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4-9-2 11:12:38 本章字數:10170
御帳中因爲他的突然沉默而寂靜非常。王通判悄然擡頭看那年輕俊美的帝王。只見他眉心深鎖,眼中有深深莫名的神色,似乎正對自己接下來的問話猶豫不決。
帳外還有不少要稟告軍情的將軍與各地而來提請奏報的官員正在外面焦急地等着。而王通判則在這帳中耗了大約小半刻,這對每日需要日理萬機的年輕皇帝來說已是浪費了不少時間。
王通判跪在地上,膝上已隱隱疼痛。他小心的挪了挪,忽然腦中掠過一道亮光。
他再擡頭看時正好看見那年輕的皇帝眼中掠過煩躁,正要揮手令他退下。
王通判忽然道:“啓稟皇上,小吏萬死!府伊大人還曾交代小吏稟報皇上道:皇后仁德善心,賑濟災民,此乃天下之表率……攴”
鳳朝歌揮起的手忽然定在了半空中。他一雙深邃眸子看向王通判,眼底有什麼飛快一閃而過,隨即面色沉冷道:“皇后身爲一國之母,此舉本就是分內之事,又有什麼好宣揚的?!”
話雖如此,他眉間的沉沉神色似乎鬆泛了許多。
王通判連忙應聲稱是:“是是……皇上所言甚是,不過皇后在華府中靜養,白日召見學士們分憂國事,學士們紛紛獻計獻策,人心團結,雖身不在前方殺敵,卻在後方與皇上同心同德誓破晉賊。這已是對國人極大的鼓舞了!府伊大人說……遐”
這些言辭分明有拍馬屁的嫌疑。
鳳朝歌恍若未覺,問:“皇后在華府中靜養,竟還能招學士們入府議政?”他微微側眸,漫不經心地問:“她的病……好了嗎?”
“皇上放心,神明庇佑樑國,皇后仁德,更是得上天庇佑,鳳體早就恢復健康……”王通判又囉哩囉嗦地說了一堆恭維之詞。
御案旁的內侍們一聽紛紛面面相覷,眼中流露詫異。這御帳中每天來往的每件事都是十萬火急,怎麼的皇上會讓這個小小的通判如此廢話連篇地拍馬屁?
王通判終於說完,鳳朝歌點了點頭,對左右內侍道:“京兆府伊急國之所急獻計獻策,官進二品,賞一年俸祿,待朕回京後再行封賞。”
王通判一聽歡喜得心撲通撲通跳個不停。他三言兩語拍對了馬屁,讓自己的上司升了職,對自己將來肯定前途大大的。他連忙大聲拜謝:“微臣替府伊大人謝皇上隆恩!”
鳳朝歌看了他一眼,淡淡道:“王通判身爲小吏心憂國事千里而來,辛苦了,有賞!”
王通判一聽更是激動莫名。他不過是九品都算不上的跑腿小吏,因爲有幾分文采幾分嘴皮子功夫所以府伊大人才派他前來。可是沒想到皇上不但親自見他還封賞了他。
他想着擡頭看着高高在上的年輕皇帝,激動得連話都說不出來。
鳳朝歌揮了揮手示意他可以退下了。王通判這才趕緊躬身退下。
帳中寂靜,唯聽見帳外的嘈雜聲。他修長的手指輕撫上那一道厚厚的奏摺,眸色複雜……
……
日頭熾熱卻照不透濃蔭遍佈的庭院,只有聽見一陣陣“知了——知了——”的蟬鳴。這一聲聲蟬鳴卻越發襯得午後寂靜非常。雲羅伏在二樓繡閣中的涼蓆上,一動不動。
她素白的手上還有一卷翻了一半的大唐通史。一陣微風吹過捲起書頁嘩嘩地翻過,多少雄心壯志,多少陰謀陽謀天下謀原來也就在這薄薄幾頁史書中。
她眸光迷迷濛濛地隨書頁閃了閃就沉入了睡夢中。這些日子她不知爲什麼總是倦得很,隨時隨地都可以睡着。
不知是不是因爲日夜憂思戰局的緣故……她恍惚地想着
一陣輕微的腳步聲傳來,身穿一身薄衫勁裝的華元青悄悄走來。他正要出聲忽然看見雲羅已閉眼安睡,口中的呼喚便嚥了回去。他拿起一旁的長衫爲她輕輕披上。
雲羅一動慢慢睜開眼。目光漸漸聚焦,她見是元青倦然一笑:“青兒,怎麼是你啊?”
