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發生得太突然,突然到她連對死的恐懼都未曾形成。
鳴爺陰沉着臉,一把握着了疏桐的腰,深吸了口氣旋身一轉借壁之力飛身出了狹小的石室,只聽得一聲沉悶的聲響,鳴倒在了地上,昏迷不醒,太奶奶箭步上前連點鳴背部十處大穴,搖頭嘆道:“年輕人就是太氣盛,不聽老人言!他要是有靜那樣聽話就不會有事了!”
太奶奶說着便俯身替鳴吸毒,疏桐慌忙阻止,道:“太奶奶,吸毒太過危險,還是我來吧!”
太奶奶望着疏桐,蒼老的的眼神中有一種智慧的老辣,她道:“也好,你本身已中劇毒,這個毒對於你身上的毒性可是小巫!說不定還是好的!”
疏桐猶豫了會,神色扭捏,看得太奶奶心焦,她輕輕拍了拍疏桐的腦袋道:“丫頭,還不快!救不醒他,就無法出去!這裡除了那個白頭髮的人恐怕只有這小子能夠開啓千斤頂了!靜將敵人引誘開去,未必能及時回得來!時間不多!快!”
疏桐木納地點點頭,伏在背上替他吸毒,那針眼兒密密麻麻,瞧得人心驚,每吸一口都是那黑血,一次一次,疏桐不停做着扭頭運動,不知道是毒得原因還是次數太多的轉頭,總之她早就已經頭暈目眩,不知道身在何方,吸完後竟然覺得舌頭麻木,渾身噁心,猛得吐出幾口污血來,肚內翻江倒海,彷彿要將五臟六腑都倒出來一般,疏桐挨着石頭雙手緊緊壓着腹部,一聲不吭。
隨後她又撕下裙裾替他把身上的刀傷紮了個結實,她回頭瞧着那乾枯的骸骨,默默走了回去,將它包了起來,又將鳴時常帶在身邊的黑盒子一併撿了起來,放好,坐在鳴的身邊等他醒來。
鳴醒轉了來,見疏桐面色慘白,猛得扶住了她,他看了看疏桐的手腕,眉頭緊鎖,這個笨蛋怎麼就不記得替自己扎扎呢?他不由分說地按穩了她,替她包了手腕。
太奶奶在一旁不動聲色地觀察着,隨後催促道:“趕緊走吧,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鳴一手攙着疏桐,眼神很冷,他們沿原路返回,鳴卻回了三次頭,好象有什麼放心不下。
白劍還在拐角處躺着,還有呼吸,鳴爺將疏桐交給太奶奶,小心扶起白劍,白劍緊緊握着鳴的手,緊緊地。
鳴開口道:“你要活着,若能夠出去,我定能救得回你!聽見沒有!”鳴的聲音顫抖着,他說得很用力。
白劍紅着眼,從嘴裡擠出幾個字來:“好,我們……一道出去……!”用力得近乎咬牙切齒。他心裡明明知道自己活不了多久,可是他不忍心違揹他的話,他不想死的,他答應過藍妃要暗暗保護這個孩子,看着他長大,看着他成爲一個好人,看着他成婚,看着他成爲一個男子漢,她不要他去報仇,她只要她的孩子平安!可是……
他渾身不停的抖動着,看得出來疼痛讓他生不如死,他看着疏桐道:“你要記得我說的話!你要記得!”疏桐鄭重地點頭,她摸了摸袖中靈巧的半個玉璽,還在呢!可不知爲什麼心突然猛跳了幾下,摸着也覺得扎手!她心中反覆浮現着一句話:“白虎璽,其底含有寶藏,其心含有天下!”
鳴扶起了白劍再次回頭,眼中閃過一種侷促,似乎想要回去,可是燈火已經不能再等了,鳴將手握得咔咔直響,眼眶中強忍着回去的衝動,終歸是一咬牙帶白劍向出口衝去。
疏桐的另一隻手悄悄從背後遞出一包東西,道:“你可是在找這兩樣東西?”
鳴停住了腳步,突然回頭,望向疏桐手中的東西,眼中閃過一絲隱隱的感動,他馬上將頭轉了回去,疏桐聽得他道了句:“謝謝!”聲色似乎有些哽咽。
“你都不問問我,衣裳裡包裹的是什麼東西,謝個什麼!”疏桐柔聲輕道。
鳴沉默了一會答道:“外面瞧得出來!”
