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雪覆蓋的大地空寂無人,只有一隊鐵騎特別醒目。他們井然有序地排列成行軍縱隊,向東南方向疾馳。
寒冷的風如刀一般迎面刮來,他們卻彷彿沒有感覺。身上的鎧甲表面都是亮晶晶的碎冰,隱約地閃爍着冷冷的光點。
這些騎兵全是精銳,但只有一千人。段韶考慮到北有突厥強敵伺機侵擾,而洛陽城外已有齊國三十萬大軍,因此他沒有多帶人馬,只率領千名鐵騎星夜兼程,趕往洛陽。
他們一天的大部分時間都在趕路,只有吃飯的時候才下馬歇歇,晚上會睡兩個時辰,以保持戰鬥力。
對於這個時代來說,他們的速度也是驚人的。僅僅只用了五天時間,他們便馳騁千里,渡過冰封的黃河,趕到洛陽城外。
很快,他們便進入了齊國大軍的警戒線。他們旗號分明,這邊的齊軍也都接到了命令,得知他們會來,因此沒有阻攔,任他們長驅直入,迅速到達中軍大帳。
一個年輕人和一箇中年人快步迎出來,都笑着衝段韶抱拳。
黑臉膛的中年人便是當年一箭射落空中大雕的“落雕都督”斛律光,他沉穩地說:“段大人,你來了,真是太好了。”
而那個年輕人則是面容秀美,目如春水,眉如遠山,脣若塗朱,尖尖的下頜與修長的脖頸有着柔美的線條,讓人一見便會驚豔,他就是蘭陵郡王高肅。
他對着段韶大聲招呼着:“段大人,別來無恙。”那聲音充滿磁性,悅耳動聽。
段韶勒住馬,向前看了看,忽然轉頭瞧了一眼身邊的人。
顧歡披甲戴盔,完全是男裝打扮,看上去與其他人沒有什麼區別。段韶念及她身爲女子,年齡也小,便叮囑她跟在自己身邊。此時,雖然經過幾天的連續強行軍,她卻並沒露出倦容,臉上滿是興奮,雙眼熠熠生光,心裡自然更是歡呼雀躍,卻又不敢明目張膽地打量,只得強行控制,保持着適度的禮貌和恭敬。
段韶微微一笑,便跳下馬,大步走上前去,抱拳道:“王爺,斛律將軍。”
段韶很欣賞身爲皇室直系後裔卻驍勇善戰、性情開朗光明的高肅,而這位年輕將軍對齊國第一智將也十分佩服。從血統上講,他們還是親戚。高肅的祖母是現在還在世的太皇太后婁氏,而段韶的母親便是婁太后的親姐姐,因此,從親緣上講,段韶是高肅的叔伯輩。
高肅自幼便不知自己的母親是誰,父親也被人謀殺,全靠他自己努力上進,纔會有今天的地位。在他心裡,一直視段韶爲長輩,而段韶也待他如親人,只是兩人都比較謹慎,表面上還是有禮有節,沒有表現得太過親密。
他們寒暄了兩句,顧歡和那一千鐵騎已經齊齊下馬,沉默地站在一旁。他們紀律嚴明,雖奔馳千里,軍容仍然齊整。
斛律光和高肅也都治軍有方,對段韶帶來的這支鐵騎的戰鬥力一目瞭然,都感到欣慰。
聞名天下的齊國三大名將聚在一起,周圍的兵卒登時都感到信心百倍,鬥志一下便燃燒起來。
段韶一邊跟着兩位將軍往大帳裡走去一邊輕聲問:“皇上到了嗎?”
斛律光立刻答道:“皇上的信使已經到了,他大概與你同時動身,估計今晚能夠到達。”
“好。”段韶點了點頭。“現在洛陽的情況怎麼樣?”
高肅沉着臉說:“周軍勢大,宇文護背信棄義,傾巢出動。不過,他的先鋒尉遲炯雖然厲害,很快攻到洛陽城下,卻三旬未能破城。現在洛陽城中還有三萬守軍,獨孤永業堅守不出,讓周軍無可奈何。宇文護分兵切斷河陽道路,以阻遏我們的援兵。據我觀察,周軍目前諸將輕敵,以爲我軍必不敢出動救援,因而戒備不嚴。”
段韶聽到這裡,止住了腳步:“既然這樣,我認爲機不可失,應該從速進攻,打他們一個措手不及。”
斛律光和高肅率三十萬大軍呆在這裡已經有不少日子了,卻寸步未進,聽了不免有些尷尬。高肅年輕,在段韶面前又是後輩,便誠懇地問:“段大人有何妙計?”