華元青烏黑的眸中帶着深深的關切:“姐姐要是倦了的話去牀上睡吧。席子涼得很,仔細寒氣入了體?”
雲羅扶了扶額,懶懶地笑:“哪有這麼嬌貴?人都說春困秋乏,怎麼的我倒是犯起了夏困,每日恨不得到哪都有牀。”
她說着邊說邊含笑起了身。華元青不贊同地看着她還稍嫌蒼白的臉,搖頭:“姐姐的身子還沒恢復元氣,改日再請太醫來爲姐姐診脈……”
他還沒說完,剛站起身的雲羅臉色猛地煞白,渾身晃了晃眼看就要跌在地上。華元青大驚失色,一個箭步衝上前牢牢扶住了她。
“姐姐!”他驚呼道:“姐姐你沒事吧?”
雲羅只覺得眼前一片黑茫茫,腦中更是暈得不知東西南北。她握住華元青的手好半天才緩過氣來:“我……沒事。”
華元青不敢造次,小心翼翼地扶着雲羅躺在牀上又拿了被衾細細將她蓋好。他憂心忡忡地看着雲羅分外煞白的臉色,道:“姐姐,我去請太醫來看看。你這幾日臉色很差!”
他說完起身就要走。雲羅一把拉住他的袖子,輕笑:“姐姐沒病,不用麻煩太醫了。”
華元青一聽臉色微沉,惱火道:“姐姐!若是連你都不心疼自己,還有誰會心疼?姐姐每日爲了他的國他的江山費心費力,他可知道姐姐的一分好?難道姐姐還在期盼他回來心疼你?”
雲羅詫異地看着突然生氣的華元青,特別是聽到最後一句,手一顫,慢慢放下。
她垂下眼簾,恍惚地道:“是啊,難道我還在等他回來心疼我麼……”
華元青見她臉色陡然沮喪,心中一擰,跪坐在她的牀前矮凳上,急急道:“姐姐,別傷心了!他不值得你傷心。”
雲羅擡起烏黑明澈的眼眸久久看着他,搖頭道:“值不值得不是由外人說的。我與他的事,青兒以後不要再管了,好嗎?”
華元青見她神色鄭重,心中氣苦,道:“難道以後他無論對姐姐怎麼樣,姐姐都是心甘情願嗎?”
雲羅看着他年輕稚氣的臉龐,輕笑嘆道:“朝歌不是真心傷害我的。他傷我一分,他心裡更痛十分。若說他是恨我口不擇言傷了他,倒不如說是他恨自己無能爲力。姐姐明白他,所以不恨。青兒不明白他自然會恨他。”
華元青陡然無言以對。
情到深處無怨尤。要怎麼樣的情深無悔纔會像她一樣這麼全然相信不離不棄?他似乎明白了什麼卻又似乎更加糊塗了。
良久,華元青垂首起身:“我去請太醫。”他說完匆匆出了房。
雲羅目送他離去,眸色黯然。
過了半個時辰太醫還未前來,雲羅在繡閣中歇息。忽然院中有人斷喝一聲,隨即有乒乒乓乓的聲音傳來。雲羅被驚動,問房外的侍女:“到底出了什麼事?”
