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二十三日,朱由檢在平臺召見袁崇煥、滿桂、祖大壽、黑雲龍、趙謙等將領,以及新任兵部尚書孫承宗。朱由檢爲了穩定軍心,驅逐來犯之敵,也爲了嘉獎德勝門、廣渠門之戰的有功將領,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
袁崇煥鑑於兵臨城下的危局,頗感自咎,心中忐忑不安。接到皇上的召見令,做好最壞的準備,穿着藍布衣服戴上黑色帽子進宮。朝中大臣見罷小聲議論道:“他還以爲自己是海瑞麼?”
見到同僚,袁崇煥極力誇張敵軍勢不可擋之勢,企圖迫使朝臣提出簽訂城下之盟,促成敵軍儘早撤退。
袁崇煥甚至揚言:他們來此就是要做皇帝,已經預定某一天登極。在一片驚訝疑惑聲中,戶部侍郎畢自嚴大爲失態,舌頭伸出久久不能縮回。見了皇帝,他又強調局勢危急,朱由檢顧左右而言它,拒不表態,一味對衆將領表示慰勞,並且把自己身上的貂皮大衣解下來,給袁崇煥披上,向他徵詢戰守策略。
袁崇煥提出,連日征戰兵馬疲憊不堪,希望進城修整,朱由檢毫不猶豫地予以拒絕。崇煥又道:“皇上,事宜從權,不若與皇太極暫且議和,待其退兵,再從長計議。”
孫承宗暗自搖頭嘆息,再也不願意說話。趙謙看了一眼袁崇煥,心道他一個進士出身的古人,政治方面還不如我這樣的新手,都現在了,還要說議和,簡直無話可說。
衆臣皆是默然。朱由檢道:“虜兵燒殺搶掠,百姓恨之入骨,此時議和,恐失民心。望卿等爲社稷計,戮力討虜。”
朱由檢的話就是金口玉言的聖旨,袁崇煥只得以爲善。他決口不提監軍太監高啓潛杜勳等人被捉一事,好像並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連痛惜的態度也不表示一下,司禮監王承恩曹化淳等人心中大爲火光,心道太監就不是人了麼?
袁崇煥可謂是得罪了所有的人,上到皇帝內相,下到慘遭搶劫的百姓,都對他沒有任何好感。還追隨他的,只有祖大壽等利益同根的遼東將領。
散朝之後,袁崇煥回到軍營,幕僚周茂才說道:“督師,方纔平臺召見,爲何不提司禮監太監高啓潛被掠之事?”
旁邊的祖大壽沒好氣地說:“將士浴血沙場,死了多少人,都不能提名,一個太監,哼,提他作甚?”
周茂才搖頭嘆息。袁崇煥沉吟道:“事務繁多,一時忘了。可惜周賢弟未能同去,無法提醒我。”
忽報帳外兵部侍郎趙謙求見。
祖大壽有些興奮道:“趙謙?嘿,這人能打仗,一戰殲滅蒙古右翼兩千餘人,俺還真想看看這是個什麼模樣的人。”
袁崇煥沒好氣地說:“虜兵兵臨城下,以危城寶貴之兵力,行冒險之事,在他眼裡,立功比國家社稷更重要,這種人,哼!”
周茂才道:“督師,此人是楊嗣昌門人,楊嗣昌此時雖虎落平原,但其樹大根深,還是不要太失禮的好。”
“賢弟所言也有些道理。”袁崇煥本身也不是想故意得罪人,遂喚趙謙入帳。
先前在平臺時人太多,不知道誰是趙謙,這時祖大壽有些期待地看着門口,很想看看是什麼樣的人這麼能打,過得片刻,就見一個身材頎長,略顯瘦弱的青年走了進來,一襲長袍,文質彬彬的模樣,不像個打仗的將領,倒和旁邊的周茂才有相似之處。祖大壽以爲是個開闊粗放的好漢,卻見這般缺乏豪邁之氣的書生,頓覺有些失望,轉念一想,此人是進士,在兵部任職,當然應該是讀書人了。(祖大壽不知趙謙的進士是同進士出身)
雖然有些失望,祖大壽此時還是挺敬重趙謙的,能讓他敬重的人,前提就是能打……袁崇煥不也是進士出身的讀書人嗎?祖大壽誰也不買帳,只聽袁崇煥的,袁崇煥的話在他那裡比聖旨還管用。
趙謙入內,躬身道:“下官兵部侍郎趙謙,拜見尚書大人。”
袁崇煥見罷,呵呵一笑,對趙謙少了許多牴觸情緒,所以常言說得好,要想得到別人的尊重,首先要學會尊重別人。
“老夫上任以來,常年在遼東,這兵部的事兒,卻沒有過問,這不,連兵部的侍郎也是第一次謀面。”
趙謙笑道:“大人,這應該是第二次見面了,先前平臺召見,下官老早就期待一睹另東虜聞之膽寒的袁督師的風采,在平臺的時候,下官就有心了些。”
袁崇煥的風采,確實不咋地,身材矮小,臉上卻有些橫肉,觀之十分不雅。有人還在背後戲稱之爲“袁猴子”,就是說他長得像猴子。大明的官員,講究面相,一個外表不甚好看之人,能做到那個位置,可知其人在某些方面還是不可小窺。
“呵呵……不知趙侍郎來訪,所爲何事?”
