡,裡頭還是原來那些老熟人,雖然他們眼下是替小鬼子賣命了,卻也不至於太爲難我們這些每年都主動給他們往手裡送錢的。至於出了張家口之後,呵呵........”
輕輕搖搖頭,他繼續補充,“前半段的被滿洲國人的接管了,收錢的卡子反而比往年少了許多。後半段託紅鬍子和黑鬍子聯手發出的那道綠林令的福,大夥還真的沒遇到什麼麻煩,太太平平地就走到了這裡!”
“我覺得,也沒哪個不開眼的傢伙敢跟公開我們王隊長對着幹!”趙天龍笑了笑,滿臉得意,“您手中的貨物怎麼樣?都處理掉了麼?沒處理掉的話,就全轉給我們游擊隊好了,我們幫你賣,你跟胖子也能抽空好好在附近玩一玩!”
“不用了,不用了!”聞聽此言,張壽齡趕緊連連擺手,“已經全交給當地的老熟人了!我們之間有好些年的交情,他們絕不會虧待了我!”
“那回去的貨呢,都置辦了麼?有沒有需要我們幫忙的?!”趙天龍是個熱心腸,繼續主動替朋友的哥哥排憂解難。。
“還沒來得及置辦呢!我想先看看近年的行情!”張壽齡想了想,猶豫着迴應。 眼前這個曾經大名鼎鼎的獨行俠很仗義,讓張壽齡很難當着此人的面,繼續跟自家弟弟討論離開游擊隊的問題。只好暫且將這份心思收起來,等待更好的機會。
張鬆齡也不願意在好朋友面前,暴露出哥哥前來尋找自己的真實目的。想了想,儘量把話題往生意上岔,“不用看,行情都在我心裡裝着呢。您要買什麼,回頭儘管給我拉單子。保證我買到的,都是最好最便宜的!”
“對對對,這個榷場就是小胖子一手操辦的,對裡邊的東西,沒人比他更清楚了!”趙天龍端起大鐵鍋,笑呵呵地在旁邊幫腔。
一邊說,他一邊轉身去湖邊打水。藉着這個功夫,張壽齡又壓低了聲音問道:“他說的是真的?這個集市真是你一手開起來的?你們游擊隊,怎麼做起生意來了!”
“想辦法籌集經費唄,總不能學着土匪那樣去搶老百姓!”張鬆齡點點頭,笑呵呵地迴應。出生於商販之家,他一點兒沒覺得做生意這件事有什麼不對的。況且游擊隊也的確需要錢,容不得任何人玩清高。
“那才能收幾個子兒?”張壽齡立刻又爲游擊隊的前途擔心起來,皺着眉頭說道,“商隊一年頂多跑三趟。就算你們每趟都把大夥湊在一起開集,一年下來也不過收三次錢!還不能收得太多,否則就沒人敢來了!”
“我們不光開了個集市,我們還自己賣貨呢!”張鬆齡搖搖頭,帶着幾分炫耀的口吻解釋,“大哥你來得稍微晚了一些,否則,我就可以讓你帶一些我們游擊隊自己做的浴鹽走了!是我跟一個當地蒙古大夫一起摸索出來的配方,比你曾經給我看過的那些西洋貨差不到哪去!”
“浴鹽?”張壽齡想了又想,好不容易纔在腦海深處找到貨物的樣子。那東西是他以前一時好奇,從大上海帶回家的樣品。可是讓魯城的同行們開了一回眼界,大夥都說,洋鬼子的女人之所以長得那麼白,就是整天泡在鹽水裡的緣故。但是卻誰也不看好此物的銷售前景。畢竟魯城太小了點,當地人日常吃鹽還要籌劃着買,哪個敗家子兒敢拿比食鹽貴了幾十倍的洋玩意給屋子裡的女人泡澡?!
“是啊,浴鹽!”張鬆齡點點頭,興致勃勃地繼續向哥哥介紹,“我手裡的貨都批發給一個河北來的老客了。只剩下了一點兒樣品。如果你覺得有銷路的話,可以把樣品全帶走。除了這東西外,我們還製出了珍珠鹽,口感比以前的青鹽還好。不過現貨也都賣光了,如果你想要的話,我下次專門給你留幾袋子!”
“那麼高級的東西,咱們家的貨棧裡可是賣不動!”張壽齡搖搖頭,臉上的表情依舊無法輕鬆,“海鹽還有人吃不起呢,更甭提青鹽了!”
“您可以試試往省城裡頭賣。從我這邊批貨走的人,估計也都會往北平、天津這些大地方賣。畢竟以前有青鹽的時候,也是大城市的人才會買。我這個珍珠鹽無論品相和味道都不比青鹽差,沒有找不到銷路的道理!”張鬆齡扯了下哥哥的衣服,繼續不屈不撓地推銷自己的產品。
“好,好,那我帶點樣品跟同行們問問,說不定下回能幫你們游擊隊多走掉一批!”張壽齡拗弟弟不過,只好點點答應。猛然間,卻又意識到,自己竟然忘了此行的真正目的。我居然要幫**游擊隊賣鹽?!我不是希望從此之後跟他們再無任何瓜葛麼?!他們居然要製鹽來養活自己?有這份精力,他們何不在路上多設幾處釐卡?反正小鬼子暫且也奈何不了他們?向來往商販收多少厘金,還不是他們隨便說?!天哪!我在想什麼啊?他們如果設卡子收錢的話,豈不是第一個倒黴的就是我自己?
酒徒注:重感冒,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