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桐第一次正視起他的眼睛來,她看着他,目光相觸的剎那,誰也沒有退縮,誰也沒有妥協,兩個倔強的人以目光爭執着。
鳴鳳目微斂,眼中迸發的亮光閃爍着,遊移不定,他是想有一個說服自己放下劍的理由。
清晨岑寂,瀰漫的血腥味兒搖碎了滿地的落花。
疏桐用雙指捏住了他的劍偏向一側,道:“我的價值在於保護自己的家人!這個理由夠不夠?!”
疏桐輕輕拍着瀲灩的脊背安慰道:“丫頭別怕,姐姐帶你包紮傷口去!”
“寂四,將心然姑娘好好安葬了!費用問顧掌櫃支便是!就說是我的意思!”
寂四紅着眼睛,默默點頭。
鳴立在那裡,桀驁而又孤獨,像一隻鷹,從來不會憤怒地張牙舞爪,他只是看中目標,然後俯衝,殺!從來沒有失誤。
而他今天對着疏桐卻暫失了方向,她不是一隻兔子,而是一個草原,她將所有的兔子都用茂密的綠草遮擋了起來,讓他在上空徒然盤旋。
他用餘光看着她們漸漸走遠的身影,收起了劍,一個飛射,重重嵌入假山之中,只露出一個劍柄在那裡鋃鐺搖晃,震下碎石無數。
地上一個小東西不停地閃耀着普蘭色的光澤,很熟悉的首飾,鳴定定地看了許久。
“丫頭,還疼麼?”疏桐邊替她包紮邊噓寒問暖。
瀲灩只開心地笑着,她一邊拍拍胸口,一邊比畫着:姐姐,你知道麼,剛纔瀲灩好害怕,害怕哥哥傷害你!丫頭不要姐姐死。
“傻丫頭!姐姐不是好好的麼?今天想吃什麼?讓四喜廚子燒去!”
瀲灩高興地歡跳起來:“我要吃鱈魚,它的肉又白又鮮美,可以一層一層剝離!哥哥也喜歡!不過哥哥不允許丫頭再吃鱈魚。”
“爲什麼呢?”
“因爲……鱈魚很少見,哥哥說她們生長在很遠很深很寒冷的水裡。”瀲灩比畫着,看着她那個讒樣真讓人忍俊不禁。
“丫頭乖,以後姐姐帶你去太平洋的海域看看漁民伯伯捕捉鱈魚好不好?”疏桐在紙上寫下了太平洋。
瀲灩笑起來臉上有兩個深深的酒窩煞是可愛,她將那張紙小心拿在手上問道:“姐姐,什麼是太平洋?”
“恩……太平洋是很大很大的大海,它有時候很溫和很美麗,但有它發怒的時候,很殘忍要吃人!”疏桐講的繪聲繪色,她壓低聲音,“你愛吃的鱈魚就長在那個大海的肚子裡!”
瀲灩眼睛睜得大大的:真的麼?鱈魚長在大海媽媽的肚子裡,瀲灩長在孃親的肚子裡。
“你的孃親呢?”
“孃親死了!她讓我和哥哥要好好地活。我孃親是一個最偉大的女人!”
“她偉大在哪裡?”疏桐變得越來越想了解他們。
瀲灩歪着腦袋想了想:“她明明知道要被一個壞女人誣陷,還是將瀲灩和哥哥救了出來,她爲了我們死在壞女人的劍下。白劍叔叔帶着我逃了出來,哥哥在另外一個哥哥的幫助下逃了出來!噓,姐姐你一定不要告訴別人哦!”
疏桐點點頭:“姐姐不告訴別人!”心裡隱約有些猜到了,丫頭所說的地方八成會是皇宮,如此一來便可以理解鳴爲何要殺大皇子,定是有不共戴天之仇,只是他爲何還要隱藏身份繼續同他們爭鬥一時間也理不出個頭緒來。
瀲灩這丫頭的嗓子怎麼就啞了呢?也實在令人費解。她將小紙片藏入了貼身的小夾襖中,向疏桐做了個鬼臉,蹦跳着離開,像個純真的孩子,可是她見得死人卻毫無懼色。
疏桐打理了一番自己的妝容,梳洗停當之後纔來到大廳視察狀況,這些天人一但安靜下來,就會莫名其妙地心驚肉跳,心裡還記掛着那個冷凍的盒子,到時候應該如何去將它拿回來呢?極傷心力。
見寂四在跑堂,那眼睛還是紅紅的,疏桐也大抵明白了他的心思,喜歡的人死了,心中自然是不好受,便招呼他過來,道:“寂四,你不要緊吧?”
