淚痕山。
無江等人趕到時天又下起了雨。
他們收到天和消息後,立即施展御空之術,化作白芒飛來。
事到如今,還有什麼可顧忌的?
七道白芒準星極其精準,“嗖嗖嗖”地飛紮進了淚痕山兩個眼窩中。洞內五位神靈早已等候多時了。
天和聽風者最先迎將出來。白芒中現出無江堅毅的身影。但見他臉色嚴肅,搶在天和開口之前說了句:“先把神令和孩子送回去。”他一邊說一邊伸手進懷,將神令掏出了一半的時候手突然停住了。
其餘神將也紛紛現出身,除生神外,全都到了。他們向前急急走了幾步後,也如無江一樣,停住了。
“怎麼了?”卓不魂驚道。
無江深深嘆了口氣,將伸出一半的手又塞了回去。最後手空空掏出來,恨恨道:“還是遲了!”
衆神將與他一道,齊齊將目光投向洞外。
煙雨朦朧,數道炫光在淚痕山外墜落。
“聽風、天和你們留在這裡,不管外面發生什麼事,都不能讓他們幾個出來。”無江以幾乎命令的口吻說出這句話後,就領着其餘神將向洞外走去。
卓不魂、孤鴻和風靈都不由自主地握緊了彼此的手。
再傻的人也會想到了,他們正面臨一場前所未有的危機。
七個身影從瀑布口一一飛掠而出,落於山腳下,淋在細雨下。他們對面的山腰,早已立着許多人影,和他們一樣淋着雨。人影當中,又數四位最顯眼。
無江最先開口道:“我雖孤陋寡聞,卻也還識得魔人層三大集團的人物。”
立於東南方的戰魂王一身戰袍,威風凜凜,冷笑道:“常聽說神二區的‘魔淵’多年來一直攪不起大風浪,全因有個叫‘無江’的神將鎮守在旁。想必你是有兩下子的,不知稍後你能捱得了幾下。老夫勸你還是乖乖把神令交出來。”
無江哈哈笑道:“戰魂王老兒,你是不是老糊塗了,神令分明是我神界之物,我們不偷不搶,光明正大拿回屬於自己的東西,與你何干!”
戰魂王老臉氣得發青,喝道:“就搶你的又待怎的!”
無江身前登時閃出雲、秋、魏三兄弟,一字排開,個個虎目圓瞪,齊聲喝道:“來搶試試!”
戰魂王渾身顫抖,若非正東方的夷魂王及時喝止,只怕他真的就會跳下去大打一場。
夷魂王嘿嘿笑道:“戰魂王老兄,忘記主上的話了麼?他們也只能呈呈口舌之利而已。時機一到,只怕他們想說也說不出口了。”
立於東北方山腰的翻雲少君也皮笑肉不笑:“不錯,無常界就有一位美娘子說不了了,只可惜了她那幾分姿色。嘿嘿!”
無江雙拳握得咯咯響:“你做初一我做十五,一命抵一命!”說完也不見他如何動作,人已到了翻雲少君身前,刀光一閃,一把明晃晃的鋼刀就要把他頭給砍下。說時遲那時快,一身血紅色衣袍和一隻手不知何時擋住了無江,擋在了刀前。但見那隻手快如閃電,搶在翻雲少君脖子前,穩穩抓住了那刀。他用的是右手,此刻左手也掄動如風,將右手硬生生接下的刀勢乘勢轉到左手,而左手掌心對準的方向,赫然是衆神靈所站的山腳!
無江的刀光被原封不動返還到了山腳下。
只聽見一聲巨響,泥土飛濺。雨水飛濺。刀光在山腳砍出一條山痕。雖兇險異常,神靈們還是有驚無險的躲了過去。
無江手也不慢,早已暗念咒語。手腕翻飛,右手的刀頃刻間到了左手,他更不留力,又朝眼前的紅袍人砍去一刀。但那紅袍人紋絲不動,又是同一隻手,有說不出的迅速,再次穩穩抓住了刀。
紅影一幌,人已不見了。
但聞淚痕山瀑布洞內陡然傳出一陣嗡鳴,幾聲聒噪,幾位身影如驚弓之鳥,從洞口飛出,個個灰頭土臉,狼狽之極。其中一少年怒氣衝衝,指着山上洞口破口大罵:“竟然偷襲手無寸鐵的女子,好卑鄙!”說話者,正是孤鴻。只見他怒形於色,一邊咒罵一邊扶着另一位受傷的少年,竟是卓不魂。此刻卓不魂的胸前衣衫破碎不堪,鮮血淋淋,細看之下竟是一道刀傷。
無江從對面山腰飛落,也伸手扶穩卓不魂,見他傷口極深,臉上早已沒有半點血色。二話不說,施展神力,雙掌藍光淡淡,抵在了他胸膛上,道:“這是這麼一回事?”