段韶沉吟片刻,溫和地道:“我想先去邙阪察看敵勢,再做計較。”
斛律光委婉地說:“段大人連日奔行,不免疲憊,我看還是先歇息一下較爲妥當。洛陽三旬未破,旦夕之間應保無恙,我們應謀定而後動,並不急在一時。”
段韶想了一下,便笑着點頭:“斛律將軍此言有理,那就明天一早再去吧。”
“好。”斛律光見他肯採納自己的意見,不由得很高興。“走,我們先去帳中商議,然後就該吃飯了。”
段韶再無異議,便與他們走進大帳。
站在隊伍裡的顧歡一直目不轉睛地看着段韶身邊的那位美男子。
原來他真的非常非常漂亮,就像史書上記載的“貌柔心壯,音容皆美”,卻不知打起仗來能英勇到何種地步。
她在那裡浮想連翩,那三人已經走進了大帳中。
高肅從小就總是被人盯着看,現在早已習慣了,對她的注視並無感覺,一點兒也沒注意到她。
有人上來招呼他們,帶他們到其他營帳中休息。
顧歡對段韶的親兵們使了個眼色,不准他們說出自己是女子,那些兵卒也很年輕,平時與她玩慣了,對他的示意心領神會,便笑嘻嘻地與她一起去了。
顧歡和那一千名騎兵一樣,脫下鎧甲,便去照顧馬匹,卸馬鞍,喂草料,檢查馬掌,然後纔去吃飯。
晚上,段韶派人過來找顧歡。
他的身份不同,高肅專門爲他安排了單獨使用的小帳,自然比衆人聚居的大帳要好得多。段韶也卸下了戰甲,身着長袍,顯得溫文儒雅。
看着走進來的顧歡,他笑着問:“怎麼樣?累嗎?”
“不累。”顧歡精神抖擻地說。“義父,你什麼時候去邙阪察看敵情啊?”
段韶微微一怔:“你怎麼知道我要去邙阪?”
顧歡馬上意識到自己太高興,說露了嘴。她當然不能說是從史書上看來的,只得東拉西扯:“我剛纔向這裡的人打聽了一下洛陽周圍的地勢,覺得如果到邙阪上察看敵人的情況,一定看得比較清楚。”
“哦。”段韶這才釋然,笑着點頭。“歡兒越來越懂兵法了,不錯不錯,果然是將門虎女。我明天一早就去邙阪,到時候你也跟着去吧。兵兇戰危,你還小,不要貪功冒進,謹慎爲上。”
“好。”顧歡爽快地答應。“義父,戰場上的事我明白,你就放心吧。”
“嗯。”段韶慈愛地看着她。“你是女孩子,不要跟他們那些大男人睡在一起,以後說起來不大好。你來住我的帳篷,我去大帳睡。”
“那可不行。”顧歡急得直搖手。“那要讓人家看見,我還能做人嗎?再說,這一路上我都是跟他們一起住的,反正都是衣不解帶,胡亂睡一覺,沒關係的。義父,你是知道我的脾氣的,我纔不管別人說什麼閒話呢。他們要怎麼想,根本不關我的事。”
“那好吧。我女兒果然不同常人,很好。”段韶讚許地點了點頭。“那你就好好休息,明天黎明即起,我們一起出發。”
“是。”顧歡做男兒狀,瀟灑地一抱拳。
段韶開心地哈哈大笑。
顧歡也高興地說:“義父晚安。”然後便轉身跑了。
段韶看着她離開的背影,一直微笑不已。
顧歡來到大帳,很快洗臉洗腳,只脫了外面的衣裳,便躺到地鋪上,用被子將自己一卷,就閉上了眼睛。
她的腦海裡立刻出現了蘭陵王高肅的模樣,心裡便開始盤算起來。
這場戰爭雖然在這一世還沒發生,可她在前生已經清楚地知道將會出現什麼樣的事情,因此,她在仔細計劃着,一旦出現那樣的情況,她要怎麼做。想着想着,她悄悄地笑了起來。
夜很靜,偶爾傳來巡邏兵輕微的腳步聲和馬的響鼻聲。顧歡只覺得倦意很快襲來,便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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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肅,字長恭
段韶,字孝先
斛律光,字明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