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望

蘇丹桐一聽說燮嶠回來了就急匆匆地跑去找他。燮嶠對冬榛的心意她嘴上不承認,但她一直看在眼裡也爲冬榛感到高興。

會不計一切去找冬榛的人只有燮嶠而且他也有本事,像他那樣巴不得接手冬榛一切事宜的人肯定不會接受哪天失去冬榛的行蹤,所以她一直堅信他能帶着冬榛回來。

哪怕這幾天的等待讓她過得不好受,她也沒想過冬榛可能回不來。她不能那樣想,也不願那樣想。

只看到他一個人的蘇丹桐按耐不住心裡的疑惑,還沒到他跟前就高聲問到:“冬榛呢?她是不是見我們都沒去找她,然後生氣躲起來了?冬榛!快出來!”

她一邊環顧四周,一邊向着能藏人的地方找去。

“回來的只有我。”燮嶠說完這句話就擡腳要走,一刻也不想多留。

跟着蘇丹桐過來的湯晞拉住她,不忍心開口卻又不得不提醒她,道:“嶠哥已經說了……冬榛,她沒回來。”

“燮嶠!你爲什麼沒把她帶回來?別走!給我說清楚!”被拉着的蘇丹桐不能衝上去質問他,只能對着他的背影憤怒地喊到。

“冷靜點。嶠哥也沒說冬榛出什麼事了,她說不定只是行動受那些人的限制在等着我們去救呢。”湯晞想她平靜下來,安慰到。

“你說的話你自己都不信吧!你還叫他嶠哥呢,他平時的本事哪裡去了?爲什麼他連一個冬榛都護不住?”蘇丹桐眼中含淚,道。

燮嶠沒回自己屋裡,反而是走進了冬榛的屋裡。半打開的門讓他一眼就看到了她屋裡的一片凌亂,然後就無法移開眼。

他將被弄亂的東西一一擺回原樣,愣愣地盯着地上的血跡。

湯晞看到呆立在冬榛屋裡的燮嶠時先扣了扣門才走了進去。剛進門他就發現屋內似乎被整理過。

他將手裡的香盒放在桌上才猶豫了一下才開口說到:“丹桐說這是冬榛放在她那裡還沒有取的東西,她還說嶠哥你有必要知道這究竟是什麼……”

“她讓你做什麼你就做吧,只有一點你要記住了,不要損毀屋裡的任何東西。”燮嶠道。

“我一定不會損壞冬榛屋裡的東西。”湯晞連忙道。香爐就擺在一個顯眼的地方,他很輕易就找到了。

在他的印象中冬榛對什麼都沒有太大的執念,更不用說會去培養什麼雅趣了。他也是今日才知道冬榛會在屋裡燃香,但在這之前他卻從沒見過。

火炭將點燃再在上面蓋上爐灰,接着放上薄片然後取適量香料放到薄片之上。湯晞對於香道並無瞭解,既認不出那是何種香料也不知道該怎麼做,這步驟全都是他按蘇丹桐所說的做的。

他不清楚她讓他做這些的用意,問她什麼她也不說,但在她的一再請求之下他還是沒能拒絕。他心裡其實已經做好了因完成她的所託而惹怒燮嶠的準備。

一邊是自己偷偷愛慕着的人,一邊是自己崇拜的人,他在幾番糾結之後還是做出了選擇。

在香氣一點散發出來的時候湯晞隱隱覺得有些熟悉感,彷彿在哪裡聞到過卻又不能一下子憶起。

燮嶠瞭解冬榛,她喜歡自然的花草香氣,不喜歡過於馥郁濃厚的香氣,對於香道更是一直都沒有興趣。因此燮嶠在見到冬榛屋裡突然多出那些相關的用具時也有些驚訝。

冬榛並不常點香,更沒有將與之相關的話掛在嘴邊。面對他的詢問她並沒多說什麼,他只以爲蘇丹桐搗鼓這些便也拉着冬榛一起。陪着冬榛時間不短的他清楚她有多麼容易受人影響。

現在看來那還有其他原因,而且還是他從未得知的原因。

湯晞拼命地想自己究竟是在哪聞到過,在看到沉默站着的燮嶠時他腦裡靈光一閃。“嶠哥這個香氣似乎和你的氣息相近。”他道。

有時人對自己總會缺少關注,如果不是湯晞的提醒他絕不會想到自己的身上。他大概猜到蘇丹桐的用意了,她藉着這種方式讓他看到冬榛對他的在意無非是想讓他在帶冬榛回來一事上更加盡心。