侍女連忙道:“奴婢也不知,奴婢這就前去看看。”
過了一會侍女與管家同來到了繡閣門前。
管家隔門稟報道:“啓稟皇后娘娘,是那個前些日子來的柳狂生又來了。不過這一次他前門被門房趕出府又悄悄從院子側門進來。如今被院中的守衛抓住了正在痛打呢!”
雲羅一聽啞然失笑。她想到的不是柳狂生怎麼的這麼不死心,而是疑惑李天逍怎麼會派這種一根筋到底的固執讀書人來勸她呢?
她能想象柳狂生被院中侍衛痛毆的情形,嘆了一口氣忍着身上的不適起身道:“讓侍衛們別打了。萬一打出了人命就不好了。另外,我再去見見他吧。讓他死了這條心。”
她說着披衣起身,由侍女領着到了花廳中。柳狂生被幾位如狼似虎的侍衛拖着到了她的跟前。
雲羅看了一眼地上的柳狂生。他已被侍衛打得鼻青臉腫,頭上的儒士帽與儒巾也七零八落的,那樣子有多糟糕就有多糟糕。
她搖頭輕嘆:“柳公子何必這麼固執呢?本宮不將你關入牢房中定你一個奸細罪名已是開恩。你到底想要怎麼樣?”
柳狂生擦了鼻下血,擡起腫脹的頭,忍着痛正氣凜然地一字一句道:“若能讓天下太平,小生我就算赴湯蹈火又有何妨?!”
雲羅心中一震,久久看着他那張平凡無奇的臉。
柳狂生站起身來,傲然道:“我雖不過是一介書生,卻知天下黎民百姓之苦。自從唐末以來天下大亂,百姓飽受戰亂之苦,顛沛流離,民不聊生,難道娘娘沒有深受其苦嗎?”
雲羅垂下眼簾,淡淡道:“這我比誰都明白。”
柳狂生見她意動,大喜過望上前一步卻被侍衛牢牢扯住。他大聲道:“娘娘仁心仁德,施粥鋪讓流民有一頓飽飯可吃,一計安民策呈到了皇上跟前。娘娘爲的就是百姓。爲什麼眼前有個絕好的機會卻不肯抓住呢?娘娘……”
他一聲聲情真意切地大聲說着自己的日思夜想的大道理。
雲羅在心中苦笑。她總算明白了爲什麼李天逍要派這樣的人來。這種一腔熱血的書生她殺也殺不得,殺了反而成全了他一心爲民的一世美名。如果與他費心爭辯他往往佔住大義,動不動就是天下蒼生,動不動就是百姓如何。每每對你動之以情,曉之以理。聽多了聽久了就算全然不信也會心中觸動。
唉……
她以爲她最瞭解李天逍,卻不知他亦是明白她至深。他知道她絕對不會眼睜睜看着天下黎民百姓受苦……原來,他都明白她。
雲羅眸色深深,問柳狂生:“議和難道就是解眼前局勢的唯一辦法了嗎?”
柳狂生見一向清清冷冷的雲羅終於肯回應他,連忙道:“雖然這不是最終解決的辦法,但是卻是目前最好的辦法。”
雲羅又問:“議和之後呢?天下不歸一,戰爭始終又要再起的。”
柳狂生眼中熠熠,斷然道:“那隻能等待一位明君。”
雲羅淡淡問道:“在你心中,明君就是李天逍吧?”
柳狂生見她直呼李天逍的名諱,面上顯出大不贊同:“晉帝陛下英明神武,仁心施政。反之樑皇則比不上他。將來誰勝誰敗一看便知。”
雲羅搖頭,柔柔道:“若我在,李天逍未必能勝得這麼容易。”她眸色深深,口氣依舊清淡無痕:“哪怕我知道終有一天他是天下之主,但是我也要讓他明白一個道理,有些東西、有些人不是他一句話想要就能奪走的。”
“這天下分量太重。他若不費盡千辛萬苦得到,將來又怎麼能善待天下百姓呢?”她揮了揮手:“柳公子回去吧。你勸再多也是無用。再來,我就不客氣了。”
柳狂生瞠目結舌地看着她,方纔雲羅那一席話簡直驚世駭俗。
她不肯議和竟然是因爲這個?!
