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招式, 江夜早已在心中演練過千百遍,只待今日之機。
劍氣叫囂着撲向鸞音的背影,鸞音踏着輕快地步子向前走, 似是根本沒有察覺。
然而, 就在利劍即將接近背心那一刻, 她的脣角突然勾起一絲詭異的笑容, 道了一句:“狐狸終究是狐狸, 這麼快尾巴就露出來了。”
只見她猛然回身,身體一斜,便將一旁閃去。江夜始料未及, 一劍落空,便又出一劍, 毫無猶豫地刺向鸞音, 招招狠辣。鸞音掏出玉骨扇相擋, 利劍與扇骨相碰,巨大的內力使之激起刺目火花, 二人的身影頓時上下翻飛在飛沙走礫之中。
江雙影看着眼前的景象一瞬間有些錯愕,卻也在頃刻間明白了鸞音所謂的遊戲還沒結束是何意。眼前這個少年紅衣縹緲,武功高強,可還是他那弱不禁風的弟弟?如此毒辣深邃的目光,與先前那笑意粲然的少年簡直判若兩人。
一瞬間的思緒混亂並沒有影響江雙影的反應力, 此時此刻, 最重要的是制止這一場戰鬥, 鸞音與江夜, 無論哪一方遭遇不測, 都會令他肝膽俱裂。
打鬥之際,江夜忽的欺身逼近鸞音, 鸞音將內力灌注扇骨,猛地將扇面劈下。江夜躲閃不及,受了扇子一記重創,登時喉頭一甜,口溢鮮血。
“小夜!”江雙影低呼。
“你放心,朕自有分寸。”鸞音神情肅殺,只是打鬥之中,仍不忘保江雙影安心。
江夜胸口疼痛劇烈,卻仍舊咬牙前進,右手持劍,左手一掌擊向鸞音。鸞音順勢向旁邊一躲,江夜的手滑過鸞音髮際,摘下一根玉簪。
簪子玲瓏剔透,末端尖銳,一閃之間劃過鸞音白玉般的脖頸,帶出一縷殷紅的血絲。
這一下劃得不深,血水盪漾在空氣裡,散落成無數細小血點,飄飄灑灑而落。
“小夜,快住手!”江雙影見狀大驚,忙飛身前來相助。只見他毫不猶豫,隨手拾起地上的一支弓箭,以內力灌注箭身,拼盡全力擲出,目標正是江夜手中那一把寒光奕奕的寶劍。
劍與箭相撞,發出“砰“的一聲交鳴,江夜正與鸞音搏鬥,突感手中一空,再看是江雙影打落了自己的劍,眼眸驀然間升起一陣暴怒:“哥,她的父皇殺了咱們的爹孃,我要報仇,你不要擋我!”
“小夜,你冷靜一點。”江雙影顧不得思考江夜爲何會突然正常,甚至擁有高強的武功,他只想這一切儘快結束,於是想也不想,便加入到一場混戰當中。
“哥,難道你不想報仇嗎?我等了這麼多年,忍了這麼多年,爲的就是今天!”
亂鬥之際,江夜一人抵抗兩人,卻從容不迫,完全不顯得過於吃力。
江雙影因與自己的嫡親弟弟搏鬥,招招有所顧忌,而鸞音也只攻不守,唯一的兵器就是那把典雅輝亮的玉骨扇。
一時間,月白,墨黑,暗紅,三種不相及的色彩交織成一體,巨大的內力衝擊使周遭隱隱散發出紫藍色火光,殺氣沖天。而那奇異色澤被月光籠罩,在這狀況頻發的夜裡,顯得越發詭異。
鸞音眼珠轉了一轉,深知這樣下去不是辦法,突地勾起脣角笑了一笑,抽身而退,以絕佳輕功飛速向東南方向行進。
江夜不知緣故,緊隨其後追了過去。
唯有江雙影此刻心下一片澄明,東南方向駐紮着玄國的衛兵,尚未撤退,一旦到達此地,那便是衛兵千萬,江夜就是插翅也難飛。
兄弟情深,自是怕江夜會有什麼不測,江雙影也跟了過去。
便看到鸞音足尖點樹,且退且向江夜笑道:“小美人,來呀,你就這點能耐不成?”
