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八十七

東溟十萬大軍先是以迅猛之師, 一口氣深入北魏國界百餘里,而後迅速地,在短時間之內被北魏僅三萬人馬趕出國界, 退回飛燕關內。隨後, 北魏三萬人馬在飛燕關外駐紮, 並陸續調動其他地方守軍, 在飛燕關外集結。

另一方面, 戰爭失利的消息傳回盛京,東溟朝中開始出現動搖人心的流言。原本的反戰派更是開始進言退兵。爲了穩定人心,東方晨君決定御架親征, 帶領盛京一萬精銳部隊來到飛燕關與國師宇文慕匯合。

接到這個消失的時候,真真是大喜過望。還以爲同樣是宇文慕教出來的學生, 東方晨君少說也能與我旗鼓相當吧?沒想到竟是如此輕浮的一個人, 被言辭輕易一擊便做出御架親征這種蠢事, 他真的以爲被他肅清過的東溟朝庭就已經很穩固了嗎?還是覺得守在這裡的宇文慕和宋懷溟會不可靠呢?

不過在他一來到飛燕關之後,東溟大軍的士氣倒是前所未有的高漲, 很快便恢復到了以前連勝時的狀態。在北魏集結部隊期間,東溟大軍屢次出兵對北魏營地進行騷擾,倒也小勝過那麼幾回。

可不能讓他們這麼得意下去。埋在盛京的暗樁也在我的授意下開始行動,而眼下的飛燕關,則需要另一場戰爭來向他們宣告, 他們的國師並不是萬能的。

武魏二年七月初, 北魏集結十二萬之衆, 于飛燕關外開始了向東溟的反擊。

這段時間以來, 我天天給西門錦菡惡補易經, 順帶着沒事幹的慕容風華也在一邊旁聽。起初趙炎也帶着他手下的將軍們一起來聽我講,不過都是暈暈乎乎地聽了一整天之後, 便以軍務繁忙爲由再也沒有出現,我也並沒指望他們能聽懂。所幸西門錦菡和慕容風華倒都是那塊料,學得飛快,特別是西門錦菡,到現在爲止已經將宇文慕的陣法看破了十之八九,雖然還沒真正對上過,不過如此一來,宇文慕的陣法便不再是天下無敵。但不管他學得再快再好,比起宇文慕還是差遠了。當年我只是把易經默了出來,然後有什麼疑難的地方輕輕一提,宇文慕便將之悟得如此透徹,相比之下,真的可以指望西門錦菡嗎?

而在此時,還有另一件事讓我煩心。在我因狼牙關一戰而筋疲力盡地昏迷期間,錦潤帶着玉龍們找到了我的所在。當初剛醒來時也只是看到他們在這裡,小小地問了下他們出現在這裡的原由,而且戰事緊迫,也沒多作過問。之後當我再次想起他們的時候,西門錦菡卻告訴了我一件嚴重的事。

錦潤的眼睛瞎了。

剛開始我還以爲他在說笑,而當真正來到錦潤面前,面對那雙空洞的眼睛時,我卻一點也笑不出來。

“什麼人?”

因爲我的到來而安靜下來的玉龍們一時間並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他的提問。沉默了一陣,我走進帳蓬,在離他幾步的地方站住。

“……清……清明嗎?”

他猶猶豫豫地站起來,瞪大了眼睛卻終究無法將焦點聚集在我身上,只能向前方伸出手,慢慢地向我的方向走來。玉龍們安靜地出去了,只留下我和他。

“……清明……你在嗎?”

我沒有發出一絲聲音,也沒有動,就這樣站在那裡等他一步步地向我靠近。在他的手終於碰到我之後,他緊張卻小心翼翼地摸上我的臉,然後一把將我抱到了懷裡。

“……清明……清明……爲什麼不說話?……不要不理我……清明……”

我曾試想過許多次與他的重逢。或許會是在征服了西錦之後,看着他五花大梆着被人押到我面前。大概也會在戰場上,兩軍對質之時,各在一方遙望。或者有一天,他能回覆到原來的狀態,再一次像個什麼都不懂的大孩子一樣撲到我懷裡大哭一場。還有很多,我試想過那麼多的結局,卻沒有想到這一種。

該說是我的勝利嗎?他記起我了,千里迢迢地跑到這裡來找我,請求我的原諒。他也並沒有變回那個什麼都不懂的傻瓜,西門錦菡說他的心智似乎已經與常人無異。他已經收到了忘記我的報應,正如當初在他的姻禮上我送給他的詛咒一般,他再也見不到他的心上人。

“……清明……你在生氣嗎?……清明……你說話好嗎?……清明……我看不到你了……不要不理我好嗎?……清明……”

他把臉埋到我的肩膀上,漸漸地有了一片溼意。他又哭了呢,就算他的心智已經與常人無異,他也還是那個愛哭的錦潤,那個心裡只有我的傻瓜錦潤。

“上官叫你來抓我的嗎?”