不用她來提醒,他也會爲冬榛做盡自己能做到的一切事。從那個洞穴深處出來的人真的是冬榛嗎?進過那個洞穴的他一直都在想着這個問題。

乾癟的根鬚幾乎堆到了洞頂,根本辨別不出它們從哪裡延伸進來。深入地底的洞窟是陽光也無法到達死寂之地,除了他踩在碎石上的聲音沒有其他動靜。

燃芯靜靜地燃燒着,藉着燃芯的火光他依稀能看到纏繞的根鬚中那大大小小的骨架。地上除了好些斷口平滑的根鬚還有幾塊已開始腐敗的肉塊。血腥味混着腐壞的氣味讓人沉重得喘不上氣。

那些掙扎反抗的痕跡,地上那些眼熟的碎布皮,他送給冬榛的那把簡單髮簪樣式的小刀……一切的一切都讓他不忍心去看不願去多想,最讓他不忍心去看的是地上那條從洞穴最深處延伸出來的血路。

香氣擴散開來,燮嶠的眼眶慢慢變紅。越是在意的人冬榛就越不會把與之有關的事宣揚出去,只會默默地藏在心裡細細回味。

發生過的不幸和屈辱她都可以在他面前用開玩笑的口吻說出來,但與他有關的事她卻羞於表露……在意反倒要裝作不在意,他曾經覺得冬榛這樣彆扭得可愛,可現在卻只覺得心痛。

長久的沉默之後燮嶠發話把湯晞請了出去。湯晞剛踏出房門他就把門關上了。湯晞見他臉色不好也不敢多說多問,甚至忘了提醒他他的房間在隔壁。

湯晞在門前站了一會兒,沒聽到什麼動靜的他走下樓。下邊獨自坐着喝悶酒的蘇丹桐聽到動靜時擡眼望去,然後將碗裡的酒一飲而盡。

“燮嶠什麼反應?”蘇丹桐臉上帶着微微的紅,但眼底依舊是一片清醒。

“嶠哥好像不太開心。”湯晞拉過另一邊的椅子然後在她旁邊坐下。

“人不在身旁,他就該高興不起來。”蘇丹桐放下碗又要繼續倒酒。

湯晞注意到了酒罈上未乾的泥,問到:“這是你剛從地裡挖上來的?”

“是啊,和冬榛一起釀的那批。現在酒味夠足了,她卻不在。”蘇丹桐苦笑着倒滿一碗酒,又一飲而盡。

湯晞有些看不下去了,在她想再次倒酒的時候伸手拿走碗道:“你再這樣喝下去傷身,就不能等她回來再一起喝嗎?”

“回來?你覺得她真的還能回來嗎?”蘇丹桐反問。

“你既然不認爲她能回來,爲什麼讓我……”湯晞有些不理解。

“因爲冬榛喜歡他!既然冬榛不好過了他就該跟着難受纔對。我們都應該沉溺在分離的痛苦裡不得解脫。”她搶先說道。

“冬榛不會想看到我們那樣的。”湯晞道。

蘇丹桐冷笑了一下,道:“除非她親口對我這麼說,不然我不會相信的。你要是也覺得冬榛在與否都無關緊要就滾去和北折那個白眼狼待着,別繼續待在這裡惹得我心煩。”

“我哪也不去,就在這陪你。”湯晞道。

“冬榛啊,冬榛到底什麼時候回來啊?”蘇丹桐一隻手支撐着低垂的頭,低低地道。

“嶠哥會把她找回來的。”湯晞安慰到。

“其實你說得對,比起被淡忘冬榛更不想我們傷心難過,因爲她清楚地知道被留下的人要承受更多。不想讓人失望也不願人難過的冬榛多好啊,這麼好的冬榛怎麼就不能安安穩穩地過下去呢?”蘇丹桐說着說着幾乎要忍不住哭出來了。