可她又有什麼資本信口開河說:若她在,李天逍未必能勝得這麼容易?!難道她自認爲可以左右天下戰局?……
柳狂生被侍衛們拉下。他不解頻頻回頭,花廳中那一位傾城佳人容止端雅脫俗。有風吹來,漫天漫天的海棠花瓣紛紛落下,彷彿漫天下了一場花雨,而她便是花中最美的仙子,淡看世間浮華,紛紛擾擾,不亂於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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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聞問切。繡閣中只聽見水聲滴答,屋裡屋外的侍女們垂手恭立,華元青站在竹簾外走來走去,時不時探頭探腦看着裡面的情形。
可是太醫換了左手又換了右手把脈卻始終不說雲羅到底得了什麼病。
華元青終於忍不住,一個箭步上前掀開簾子,問:“到底我姐姐生了什麼病?是不是體虛氣弱?還是風邪感冒?左右有個什麼名纔好對症下藥啊!”
花白頭髮的老太醫瞪了他一眼不理會他。太醫捻着下頜的一絡山羊鬍子,鄭重對雲羅道:“皇后娘娘,微臣還得招太醫院的幾位老院正過來給娘娘把脈才能定奪。”
雲羅疑惑:“本宮到底得了什麼疑難雜症太醫不能直言呢?”
老太醫笑眯眯安慰:“皇后娘娘放心,沒什麼。只是要慎重起見需得幾位老院正過來一起參詳。”
他說完起身吩咐隨從去請。
華元青被老太醫這一句唬得臉皮青青白白。他急忙坐在雲羅窗前的矮凳上,握住雲羅的手急忙問:“姐姐有沒有覺得哪裡不舒服?”
雲羅一頭霧水地搖頭:“我很好啊。”
華元青見問不出什麼,急忙去找太醫,一把拉住他的長袖:“太醫,我姐姐沒什麼事吧?”
老太醫瞪了他一眼:“華小公子問這個做什麼?你在這裡與禮不符,快快離開!”
華元青氣得哼了一聲:“她是我姐姐,什麼與禮不符?我就是要留下來陪着姐姐!”
他犯了倔強,坐在錦凳上氣哼哼的再也不肯挪窩。太醫氣得吹鬍子瞪眼睛。
雲羅無奈搖頭:“隨他吧。”
過了一會,太醫院的幾位院正匆匆前來。一番望聞問切,幾位太醫聚在一起竊竊私語不定。華元青緊張萬分地盯着他們。
約莫過了小半盞茶功夫,太醫院年過七旬的樑院正含笑走來,面上的皺紋笑得像是一朵綻開的菊花:“恭喜娘娘,賀喜娘娘!皇后娘娘有喜了!”
雲羅正斜斜依在錦墩上,一聽呆愣住,傻傻地盯着樑院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華元青一聽高興得猛地跳起來:“當真?!”
樑院正笑呵呵地摸着鬍鬚道:“自然是千真萬確。因爲娘娘有孕纔剛一個月,胎像不明顯,所以爲了確保萬無一失,微臣們一一仔細切過脈了。的確是喜脈!”
華元青歡呼一聲:“姐姐,姐姐!你有寶寶了!”
雲羅定定看着樑院正,脣一顫,淚卻不聽使喚地簌簌落下。
屋內屋外的衆人紛紛跪下,恭賀聲音時起彼伏。
“恭喜皇后娘娘喜得龍嗣!”