江夜聽着那輕薄話語,心底越發憤恨不已,便加足了力氣一路追趕,“魔女,你有種別逃,今夜便是你的死期。”
“哎呀,我好怕呢,沒想到你還是隻小辣椒。”
在二人快到圍場邊界時,鸞音猛然騰身飛上樹梢,於高處一揮袖袍,高呼一聲,“上!”
江夜驚覺不對,緩了腳步,待到要撤退時,已然爲時過晚。
玄國的士兵浩浩蕩蕩,以排山倒海之勢壓了過來,整齊劃一訓練有素,只消一眨眼的功夫,便形成一個極大的包圍圈,將江夜裹入其中,任他插翅也難飛。
可江夜不能退卻,只能拼死抵擋。他此時失了武器,又是孤身一人面對數千衛兵,但依舊是不肯認輸,死也要殺出一條血路來。
鸞音於高聳的樹上之上意態悠閒,輕攏發冠,嘮嘮叨叨指揮道:“哎哎哎,你們往哪裡打?別傷了他,至少別傷了臉……”
待江雙影趕到之時,江夜已然被衆衛兵制服,強行押到鸞音身邊,紅衣飛揚,臉色蒼白,之前的純真這一刻早已蕩然無存,往日澄澈的眼眸如今已被仇恨充盈,變得深不可測。
鸞音飛身下了樹梢,落地站穩。
江夜沒有再逞口舌之快,而是以一種寒徹心扉的目光盯着鸞音,彷彿要將她看穿看透,將她看出個洞來。
原來這纔是他……
鸞音心中念着,心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悽然。
鸞音此次遊戲是要令三人原形畢露,第一人是蔚風,第二人是蘇太后,這第三……便是江夜。
“小夜,你的武功……”江雙影心下驚詫,變故來的太快,委實是難以接受。
“哥,你還記不記得你自小便被蘇太后送入訓練營中,接受魔鬼般的訓練?那時他們看我傻,便沒有教過我任何文韜武略,但我知道,如你我這般落魄之人,若要在這冰冷的人世間活下去,唯一的條件便是變瘋,變傻。因爲沒有人會去殺一個瘋子,更沒有人會去懷疑一個瘋子。所以我白日裡裝瘋賣傻,到了夜晚便跟蹤你到竹林中,偷學武功,你是懶散性子,我卻不是,因而到了今日,我的武功早在你之上。”江夜一字一句說着,字字泣血,語調中帶着無數的瘋狂情緒。
鸞音聞言嘆了一口氣,淡淡的如同一抹青煙自口中飄出,散落在塵埃裡。
十幾載年華,十幾載青春,卻凋落在了精心佈局的裝瘋賣傻上,以一個瘋子自居,受盡了他人白眼,忍辱負重十幾年,這是怎樣的城府,又是多大的仇恨……
江夜的背後是無邊無際的深林,黑暗的底色映襯他暗紅的長衣,仿若黑暗中的魔鬼,狠辣無情,變幻多端。
“皇上。”江雙影眼望此情此境,忽的隻身跪下:“雙影請求皇上念在家弟年少,饒他一命,雙影自此感恩戴德,粉身碎骨在所不辭。”
鸞音瞥了江雙影一眼,微笑道:“放心,朕不會殺小夜兒。”
江夜卻叫道:“哥,不要求她,這魔女要殺我便殺!”
鸞音疑惑地看着江夜,指了指自己:“魔女?我?咦,你不說我是仙子姐姐嗎?”
“呸!”江夜啐了一口,卸下了僞裝的他不再是一個甜美可人的男子,而是一隻受了傷的小獸,努力地想去咬人,想將自己的痛苦轉移到他人身上,其實只是徒勞無功。
“哈哈哈……”江雙影看着幾近瘋狂的江夜,沉默了良久,突然自嘲大笑起來:“原來你的瘋癲都是裝出來的?原來這麼多年以來,你仍在爲那些上一輩解不開的仇怨折磨自己!虧得我還臥薪嚐膽多年,只爲保你安定周全。弟弟,你這是爲了什麼?玄平帝他已經死了!”