疏桐低了頭,裹布外骸骨的棱角若隱若現,雖然他沒有親口告訴她,但是種種跡象,再加上瀲灩上次的一番話,就更加證實藍亭是鳴的母親,不光是他的母親,還是靜的母親。她料想鳴放不下就私自替他帶了部分骸骨出來。她簡單地解釋道:“只是少許!”
鳴點了點頭默許,交代了句:“那個黑匣子,你莫要私自打開!”
疏桐點頭答應。
四人來到千斤石的底部,疏桐展開圖紙和鳴的圖紙合在一起,似乎有很大的不同,但是出口卻是一致的,那便是入口。
石底雕刻着盤龍,那龍怒目圓睜,全身盤曲着,充滿着壓抑、死亡、無奈和憤怒。那紋理精細到每一個轉角都是那樣精美絕倫。
燭火眯着眼睛殘喘着,那是他們的命,他們唯一的希望,只是疏桐面色發紫,呼吸極其困難,不能再過多得忍受缺氧的痛苦。
鳴走了上去,將手掌貼在千斤石門底部,他看着疏桐,他從來也沒有看一個人看如此久過,他的額頭滲透着細密的汗珠,他不想那樣早死,卻沒得選擇,原本他想打開千斤石已是十分困難,必須損傷身體,可是如今身受重傷,也不知道外頭是否有人接應,實在是沒有把握闖出一個活路來。
他輕合了一下眼瞼,又恢復了他那特有的懶懶的聲調道:“疏桐,你聽好了,出去後替我好好照顧瀲灩,將藍妃的骸骨葬於臨活山莊,記得每年去掃墓除草!記得供上茉莉花茶。”
“他這是在交代遺言麼?!”疏桐心道,看着他並不答話。
太奶奶道:“孩子,再等等!火還沒有滅,再等等靜吧!”
鳴眼中的燭火閃爍着,黑瞳中的亮點漸漸小了下來,他道:“我只等到燈滅之時!”話音剛落整個皇冢陷入了一片漆黑。
疏桐驚呼一聲:“鳴……”
一陣強光猛得射入墓室,沒有爆裂的聲音,只有沉悶的開啓聲,鳴透過光線俯視着疏桐微含淚水的大眼,那近乎瘋狂的心痛的表情讓他震撼,這種眼神很熟悉,讓他心中刺痛。他沒有停留太久回頭見到了靜,原本凌厲的目光似乎有些緩解,停留在靜的臉上,似在感覺一種特殊的感情,靜同樣風塵僕僕的望着墓室,尋尋覓覓。
太奶奶推了疏桐一下道:“丫頭別呆着,快扶白劍上去!此地不可久留!”
疏桐慌忙收斂了失態的表情,將白劍連扯帶拉送了上去,白劍見到外頭的光欣慰地笑道:“我們終於出來了……”他咳得厲害,身上千蒼白孔,紅色的體液血腥而粘稠,白劍彷彿一下子老去了不少,他搭着鳴的肩膀叮嚀道:“你已經見着她了,並也帶她出來了,心願已了……請爺務必離開胤……”
鳴沉默了片刻,沒有給白劍明確的答覆,他伸手打算拉疏桐一把,卻見靜早先一步將她拉了上來,並拿方帕替她擦着臉上的汗珠,那般細緻,那般專注!看得人妒忌!
靜埋怨道:“你怎可一個人跑來?你知道有多危險麼?若不是阿珠冒死回來告訴我,我都快急瘋了!”疏桐低着頭,任由靜嘮叨着,像個做錯事得小孩。
白劍睜大眼睛似是很痛苦,突然他看到,不遠處那個充滿殺意的女子直鉤鉤地看着他,顯然她認出了他,心中一寒,那個女子喚做一心是江湖上有名的一劍殺,當年藍妃死時她負責保護蕭然,曾經和他交過手,就是因爲她,蕭然才保得一命。
最要命的是她是心然的胞妹,就算心然什麼也沒有告訴她,但是她卻是死在鳴的手裡,若是讓她知道自己同鳴是一夥的,定然會暴露鳴是四殿下的身份!白劍想得此事渾身發抖,他故意大聲對着鳴罵道:“我白劍與你有不共戴天之仇,我就算是做鬼也不會放過你!”
他竭盡全力拿起刀向鳴砍去,鳴眉頭一皺,閃身躲過白劍一刀,捏住了他的脖子,手中青筋暴現,他的眼裡沒有白劍,是白劍眼中的那個女人,他的手指並沒有動,但是白劍已經咬舌自盡。鳴默默閉上了眼,眼角牽出了絲絲紋理,唸叨了一句:“何必呢?”