“下官是來爲大人排憂解難來的。”趙謙看了一眼旁邊穿長袍的周茂才,心知其人應該是袁崇煥的謀士,此時希望那謀士的心胸開闊一些。
趙謙絕口不提救秦湘之事,以免袁崇煥等人有“貓搬飯盆幫狗幹”的想法。
“老夫有何憂,又有何難?”袁崇煥底氣不足地說,他現在憂心可大了,不然也不會穿着黑衣服去面君。袁崇煥雖這麼問趙謙,但眼神中還是很期待下文,連旁邊的周茂才也一聲不吭,想聽聽趙謙有何高見。
“大人初去遼東之時,就曾對皇上言‘以臣之力治全遼有餘,調衆口不足。一出國門,便成萬里。嫉能妒功夫豈無人?即不以權力掣臣肘,亦能以意見亂豈臣謀……’可見大人已有先見之明。現今呢,大人以赤誠之心,大公無私之義,卻做了犯禁之事,又有朝中言官,定會以此議論,沒有見識的小民,家破人亡,造謠泄憤。就算皇上信任大人,難道不會爲了平息衆怒加諸不利與大人?大人,下官說的對也不對?”
趙謙說的,袁崇煥心裡當然明白得再不能明白了,此時提及,就像摳了他的傷疤一樣得疼,他一直心憂的,就是這事兒。誰也會爲自己考慮,袁崇煥也是人,雖然平時都以“君子坦蕩蕩”,以不畏個人生死的面目對人,但是,能哄得了別人,哄得了自己嗎?
袁崇煥看着趙謙的眼睛,趙謙坦然地對視之,袁崇煥的目光轉向別處道:“趙侍郎言,爲老夫排憂解難,願聞高教。”
趙謙看了袁崇煥一眼,眼睛裡閃過一絲笑意,他就怕袁崇煥還真是那種將個人生死置之度外的人。
“讒言者,定然皆雲督師有引虜兵入京師之嫌疑,督師也知道,不然也不會數次調兵,意圖將虜兵堵截在京師之外。”
袁崇煥點頭。
趙謙見罷心下有些成就感,張儀蘇齊之輩,以三寸不爛之舌成事,可見遊說絕對是很有效果的一種手段。
此事若成,救援秦湘之事,不是又平白多了袁崇煥九千關寧精銳?以及大同等地勤王之師,歸袁崇煥調遣的兵馬,總兵力可達兩萬,比自己獨自的兩千,整整多了十倍。趙謙暗自感嘆,韓佐信真是個人才,這樣的人,拿什麼他都不願意換。
“督師明鑑,此時皇太極退居南海子,非真不敵勤王之師,但其何以會退兵?”
袁崇煥沉吟片刻,道:“彼見京師城堅,無法促破,又有被遠道勤王援軍咬住之險,已生去意,所以不願與我軍徒耗兵力。”
皇太極已生去意,但何時去卻是個大問題。
趙謙點點頭,心道袁崇煥在戰事上倒是頗有戰略眼光,但是如果他在政治上也有這樣的眼光,也不會身陷如此絕境了。
“不錯。督師此時何不聯絡各方兵馬,主動攻擊皇太極?趙謙願爲督師鞍前馬後,直趨虜兵中軍大營,如果能擊斃皇太極,朝中讒言,不是就不攻自破麼?就算無法成功,皇太極搶劫豐厚,已無利可圖,必不願與我軍決戰,就此北遁,督師也是大功一件,忠心皇上瞧在眼裡,此謀身之道也。謀事先謀身,方能盡忠朝廷,督師不可不察呀!”
袁崇煥沉吟不已,他本來是想着這樣耗下去,等援軍來了,穩打穩紮,希望能擊退皇太極,但是趙謙說的不無道理,此時皇太極無心戀戰,自己去趕的話,雖然冒些風險,但是現在朝廷又不願意議和促成退兵,冒些風險是必須的的。
此時趙謙又催促道:“如不早早打算,待援軍一到,驅虜之功,非督師所有,督師危也!”
袁崇煥看着趙謙道:“你我素未相識,何以專程提醒老夫?”
趙謙怔了怔,隨即哈哈一笑:“讓大人見笑了,下官沒有督師偉大之人格,下官只想再立奇功,以圖進取,還望督師美意成全,讓下官的西虎營奇襲皇太極,像一把尖刀,直插敵營,建功立業!”
袁崇煥搖頭笑了,心道畢竟人年輕了,缺少歷練,你以爲東虜的鐵騎是紙紮的人兒?不過趙謙如果直撲中樞,定會引來重兵,他吸引兵力,爲自己的人減輕壓力,袁崇煥爲什麼不答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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