脫口而出的竟是這句話,我扯開一個自嘲的笑容,看着他一下子驚慌起來。

“不是!”他大聲地急着向我解釋,“那個時候……那之後……我什麼都想起來了。上官他……清明……我……我是來找你的,清明……不要趕我走……我不管什麼上官……我要和清明在一起……”

“和我在一起?”我笑笑,將他推開,看着他手足無措地立在那裡,“和我一起,你能得到什麼呢?你是將星,是有資格逐鹿天下的王之一,你有整個西錦作爲你的後盾,有上官青嵐那麼一個得力的輔臣,還有擁有神奇力量的玉龍們可以爲你開疆拓土。你現在是潤王,是西錦的王儲,將來就是西錦的國君,還有可能成爲整個天下的帝王。”

“我不要作什麼王!我只要和清明在一起!”

他慌亂地撲上來抓住我,手抖得厲害。

“和我在一起,你將一無所有。”

他激動地搖着頭,大聲對我說:“什麼王,什麼天下,我從來都沒有想過!只要能和清明在一起就夠了……清明就是我的天下!”

我一怔,隨即笑了。清明就是我的天下,這句話倒真是說到點上了。得鳳星者可得天下,錦潤啊錦潤,該說你是歪打正着好呢,還是單純得可怕好呢?

“清明……不要不理我……清明要我做什麼都行……不要離開我……清明……”

無神的雙眸中,透明的淚水一滴又一滴地流下,似乎將一切過往都洗刷乾淨,似乎讓我們回到了在盛京有鳳來儀時的時光。不過,僅僅是“似乎”而已,已經發生的,是無倫如何也回不去了。

“你就這樣來找我,西錦怎麼辦?你的新娘怎麼辦?”

“我……我不管……我管不了那麼多了……我只要清明……我只喜歡清明一個……又怎麼會去和根本不認識的女人成親!……”

我捧起他的臉,正對上他的眼睛。那日婚禮上,從這雙眼睛中流出的那兩行觸目驚心的血淚還尤自鮮明。曾經只餘毫無感情的冰冷的眸子,現在又泛起了深情的神色,只可惜,他已經再也看不到那份情意所給予的人了。

“眼睛……什麼都看不到嗎?連光線也看不到嗎?”

他黯然地將眼睛閉了起來,把頭埋在我肩上,喃喃地說,“……看不到……也沒關係……只要能和清明在一起……只是……再也看不到清明瞭……”

我輕輕嘆了口氣,終於還是伸出手回抱住他。

“……清明……清明……不要趕我走,好嗎?”

“好。”

“清明……不要離開我,好嗎?”

“好。”

“……清明……我喜歡你……清明……”

“嗯。”

“……清明……清明……”

“嗯。”

“……”

……

還需要在意些什麼呢?就算是物似人非,錦潤也還是錦潤。就算已經改變,但最重要的一部分已經留了下來。因爲受到了傷害?可那並不是他自己願意給予的傷害。因爲被遺忘?或許這樣的遺忘給他帶來的痛苦比我重上千百倍。剛纔進來的時候真的很想將他的那番真心踩在腳下狠狠地踐踏,讓他也嚐嚐被人拋棄的滋味。可我終究沒有這樣做,因爲我不敢這樣做,我怕自己後悔。

那個時候,我就已經後悔,看到他悲傷地抓着碎掉的鐲子流着血淚痛哭時,我後悔得不得了。這個人是不會背叛我的啊,與他相處了這麼多年,怎麼會還不清楚這一點呢?反倒是我,一直無視着他的真心,總是將他視爲累贅而把他丟在後面。可是現在,我怕後悔。我怕我有一天回過頭去的時候,再也看不到那個會傻傻地對我哭對我笑的人。

所以並不存在傷害,也不存在原諒。現在他回來了,雖然已經並不是以前那個錦潤,但依然是那個愛着我的錦潤。我從來不奢求什麼愛情,我只有一個自私的願望。我只要有人在那裡,一直一直愛着我,就行了。

從那天開始,我就讓他搬到了我的帳蓬裡和我一起住。他自然是開心無比,有人卻不樂意了。只要抽了空,錦菡就想盡辦法欺負他,並樂此不疲。我又好氣又好笑,怎麼一個個都這麼大的人了,還像小學生一樣。不過卻也並沒有阻止,只要不耽誤正事,愛怎麼鬧怎麼鬧好了。

“明日去向東溟叫戰,他們一定會擺出那個陣法。”我對西門錦菡說,“東方晨君已經到了飛燕關,東溟士氣高漲……”

“放心好了,”他大言不慚地說,“我與宇文慕師出同源,宇文慕都已經是第好幾代的弟子了,我怎麼說也是上官青嵐親傳,奇門遁甲可是我的強項,說起來,我還算是宇文慕的師祖了呢。”

“原來奇門遁甲是你的強項啊,”我賞了他個白眼,“那上次差點被困死在北斗七星陣裡的人又不知道是誰哦?”

“你……”他氣結,“那北斗七星陣是人擺得出來的嗎?你把宇文慕丟裡面試試!”