“恭喜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
恭賀聲在寂靜的院中迴盪,驚飛了院中幾隻嘰嘰喳喳的喜鵲。它們一振翅膀飛入了雲際……
雲羅不做所措地撫着小腹,聲音微顫:“我有孩子了……我的孩子……”
“是啊!姐姐!你有寶寶了!”華元青興高采烈地道。
雲羅歡喜得神情恍惚,握住他的手,重複問:“當真?我有孩子了?”她原本蒼白的面上浮起兩抹如朝霞似的紅暈。那一剎那的容色美得令人窒息。
“是的。姐姐!”華元青亦是跟着高興,小心翼翼扶着她躺好。
屋中人人都歡喜不已,華管家更是道:“這是喜事!要趕緊稟報皇上!”
“是啊!微臣這就去寫喜報!”樑太醫連忙道。
“不……”雲羅忽然開口。她雙眸熠熠有神,環視了一圈衆人,低聲含羞道:“我要親自告訴他。”
屋中所有人頓時瞭然,呵呵一笑,都拿眼看着牀榻上那滿臉紅暈的女子。窗外天高雲闊,烈日炎炎,彷彿一眼就可以望見那千里之外的思念的人……
……
皇后有喜了。
這個消息在京城中悄然傳開。皇后素有賢名又樂善好施,一計流民策安定了樑國流民萬千,更是深得百姓愛戴。一夜之間,京中處處有人燃放煙花鞭炮,慶賀樑國再添皇嗣。
京兆府伊聽了王通判從前邊帶回的聖意,大喜之下連開三天宵禁,讓百姓們與天家同喜同慶。一時京中三天三夜如過年過節一樣,百姓們紛紛點燈爲皇后祈福。
柳狂生夾在人潮中聽着百姓們議論紛紛心中暗驚。
如今她有孕了,一心向樑,更不可能議和了。
他搖了搖頭,再也不敢多待趁夜匆匆出了樑國京城,向北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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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有孕了?!”御帳中鳳朝歌手一抖,手中的軍報掉在了地上。
他猛地站起身盯着從京中的來人,手微微顫抖。
“回皇上的話,千真萬確。太醫院樑院正與幾位大人都把脈確診過了。”來人跪地道。
她,有孕了?
孩子……她有孩子了?
一股莫名的心緒在心中翻涌不熄。鳳朝歌目光如刀猛地射向地上的士兵,厲聲呵斥道:“胡說!既然皇后有孕,太醫院爲何不寫喜報稟報朕?!”
士兵一愣,支支吾吾不知該如何說。
“退下吧!”鳳朝歌冷冷道:“以後不要拿這種些許小事來煩朕!”
士兵唯唯若若地退下。御帳中再無別人。鳳朝歌緩緩坐下。
孩子……這個時候怎麼會有孩子呢?他與她的孩子嗎?……
他忽然聽見一陣奇怪的聲音。他側耳仔細聽這才發現竟然是自己的心跳。一聲一聲,每一道聲音都似乎在說着,她有孩子了,孩子……孩子……
這是喜事。他的皇后有喜了!
他的昀兒爲他再孕子嗣了,可是……爲什麼他竟然這麼害怕。……
爲什麼會這樣害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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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有喜了?”潞州城中的臨時行宮中,高高端坐在御座上的李天逍聞言忽地一愣,手中的奏摺頹然跌在了地上。
“回皇上的話,千真萬確。整個樑京中百姓們奔走相告。皇后華氏在樑國中愛民如子,一道流民策活人無數。這流民策將樑國各州縣的流民就地安置在州縣的荒田勞作。他們以勞力換口糧,州縣官員暫時不追究流民擅離鄉里的罪責。等到戰局結束,再另行遣返回鄉。”
“皇上,樑國也打算打持久戰了!”
風塵僕僕北歸的柳狂生正跪在他面前稟報道。
呵呵,流民策……
李天逍苦笑:“朕有囤兵法,她就有流民策。活學活用,她學得還真快……”
柳狂生忽然擡頭小心翼翼看向高高御階上的李天逍,猶豫道:“皇后華氏還說了一句話。”
李天逍一愣,連忙沉聲問:“她說了什麼?”