“爲了什麼?”江夜冷笑:“我不是你,無法做到那麼灑脫,那麼無情,也忘不掉那些殺父弒母之仇!他死了又如何?他還有子女,還有後人!他的後人如今身居皇位,風光無限,而玄國也依舊昌盛繁華。憑什麼?玄鸞音便是沒殺過爹,也一樣要爲玄平所造的孽償還。這十幾年來,我們委曲求全寄人籬下,爲的是什麼?你也許只是爲了保我性命,但我裝瘋賣傻了這麼多年,爲的卻是有一日能夠報仇雪恨!”
鸞音聞言,眼眸一瞬間有些暗淡,隨即又恢復了昔日的明亮,只見她三兩步繞到江夜身後,伸出兩指,趁其不備在頸後一點,江夜頓時暈了過去。
江雙影與鸞音對視一眼,都知如今沉睡是讓江夜冷靜的最好方法。
鸞音笑盈盈地向身後的衛兵揮了揮手,逆光站着,擺出一個自認爲瀟灑倜儻的姿勢:“一站戰凱旋,班師回朝!”
……
第二日,玄國街頭巷尾傳遍消息,皇家狩獵時,遭遇刺客行刺,玄國文官尚書江雙影深謀遠慮,提前與武將軍擅自做主,調動十萬大軍,勇擒刺客,消滅亂黨。而玄國之王鸞音則貪圖玩樂,與皇后深林中玩樂,致他人安危於不顧。
一時間,江雙影成了人人稱頌的男中豪傑,而鸞音則成了爲人所不齒的昏君。
當然,沒有人知曉,這一切的一切大都是鸞音的謀略,不過鸞音也懶得去澄清這些,她所作所爲全憑心情,從來都不是爲了天下悠悠之口。
夜已深,宮廷一派死寂,蘇太后逃竄不知所蹤,盈雪公主亦以叛黨的身份被朝廷通緝,昔日同黨皆怕引火上身,不敢過於造次,整個皇宮早早便熄了燈,暗無天日,唯有乾彬宮內尚且燈火輝煌。
江夜被雙手反綁着坐在椅子上,仇視地望着前方。
前方是支頷坐着的鸞音,一臉無辜,一雙杏眼看着江夜,晶亮水潤,輕輕忽閃。
二人距離很近,眼眸相對,鼻息噴吐,一股溫熱的氣息盪漾在二人之間,彷彿乾彬宮內的紫檀香,帶有瞬間的恍惚與迷離。
“魔女,你要殺我便殺,何必惺惺作態?”江夜回了神,恨恨道。
鸞音翻了個白眼:“第一,朕不是魔女,朕是你的仙子姐姐。第二,朕答應過你哥不殺你,所以朕是無論如何都不會殺你的,連你自殺朕都得攔着,朕可不想被你哥興師問罪。”
“那你就放了我。”江夜一挑眉梢,伶俐的眉眼妖嬈異常:“但是我要提醒你,只消你一放了我,我便當即取了你性命。”
鸞音無謂地笑了笑,神色淡漠:“所以說,朕不放,朕就這麼日日綁着你,困着你,你呢,就這麼日日看着朕,看着你的大仇人,但就是沒法報仇,如果朕哪天興致高呢,就向你哥提親,收你做朕第一個皇妃,你看這樣可好?”
“你……”江夜怒火中燒,不是因爲鸞音無賴的話語,而是因爲她的眼神。
鸞音雖語氣玩味,表情玩味,但眼神卻始終一片澄澈,沒有絲毫波瀾。那泛着淡淡憐惜的目光,就如同在戲弄一個不懂事的孩子,既同情又無奈,總之就是沒有畏懼與牴觸。江夜恨死了鸞音這股自信滿滿的勁,如果可以,他真希望有朝一日,能有機會親手摧毀這種自信。
“你什麼你?”鸞音吐了吐舌頭:“朕沒空陪你玩,還有一班老傢伙等着朕去安撫呢,所以呢,你就乖乖待在這裡吧,晚上我會命宮女姐姐們把你解開的。”
她的手輕輕拍了拍江夜嫵媚的臉龐,溫暖的手心柔若無骨,相碰之時有些許溫馨感,可江夜卻想狠狠咬她一口,可惜怎麼也夠不到,最終只能眼睜睜看着鸞音哼着小曲兒離了乾彬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