白劍口中滿是鮮血,他慢慢跪在地上,默默地趴在地上,一動不動,他的臉朝着疏桐,瞪着沒有聚焦的眼,臉上卻掛着淺笑。
疏桐震驚地看着白劍死在鳴的雙指下,鳴親手殺死了白劍,沒有說一句話,他曾經答應過白劍只要能出去他定能救得他的!他爲什麼要在這個時候殺他?
她瞧不出鳴深邃的眼裡那份倔強到底是爲了什麼!那種感覺讓人無法呼吸,她情願沒有看到!白劍爲了鳴冒死撫養瀲灩,爲了他落魄江湖誓死效忠他,爲了他捨身觸發機關探路,爲了他垂死也要自己替鳴照看玉璽,爲了他哪怕是被他親手殺死臉上還帶着笑!白劍真傻!
靜道:“這是白劍的選擇,看開點吧!”
鳴躲開了靜的眼神,靜的誠實和睿智會洞悉他的想法,他討厭被人看穿!靜還是緊緊搭了搭鳴赤露的肩膀,很溫和。
疏桐疑惑了,這彷彿是他們兩兄弟之間的默契,說着她不太明白的話。
只有鳴閉着眼睛,警惕地感受四周的動靜,他的腦中浮現着圖紙的機關樣,如果他沒有猜錯的話,他們此刻正在死亡線上,因爲胤給他的圖紙裡少了一截。那少去的一截正是出口。
空氣急劇流動起來,風聲摻雜着鐵器具的生腥味兒,一根根長矛如同離弦的箭,從四面八方圍剿過來,寬廣的祭壇上盡然沒有一絲遮掩之物。
太奶奶一個縱身,如仙鶴展翅,飛起龍杖旋轉,氣流凝結形成了一個極大的奇觀,太奶奶大聲喝道:“靜,看好了,這便是靜家排雲旋風第十三式天網絕殺!太奶奶只使一次!”
靜凝目擔憂地看着太奶奶,卻不敢違抗她的命令,用心地記着招式!太奶奶粗聲教訓道:“你要記得,天網絕殺乃是最殘忍的功夫,絕殺絕殺絕不放過一個,於別人趕盡殺絕,於自己失卻雙目,你切不可效仿,從今日起,凡是靜家子孫只准看此功將其世代流傳以敬先祖,切不可自行使用!”
靜大驚,太奶奶使得此功必然是同那機關以死相拼,心中大慟,見獠牙魔鬼般的長矛在天網絕殺中一併灰飛湮滅,太奶奶的頭髮頃刻間紛紛凋落,她的嘴角淌着鮮血,卻笑着,心裡反反覆覆唸叨着:只要她還活着一天,一秒,她就決不會讓靜有事,只是日後他便要成爲靜水山莊真正的當家人,成爲統管武林的一代霸主,這是靜應該走的路,只有她死了,靜才能真正成長,她要用她的死來訓誡他!
長矛耗盡,危險驟然停了下來,靜的臉色痛苦地曲扭着,他的黯然讓疏桐心中糾結,太奶奶的奮不顧身讓她實在難以抑制心中的憤怒,一個個好人殘忍的死去,而她卻絲毫抓不住他們的生命,疏桐緊緊抓着自己的衣衫,鮮血染紅了衣裳,觸目驚心!
太奶奶躺在靜的懷中招着乾枯的手,她老得只剩下紙一般的皮,溝壑縱橫,疏桐走了過去默默跪在太奶奶的身邊。太奶奶拍拍疏桐的手以示安慰,她喘息着對靜語重心長地道:“你記好了,朋友有難應當赴湯蹈火,受人恩情應當涌泉相報,鋤強扶弱是武林義士所爲,習武爲的是強身健體,更當是框扶正義,救人水火!男兒當有一腔熱血,揮灑於天地,切不可爲了一己之私畏首畏尾!誠然先人血淚,上蒼不公!卻定要成就大義!”
她枯瘦的手緊緊地久久地抓着靜和疏桐的手!她以一個長輩的身份,也對鳴道:“還有你,倔強的孩子,在老生眼裡,你們都只是個孩子!”
