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趙謙早朝罷,在紗帽衚衕遇到了高啓潛。
從皇城的東角門出來,再進入燈市口大街,不過一箭之遙,而紗帽衚衕就在燈市口大街進口不遠。
高啓潛的宅子就在紗帽衚衕,大太監可以不在宮中居住,在外面有自己的房產,大都是皇帝賜予的,以示恩寵。司禮監掌印太監王承恩住的宅子以前就是魏忠賢的,魏忠賢倒了之後,朱由檢便將宅子賜予了王承恩。當然,高啓潛的屋子自然沒有這麼氣派。
二人寒暄了一陣,高啓潛道:“咱家先進去換身衣服,廷益等我一下,一會和我一起出去辦件要緊的事兒。”
趙謙心下好奇,但見高啓潛急衝衝的樣子,便拱手道:“下官在此等待高公。”
等了一會,高啓潛便換了一身平常布衣,還乘馬車出了府門,趙謙應邀棄轎,與高啓潛同乘一車。
“高公要去辦什麼要緊的事?”
高啓潛道:“皇后娘娘言皇上爲國事憂心,後宮雖有佳麗三千,卻不近女色,娘娘恐長此以往,龍體欠安。娘娘便託付咱家,在民間尋一絕色,侍奉皇上。”
趙謙聽罷說道:“但這人間絕色,多半藏於深閨,可遇不可求,一時哪裡去尋?”
“咱家早已看準了,春蘭樓的陳圓圓,色藝雙絕,舉止得體,正是可遇不可求的人物。”
趙謙沉吟片刻,說道:“陳圓圓淪落風塵,恐有人蔘高公褻瀆廟堂。”
高啓潛笑道:“女人進入宮中,原來的那股味兒就會變了。可將陳圓圓放到周國丈府中,皇上有時會去國丈府中,正好由陳圓圓相陪。如此一來,實乃兩全其美也。”
趙謙勉強笑道:“沒想到高公對女人也頗有研究。”
二人驅車到得春蘭樓,因早朝時皇上說起江南茶稅的事,朝中爭執不休,一直搞到了下去,此時二人到春蘭樓的時候,已經日落西山了。
春蘭樓又在上演激情節目,衆客爭相出價,以買和陳圓圓一夜風流。
“一百五十兩!”
“一百六十兩!”
老鴇在邊上聽得眉開眼笑,臉上一顆大痣不住顫抖。
趙謙看了一眼高啓潛,說道:“三爺,陳圓圓要是被別人拍走了,今晚恐不便成事。”
高啓潛聽罷將手伸進袖子,趙謙非常期待地看着他的右手,不知摸出來的是金子還是銀票,卻不料高啓潛掏了半天,摸出來一個銅板。
“高公,這……”
高啓潛笑道:“你且看着便是,老夫今日只用一個銅板。”
趙謙搖搖頭,很好奇地看着高啓潛如何表演。
“一百八十兩!”
這時,高啓潛大喊一聲:“我出一個銅板!”
高啓潛這麼一喊,堂中的人都怔了怔,齊刷刷將目光射了過來,隨即爆笑不已。旁邊一公子哥笑道:“我說這位爺,沒錢就別玩,裝什麼孫子?”
陳圓圓聽得高啓潛的話,也不禁向下面看了過來,便看見了高啓潛身邊的趙謙,她的目光有些複雜。陳圓圓又打量了一番喊一個銅板的人,見高啓潛面白無鬚,身材頎長,投手之間,自有一番氣度。
高啓潛看到陳圓圓的目光,微笑着向她點了點頭。陳圓圓心道反正都要陪客,此人卻比那些庸俗不堪的公子財主有氣質多了,便走到後臺,對老鴇說道:“今晚就讓那位出一個銅板的人到我房裡吧。”
“什麼?!”老鴇睜圓了雙目,“別人樑公子出價一百八十兩,一百八十兩!你不賠樑公子,陪那老頭作甚?”
陳圓圓眉頭一皺,說道:“我這幾天身體不舒服,想休息幾天。”
老鴇聽罷急得團團轉,這陳圓圓身爲春蘭樓的頭牌,不說每晚陪客的收入以百兩銀子計,光是白天唱幾首歌,那些追捧的人,帶來的生意收入,不可估量。陳圓圓就是歇一天,那損失的也是錢那!
你就是打她,折磨她,讓她學點規矩,但要是她不用心勾住那些男人的心,也是不成的。所以平日裡老鴇對陳圓圓可以說是千衣百順,並未過分虧待了她。
女人要讓男人夢牽縈繞,不只需要漂亮臉蛋,也是有技術含量的活兒。
“得!我的姑奶奶!”
老鴇走到門口,對一個漢子耳語了幾句,不一會,堂中就有人喊道:“二百兩!”
先前出一百八十兩那個樑公子漲紅了臉,喊道:“二百一十兩!”
“二百五十兩!”
“二百五十兩,有沒有更高的爺們?二百五十兩,這位公子,請堂後稍等。”
過得一會,就有一個青年走到高啓潛面前,低聲道:“這位爺,借一步說話。”
高啓潛淡淡一笑,對趙謙道:“老夫說得不錯吧?”