柳狂生連忙伏地道:“皇上,皇后華氏說得極其狂妄自大。小生不敢轉告皇上……”
“說!”李天逍沉聲打斷。
柳狂生一愣,跪地顫顫地道:
“她說,若她在,這一場仗皇上未必能勝得這麼容易。”
“她說,哪怕她知道終有一天皇上是天下之主,但是她也要讓皇上……明白一個道理,有些東西、有些人不是他一句話想要就能奪走的……”
“她還說,這天下分量太重。他若不費盡千辛萬苦得到,將來又怎麼能善待天下百姓呢?……”
柳狂生額上已冒出了層層冷汗。他自詡狂生時常發一些驚世駭俗的言論,但是卻不敢這樣評價眼前這位曠古君王,也不敢像她一樣以天下爲局,翻手覆雨的傲然姿態。
他不禁懷疑,那一位總是看起來清清冷冷的傾城女子其實本質一定是極傲極倔的女子吧。不然當初爲何要義無反顧忤逆了眼前的君王,揹負着罵名跟隨着鳳朝歌?
行宮的殿中無聲。只能聽見殿中的銅漏滴滴答答,枯燥地數着逝去的光陰。
良久良久,李天逍緩緩擡頭,眸色深深:“好了,朕知道了。”
“皇上?那議和……”柳狂生羞愧道:“是小生辜負了皇上的期望。”
李天逍木然搖頭:“朕本沒有期望你能說服她。不過是想再試一試。”他長嘆一聲,悠悠說了一句:“她若是這麼容易改變心意,就不叫做華雲羅了。”
柳狂生一愣。李天逍已揮手令他退下。
殿中無聲,窗外的烈日炎炎卻照不透殿中的陰冷。他久久坐在冰冷的龍座上,四顧無人,忽然心中惶惶。
明知她已走,可是爲什麼此時才忽然感覺到她真的已經遠離?明知自己曾經親口說過,值得她愛的人是鳳朝歌,爲什麼得知她心還是一陣陣地痛。
“常公公!”他忽然喚道。
過了好一會,常公公佝僂着背悄然無聲地出現在他的眼前。
“皇上有何吩咐?”常公公低頭。
“鳳兒呢?”李天逍忽然問道,“他來了嗎?”
常公公蒼老的面上露出和煦的笑容:“皇上真是神算。鳳殿下才剛到了行宮前。奴婢正打算讓他梳洗一番再來見皇上的!”
“快!讓鳳兒見朕!”李天逍眸子忽然亮了起來,歡喜不禁,搓着手道:“快!朕要見鳳兒!”
“好!”常公公連忙退下。
過了一會,常公公領着一位錦衣小帽的男孩。他已四歲多了,粉雕玉琢一樣的臉上已顯露出不同與別的孩童的靈氣與聰慧。
他隨着常公公走了進來,一擡頭看見御座上的李天逍脆生生地喊了一聲:“父皇!”
他的聲音清澈,面上帶着笑意。李天逍看着他,彷彿看見陽光也隨着他一起涌入這陰冷的殿中。他大步向他走去,一把緊緊把他抱起。
“父皇!”鳳兒摟着他的脖子,笑得眉眼彎彎。看見自己朝思暮想的父皇他比誰都高興。
“鳳兒……”李天逍望着他天真無邪的眼睛,忽然問:“鳳兒,你以後長大後會不會離開父皇?”