鳴對太奶奶的話不作任何反應,擔並不代表他不接受。他還是十分警惕四周,因爲那缺失的一角正在窺視着他們,那個殺手正在準備伺機獵殺他們。
他猛得回頭,驚見從皇冢的千斤石蓋猛得翻了下來,鋪天蓋地,在合上的剎那,如毒蛇吐信,一支飛轉的長鐵槍,彷彿從幽深的地獄伸出魔鬼的手,悄無聲息地撲向他們,正對着疏桐,靜驚將疏桐攔致身後,太奶奶發瘋一般將靜攔在了身後,迎向那地獄的使者。
鳴眉頭急吊,面紅如棗,脖頸動脈乍現,眼急如電,他修長手指暗藏血色,一枚金塊兒叱吒長空,穿破了黑暗敲響的喪鐘。
那一槍足足可以穿透三個人!金子尖嘯着嗑入紅槍,砰的一聲脆響,衝擊着人的鼓膜。
紅槍斷成了兩斷,鳴垂下了手,冷靜地看着斷槍在靜的後背猛然剎住!彷彿扎到了他自己一般身體微微顫動了一下,實在是險,他已竭盡了所剩功力來阻擋這一槍!
靜怔怔了許久,竟一句話也難以出口。
太奶奶摸索到靜的手,又拉過疏桐的手,將他們放在了一起,口中不斷溢着刺目的鮮血,她道:“孩子……答應太奶奶,……和桐兒成婚……太奶奶想看着你們成婚……好不好?……嗯?”
靜望着疏桐,無聲地看着,疏桐彷彿聽到他在說:無論你願意與否,可否幫我一次,哪怕是騙騙她也好。
疏桐只猶豫了片刻,也就點頭應允了,連她自己都分不清楚是真還是假。
“快……回靜水……太奶奶……要坐在高堂……上……快……”太奶奶見疏桐答應了下來鬆了口氣道,”老生會撐到的,看着曾孫兒成婚……是老生今生……最奢侈的願望……!”太奶奶溝壑縱橫的皮膚裡滲透鹹鹹溼溼的東西。
風起,落花飄香。
靜一用力,抱起太奶奶,飛身踏路,白影如鶴,頃刻間飄去甚遠,他的頭上,他的髮絲糾纏着他的脣,舔舐着他的淚,太奶奶是靜家遭劫難後他唯一的親人。
疏桐的腳邊靜靜躺着海石榴紅色的花瓣,隨着風偶爾打幾個柔弱的旋轉。
鳴眼中的平靜是他最最可怕的時候,突然他的嘴角揚起了一個角度,他道:“你不是我的對手!回去告訴蕭然她想要的東西,我帶走了!”
一心寒着臉,挑了挑眉,眼中一絲狡黠,雖然她不是很明白鳴所說的那件東西是什麼,但是她的驕傲一點也不輸給鳴,不管鳴是什麼身份,白劍同他又是什麼關係,她關心的只是如何折磨這個殺死妹子的兇手。而對付這種人,折磨他最親近最信賴的人好過折磨他本身。
想至此,她笑了,把整個墳墓的陰氣都給笑了出來一般讓人打個冷戰。隨後便如同一隻黑色的紙鳶隨風而去,樹叢中那一隻只黑色的烏鴉也撲騰着離去。
鳴的嘴角又淌出滴滴鮮血,如同斷了線的珊瑚珠兒,落了一地。
疏桐警惕地看了看四周,正打算攙他,他卻退了一步,他的黑目籠罩着一種讓人看不透的霧,他道:“不必!你記住,在這個世界上,你能夠相信的人只有一個人,那便是靜!”
他從疏桐手中拿過包裹,綁在背上,又拿過黑匣子,在疏桐面前打開,發楞了些時候,從裡頭取出一樣東西,便如同寶貝般將黑匣子同藍妃的骸骨放在一起。
風大了起來,烏雲攏了過來,似乎又一場大雨正在醞釀。吹得衣裳的皺褶生硬地直響着,刺耳得蓋過風聲,鳴的長髮飛舞着,疏桐的長髮同樣雜亂的毫無方向地飄飛着。
沉默。
鳴將那張紙在疏桐面前捏成了灰燼,細灰粘貼在疏桐溼溼的臉上。
疏桐的鼻子很酸,她脫口道:“你真的沒事麼?”
鳴伸過手,在疏桐的面前,冷聲道:“把手給我!”
那手上有一個牙印,深得讓她內疚,那是她咬的,而他根本就沒有犯錯。
她猶豫着,看着他修長的大手,沒有扳指的裝飾,依然好看,她的手遲遲沒有放上去。
鳴突然揶揄地笑道:“怎麼,我的手有這麼好看麼?”
