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
無盡的黑暗裡,有紅光如星。
星動,但聞兵刃交錯聲,星止。
阿瑟手握珠子籠罩在紅色光芒下,兀自氣喘。一滴汗珠,自前額滲出,取道太陽穴,順臉頰蜿蜒而下,於嘴角處被舌尖捲入,是血!不是汗!
他伸手摸了摸額角,一道短而淺的傷痕,幾無痛感,恰是一道恰到好處的傷,流出一滴恰到好處的血,給流血之人恰到好處的忠告。
阿瑟面無血色——這或是他自有生命以來,流的第一滴血!
身前不遠處,蒙面人手執閻王剔,緩慢而有節奏的旋着。
“唉!洛亞崖堡少主聞名於世的金剛不破之身,看來已成歷史。”蒙面人淡淡的笑,“不過——”他接着說,“能破你身的人,這世上只怕也不多。”
阿瑟冷冷道:“那你就是爲數不多的其中一個嘍。”
蒙面人朗笑起來:“我這人向來不謙虛,既然事實如此,我也不怕承認。”
“你拿我家造的兵器,傷害我,是什麼意思?”
蒙面人手中旋着的閻王剔突然停下,驚訝道:“你家做的?抱歉之極,我也是從別人手中借來,不知因由啊。但是我承認,這傢伙真棒!”
“閣下到底是哪位地獄亡靈?”
“地獄亡靈?不不不,我不是,我什麼也不是,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好奇之人。”
“你不承認也罷!反正,你想知道的事有了答案,我也不會再和你交手了。”
“唉!”蒙面人嘆道,“你真是我見過的,最最厲害的年輕人!以後我們或許還有成爲朋友的可能,到此爲止,後會有期,再見!再見!”
他一邊說,身影一邊變淡,最後融入了黑暗。
阿瑟全身繃緊的肌肉,終於像泄了氣的皮球,嘩啦啦地鬆垮下來。
“映月——映月——”那催魂曲一般的聲音,又從遠處傳來。他居然真的感覺累了,自己確實已有許多天,未曾合過眼了。與蒙面人一戰,真是耗盡了他所有的精力與體力。
他眼皮愈來愈沉重,身體亮起了紅燈,知道自己該休息了。
卓不魂迷迷糊糊中是被一股香氣喚醒的。他努力睜開眼,最先感知的是三個模糊之極的人影,以及含糊不清的聲音。
他晃了晃頭,使自己清醒一些。這次,他看清了那些人的輪廓,粗獷紮實的線條,還能有誰?
“喂——”他看清了一切。空無一物的小屋子,小門緊閉,自己則被五花大綁。
三位佔山王這才把注意力轉移過來。
“哼!小子,我就知你愛說大話,這世上知道四弟行蹤的,除了那女娃子,現在又多了個你!”一郎手心拿着小袋香囊呈在他面前,不知是恨還是喜。
“女娃子呢?”卓不魂問。
“不告訴我四弟在哪兒,你將永遠見不到她!”二郎威脅道。
三郎眼神冷漠:“不要挑戰我們的耐心,不要玩這種遊戲,她玩不起!”
卓不魂知道沒法,唯有嘆道:“至少,該讓我見見她。”
一郎一聲不吭,擡手便朝左側牆壁劈了掌。“轟隆”一聲,牆體旋轉,原來竟是堵暗門,牆的這面翻過去,那面翻過來,風靈嬌滴滴的身子正是被縛在翻過來的牆面上!
她頭髮有些蓬鬆,神情有些憔悴,低垂着頭。直到聽見熟人一聲“風靈”,她才顫慄一下,擡起了頭。眼神先是欣喜,然後是憂傷。
“唉!你也被抓了······”她小聲說。
“他們沒欺負你吧?”卓不魂問。
“沒有。”
一郎沉着臉,悶哼一聲:“送你們香囊的人在哪兒?”
卓不魂看着他,猶豫了會兒。“他是我一位朋友,”他說,“在魔界竹林小城所贈,但我不保證他就是你們要找的人。”
佔山王同時發出一聲歡呼,激動得相互擁抱,用種旁人聽不懂的語言嘰裡咕嚕說了大堆話。
“喂!”卓不魂打斷他們說,“打算怎麼處置我們?”
他說着,看了眼風靈,風靈也看着他。兩人各不言語,卻好像都達成了某種共識。
佔山王看了他幾眼,隨即又嘰裡咕嚕說了幾句,最後三人齊齊轉過身,向他走來。
此時此刻,卓不魂倒坦然笑了。
“你笑什麼?”一郎好奇地問。
“沒什麼,想笑就笑。”卓不魂說。
“嘿嘿!我實在想不出有什麼值得你笑的。”一旁三郎挖苦說,“就算放你回去,遲早也被人害死,哼!”卓不魂停止了笑。
二郎打趣道:“三弟,他要知道自己是如何被抓的,只怕是笑不出了。”
“你們大哥背後突施冷手,確實叫人防不勝防。”卓不魂說。
一郎笑了笑,將手中香囊塞回他懷裡,又從自己懷中,掏出一封皺巴巴的信箋,邊緣有火明顯燒焦的痕跡,他將信呈開。
“你們那位薩曼將軍,倒很想你死啊。他先是誘使我朝你背後打了一下,接着又親自送來這封信,信上的話有趣之極,你想不想看看?”
“大哥,我們截獲的探子,也說無論如何要他戰死沙場。”二郎也笑了起來。
“看來你在軍隊裡,人緣不怎麼好啊。”三郎亦大笑。
卓不魂臉色鐵青:“你們想怎麼樣?”