“不會!”鳳兒緊緊抱着他的脖子,大聲道:“鳳兒要永遠在父皇的身邊。”
“好。”李天逍眼中悄然溼潤。
他只剩下鳳兒,他也只有鳳兒了……
“如果有一天你母親要帶你走呢?”他又問。
鳳兒低了頭只是沉默。
“鳳兒還會不會離開父皇?”李天逍不知爲何自己爲什麼要執着這個問題。他知道讓這小小的孩子選擇他或者是疼他入骨的親生母親是有多殘忍。可是這一句在心中日夜徘徊,如一根骨刺一樣抵在心中不得安寧。
他,已經不能再失去了。鳳兒是她的骨血,身上有她一半的血液。有了他就如同把她留在身邊一樣,可是這是那麼可笑的執念。
他久久抱着鳳兒,不知該怎麼繼續開口。
“皇上……”常公公輕嘆一聲,遞上了一盆已枯萎的青玉蘭花。這一盆青玉蘭花終於輾轉找到,如獲至寶地呈到了他的跟前。只是人已走,花已枯。除非仙法仙術這斷了根的草木再也沒有復活的希望。
李天逍放下鳳兒,緩緩接過青玉蘭花。花盆沉甸甸的。他恍惚想起她帶笑的淚眼。
她說,……皇上善於治國,善於開疆拓土,成爲一代明君,這也是所有的人都不能阻擋的。
她說,因爲它承載了臣妾的情意,所以分外重。皇上要好好命人保護它,因爲它是這天下的至寶。
他緩緩拔掉那枯萎的花葉,露出裡面的泥土。
常公公擔憂地望着他:“草木已死,皇上若是喜歡,奴婢派人再去挖一株……”
他還沒說完就猛地住了口。
只見李天逍一把把挖出花盆的土,露出了裡面一枚羊脂白玉的東西。他拿出這枚白玉,慢慢拂去玉上的塵土,四個古篆大字顯露出來“大唐寶璽”!
盛唐的玉璽!
這竟然是盛唐中在戰亂中失傳已久的玉璽!!
常公公驚得退後一步,急忙跪在地上顫聲道:“恭喜吾皇,賀喜吾皇!這是大唐寶璽啊!皇上一統天下恢復李氏盛唐指日可待了!”
他身後的宮人一聽紛紛恍然大悟跪下。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皇上萬歲!萬萬歲!”
“……”
李天逍盯着手中的玉璽,眸色複雜。在那一天臨別之際,從她說的那一番話中他就知道她將這玉璽藏在這青玉蘭花的花盆中。可是今天親眼看見,親手握在手中才明白這玉璽的份量到底有多重。
從盛唐時便有傳說得玉璽者得天下!要知道大唐百年,一朝覆滅。如今亂世紛紛,人心思定。只要他有這玉璽,復唐出師有名,指日可待!
而她,竟然把這玉璽給了他!
他看着玉璽,耳邊宮人們的恭敬的賀喜聲一陣陣傳來。他捏着玉璽,面上似哭又似笑。
良久,他擡頭,烏黑的眸中已褪去迷茫,高高舉起玉璽,沉聲道:
誰來救她?!
又有誰來救她?
她蜷縮成一團,噩夢的恐懼像是一條毒蛇將她緊緊纏繞。她心口痛得不能呼吸,渾身冰冷僵硬。難受得像是立刻要死了。
她要死了吧?不然爲什麼會一動都動不了?她是不是就這樣孤獨地死去,身邊再也沒有一個人陪伴?……
她急促的呼吸,眼淚不住地滾落。
“昀兒!”一聲呼喚忽然破開她腦中混沌的神智。
雲羅一愣。
“昀兒!”那個聲音又一次而來。
“朝歌……”她晦暗的眼神漸漸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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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有我這麼悲催的人嗎?看錯編輯的推薦日期,徹!底!搞!錯!了!
該更兩萬字的日子錯過了,沒更了!16號今天沒推薦,嗚嗚,撲哧撲哧地寫了大半夜才發現錯了!
我擦,我發現我的理解能力真的是逆天了!
不過既然都寫了,白天看有沒有時間再更夠字數吧。畢竟都承諾給各位親們了,不更也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