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入雲龍,倒也有點兒意思!”見趙仁義一臉崇拜,張鬆齡笑呵呵地在旁邊捧哏。對方嘴裡的塞外和他以往去過的任何一處地方都大不相同。這讓他對即將展開的旅途充滿了興趣,甚至在內心深處,隱隱多出了幾分期待。彷彿此行不止是爲了去殺人報仇,而是要去開始一段與以往不同的生活,進行一場全新的歷練與冒險。
冒險是深藏在男人骨子裡的天性,越是年青,越不願意重複從前的日子,特別是從前的日子當中,還充滿了太多太多的遺憾和無奈。
在少年的冒險天性驅使下,張鬆齡又問了很多關於此行的目的地,黑石寨的事情。有些問題是他刺殺漢奸朱二必須做的準備,有些則純屬爲了滿足好奇心。而大夥計趙仁義難得能在自家少爺面前找到一個炫耀機會,對所有問題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即便自己一時回答不上來,也要東拉西扯地胡亂編排一番,反正憑着二人之間從小玩到大的交情,日後張鬆齡即便發覺他是在信口開河,也不能拿他怎麼樣。
在談談說說當中,一上午的時間就飛快地過去了。看看外邊的日光已經熱得能曬糊窗戶紙,趙仁義站起來,快速推開屋門,衝着樓下喊道:“東子,順子回來沒有?我讓你們點的午飯呢,讓廚房趕緊送上來!”
“回來了,回來了!”被喚作東子的小夥計連聲答應着,轉身去安排廚房上菜。先前被打發去給張鬆齡買良民證的順子,也笑呵呵地走上摟,雙手交給趙仁義一個牛皮紙信封。趙仁義抽出信封裡的良民證,先對着陽光仔細檢查了一遍做工。待確信其的確到達了以假亂真地步之後,才滿意地衝着順子點點頭,低聲吩咐:“嗯,辛苦你了。進屋吧,等會兒東子上來,咱們幾個一起吃飯!”
“不辛苦,不辛苦!”小順子受寵若驚,連連擺手,“您和三,您和客人一起吃吧,我跟東子兩個去伙房隨便對付一口就行!”
“讓你吃,你就吃,別那麼多廢話!”在小夥計面前,趙仁義將前輩架子端得十足,“吃完飯,我還有事情要安排你們兩個去做!”
“那,那我就謝謝六哥擡舉!”不敢違背趙仁義的命令,小順着側着身子走進門,從洗臉盆架子下層抓起一塊乾淨抹布,手腳麻利地幫忙擦拭桌椅。
不一會兒,東子也領着幾個客棧的夥計走上二樓。將幾樣精心準備的山東特色菜餚在桌子上擺好,然後向趙仁義和張鬆齡兩個各鞠了一個躬,倒退着向屋子外走。
“東子,你也留下一起吃飯!”正在拉開窗簾的趙仁義背對着大夥命令,“把酒給倒上,今天高興,每人可以喝兩杯。喝高了不準撒酒瘋!”
“哎,謝謝六哥,謝謝三,謝謝三爺!”東子受寵若驚,欠着半個屁股坐在了靠近門口的椅子上。
同樣是給張記貨棧打工,他和順子這種連學徒資格都沒混上的夥計,和經歷過東家親手栽培,並且已經出徒的大夥計趙仁義,地位有着天壤之別。平素甭說坐在同一張桌子吃席面,就是在路上隨便打尖,都得先服侍着趙六哥吃飽喝足了,自己纔敢抽空嚼幾口硬煎餅。而今天,趙六哥非但非要拉着他們兩個同席,而且還准許他們碰酒,簡直給了天大面子。當然,得了這個面子之後,趙仁義再安排他們幹什麼,他們也輕易不能再拒絕。
“今天遇到三少爺的事情,除了老東家和大少爺之外,跟誰都不準再提起!”待送菜的夥計們都已經走遠,趙仁義用筷子敲了下桌案,正色提醒,“若是誰嘴巴上沒有把門的,給貨棧招來麻煩。即便老東家過後不願追究,我趙六子也絕對讓他在魯城混不上飯吃,連着爹孃都跟着丟人!”
“六哥放心,我們就是再壞了良心,也不敢出賣三少爺和老東家!”順子和東子立刻站了起來,信誓旦旦的保證。
“坐下,我不是不相信你們,之所以提前跟你們兩個說這些,是爲了你們好!”趙六子看了看二人,又看了一眼張鬆齡,板着臉命令,“三少爺是什麼身份,想必你們兩個猜也能猜得到。眼下咱們山東雖然被日本人給佔了,但憑小鬼子那德行,恐怕囂張不了太久!”