佔山王相互使了個眼色,然後二郎三郎一人一手,將他和風靈身上的繩索鐵鏈解了。
一郎忽然笑道:“我們三兄弟商量過了,四弟的朋友就是我們的朋友,朋友不可傷害。”
卓不魂風靈又驚,又喜,又疑惑。
“可我們,根本不敢保證那人就是你四弟。”卓不魂道。
“不用保證,”三郎大聲說,“全世界能有這種香囊的人就他一個,毋庸置疑。”
風靈哆嗦着問:“那阿木······你們四弟,到底怎麼回事?爲什麼離開了你們?”卓不魂也十分好奇。
“嗨!”只要提到“四弟”二字,三兄弟便異常開心,與之前一向沉穩粗暴的形象大不相同。他們竟也不避諱,滔滔大談起來。
“我那四弟,真拿他沒辦法!”三郎笑道,這句話字面上雖有責罵之意,然自他嘴裡說出來,倒更像是說着一件無比自豪的事,“他不願隨我們做強盜,四處打劫爲生,他說自己要麼不做,要做就做些轟轟烈烈的大事業!哈哈!傻小子!”
卓不魂哦的一聲,說道:“我那朋友也說過,他一路走來,做過許多轟轟烈烈的大事。”
“真的!”三兄弟神情振奮之極,大聲呼道。
二郎搓着手,原地翻了幾個跟斗,哈哈笑道:“真是他!真是他!我的四弟!我們的四弟!”
三郎激動之下,竟抓住了卓不魂和風靈的手臂。“快快快!他還說了些什麼?”他急切的問。
霎時間被敵將如此熱情對待,兩人都覺得怪怪的,是以異口同聲的說:“沒了。”
“哦。”三郎怔怔了,顯得十分失望,“十三年了,我實在太想念他。”
一郎按住他肩膀,大聲說:“三弟!二弟!我們不日便出發,什麼佔山王,什麼強盜,咱統統不要了,愛誰誰當,我們去找四弟!”
三兄弟緊緊擁抱在一起,竟喜極而泣。卓不魂風靈瞧得呆了,有種複雜之情困擾着他們。沒想到向來兇殘暴戾的佔山王,也有不爲人知的一面,而這一面,竟是如此的美好。這就是手足情深啊,卓不魂想起了一凡和孤鴻。風靈也想起了家人、朋友。他們想不到事情竟會發展成這樣,這場仗,只怕不用再打下去了。
“阿瑟兄弟!”三兄弟回過神來。卓不魂臉紅了一下,猶豫着是否該將自己真實身份說出來。
“謝謝你們告訴我四弟的行蹤,從這刻開始,你們就是我的大恩人!”一郎豪邁道。
“這——這——”卓不魂兩人又驚得說不出話了。
“你放心!”三郎說,“這場戰我們不打了,只是那幫弟兄,你要妥善處置,不要太難爲他們!”
卓不魂喜道:“一定!”
“還有!”二郎嚷道,“千萬小心薩曼那賊傢伙,早知他如此陰險卑鄙,我說什麼也把他腦袋擰下來!”
“多謝提醒!我們會的。”
“這個也給你吧!”一郎將那封“密信”交給他,道,“我當時把它扔進火爐子,他以爲燒燬了,卻不料轉身就被我們取了出來。”
“好!你們什麼時候走?”卓不魂接過了那封“通敵信”。
“就這幾天,越快越好。”三兄弟眼望西方,一致地說,彷彿心早已出發。
“你們隨時都可以走。”一郎補充道。
“多謝!”卓不魂應着,眼中閃過光彩,忽然問道:“三位,我斗膽,有件事想跟你們求證。”
“什麼事?”三兄弟望着他。
“三位是否聽過‘藍天之國’?”他問。
三兄弟臉色涮的一下白了,不由自主地後倒退幾步。
“你······怎麼知道······”一郎雖極力控制自己情緒,但聲音卻已然顫抖。
“你們聽過是不是!”卓不魂急道。
三兄弟同時發出一聲慘笑。
“我們倒希望自己沒聽過,可事實上我們不但聽過,還見過!因爲我們四兄弟,便是世上僅存的最後四個藍天國人!”一郎顫顫巍巍,臉上由於恐懼而變得扭曲。
不待卓不魂繼續問,一郎就主動說道:“我知道你想問什麼。真的!一切關於藍天之國的傳聞都是真的!那個可憐的國度確實像傳聞說的,滋養了一個天底下,最大的惡魔!正是那個惡魔,令世界所有國家都遭遇災難。真的!全是真的!我們四個,還曾被那惡魔的手抱過!”
卓不魂渾身發寒,不由得想起了小時候,竹林裡,那個神秘莫測的黑衣人,那個天使與魔鬼的故事,以及那隻曾點過自己額頭的手。
“阿瑟兄弟!”三郎道,“所有與他有關的事,我勸你還是不要打聽,和那個名字保持距離,這也是我們最真誠的忠告!”
卓不魂木訥地迴應着,似陷入了沉思。風靈走近他身邊,輕輕握上他的手。他的手是冰的!
魔族軍營。少主休憩石室,躺了許久的阿瑟終於醒了。
當他用充滿好奇和疑惑的眼光從牀上坐起時,易先生豺狼虎豹五人,也恰好愁眉苦臉的從門外走進。
“少主!”
五人嚇了一大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