壞了, 彭學文心裡一哆嗦,臉上的表情瞬息萬變,姓穆的在這個當口突然提起二十六路奉命重建的事情,肯定不是想幫張鬆齡,這廝和他背後的中統局拼命拉張鬆齡回南邊去,必然懷着某種不可告人的目的,並且他們所針對的目標,還是連馬漢三見到都要退避三舍的大人物,心中缺少城府的張鬆齡一旦捲進去,結局必定是粉身碎骨。
然而這些話,他卻不能直接跟張鬆齡說,更不能當着一箇中統局特工的面兒,明目張膽地向張鬆齡發出示警,情急之下,只好瞪圓了眼睛向小張胖子猛看,希望對方能從自己的表情中受到一點兒暗示,不要輕而易舉地上了中統局的當。
此時此刻,姓穆的中尉也與彭學文一樣,眼巴巴地等着張鬆齡的答覆,他雖然沒參加昨天的歡迎晚宴,卻從很多人的口中瞭解到了整個過程,令他不安的是,張鬆齡居然在黑狼幫中負有極大的正面聲望,哪怕是在他拒絕了黑狼幫老大周黑碳的入夥邀請之後,大部分幫衆依舊對他心懷好感,並且不認爲自家大掌櫃被拒絕是一種侮辱,反而認爲張鬆齡這樣做,纔是真正的英雄好漢所爲,如果看到黑狼幫此時的繁盛,就毅然拋棄了曾經對他有過救命之恩的紅鬍子,他便是個徹頭徹尾的市儈小人,即便槍法再高明,打仗的本領再出色,也不值得大夥佩服。
這種江湖思維,令穆中尉很無語,同時他也清醒的意識到,在黑狼幫的一畝三分地兒上,自己很難對張鬆齡用強,即便是大掌櫃周黑碳,無論在酒桌上如何摔盤子打碗,如果真的
想要對張鬆齡動武的話,事先也必須仔細掂量掂量,馬賊們非常尊重他們的大當家,卻不意味着會盲目遵從一切號令,特別是當一些號令明顯違反了江湖道義的時候,他們很有可能會當衆表示反對,或者出工不出力,給張鬆齡創造各種機會翻盤或逃走。
輕易不敢冒犯衆怒的危險,穆姓中尉只好另闢蹊徑,臨來之前,他做了充分的準備工作,充分地瞭解到張鬆齡對老二十六路軍的感情,所以,在再三拉攏未果的情況下,毅然拋出了老二十六路奉命重建的這個殺手鐗,只要張鬆齡受到對二十六的舊情影響,主動跟自己返回南方,接下來,中統局就完全把握住了事態發展的主動權,屆時,葉副局長再面對軍統局的毛副局長與軍委會的賀大主任,就不會再被二人壓制得毫無反擊之力,甚至可以找機會把賀大主任對老頭子的命令陽奉陰違事情直接上達天聽,從而讓賀大局長徹底失去老頭子的寵信,再也無法站在軍統局的立場上對中統局百般擎肘。
一邊飛快地在腦海裡打着如意算盤,他一邊仔細觀察張鬆齡的反應,不肯放過任何一瞬間的表情變化,只見張鬆齡的臉色先是震驚,然後是激動,然後略略帶上了一點兒負疚,然後負疚又慢慢消失,取而代之的,則是一種風暴過後的萬里晴空。
前後不過是三五個彈指的功夫,張鬆齡卻像剛剛爬過了一座大山般,渾身上下都充滿了疲憊,但是,他的臉色卻不再難看,目光也如同一口歷經了千年風雨的古井一般,不見半點兒波瀾:“謝謝你告訴我這個消息。”輕輕地朝穆中尉點點頭,張鬆齡微笑着說道:“二十六路打得那麼英勇,早就應該浴火重生了,孫長官想必也爲了這一天,付出了巨大的代價,眼下正是他老人家最忙的時候,我就不回去給他老人家添亂了,等哪天趕跑了小鬼子,我再親自回去向他老人家彙報,想必他老人家也知道,我們這些人,無論走到哪裡,都不會丟了老二十六路的臉!”