“我們知道,我們知道!”順子和東子連連點頭,看向張鬆齡的目光裡邊,無形中又多出了幾分畏懼。
憑心而論,張鬆齡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現在算是什麼身份。他頭上那個少校的軍銜是追贈的,一旦被國民政府發現他還活在世上,恐怕收不收回去還兩說着。況且不收回去,以他入伍不滿一年,要人脈沒人脈,要資格沒資格的情況,也未必能撈到與軍銜相符的官職做。即便是回到二十六路孫長官麾下,能升到營長也頂天了,無論如何都不可能繼承老苟當年的位置。
而他即將要做的事情,更與職務和軍銜無關。完全是爲了兌現給孟小雨的承諾,或者說是爲了了結一段個人恩怨。從某種角度上而言,他現在的行爲更像一個江洋大盜,而不是什麼鐵血軍人。雖然他自己一直想着要回歸隊伍。
張鬆齡沒有仗勢欺人的習慣,也不願意拿着一個空頭少校的軍銜嚇唬人。聽趙仁義說得實在太離譜,笑了笑,低聲制止,“六哥別嚇唬他們了!都是從小一起長大的街坊,他們不會故意害我。”
“聽到沒,三少爺有多信任你們!”趙仁義迅速接過話頭,繼續給兩個小夥計敲警鐘。
“我們兩個發誓,不會將三少爺行蹤說出去!否則,就讓我們全家都不得好死!”順子和東子畏畏縮縮地舉起手臂,對天賭咒。
“發誓就發誓,說自己就行,別拉上家人!”趙仁義又用敲了下桌案,宣佈結束這個話題,“都把面前酒杯端起來,咱們幾個一起敬三少爺。雖然沒本事學三少爺拿槍殺鬼子,但過了今天之後,三少爺的功勞裡頭,咱們幾個也算出過力!”
兩名小夥計聞言,趕緊用雙手舉起酒杯。只是胳膊哆哆嗦嗦,一杯酒,倒有大半兒灑在了自家衣襟上。
儘管覺得趙仁義做得有些過於謹慎了,張鬆齡還是很感激六子哥的良苦用心,舉起面前酒盞,挨個與其他三人碰了碰,然後一飲而盡。
“吃菜!說實話,明早一別,咱們幾個還不知道要多長時間才能再坐在一起呢!”趙仁義跟在張家大少壽齡身後,早把一身駕馭下屬的本事,學得青出於藍。剛剛逼着兩個小夥計發下重誓,立刻又開始大談親情。
東子和順子哪裡放得開,小心翼翼地用筷子挑了幾片青菜葉子,就又擡起頭來等候下一步命令。張鬆齡見到此景,愈發覺得過意不去,趕緊將桌子上最好的菜餚夾了一些,先後放進兩個夥計的碗裡。
兩個夥計用目光向趙仁義請示了之後,才小口小口地吃了。趙仁義卻不會把更多精力花費在他們兩個身上,一邊替張鬆齡斟酒,一邊斷斷續續地說道:“這地方人多眼雜,我就不邀請三少爺您過來一起住了。明天一大早,我讓順子過去接您。咱們先把您送出張家口北邊那道關卡,然後我們再在路上等其他商販追上來。”
“放便不方便?如果很麻煩的話,我自己走也行!”張鬆齡接過酒杯抿了一小口,輕聲詢問。
在對付哨卡方面,趙仁義無疑經驗比他豐富得多。所以張鬆齡不在乎聽聽對方的意見。而趙仁義心裡頭也清楚,自家三少爺如今雖然做了軍官,卻沒有多走南闖北的經驗。想都沒想,就低聲迴應,“有什麼不方便的!我跟帶隊的孫大哥打個招呼便是。如果不是怕被人認出三少爺您來,給東家招惹不必要的麻煩。把您塞進商隊裡一道走都行!”
“我還有兩件吃飯的傢伙必須帶上!”張鬆齡將聲音壓得更低,小心翼翼地提醒。
“沒事,塞在裝綢緞的騾子車裡!守關卡的那幫傢伙都是喂熟了的老面孔,只在乎你給不給他好處,根本沒心思管你帶了什麼東西出關!”趙仁義跟哨卡上的人打交道不止一天兩天了,早就將這些傢伙的脾氣秉性摸了個透。
聽他說得輕鬆,張鬆齡便不再哆嗦,任由對方替自己安排好所有出關事宜。趙仁義一邊勸着酒,一邊跟張鬆齡商量着,很快就敲定了明天早晨的出發時間和一些具體準備工作的細節。然後將這些細節從頭到尾又檢查了一遍,並且要求兩個小夥計在旁邊查缺補漏。待兩個小夥計也找不出任何疏忽之後,放下酒杯,低聲說道:“那就這麼定了。明天早晨,咱們三個,幫少爺混出關去。順子,一會吃完飯,你送少爺回他住的地方,順便在路上買兩件衣服,置辦一點南邊的雜貨,幫少爺換個打扮。他現在的模樣,怎麼看都不像做小買賣的!”
“嘿嘿嘿嘿……”張鬆齡訕訕地笑了起來,很是爲自己的疏忽而慚愧。順子則高興得挺起胸脯,好像得到了莫大榮譽一般。
趙仁義又想了想,將目光再度轉向另外一個夥計,“東子,吃完了飯,你去牲口市場,挑一匹腳力給三少爺。最好是騾子,不要馬。騾子雖然沒有馬跑得快,但是比馬便宜,並且比馬更抗得住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