天和怒道:“我們在洞內好端端,突然冒出一紅袍怪,指尖捏着一道刀光,不分緣由便往風靈小姑娘身上打,只是他身手實在太快,我與聽風者顧不及,若非她旁邊的不魂兄弟,只怕······只怕······”他越說越怒,也越說越後怕。
風靈拉住卓不魂衣角,眼珠淚光瑩瑩,又驚又怕道:“不魂大哥,你······”見無江收起藍光,卓不魂臉色稍微好轉,她才長舒口氣,破涕爲笑,和孤鴻左右兩邊扶着他。
無江怒極,嚯的站起,望那瀑布洞口。紅袍怪不緊不慢,從瀑布裡飄然然出來,身子深深藏在衣服裡,從開始到現在,無論細雨還是瀑布,竟都未曾沾溼他的身!
天空一聲厲嘯,一道銀色炫光自空中而下,落於淚痕山頂。卻是一隻銀色尖嘴巨鳥,鳥伏于山,盯着山下一羣人。鳥背上分明站着一位黑衣少年。
姍姍來遲的阿瑟其實並不遲。他一直駕馭巨鳥在高空盤旋,此間發生了什麼事他實是一清二楚的。只是在高空望見有與他年紀相若的神靈少年,遂有了相較之心。
守於正北方的斷雲王朗聲一笑,道:“三弟,千萬守好你那方,莫讓這些人欺你年幼,逃了過去。”斷雲王故意這麼一說,正是爲了激敵人往阿瑟那方向逃,一則他堅信以阿瑟之力,絕無可能讓他們輕鬆闖過,二則他有意讓弟弟藉機立下戰功。阿瑟玲瓏之心,豈不知斷雲王話中深意?當即也朗笑道:“大哥放心,幾個神界賊子我還不放在眼裡哩!”他故意言語輕視,是爲了叫對手相信自己狂妄輕敵,其實手中珠子早已枕戈待旦,暗暗打足了十二分精神。他眼眸中的精光,更是早早鎖定了卓不魂、孤鴻還有風靈三人。
包括無江在內的九名神將,此刻都沒將他們兄弟二人的話聽在耳裡。九條神經不一而同放在了紅袍怪身上,彷彿除了那人之外,其他人都不存在了。
無江這時終於看清楚了,紅袍怪之所以雨水不沾,全因他渾身上下本就裹着一層與衣袍顏色一樣的,肉眼難以分辨的血紅色的“膜”,在他飄出洞口時,這層深紅色光芒才突然間鼓脹了幾分,衆人才得以目視。
只是這幾下交手,無江已然看出了他的身份。因此他高興不起來,不僅是他,所有神靈此刻臉上表情都是前所未有的凝重,哪怕對陣伏良神令也不曾如此。
無江大聲道:“來者不知是‘地獄亡靈’哪位?”
空中那身血色衣袍沒有迴應,只是體外那層“膜”又“呼”的鼓脹了一分!
“小心!”雪目長歡突然大叫,飛身將不遠處的卓不魂撲倒。幾乎同時,卓不魂所立足的地面已破了個大坑,坑上已飄着一襲紅袍,袍內一雙眼睛,射出一道寒光,宛如千年寒冰,能將周圍一切生物頃刻凍成堅冰。但見那雙眼往孤鴻和風靈身上一掃而過,頓時有兩位神將搶在那殺人眼光之前護住了他們,將他們遠遠護離那紅袍。當那眼光轉移落在天和身上時,眼的後面早已劍風呼呼,破空穿雨刺來。
不是凌風是誰?
他眼疾手快,仗劍直取紅袍主人腦後。這一劍他已使上了全身力氣,看似只有一劍,實則有無數道劍氣一齊,由四面八方襲來。倘若說與伏良對決時他還有許多後招可想,那麼現在他就只有這一招了。只因他太過清楚,面對“地獄亡靈”若還幻想保留哪怕一分力,結果無疑是自取滅亡。因爲傳聞中的“地獄亡靈”,要麼不出手,一出手即全力,不管對手是實力蓋天的守護神還是哇哇待哺的初生嬰孩,出手即全力!
