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偉的事情,宜早不宜遲,生活在一起有一大段時間了,我很喜歡這個孩子,秋心也是,時常的還和我說小偉有些事上,做的別我們自己的孩子還好。
人老了,情感上牽扯掛記的就多了起來,待我安排好一切後,臨別的時候,秋心強要我帶着她,一同把小偉送到機場去。
無話的一路,孩子也沒有很多的行李,畢竟,這一次出去也不是旅遊那麼簡單。
在機場,婉卿夫婦早已在那裡等候了,和我想的一樣,他們沒有給孩子帶一些衣服啊,什麼日用品什麼的,而是親手把一個小盒子交到小偉的手裡。
那個盒子不大,也很薄,鐵做的應該是,我猜的不錯,裡面應該是一大堆的銀行卡。
“孩子,去吧,走吧,你爸媽這邊,有舅舅照顧着,到了南邊先不忙着工作,好好玩一玩,最好是,別太晚了,早一點成個家。有了家,纔算安定。”在通道入口,我拉着小偉的手,把一串鑰匙交到他的手裡。
可能是因爲鑰匙鏈的關係吧,小偉接過那串鑰匙的剎那,手竟然不自主的往回縮了一下。不過,我的手,緊緊的抓着他,他的手,根本,抽不回去。
小偉看着我,眼神裡滿是不解,還有一些怨恨也好,尊崇也罷的複雜神色。他的嘴脣有些乾澀,動了動,沒有說話。
“孩子。”我嘆了口氣,強作笑顏的道:“東西我都給你準備好了,在皮包的最下面,有舅舅自己做的小玩意,路上,解解悶吧。”
不知爲什麼,看着小偉此時的樣子,我竟有些酸楚;不是我這人心狠,臨別了,也不讓他們母子說上幾句話,而是我知道,婉卿是不會在我面前和孩子說些什麼的。
千言萬語,關切牽掛,早在幾日前,他們一家三口,就已經說的清清楚楚了。小偉幾次深夜回來,紅着眼圈,臉上還有擦不去的淚痕。
兒行千里母擔憂。
我很能理解婉卿的心情,我自己又何嘗不是?柔柔兩口子漂泊在遠方,我的牽掛,又有誰知道那?
分別這種事,只要是有所情感的,即使心如鐵石的人,意氣風發的少年,相比也會在內心裡有所波動,真的沒有那一個人就能如此漠然,即便是年輕時候的我,也不過是在衆人面前佯裝出的堅強。
小偉走了,他的背影,消瘦的身軀,挎着一個小小皮包,信步走進了那條分離的通路。
那一刻,我的眼角,好像溼潤了,秋心在輪椅上緊緊的拉住我的衣角,她對這孩子的感情一點也不比婉卿那個親媽少。
還記得曾經的時候,婉卿身體不好,生下小偉之後,就得了一場大病,這還不是最讓人糟心的,也不知爲什麼,可能是因爲小時候的一些事吧,婉卿沒有奶水。秋心跑斷了腿,也還是沒找到好的辦法。每每看到襁褓中的小偉餓的哇哇哭的時候,婉卿總是默默的掉淚。
秋心則是拿着自己對好溫度的奶粉,抱着他,一口一口的喂他。秋心是個美人,可是那段日子,她照顧婉卿的那一段日子裡,她真的老的很快。
我是堅韌的一個人,對我來說,沒有什麼東西比得過責任。
秋心則是個堅強的女人,對她來說,落淚不如去尋找,面對。
男人永遠不能體會到那種做母親的心情,父親,母親,永遠是兩個不同的角色,無論如何投入,終究,父親還是父親,而母親則還是母親。
看着兩個女人的樣子,還有妹夫的哀嘆,我不由的搖頭,沒有過多的話語,我帶着秋心離開了。我其實很想和他們說些什麼,但是真的,那個時刻我已經到了一個極限,我怕我的一句話,讓我自己的情緒暴露出來。
家裡少了一個人,頓時覺得冷清了起來。
我記得一本書上寫過這麼一句話“請珍惜每一個還在身邊的人,不然,當他們離開你的時候,那種空虛會讓你發狂。”
我不說這話到底夠不夠準確,但是說真的,小偉的離開,倒是真的認我感覺到一些難以接受。
曾經的江湖,如今的江湖,都還是江湖。我後悔過,曾經所做的種種,並非我後悔自己所帶來的一切,或是承擔的一切,我後悔的是,我竟然把昔年的恩怨,加劇到晚輩的身上。
有一句話叫“禍不及家人”。在險惡現實的社會中,有什麼事就真的能和自己的親人毫無瓜葛那。更何況,是在那個社會暗處,風波惡,濤聲驚的江湖那。
很多人辛勞一輩子,攢下並不豐厚的積蓄,雖然生活在物質上可能會有所拮据,但是他們很快樂。當年我另闢蹊徑,走下了這一條到如今還沒看到盡頭的路,置下了一番家業,可我,有的時候,真的很羨慕他們,真的很羨慕。
我知道我此時的結局已算是完美,試想曾經,威震上海灘的杜先生,他在遲暮之年,可有我如此的輕鬆嗎?杜先生說,人一生有三碗麪最難吃“人面,場面,情面。”凡是能在這三碗麪上吃的開的,肯定是一方豪強。
我這個人,最吃不開的就是人面,玩的最好的額,卻是情面。
昔年老友,縱然人已逝去,他們的後代,子女,對我,還是足夠的尊重,有甚者更是視我爲父。有什麼事,只要我吩咐一句,那些孩子肯定肝腦塗地,就算是我的老友,白髮蒼顏,已是垂暮的老人,我知道,只要我需要,他們也肯定能換上一身短打,衝在我前面,去和人拼命。
江湖嗎,錢,重要,但是人情更重要。懂得如何遊刃於人情中,則更更重要。
年輕的時候有人說我是黑,那個時候我從不辯解,可如今,我倒是要說上幾句。
什麼是黑?難道就是遊離在法度之外那些肆意妄爲的小人馬?危害社會,欺壓良善的,就算是黑嗎?不,在我看來,那不過是混混罷了。
中國人最講理,萬事逃不開一個理字;而理的基礎,則是正。試想一下,若是沒有正於理作爲基點,就算是你在黑,再厲害又能怎麼樣?