夜深時分,湯晞終於把蘇丹桐勸回房間休息。他一邊走回自己房裡一邊活動久坐後有些僵硬痠痛的肩膀。突然,他聽到了樓梯處傳來的細微響動然後迅速地找了個地方潛伏起來。

試者居住的地方在獵妖師口中被稱爲廢棄之地,她今天算是見識了這地方的破舊。再怎麼放輕動作那老舊的竹梯都會發出吱吱聲,樑見嵐在心裡不停埋怨這破爛一樣的東西怎麼還沒被丟掉。

剛上到樓上還沒來得及四處查看的她猛地一下就被人按在了牆上。她什麼都還沒說對方就加大了力度,扭得她的關節生疼。

“進來幹什麼的?”湯晞冷冰冰地發問。

“我……我來找冬榛的,我們是舊相識。”樑見嵐忍下痛呼聲,道。

“撒謊。”湯晞一點也不信只覺得對方居心叵測,手上的力道更重了。

“我說了,是你不信而已。”樑見嵐道。

湯晞冷笑了一聲,大聲告訴其他人有人闖入的消息然後不顧對方的反抗和掙扎押着人就要往邢室走去。

樑見嵐試圖向對方證明自己並沒有什麼壞心,但對方什麼都聽不進。她聽到門不斷打開的聲音,黑暗中有人向她的方向走來。她聽到他們低低的交談聲,但卻聽不清具體的內容。

一個個黑漆漆的人影將她包圍,不論她說什麼都得不到迴應。她這才意識到他們並不太在意她前來的原因……

“做噩夢了吧,是不是和冬榛有關?剛剛那麼大動靜也不見你醒,只有噩夢才那麼難以掙脫。”蘇丹桐坐在冬榛屋裡的圓凳上,語氣平靜。

從冬榛牀上坐起的燮嶠沒有出聲也沒有任何動作,眼神沒有焦點,彷彿還沒從夢裡回過神來。燮嶠坐了好一會才道:“你進來做什麼?”

“這是冬榛的地方,可不是你的。燮嶠你可沒資格來質問我。你能進來,我爲什麼不能?”蘇丹桐轉了轉裝着小點心的碟子,道。

“點心拿走,放久了會招蟲蟻。”燮嶠道。

“我吃完就不會了。什麼時候冬榛能回來和我嚐嚐剛做好的點心呢?”蘇丹桐捏起一塊小巧的點心,眼睛看向燮嶠,問到。

燮嶠嘴脣緊抿,又想到了那個夢。

一身白袍的冬榛在樹下努力摘手上戴的手套,不管怎麼努力都沒有成功取下手套。他想上前幫她卻被某種力量制約住了身體,想要出聲叫她卻怎麼也出不了聲。

“嶠嶠!救我!救救我!”冬榛望向他,臉上滿是無助。他心裡再怎麼着急都動彈不得,只能眼睜睜看着她完全失望後用盡全力拔下一隻手套然後露出皮肉被剝下後血淋淋的一隻手。

“滾出我的身體,滾開!去死!都給我去死!”冬榛近乎瘋狂地撕扯着身上的白袍,沒撕下一片白袍都會帶出一片血肉。冬榛就在他眼前變成了一個血人,連臉都被鮮紅的血完全遮蓋了。

“終於要成功了,就差一點點,一點點……”冬榛格外興奮,整個人都癲狂了。地上的碎布片忽然變成了一根根白色的細須,它們扭動着彷彿瞬間活了起來。

“燮嶠!”冬榛神色驚慌地叫着他的名字,想要向他奔來,但白色的細須延伸到了她的腳邊一點點將她纏繞、包裹、吞沒。細須退去時骨頭落了一地。

“臉色這麼差,別人問話也不答,你不會是被一個夢給嚇到了吧?這可不像你。你究竟夢到什麼?”蘇丹桐見他一直沉默又問到。

燮嶠銳利的目光掃了她一眼。他依舊沒說什麼,只是起身沉默地整理冬榛的牀榻。哪怕從夢裡醒過來了,那個夢給他的感覺依舊非常真實,冬榛的眼神清晰地浮現在他的腦海中。

蘇丹桐安靜地吃着點心,動作又輕又小心,沒有一點碎屑落在桌面上。

再好吃的點心一連吃五六個都會覺得它過於甜膩,將點心全部吃完的蘇丹桐只覺得嘴裡膩得慌。想倒杯水卻發現茶壺早空了的她忽然擡頭說到:“你找不回她就告訴我她哪,我親自去找。”