凌風一劍,他最厲害一劍。劍風排山倒海,絕不漏出一絲空隙!
他一聲斷喝,劍已刺出!
紅色衣袍劍風中飄動。
如同對付無江的刀一樣,紅袍主人也是用同一隻手,穩穩抓住了凌風的劍,另一隻手伸出兩指,剎那光華流逝,指尖已抵在了凌風胸前。指尖也是一劍,凌風最厲害一劍。
一股劍風穿胸而過,凌風瞪大了眼,張大了嘴。眼中光芒漸逝,嘴中英魂飄出。他感到自己快要死了。頭沉沉的想要垂下,卻被一隻肩膀托住,他的身子想癱軟下去,卻被一雙強有力的大手穩穩抱住,死死箍住,似要把他整條腰都給箍斷。一股股似冰冷的水,從他胸膛滲透到背後。
紅袍主人緊緊抱住了凌風。他身上那層紅芒也緊緊貼住了他,陡然間鼓脹撐開。
一道紅芒穿透了凌風的身軀。他整個兒都變軟了,軟軟的滑在地上。
剎那間,所有人都睜大了眼,停止了呼吸。
纏綿細雨,依舊滴滴落在凌風身上,而凌風,再也感覺不到了。
退守四方的三大集團人物皆已目瞪口呆。斷雲王面如土色,他素有入主亡靈層的野心,原以爲煉成神兵,洛亞崖堡三兄弟聯手,大業有望得成。如今親眼目睹“亡靈啞哥”如此神通,就算他三兄弟聯手也不見得有必勝之機。戰魂王臉色雖沒斷雲王難看,可內心卻也不是滋味,心道:“老夫戎馬一生,斃敵無數,此刻才知自己原是井底之蛙,可嘆!可嘆!”淚痕山頂上的阿瑟心境卻又全然不同,他驚歎亡靈啞哥的厲害,但他心內更多的是一種憂傷,親眼目睹一個生命就此結束的滋味原來也不是那麼好受,哪怕對方是千百年來的宿敵。
在場神將勃然大怒,個個咬牙切齒,眼中神光射向紅袍怪。
雲、秋、魏三兄弟,段承玉、長歡、聽風者齊齊怒喝,各施神威,向那紅色衣袍搶殺過去。衣袍的主人,亡靈啞哥卻身形一晃,動如鬼魅,閃過衆神將,那雙手迅猛之極,直取無江!無江怒不可遏,道了聲“來得好!”,手中早已捻了幾句神決,手中刀精芒大盛,就要卸下那雙手。啞哥的手的確是快,也不見如何動作,在刀刃離他肌膚毫釐之時突然變向,似乎永遠都是那隻手,又穩穩抓住了刀刃。只是此刻他的另一隻手卻沒有動。只因刀刃上的那隻手一碰到纏繞於刀上的白芒,頓時被白芒纏住,再沒刀勢可借了。那雙眼突然擡起鎖住無江,眉頭微微皺了一下。
無江這纔有機會好好認清這張臉,這張臉實在沒有什麼特色,除了一雙眼珠稍有生機外,臉上其餘器官均如石像一樣,沒有絲毫感情。彷彿人世間的喜怒哀樂不曾與他一起降生。
無江催動神力,刀上之光便似要把那隻手吞噬了。亡靈啞哥全身紅芒陡然大盛,刀上之手突然一翻,掌中生出一團紅色凝脂,反過來死死纏住了無江的刀。就這攻守轉換之際,六位神將已然殺到。一道電蛇“嗤嗤”作響,在秋的掌心激射飛出,朝亡靈啞哥身後咬去。亡靈啞哥面不改色,另一隻手終於動了起來,猶如腦後長眼,伸出兩隻手指輕輕一夾,便將那條吐出的電芒舌頭穩穩夾在指間。但聞呼呼聲響,兩指間又生出一條帶狀凝脂,將電芒和秋一起吸住。下身突然又迅速向左跨了半步,上身微微左移,恰恰閃過魏斜刺殺而來的光劍,幾乎同時,夾住秋電芒的兩隻手指輕輕扯動,指間橫向再拉出一條凝脂,也將魏的劍尖黏住了。這幾下快得肉眼難辨,一氣呵成。“呼”的一聲輕響,卻是啞哥兩指間血液般殷紅的凝脂物倏地鼓脹撐大,又將雲如風的拳勢柔柔接住,黏住。四位神將只覺渾身都突然間被這股紅色的東西牽制住,不能自已了。無江手上的刀更是一下子不由自主隨啞哥的手朝某一方向揮去,刃中堪堪劈出一道刀光,卻又逼退了騰空飛來的聽風者;刀勢再轉,刀上那團凝脂猛的鼓脹成人體一般大小,又把段承玉劈空刺下的大木樁穩穩擋住,吸住。