疏桐盡有些惱,簡直是個自戀狂!
她猛得將手拍了上去,柔滑溫暖,很不一樣的感覺,拍得有些生痛。
鳴收起了他的嘲笑,臉上又是一股陰冷,他拉起疏桐的手,飛身踏浪,那浪便是塵浪,大風吹起的世間的塵土。
靜水山莊似發生了驚天動地的大事一般,剎那間,太奶奶病危,莊主娶親傳遍了整個山莊,偌大一個山莊折騰地驚恐慌忙。僕人們交頭接耳,雷聲大作,嚇得丫頭們驚呼着躲進了屋子,也同時吞沒了大家的竊竊私語。
小青攙扶着受傷的綠珠趕來了靜水山莊,還有綠珠的父親綠痕,綠痕握着太奶奶的手腕搖了搖頭,隨後他掏出一顆綠色的藥丸喂她吃下,他對面無表情的靜道:“有兩天時間,速速準備,今日不宜讓老祖宗醒過來!”
靜安靜地對瑰寶交代道:“快去準備,儀式一律從簡!請柬隱秘發至京華樓即可不必太過張揚。”
瑰寶翹着小鬍子,抽搐了一番小心地問道:“爺,您沒事兒吧?臉灰得很!”
靜坐在太奶奶的牀邊,一手搭在膝蓋上,一手支在下巴下,眉頭似有解不開的結,輕道:“我沒事,只是不知道桐兒她怎樣了……”
瑰寶支吾着道:“您是在擔心她不會來了吧!畢竟若是老祖宗較真的話可是假戲真做的!”
靜厭煩地揮揮手示意他下去,桐兒她一定會來,她答應的事情從來都會做到的!靜心中覺得分外不安,他來回踱着步,不停地將拳頭錘在壁上,不時地望着漸漸消失生命的太奶奶,茶喝空了一杯又杯,短短時間彷彿過了很久很久!
房門突然被推開了,靜詫異地看到門外的丫鬟依人,依人身後站着臉色蒼白渾身都是泥水的疏桐,她的眼紅紅的,似乎剛哭過,她的頭髮溼嗒嗒地貼在臉上,頸上,胸前,衣裳上血跡滲透着雨水化了開來,像一副嬌豔的山水畫,她一隻腳的絹鞋都掉了,腳上滿是淤泥,她跑得上氣不接下氣,一進門便同靜對了個正着,她打破了沉沒道:“太奶奶她怎樣?”
“兩天時間!”靜的雙目看起來有些暗淡,他打量了疏桐這副樣子,輕嘆了口氣,拿起白色的方帕替她擦臉上的雨水,疏桐笑了笑,從靜手中拿過方帕,自己大咧咧地擦了起來。
靜給疏桐倒了杯酒:“喝杯,暖暖身子!”
酒很香,她喝了口,嗆得面紅耳赤。靜看着她喝,無奈地搖了搖頭,輕拍了拍她的背,吩咐依人道:“帶疏姑娘去換身衣裳!”
依人長得小巧,玲瓏可愛,她抿嘴笑了笑道:“少夫人,請隨奴婢來!”
疏桐聽得一陣尷尬,她能感到靜火辣辣的目光,竟不敢看他。她忐忑地隨着依人出去。
疏桐坐在依人指給她的房裡休息,只等綠痕大夫催醒太奶奶就可以舉行婚禮了。她都分不清自己是作戲還是真的要嫁給靜,她摩挲着大拇指上扳指,看着那詭異冰冷的光芒,心裡紛亂極了。她在這一刻才發現自己始終放不下鳴,他傷得很重,帶着她一路追趕靜,到最後倒下了,在大雨中他朝她吼着,他捏着她的脖子威脅她,再不去就殺了她,可是倔強的她看着他堅決不肯丟下他,他咬牙妥協了,他無可奈何任由着她扶着自己一路踏着泥濘追趕靜,哪怕她丟了鞋子,陷在泥中也來不及去拔它出來。
他在她心目中是個很危險的人,他曾經殺死了京華樓所有的人,殺死了他的兄長宣,殺死了心然,殺死了白劍,他都沒有難過,他說他自己不值得去信任,可是他救過她,幫過她,甚至不惜毀了自己的說過的話讓她去嫁給靜,讓她幸福!
疏桐緊緊地捏着他唯一留給她的東西——扳指,心中掙扎着,紅色鑲金嫁衣安靜地躺在身邊,印得她的臉嬌豔如花。她一手抓着嫁衣絲毫沒有穿的意思,她在發呆!