“依我看你最好還是別去找了,人很快就會出現在你跟前了。”站在門口的徐疾在燮嶠開口之前慢悠悠地道。

“你知道些什麼?”蘇丹桐立刻問到。

“別心急,該你知道的時候你總會知道的。我好不容易打聽到的事可不能隨意告訴你。”徐疾笑了笑道。

“你那是打聽嗎?我看你又躲哪偷看去了吧,知道那些密事是不是讓你很得意啊?你可得注意啊,下回要是被人抓到說不定眼睛都給你挖了。”蘇丹桐嘲諷到。

“怪不得能和冬榛合得來,嘴一樣不饒人。”徐疾道。

“你說我就說我,爲什麼要扯上冬榛?”蘇丹桐臉上帶上了怒意。

“既然什麼都不願意說就管好你的嘴,不要時不時說些惹人厭的話。下次誰也說不準會不會出些什麼事。”燮嶠盯着徐疾道。

“你們兩張嘴我可說不過。冬榛要是看到你們這麼齊心對外說不定也要感嘆一句心意相通呢。”徐疾道。

“出去好好聊聊。”燮嶠冷着臉道。

徐疾面不改色地和燮嶠對視,燮嶠眼底的寒意越來越重。找來的湯晞看出了兩人間的不對勁,停在了不算很近也不算遠的地方,哪怕發生什麼也能立刻阻止。

“你們果然在這。我抓了個闖入者,人現在正關着呢。你們不去看看嗎?”湯晞提議到。

“要去看看嗎?”徐疾嘴角彎了彎,眼裡沒什麼情緒,朝燮嶠露出了一個不帶任何笑意的笑。

不想惹上事卻又不能真正置身事外,時不時還要說幾句自認爲在理卻沒眼力見的話但又沒有壞心,這樣的徐疾真的讓燮嶠覺得比那些藏着歪心思的人還要難應付。

透過門上的夜目晶能清晰地看到裡邊那人的相貌,常負責對外事宜的蘇丹桐認出了那人的身份。等到走得稍遠些,她才道:“那人叫樑見嵐,曾經在霧裡待過,現在在驕陽做事。要麼悄無聲息把人處理了,要麼把人好好放了。等會和大夥商量一下怎麼辦好。”

“把人放了不太好吧?萬一她回去了說些什麼,正好給了那邊的人一個找事的由頭。我覺得還是處理乾淨了省事。”湯晞圓圓的眼若有若無地透着點單純無辜,此刻他無比認真地說到。

聽到那個名字的燮嶠頓時想起了一個曾在冬榛嘴裡聽說過的人,在冬榛口中那人曾幫過也不曾瞧不起她而且還願意單獨教她那些她不明白的東西。

在他重新接近冬榛的時候,她和所有人的關係都處於一種不遠不近的疏離狀態。他以爲是冬榛在幾年後有所變化,之後他發現哪怕套上了看似冷硬的外殼冬榛的內裡還是原來的冬榛。

或許對方曾向冬榛釋放過善意,但絕對沒有對冬榛有多麼好,至少不像冬榛自己說的那樣好。冬榛總是善於原諒除了她自己之外的所有人,作爲不被冬榛憎恨的一員他很清楚冬榛的心有多麼柔軟。

“你們就不能換個招數嗎?”再一次被強行弄醒的樑見嵐對着眼前又一張陌生的面孔怒吼到。她現在完全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沒有吃的沒有水甚至連短暫的睡眠也無法擁有使她理智不斷被削減。

這個屋子裡除了刑具外只有一個可供出入的門,連一扇窗戶也沒有。綁着她的繩子不是普通的草繩,她無法弄斷而她每次試圖掙脫都只覺得自己被綁得越發牢固。她這次出來沒和任何人說過自己的去向,這一切都讓她覺得自己離開無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