趙謙心銳誠服道:“三爺高明。”
二人跟隨那個青年步入堂後,趙謙一邊走一邊對高啓潛說:“三爺,如果那陳圓圓並不搭理你,又該如何呢?”
高啓潛笑道:“如果是那樣,就算我三爺看走了眼,老夫轉身就走。”
趙謙聽罷拜服,古人的價值觀確實和現代有些出入。在現代,當一個人對一個小姐出價一萬五千塊,另一個出價一塊,是沒有小姐會選擇出價一塊的人的。
“圓圓姑娘就在房中,爺請吧。”
趙謙拱手道:“三爺,在下就在堂中等候。”
高啓潛道:“咱們先不見陳圓圓……去叫老鴇過來。”
那青年聽高啓潛直呼老鴇,擡起頭打量了一番高啓潛:“不知這位爺,不去溫柔鄉逍遙,找東主何事?”
趙謙道:“叫你找便去,你問那麼多來有用?”
高啓潛道:“一夜風流,咱們沒興趣,咱要買下陳圓圓。”
青年聽二人口氣不小,只得道:“二位請在跟小的來。”
高啓潛和趙謙在一間待客廳中坐了,等候老鴇。不一會,老鴇便來了。這半老徐娘其貌不揚,能耐應該不小,看樣子她是堂前堂後一把抓,頗震得住場面。
老鴇先上下打量了一番高啓潛和趙謙,見二人身上乾淨,指甲修得很整齊,沒有黑泥,自然不是靠武藝和勞力吃飯的人,舉手投足之間,似有風雅,毫無市儈之氣,自然也不是商人。老鴇立即給二人定位,不是世家子弟,就是官場中人。老鴇不認爲二人說要買下陳圓圓是在開玩笑,正色問道:“聽說二位想買下陳圓圓?”
高啓潛道:“正是,請東主開價。”
“喲,這個啊……”老鴇的小眼睛轉了幾轉,“奴家買陳圓圓,到現在已經整整兩年了,到如今,正是青春季節,還不得紅個十年八年的……這個,奴家養她到現在,吃的穿的,學戲扮裝,成名出頭,花銷在陳圓圓身上的銀兩,還有她今日的身價……起碼得二十萬兩銀子!”
二十萬兩!也就是相當於人民幣一億多的樣子。高啓潛聽罷老鴇獅子大開口,差點沒喊出聲來,高啓潛漲紅了臉,面有怒色道:“不多,確實不多,就陳圓圓的身價,就是四十萬兩也值啊!不過,老夫今日就想用這塊銅板買陳圓圓!”
老鴇冷笑了一聲:“哼,奴家知道您是有些來頭,可您也得打聽打聽不是,咱們這裡,可是誰都能瞎嚷嚷的地兒?”
高啓潛也冷笑道:“要不要老夫叫周延儒親自過來?!”
老鴇吃了一驚,重新打量了一番高啓潛,看了一會,嘴巴“O”地一聲,頓時明白,敢情這位爺是宮裡的人,怪不得口氣這麼大。
“我說這位爺,您得體諒體諒奴家的難處不是。”老鴇的口氣軟了下來,“陳圓圓可是我的親生閨女,是我的心肝寶貝啊,我們春蘭樓的柴米油鹽,她可是咱們的衣食父母啊,您要是這樣把她給帶走了,您叫咱們上下這些口人怎麼活啊!”
高啓潛看着老鴇上竄下跳地表演完,仍然不爲所動,“據老夫所知,當初你是用二百兩銀子買下的陳圓圓吧?與此同時買下的,還有八個丫頭,其中五個被你們虐待致死!這些年來,你們逼良爲娼,草芥人命,你的這顆腦袋,值幾兩銀子啊?”
老鴇聽罷並沒有嚇到,這大大出乎高啓潛意料之外,高啓潛只得瞪着老鴇,看她如何說話。卻不料老鴇口氣一鬆,若無其事地說:“您不就是要帶走陳圓圓嗎?這事兒奴家可作不了主。這樣可好,待奴家回稟了春蘭樓的東家,您再過來帶陳圓圓如何?”
老鴇這招拖字訣,高啓潛頓時大怒,“要不要老夫叫順天府的人過來,你才肯認罪呀!”
老鴇冷冷道:“咱春蘭樓年年給朝廷交稅,不曾作奸犯科,如果老爺覺得咱們有什麼犯王法的事兒,讓衙門拿到證據,奴家甘願受罰!”
高啓潛一肚子怒火,摔門而出,“你給我等着瞧!”
趙謙道:“下官這就叫人督促順天府尹,抄了春蘭樓,周延儒要是敢出面阻攔,朝堂之上,言官且會放過他?”
高啓潛長噓了一口氣,搖搖頭道:“周延儒是不會出面的,反而會推得乾乾淨淨,待風聲一過,門生上下其手,如此小案,還能擺不平?”
趙謙見高啓潛心憂,突然心生一計,說道:“高公放心,下官不日便將陳圓圓送過來。”
“哦?廷益有何辦法?”
趙謙笑道:“下官自有辦法,高公且靜觀其變。”
高啓潛呵呵一笑。在他的心中,從此對周延儒再無好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