這個晚上分外難熬,一夜無眠,她就呆了一個晚上,所有的事情來不及咀嚼細想。
熬到翌日清晨,靜水山莊外已經有些噪雜了,外頭依舊大雨滂沱,窗外頭一個青色的身影似乎在猶豫該不該敲門進來,疏桐警覺地回過神來,外頭似乎是小青,心頭不禁起了疙瘩,雖然那個將她推入皇冢的小青身體綿軟應該是個女子,但是一想起來還是心有餘悸。便道:“進來吧!”
小青扭着身子,似乎有些不好意思,突然背後有人一腳將他踹了進來,小青擺了個屁股向後平沙落雁的姿勢,那女子雙手叉腰,滿臉怒容喝道:“小子想了一個晚上還沒想好嗎?快快進去同少夫人說清楚!”
小青滿臉的委屈,扭着腰支躲在了疏桐的身邊,拉扯着她的袖子,嬌嗔道:“疏妹妹,奴家不是故意要離開茅屋的,是有刺客……奴家下次不犯了!那個男人婆老是欺負奴家!”說罷蘭花指一直綠珠,掩面假哭起來,不甚悽慘!
疏桐臉上笑意僵然,有些疲憊。她道:“好了,你別和阿珠姐姐過不去了!”
她轉向阿珠打探道:“鳴的傷怎樣了?”疏桐看着綠珠,綠珠臉色一絲不自然都讓她擔心。
綠珠抖了抖油紙傘上的水珠子,一摞袖子,朗聲道:“沒事兒,身壯如牛!有我爹在,死人都能醫活!”言罷,眨巴着豆珠兒般的眼睛笑了開去。
阿珠的活力盪漾在空氣中,沖淡了雨天的哀愁。
“呸!”小青瞄了綠珠一眼用嫩白的手指指着她指控道,“少吹牛了,死人醫活了,那雷雨還能從地上往上噴呢!”
“嘿!敢跟姑奶奶擡槓!活膩了!”綠珠將紙傘啪一聲往地上一丟,開始發功,小青面如土色,看來是遇上對手了,兩個人繞着圓桌,一個壯,一個纖細,一個男子女相,一個則女子男樣,兩人如陀螺一般追打着圈,唧唧喳喳個沒完。
疏桐默默摘下了扳指,遞給了小青,小青和綠珠頓時安靜了下來,小青黛眉微促驚道:“你……你可是要讓奴家交還給爺?你當真要嫁給靜爺?……”
綠珠拍了他的腦袋道:“咱靜爺有什麼不好?你敢反對,我第一個踩死你!”
小青苦着臉道:“奴家又沒說靜爺不好,只是沒有咱爺好!”小青在綠珠瞪眼的時候早就一溜煙沒了蹤影,小青的功夫疏桐也不是不知道,他是在逗綠珠玩兒呢,纔會任她追上,纔會任她揪自己的耳朵。
片刻之後阿朱推說照顧訪客去了,也懶得和小青計較。
小青覺得一人無趣,便撞入鳴的房間,恰好見他順手將那黑匣子給合了上!
鳴沉聲道:“你來了!”
小青剎住了笑容,與之前判若兩人,他單膝跪在了地上請罪:“小青甘願受罰!請爺降罪!”
“起來吧!”鳴換上了深藍底色,白邊衣領的長衫,身型顯得更加頎長,換種顏色瞧着倒覺舒爽,遮掩了部分沉悶的氣息,他說完便不再理會小青,輕合上了雙眼,躺了下來。腦海中浮現的是白劍臨死對他說得話,他死前淺淺的笑,甚至疏桐那撕心裂肺的眼神,那傻傻地擠進機關同他一起支撐的堅持,她輕輕替自己吸毒,她舌尖的溫柔彷彿還殘留在背上……
小青見其不說話,便知道爺該說的已經說完了,按照慣例他應該悄聲出去,可是他回頭還是忍不住說了句:“爺,疏妹妹要我交還給你的!你可要想好了!這事可要自己把握的!”他看了看手中頹廢的扳指,飛了過去。
鳴輕輕舉手,將扳指接在手心,他緊緊地握着,彷彿要將它揉碎,他的臉隱藏在陰影中,如同黑夜,可以吞噬掉一切色彩,他自言自語了一句:“今天,她要嫁給靜了?”