“就算你奇門遁甲比他高一截,但對易經的理解卻及不上他的一半。”我說,“這些東西都是千變萬化的,光有理論知識可不行,還得在實戰中不斷磨練。宇文慕的陣式已經能夠運用於實戰,到目前爲止還沒有戰敗的記錄。而且現在東方晨君又來了,爲了讓他放心,說不定連壓軸戲也會提前拿出來。”

“喂,”他不滿地說,“你怎麼盡在這裡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啊。”

“我……”

“清明是在擔心你,你還不識好歹。”一直坐在一邊的錦潤也不滿。

“擔心我啊……”錦菡笑得一臉奸詐,然後慢慢向我走來,“既然如此……”

他一把抓住我,然後將我拉到他牀邊,再推倒在榻上。

“既然如此,那你就來安慰我好了。”

“哈?”什麼安慰你,你受什麼刺激了嗎?還沒來得及反駁,他幾下便撕了我的衣服,把我按到榻上。

“喂!”

“你幹什麼?!”錦潤着急忙站起來向這邊大叫,“你對清明做什麼?!”

“做什麼?哼,當然是做快樂的事啊。”他故意很響地在我臉上親了一下,得意地向錦潤說,“你還不快回避?難道要在這裡旁觀?哦不對,你想‘觀’也‘觀’不了,難不成是想旁聽?”

我皺眉道:“西門錦菡,你別太過分!”

“怎麼,心疼啦?”

“你放開清明!”

一股勁氣突地向這邊襲來,西門錦菡連忙擋了回去,然後奸笑道:“怎麼,要連你的清明一起打了啊?”

“我……”錦潤急忙收了手,摸索着向我們這邊走來,“清明……你沒事吧?傷到沒有?”

“我沒事,你別聽他……唔唔……!!”

話還沒說完就被錦菡吻了個正着。他故意弄出很大的聲音,愉快地拿眼瞄着一臉焦急地往這邊來的錦潤。那邊錦潤急着過來,腳被什麼東西絆了下,卻剛好跌到榻前。他立即抓住錦菡的衣角將他扯開,然後二人便在這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的帳蓬裡打開。

我氣結,不再理他們,扯過錦菡丟在一邊的外袍披了便出了帳蓬,到慕容風華那裡睡一晚。正好莫名送南線的戰報過來,便和慕容風華一起看。

開戰數月以來,雙方均有勝負。馮子刃手中有號稱百萬的四國最強的水師,不過經調查,護衛啓江的水師最多隻有八十萬,其中有二十萬在秦嶺郡守陳鄶手裡。□□全靠啓江來作爲與北魏和東溟的防護戰線,這其中與東溟的防線最長,佔了總長的三分之二。雖說眼下東溟也在對北魏用兵,但那三分之二的防線卻是不得不防。在馮子刃手中的六十萬水師又分出了二十萬給馮子蔓和馮子蓮去防守與東溟交接的部分,他本人那裡就只剩下了四十萬水師。

北魏的軍隊中,自從歐陽翔天來到北魏之後便開始訓練的水師二十萬和步兵二十萬,加上皇甫如意手中的鐵騎四十萬——其中有一部分來自澹臺元康交出的兵力。八十萬大軍揮師南下,馮子刃手中的水軍再厲害也只能打成平手。而且北魏有有鳳來儀的物資保障,優勢仍在我們這邊。

但這回的戰報卻帶來了一個壞消息。原本在上月一戰中,北魏大勝,正欲全線渡江之季,馮子刃上書朝庭之後卻搬來了救兵。御前侍衛長馮子薔被任命爲衛天大將軍,領輕騎兵十萬,步兵二十萬支援馮子刃。

起初誰也沒將這個乳臭未乾的毛頭小將放在眼裡。然而當他來到啓江南岸,並指揮水師與北魏軍交戰之後,北魏節節敗退。而此時就像是老天爺也在幫他一樣,啓江沿岸接連暴雨,江水迅速上漲。北魏軍不得不全軍退後三十里,暫時休戰。

我想了一會兒,然後對莫名說:“你馬上回□□,讓韓笑陽自動請纓上前線。通知南洋王身邊的人,時機已到,讓他提醒南洋王是時候舉義了。”

“主人……”莫名猶豫了一下,不過還是說道:“屬下從永安出發之前,莫離本來準備去請纓上前線……不過被韓公子阻止了。”

我皺眉道:“你回去讓他乖乖呆着,在永安準備作爲南洋軍的內應。上前線的事交給韓笑陽就行了。”

“是……不過主人,屬下有一事不明。”

“說。”

“如果是要作爲南洋軍的內應,屬下覺得韓公子是第一人選。”

“這個問題,你可以去問韓笑陽爲什麼阻止莫離。”我嘆了口氣,“我知道你想說什麼,我有我的考慮,你的疑問,或者說是莫離的疑問,以後會向你們解釋清楚。現在只要服從命令就行了。”

“是。屬下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