想想黃金榮,黃老闆,張嘯林張老闆,哪一個不夠黑?在動、亂的年代,在十里洋場,有幾個,不爲之折服那?可,再看看他們的結局,多悽慘,但那又何嘗不是報應那?
杜先生與他們齊肩一處,可是結局,卻大大不同,雖然他有錯,但至少,在大的正的下方,他沒有偏行漸遠。這個人,無論怎麼說,他對正的理解,保全了他的生命。當然,也是國家的寬容,可就算如此,在寬容,要是他本人遠離了一個正字,那他的下場,又該如何那?
我不過就是一個小小的蟲子,比肩不了曾經的三位先生,我不過就是爲了跟隨我的人,能過上好一點的生活纔會去選擇那樣的道路。
曾經的年少暴戾,也只是一時意氣;我想,縱然我千般錯,卻也還算是沒有偏離的太遠吧。
說多了,這些都是題外話。
小偉走了,留下的只有背影,不蕭瑟,卻清冷。
家裡面,秋心懂我,自那日之後對此事便絕口不提。婉卿夫婦使他們要求我如此作爲,也沒再多說什麼,可是那兩個混世魔王,可是讓我煩的要死。
時不時的就要問問我,小偉什麼回來。孫子還好,畢竟年紀略長嗎。但是兒子那邊,十幾歲的孩子最煩人了,纏着我沒完沒了的。最後我實在受不了了,就和他們說是小偉出去旅遊求緣去了,啥時候結婚啥時候纔回來。
孫子見我這麼說,只是莞爾,兒子年紀還是比較小啊,這麼一個蹩腳的藉口,唬得他一愣一愣的。
小偉走了,我的書房,倆孩子也就再沒進去過。終於啊,我能好好的練一練字了。我沒啥愛好,品茶讀書、寫字畫畫,再有就是看看京劇還有一些武術的東西。
我年輕的時候一直練一些比較剛猛的拳法,現在老了,雖然我還是更喜歡剛勁的東西,但是,還是在秋心的建議下,我改練了太極。
我其實之前並不是很喜歡太極,我覺得這種內家拳法力道總是太過含蓄,但是當我真正練起來的時候,卻發現不然,那種綿裡藏針的氣息,讓我感到舒服自然。
我之前寫的字,都是比較蒼勁,鋒芒畢露的那種,還是年紀的關係,我現在的書法,雖然力道依舊,但是,卻看不到什麼鋒芒了。
也不知道那天是怎麼了,鬼使神差的,我竟然寫下了這樣兩個字。
“暫別”。
可能是想念小偉吧,也可能,是我想起了,在之前,那一夜我和他的那次夜談。
那一夜,我說了很多話,可能是小偉住進來之後,我和他說過的最多的話了。小偉的性子隨他媽媽,看似軟弱,但是其中卻有一種不被發現的倔強。
那孩子那一夜,基本沒說什麼話,只是在最後的時候,給了我一個我最希望,卻也是最不希望的回答。沒有人知道,我給小偉的,並不是一張機票,也沒有人知道,小偉日後將要去到一個什麼地方。
暫別嗎?真的,就只是暫別。
那個小小的皮包最下面,到底有什麼,只有我和小偉知道。不會有第三個人知道,我到底給他準備了什麼,我不會說,小偉,也不會說。
有朝一日,那孩子回來的時候,可能,他的父母會再一次的憎恨我,但我想,這孩子一定會非常感謝我。
可是,我想要的,卻不是感謝,而是,孩子們的未來。
安定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