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五四三 文相

天字房。

葛瑜兒眼前擺着一盆清水,她取出一張符紙。

符紙底色爲藍,上面的以硃砂繪畫,其軌跡玄妙,紋路輕盈。

這符紙並非葛瑜兒所畫,乃是出自於她那位姑姑的手中,上面附着的法力,亦是極爲深沉。

葛瑜兒隨手一抹,符紙當即焚燒。

焚燒的紙灰,立時落在水中。

水盆上當即呈現出一幕場景來。

這是朝真山乘煙觀的秘傳法門,雖不如正仙道的八方道眼,卻也是上等秘術,幾近仙法之流。

適才那符紙,只是個引子,而真正讓這場面顯現出來的寶物,已經被葛瑜兒悄然放置在各個房中。

她不知胡皓是在哪一間房中議事,只好將所有客房,盡數放上了觀中取來的寶物。

“果然是像姑姑預料的那般麼?”

葛瑜兒低聲道:“文相……”

……

房中僅有兩人。

一人渾身黑袍,身材稍顯瘦小。

而另外一人,則並非先前的侍衛,而是一個老者。

老者貌若古稀,頭髮灰白,神色冷漠,顯得頗有威嚴,哪怕面對眼前這個權傾朝野的宦官,也仍是沒有半點笑顏。

胡皓心知眼前這老頭兒一向不苟言笑,對方心底也不大瞧得起他這宦官,但他也算跟這老者打過許多交道,不算陌生,對此倒也不以爲意。

“這裡沒外人。”

老者淡淡道:“你那個侍衛不也守在外頭麼?把你這身狗皮脫下來罷。”

胡皓哈哈一笑,聲音尖細,道:“這不是您老人家對咱的模樣不太待見嘛。”

老者平靜道:“你這醜態,每見多一次,老夫就厭惡一回,待得心中的厭憎愈發多了,今後殺你時,下手也就越發狠了。現今雖然噁心,但今後殺你時,也好痛快。”

“您這話說的。”胡皓笑道:“咱們現在好歹也算站在同一條繩子上,哪怕今後是要翻臉,可您也不該這麼直白……不是有句話叫做什麼來着……”

他將頭上的黑色頭帽掃落,露出一張尖細的面孔,帶着幾許思索,“虛……虛與委蛇?”

“你這不學無術的傢伙……”老者搖頭說道:“老夫可以跟姜柏鑑虛與委蛇,但是你……就算了罷,老夫看着你便是厭憎,反正你也看得出來,何必弄這些虛的?”

胡皓攤了攤手。

這位被蜀帝當作心腹,實則權傾朝野,其權勢幾乎要壓過眼前這位文相的宦官,臉上也不禁露出幾分無奈之色。

他身材瘦小,臉頰消瘦,五官顯得十分尖細……臉色稍黃,略有些許皺紋。

他帶着幾分訕笑討好般的神色。

那幾乎已經笑成了本能一般。

他臉上的皺紋,彷彿像是笑了數十年,才擠出來的。

“這次跟你說,姜柏鑑回京,你不能殺他。”

老者低沉道:“不要以爲老夫不知道,你和嚴宇把軍中弄得一團糟,這次大勝是姜柏鑑出謀劃策,逼着嚴宇行軍的。但他得勝之後,沒有將軍功攬在身上,而盡數推到了嚴宇身上,這本就是顧全大局……並且以此敗壞自己名聲,引出各方諜子,逐一捕殺。”

頓了頓,老者低沉道:“他是有功的。”

胡皓嘖嘖兩聲,道:“這與咱有啥關係?他有功無功的,除了軍中那幾個,誰也不知道呀……皇帝也同樣不知道,所以這次,要殺他的可不是咱們,而是皇帝。”

老者頓時沉默,寬厚的手掌按在桌上,似是左右擦拭。拇指上的玉扳指,擦着桌面,來回滾動。

“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胡皓想了想,道:“是這麼一句罷?雖然不太合意,不過想來也差不多的……反正在當朝皇帝眼裡,姜柏鑑已經是個庸才,射不中鳥雀,捕不住野兔,佔據多年高位,也該治罪了。”

……

葛瑜兒神色冷漠,靜靜聽着,忽然想起了先生以往對於這姜柏鑑的評價。

善戰者,無赫赫之功。

“這樣麼?”

葛瑜兒這般想着。

然而她也未有察覺,自己懷中的符紙及木雕,卻也讓遠在源鏡城外明源道觀的先生,同樣聽得了這消息。

“原來如此?”

此前清原就聽到些許風聲。

嚴宇和胡皓,似有幾分來往,剋扣軍中餉銀,短缺糧食衣物,甚至將兵器盔甲製造這一方面,都動了手腳。

而姜柏鑑不惜涉險,身入軍中,制衡嚴宇。

嚴宇不敢在軍中殺他,也不敢在他眼皮之下動什麼手腳,只好按照規矩,安分守己。

而此次蜀國大勝,是嚴宇領兵。

但其中卻也有着許多姜柏鑑的影子。

“得勝之後,軍功盡數記在嚴宇身上麼?”

清原暗道:“而他則是藉此,讓那些引動言論的諜子,浮出水面?用自己的名聲,用自己的軍功,來清理掉這麼一批各方的奸細?他也算是有大魄力了……”

“只不過,愈發顯得平庸,讓皇帝也生出殺機了?”

微微皺眉,清原心道:“怕也未必如此……”

“皇帝所得的消息,盡數是經過胡皓的手中。”

“這位蜀國帝皇所見的一切,都是胡皓想要讓他看見的。而胡皓不想讓他看見的,他也確實看不見。”

“所以,蜀帝得到這些消息,從而對姜柏鑑產生殺意……便是胡皓要借蜀帝之手,除去姜柏鑑?”

……

京城,酒樓中。

老者沉默良久。

想要救下姜柏鑑,其實不算難。

只須將這次姜柏鑑在軍中一事,給蜀帝透露兩分便可。

但是他也明白,胡皓一心要殺姜柏鑑,斷然不會如此。

此外,蜀帝一旦得知軍中之事,那麼嚴宇的地位,必然一落千丈。而胡皓與嚴宇也算早有來往,斷然是不會因爲姜柏鑑,而削弱自己權柄的。

“老夫知曉,你和嚴宇動了許多手腳,甚至把主意打到了軍中餉銀上面。”

老者低沉道:“但是軍中乃是國之根本,而姜柏鑑同樣是軍中頂樑支柱,這兩方面,不能動。”

胡皓嘻嘻一笑,卻不答話。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老者沉聲道:“蜀國滅了,所有人都失了根本,你想貪墨……也沒處去貪。更何況,你斂財多年,夠你揮霍十八輩子了,再貪心下去,你現在這點家底也要破滅……”

“嘖嘖嘖,誰他孃的會嫌銀兩多了?”胡皓搖搖頭,往前一探,露出諂媚的笑意,道:“再者說,軍中有嚴宇,他的才能,不見得低於姜柏鑑了。而朝堂之上,更有您與我……”

“少拿老夫與你放在一處。”老者哼道:“你也配?”

“得得得,咱家不配,您跟葛相配。”胡皓笑着說道:“您治國之才,可不遜色於當年葛相。”

老者默然不語,神色冷漠,未有什麼得意之色,卻也同樣沒有什麼反駁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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