紅袍翻飛鼓動,啞哥眼**出道道精光,雙手不停的來回牽動,手上凝脂突然間漲作兩三倍大。但聞一聲輕喝,“轟轟”兩聲嗡鳴。兩團凝脂倏地撐裂開來。
六位神將均被凝脂纏住,掙扎不脫,再被它這麼一撐,彷彿有個大氣球在耳邊爆炸,把他們都震飛到了百米開外,或輕或重都已負傷。無江嘴角溢出一絲血,此刻他體內五臟六腑尚兀自震動,他望了望四周同伴,神色無不與他一樣,心下駭然,暗道:“大家都知這一擊避無可避,均已用十足神力護體,硬挨他一下,卻也還是被震得頭暈目眩,五臟六腑移位,若再纏鬥下去,只怕······只怕······”
“二哥,那是什麼!”阿瑟來到翻雲少君身邊,卻是他在淚痕山頂上觀戰,看到精妙處無人講解,於是便下了鳥背,留巨鳥守住一口,自己繞了半圈,來找二哥。
翻雲少君見一衆神靈盡皆倒地,心情也正大好,道:“這是啞哥大人自出道以來,尚無人能解的‘抽刀斷水流’。猶刀欲斷流,不可爲而爲,不可斷而斷,又意‘無奈’,可借勢打勢,可避敵鋒芒,可先發先制,亦可後發先制,退可守進可攻,若論守勢之穩,實不遜你的珠子。”說着手往凌風屍體一指,道,“死在啞哥手上的人大多像他那樣,全身上下再難找出一根完整的骨頭。”
阿瑟又往溼地上的凌風看了眼,喃喃道:“是了······”話語間,紅袍再次閃動,人已掠至風靈身前。風靈發出一聲尖叫,滿臉驚恐,哪有還手之力?
阿瑟內心突然不快,輕聲道:“我知敵人是神靈,但那到底是個女孩子,啞哥大人處處搶攻弱者,雖無可厚非,卻也不好看!”翻雲少君聽見了,微微錯愕,想了想,說道:“三弟有所不知,當年魔王爲挑選地獄亡靈,將魔界數萬名精英扔進戰壕裡,相互廝殺。誰能活着走出來,誰就是合格的地獄亡靈。在那種環境下,爲了活命,只能拼命搶殺弱者。只是久而久之,這種習慣就成了本能行爲。”
阿瑟倒吸一口氣,沒再答話。他只想,人才選拔的方式有千千萬萬,爲何我們出一個地獄亡靈,就要付出成千上萬條生命作爲代價?他也信奉弱肉強食的道理,可他所理解的,卻絕不是同胞之間的互相殘殺。
他忽然想起,從小到大這種場面他看得實在是太多。
他尊重,熱愛同胞的生命,可偏偏這些他熱愛的人,大多視人的生命如草芥·····
他陷入深深的思考中。那邊廂,啞哥已與聽風者交起了手。原來風靈生死存亡之際,又是聽風者飛身搶到,護在她身前,左手炫光泛泛,卻是他的“射天神弓”!箭已在弦,只聞“崢”的一聲脆響,箭已發,發即至!
紅袍反應神速,絲毫不落下風。“嗤”的一聲,被白色光箭射穿了一處衣角,他剎那間兩指一伸,也捏住了那支箭,凝脂再次沁出。他兩指輕輕撥動,白色光箭在凝脂牽引下,調轉了方向,朝孤鴻激了過去!
“不好!”聽風者手中弦“崢”的一聲,又一光箭離弦射出。去截那支射孤鴻的箭。兩支光箭在孤鴻身前毫釐間相撞,精芒四射。孤鴻“哇”的慘叫了聲,被箭勢震飛,飛得遠遠的。再看他時,早已面色如土,駭得呆了!聽風者暗自舒了口氣的同時也爲自己捏了把汗。果然,一霎光華間,聽風者眼前已飄揚起了一隻白色骷髏頭,裹住了他的胸膛。他的弓他的箭已無用武之處,因爲他兩隻手腕已被紅袍主人的手緊緊抓住,並向自己身後拗了過去。
他被亡靈啞哥抱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