紅燭在小青離去這當口掙扎了幾翻便熄滅了。
閃電飛掠,鳴的臉色如同那亮白的光,他默默伸出修長的手指抹掉了嘴角的血跡,他有過不捨嗎?他不知道,他只是一夜都睡不着,分不清楚是傷口痛着,還是心口痛着。他從來都是一個人的,當她和他對峙,爲他帶上茱萸的時候,當她失蹤的時候,他覺得他不是一個人,他心裡還有別的,在的時候感覺不到,去的時候感到空了。而今後,應該一直是空了吧?
疏桐在窗前踱步,心事重重,她還不時地看看窗外。彷彿在等着什麼,卻又不希望等來,矛盾極了。她想着鳴,滿腦子浮現的竟然是他,他留下她時候的毫不猶豫,他冷冷地從她身邊走過;他替她擦拭傷口拔的劍,他騙她丟了東西;他在背後默默注視的孤獨的眼神,他給了她一千萬銀逼退黃天;他遞給她丟掉的耳環,用一種近乎嘮叨的口氣埋怨她的粗心;他狠狠得拿劍指着她的脖子,終是放過了她;他告訴她他是一個騙子,他要她只能夠相信另外一個男人;他受傷帶着她一路狂奔,將她送向靜的婚禮……她不知道那究竟是一種怎樣的感情,或許他的一點一滴連他自己都未曾想過的小事,卻在她心中不斷膨脹起來。
疏桐的眼睛溼潤着,鼻子酸澀着,不知道是爲他難過還是爲自己難過,她從袖子中摸出了那半方玉璽,上頭只有兩個字“澤披”。不知道另外半方的兩個字會是什麼?她盯着怔怔出神。
依人敲了敲門,見無人應聲,便輕輕推進了門,見疏桐還未穿上嫁衣,心下驚慌起來,忙道:“少夫人吉時將到,就要來不及了!”她慌忙放下手中的東西,七手八腳替她穿戴起來。
窗外雨狂風大,大殿上簡單地張羅着紅綢紅燈,全府上下濟濟一堂,都忙呼着,每個人的臉上都帶着一種沉重,但是見到太奶奶裝扮地格外考究,坐在大堂上滿臉的喜氣,倒也高興,爲莊主高興!莊主也老大不小了,好不容易覓得一個傾心的姑娘!實屬不易。
客人們請得也不多,也就西平王三爺獨坐一隅,不苟言笑,天生棗紅的臉,征戰沙場練就的健壯的身材,和那犀利傲慢的眼光讓人退避三舍。隔壁一桌坐着是爺,他戴着銀色的面具,身邊伺候着小青,他同姬三爺相視片刻,舉杯敬了他一杯,三爺回禮,鳴先幹爲盡,乾淨利落。
對面席位坐得是靜水旗下的武林豪傑,約莫十來個左右,每個人都有各自的隨從,因此坐着倒也不覺得空蕩。最後一排十個人尤其令人刮目,渾身肅殺之氣騰騰。誰能曉得這便是靜水著名的十煞,十煞如一命,死一便死十,可想而知擁有這樣誓言的團隊是多麼讓人肅然起敬,他們每個人都肩負着其餘幾人的生命。靜居然調動了這些人,顯然是怕婚禮過程中生什麼事端。
靜除了去換身衣服離開了片刻,便一直呆在太奶奶身邊寸步不離,太奶奶一句話也沒有說,只是滿意地看着他們張羅着,靜的大紅喜服格外搶眼,他的微卷的長髮也微微打理了一翻,不似以往撲面的江湖味兒,他將一根紅綢紮起了一束頭髮,更顯豪放俊逸。
他不時地望着門外,眼神中滿含着複雜,這樣的婚禮是他始料未及的,先前桐拒絕了他,她卻不得已在一個意外的情形下答應了下來,而陰差陽錯太奶奶非要看着他們完婚才罷休。連他都分不清楚是真還是假。不過,即使那是曇花一現的夢,他也情願這個夢不要醒來,一直延續下去。
“時辰到了!”綠痕提醒他。
靜點點頭,他有點緊張,他的眼睛緊緊盯着門際。
隨着一陣喧鬧聲,丫頭們擁簇着疏桐緩緩而來,頓時鞭炮陣陣,衆人歡呼起來,年長的僕人滿地散着鮮花。靜看着疏桐滿身的璀璨的鮮紅,金色鳳冠珠翠搖曳,纖腰楚楚,如迴風舞雪般的輕靈飄逸,不禁熱淚盈眶,哦,他的新娘!他的夢!