寂四低着頭道:“多謝疏老闆掛心,都是小的不好,沒有聽您的話,還差點連累了您!”
“沒事的,寂四,你要記住,那日你聽到的切不可泄露,對於心然的死也不可以怨恨。我們大家都要爲了這個家盡心盡力,相信我,這個客棧將會是你們最好的家!”
寂四擦了擦眼睛道:“疏老闆教誨的是,小的一定緊記,小的沒有家,在這裡實在,有溫暖,有尊嚴,有活頭!”
“你能這樣想就好!”
寂四道:“那小的先忙去了,最近四喜廚子忙着開發上回例會上您提出的‘京華十八盤’的菜色。
“哦?進展如何?”疏桐心中欣喜。
“進展還算順利,只是他們還一直在爭論怎麼個味道是最好的,一直爭論不下!”
疏桐心裡想着他們拿着鏟子,提着篩子爭吵得面紅耳赤的樣子頗爲好笑,這些人天天如此,將廚房搞得跟戰場似的。也只有不斷的爭論,不斷切磋才使得京華樓的菜色日新月異,推陳出新。於是揮了揮衣袖道:“先別管他們,花王這幾天病情可有好轉?”
疏桐翻看着帳冊,寂四跟在後頭彙報:“花王姑娘喝了雪參後復原得很快,只是她生性好動,時常出去溜達。”
“什麼?你怎麼能讓她出去呢?”疏桐這一驚可不小!
“您別擔心,那花王有兩張臉孔,之前您看到的是假的,那日她摘下了麪皮,極爲高興呢,她說不裝那老什子的師父了,她要做回她自己,她叫密羅。”
“原來是這樣!方纔可把我給擔心死了!這個姑娘也太調皮,待她回來讓她做些差事,也別讓她亂走,沒有鳴爺的指示切不可讓她回西域去!”
“怕是想讓她走也不成了,她說要留下來當夥計,她說她喜歡這裡,有好吃有好住有好玩的!”
“也罷,由她好了!”疏桐爽快地答應了,大凡聽到有人說喜歡這裡,她這個當老闆的心情總會舒暢起來。
距離疏桐不遠處有一個位子的賓客在竊竊私語,隱約有聽到靜爺二字,疏桐便細聽起來。
甲:“最近有件事可是奇怪!”
乙:“你該不是說靜爺這事吧?”
甲:“怎麼?你也發現了?”
乙:“可不是嘛,他呀天天路過京華樓,卻又不進來,只是在門口徘徊又離開,已有好些天了!天天如此!”
甲:“你說這事奇怪不奇怪?像他這樣有頭有臉的人沒道理來不得京華樓啊!”
乙:我也想不通。
甲呷了口酒,嗑了枚瓜子,突然道:誒,你說會不會因爲疏老闆的緣故?
乙:怎麼會呢,疏老闆爲人和氣,又知書達禮,巾幗不讓鬚眉。靜爺爲人仁厚灑脫怎麼可能與疏老闆結怨呢!乙說完這話到一半給停住了,似乎明白了過來,“莫非,你的意思是?”
甲曖昧地笑着:對了,還算你聰明,靜爺的婚事已經攪和得滿城風雲了,我看八成是這事。
甲說得很決斷。
乙:看,快看,靜爺又來了,噓,別再嚼舌根了,溫柔的老虎也有發威的時候。
甲連忙打住:可不是?今天好象有些不一樣,多了幾個人。
鄰座的一個綠色綢緞子的賓客突然起身叫道:“掌櫃的,結帳!”他將銀子往桌上一放,從疏桐身邊走過,瞧了她一眼,眼神陰詭。
寂四隻覺得這個人眼熟,卻記不得在哪裡見過,又開始細細回想。
疏桐手中不自覺用力,帳本起了滿身的皺紋,她只覺得心中惶恐,若真是如他們說的那樣,她該怎麼辦?殘忍地拒絕他?還是避而不見更爲穩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