“嗯!嗯?”盼來盼去卻盼到了與自己預料中完全相反的結果,穆姓中尉簡直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你真的不回去了,老,老二十六路,如今可正是用人之際,孫連仲將軍當年待你可是不薄。”
“所以我才更不能在這個節骨眼兒上回去給他老人家添亂。”張鬆齡深深地看了穆姓中尉一眼,彷彿將此人隱藏在心底處的惡念看了個通透:“二十六路不容易,他老人家更不容易,咱們不能讓一心爲國的人都得不到好報,你說呢?穆先生。”
短短一句話,令穆姓中尉幾乎無地自容,面紅耳赤地呆立了好一會兒,才終於從牙縫裡擠出了幾個字:“你,你,不,不知道好歹。”
“在人情世故方面,張某的確笨了點兒,卻不是個可以隨便糊弄的傻子。”張鬆齡冷笑着迴應了一句,丟下又羞又氣的穆中尉和在旁邊偷笑的彭學文,轉身便走。
“哎,哎,你往哪去,對夾鋪子在這邊。”彭學文見狀,趕緊快步從背後追上來,伸手去拉張鬆齡的胳膊:“不關我的事情啊!真的不關我的事情,我這個人向來言而有信。”
“回軍營去找我的馬。”張鬆齡用力甩了甩袖子,將彭學文伸過來的手甩得遠遠:“黑石寨臥虎藏龍,張某笨,惹不起你們,還是躲得遠遠得爲好。”
“你不笨,你比某些人聰明多了。”剛剛冷眼旁觀了中統局的笑話,彭學文心情大好,一點兒也不在乎張鬆齡話裡對自己的疏遠之意:“某些一直自我感覺良好的傢伙才真是笨得無可救藥,你別搭理他們,有我在,他們不敢拿你怎麼樣。”
“你也未必是個什麼好鳥”張鬆齡再次甩開他的手臂,冷冷地迴應,如果剛纔沒有彭學文在場的話,他還真可能一時衝動着了穆中尉的道兒,然而一想到彭學文昨天的古怪表現,他心裡就多了幾分警醒,再想想第一個通知自己二十六路奉命重建的人居然不是彭學文,心裡的警醒立刻又提高了數倍,很容易地就想明白了有人準備拿自己死而復生的事情做文章。
“哎,你這人,,。”彭學文這回真的被冤枉了,滿臉委屈,知道老二十六路重建的消息卻故意沒告訴張鬆齡,他是怕張鬆齡捲進一場無法預知後果的漩渦,畢竟連馬漢三站長都三緘其口,像張鬆齡這種沒有任何背景的小傢伙一腳踏進去,根本沒機會再活着出來。
張鬆齡也能明白彭學文對自己沒惡意,否則此人掌握了這麼一條有利消息,早就興高采烈地宣佈出來,然後靜等着自己主動投懷送抱了,但是他卻依舊心裡覺得堵得難受,不僅僅爲了穆中尉的陰謀詭計,而且爲了這個國家,已經將三分之二的國土丟給了小鬼子,重慶的某些傢伙居然還有精神去勾心鬥角,如果他們把互相之間拆臺使壞的一半兒精力拿出來對付小鬼子,身後的國家也不至於沉淪至此。
他二人在這邊糾纏不清,穆姓中尉也從羞惱中恢復過幾分精神頭來,拔腿追了幾步,衝着張鬆齡的背影喊道:“張中校,別忘了你還是黨**人,能爲國家出力的時候卻不服從召喚,如果.....”
“閉嘴。”
“無恥。”彭學文和張鬆齡幾乎同時轉過頭來,衝着穆姓中尉斷喝:“別動不動將國家兩個字掛在嘴巴上,你不配,你做的那些事情,不配提起國家。”
“滾,別讓我再看到你,看到你我就噁心。”
“你,你們倆.......”穆中尉被徹底罵懵了,手哆哆嗦嗦往腰間摸,卻沒勇氣將腰間的勃朗寧手槍拔出來跟對面二人拼命,對面兩個人,無論張鬆齡,還是彭學文,都是在槍林彈雨中打過滾的,心中有了戒備,立刻便殺氣逼人,而他所擅長的卻是用心殺人,沒等拔槍,氣勢已經全被對方所奪,勉強把槍掏出來,則等同於老鼠主動舔貓鼻子,找死而已。
“既然有這麼多力量攙和進來了,我就不讓周黑子爲難了,早點兒趕回去,還能再想想其他辦法。”罵完了穆姓中尉,張鬆齡心中的煩燥終於減輕了一些,想了想,和顏悅色地跟彭學文商量:“你手裡如果有人會修電臺,能不能讓他跟着我去一趟喇嘛溝,那邊也繳獲了一座日本人的野戰電臺,破壞得不算厲害,如果修好的話,與城裡邊聯繫也方便些。”
“你讓我去幫助游擊隊,。”彭學文先是愣了愣,隨後搖頭而笑:“好吧,我讓老餘跟你走一趟,反正幫一次也是幫,幫兩次也是幫,我現在已經債多不用愁了。”
“那就謝謝你了。”張鬆齡收起笑容,鄭重向彭學文拱手,對方無論怎樣喜歡玩弄陰謀手段,在國家大事上,雙腳卻始終站得很正,光憑着這一點,就值得他張某人敬重。
“這還是你第一次感謝我。”彭學文搖搖頭,滿臉苦笑,正準備再調侃張鬆齡幾句,穆中尉已經第二次追上來,衝着他大聲提醒:“姓彭的,別忘了你們軍統的使命,你現在身爲......”
“滾!”彭學文飛起一腳,將此人踢出老遠:“老子幫的是中國人,難道還幫出錯來了,,滾得遠遠的,別再給你們中統丟人。”
穆中尉被踢得連翻幾個跟頭,趴在地上,滿臉鼻涕,眼看着彭、張二人並肩走向軍營,沒一個肯再回頭看自己,他突然想起當年班超出使西域的典故,頓時勇氣倍增,伸手掏出勃朗寧,趴在地上瞄準.......
“乒-----!”一聲淒厲的槍響打碎了街頭的寧靜,幾百只進入到城中躲避風寒的沙雞飛起來,呼啦啦遮住半面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