他迎上去輕握得她的手,不敢越禮分毫,他從那薄如蟬翼的紅紗中細看了疏桐低頭羞澀的容顏,心下憐惜不已。
在衆人的喧譁起鬨的喜氣中,走向喜堂正中,她見到了顧清,寂四,京華四廚福、祿、壽、喜,也見到了桌上那馳名的京華十八盤,心中有些感動,”孃家”人也請到了,她走過鳴的身邊見其悠然喝着酒,竟連頭也沒有擡一下。
疏桐和靜在衆人的擁簇下,跪在了太奶奶的跟前,太奶奶只是笑,並不發話,氣色似乎不錯。
由於疏桐身上有傷,不適合在舉行並血的儀式,因此以點琉璃盞替代。桐按照司儀的指示,在琉璃盞上點燃了火,閉上眼睛接受司儀的祝願,忽然一陣風將燭火吹了熄,衆人大驚,鴉雀無聲,按照慣例這是十分不吉利的。靜一個手勢示意衆人不要出聲,他一揚手,掌風如刀切了堂上紅燭的火焰,悄悄重燃了熄滅的琉璃盞。
司儀白着臉繼續主持。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疏桐和靜叩拜太奶奶,太奶奶道了句:“好!擡起頭來!”
太奶奶中氣十足,語言有力,疏桐和靜絲毫沒有發覺太奶奶的異常,便毫無防備地看向太奶奶。
太奶奶的眼光閃過一絲歹毒,面容猙獰,她一掌猛拍在了靜的頭上,一手抓住了疏桐的脖子飛身掠向大門口,隨手飛出細如牛毛的暗器,頃刻間僕人混亂尖叫,亂成一團,短短時間內地上橫趟着數十具屍體,那女子尖刻地笑着,就像一個魔鬼,她捏着疏桐的脖子,目空一切地注視着那羣措手不及的人!
十煞拔刀的動作都是一致的,其中一人見靜倒地不起,便上去查看了翻,搖了搖頭,道:“莊主的頭顱中沒入了一根針!需合十人之力先將東西取出來!!否則有性命之憂!”十人便齊齊坐下替靜逼毒,全然不顧另一邊的狀況。
疏桐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猛得拉下了自己的蓋頭,看着靜不省人事,喃喃自語:“不……不會的……他不會死的!”想致靜那樣善良的一個好人莫明其妙遭此毒手,她心如刀割,頓現瘋狂,她不顧那個女子還掐着她的脖子,猛得從袖中滑出一把匕首,扎入她的腹中。
那女子吃痛,讓疏桐掙脫,事情發生如此迅速,那女子怒不可遏,道:“本不想這麼早讓你死的!”她出針直飛疏桐的脖頸。
鳴爺吐出一句話:“殺薄情!”
小青美目頓顯殺氣,鐵扇如暴雨的節奏,雜亂,迅捷,讓人無從琢磨,那女子連哼都沒有哼一聲,小青出手都不曾眨一下眼,在那女子身上雕琢了一翻,頃刻便如同一灘肉泥堆在地上,四周零落着被剔出的白骨,令人毛骨悚然!小青瞥了眼她的臉道:“爺好眼力,連四國殺手薄情都爲蕭然賣命!死得可惜!”
阿珠見此渾身打了個冷戰,不禁想要作嘔,小青,爲什麼要讓她見到這樣的小青,阿珠無力跌坐在椅子上。
而疏桐的命誰也沒有想到是落葉松救下的,他橫空出現一刀劈開了銀針,因此無暇顧及薄情,疏桐的命似乎更加重要一些,他的長刀放在疏桐的脖子上,對鳴道:“把圖紙和玉璽交出來吧!”
東風裂一身錦衣華服訕笑着踱了進來,見姬三爺也在,便上去招呼了聲,叫了句:“皇叔!”頗具諷刺意味,三爺只顧吃酒未曾理睬他,東風裂坐了下來,大吃着酒菜,外頭兵馬大隊弓箭手伺候着,他道:“靜水山莊已被包圍,你們插翅難飛!”
姬三爺嘴角有一絲難得的笑意浮現!東風裂見衆人不動聲色,便上了去將刀子在疏桐臉上比劃着,他對鳴道:“本王知道你替二哥辦事!但是實時務者爲俊傑!如今我的人馬先到,由不得二哥做主了!你還是乖乖地交了罷,免得本王殺了她,還連累了諸人!”
鳴道:“我什麼人沒有殺過?又豈在乎一個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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