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正在融化,地上流淌着水,甚是泥濘。
我來到了劉御龍家的老宅子前,只見黑色的大門緊緊地關閉着,上面的鐵環和一把大鎖生滿了鏽,顯然已很久沒人來過這兒了。我伸出手叩了叩門。
等了半天,沒有動靜。我可沒多少耐心,便徑直往前走,身體穿透了木頭大門,來到了院子中。
再回身一看,只見木頭大門上赫然留下了一個人形窟窿。
走到他家的堂屋門前,我又止住了腳步,伸手叩響門。
嘎吱一聲,門子開了。
開門的正是劉御龍。他揚頭看了看自家的院門,臉上帶着不悅地說道:“會穿牆術你不用,非要撞出來個窟窿來,啥心態啊你是?”
並沒有說話,我只是定定地瞧着他。他也不再說話了,同樣定定地瞧着我。
啪!我擡手往他臉上扇了一巴掌。
“打我幹啥?”他捂住了臉,有些慍怒。
“大門重要還是復仇重要?”我揚起眉問道。
“自然是復仇重要!”他低下了頭,拳頭卻攥得咯嘣咯嘣響。
啪!我又打了他一耳光。
“又幹啥?”他擡起頭,瞪着眼低吼道。
“你是不是不服氣?”我耷拉着眼皮子,摳起指甲縫裡的烏黑泥垢。
“服氣!”他又低下了頭,肩膀一顫一顫的。
啪!
第三個大嘴巴子誕生了,比前面兩個更重更響。
“二桃,差不多就行了,別太過分了啊!”劉御龍又捂上了臉,咬牙切齒,一字一句地說道。
啪!
聲音依然十分脆。
“二桃......你!”劉御龍氣喘吁吁,揮起巴掌晃動着,眼眶幾欲瞪裂,快要爆發了。
“還想報仇不?”我淡然地說道,掏出鏡子和木梳,打理起了頭髮。
“想!”劉御龍又垂下了頭,一副十分沮喪的樣子。
“看着我!”我底氣十足地命令道。
“咋啦?”劉御龍擡起頭,一臉的不安和迷惘。
張開嘴,喉嚨裡發出奇怪的聲音,接着又是一聲噗,我往他臉上吐了一口濃痰。
腮幫子顫抖個不停,他的眼睛逐漸變成了整團渾黑,沒了眼白,彷彿有着兩股黑色濃煙正在眼眶裡不住地翻滾着。
慢慢地,他的眼睛又恢復了正常,從口袋裡掏出一塊破得看不出顏色的手絹,將臉上的濃痰拭擦去,皮笑肉不笑地說道:“二桃,讓你幫個忙真難,你這是給當成把柄要挾人呢!”
“我們走吧,去找柳洪!”擡頭望了望天,我猛然將手中的鏡子擲了上去。
咔嚓!
鏡子在半空中突然炸得粉碎,一堆玻璃渣滓散落了下來。
“這是咋回事?”劉御龍的臉色刷地變了。
“有一種你感知不到的力量在上空籠罩着。”我陰沉着面孔說道。
“啊,是誰佈置的?”劉御龍的頭上冒出了汗,連手都有些哆嗦。
“是他!”我往門口處指了指。
轟然一聲爆炸。劉御龍家的木頭門子瞬間化爲了灰燼。
有一個人撓着頭,腳步蹣跚地進來了。
是個嬰兒。
現在看起來,它好像長高了一些。
距離大概五六米的時候,它站住了,咧開嘴笑了,露出血紅色的牙齒和漆黑如墨的舌頭:“二桃,別來無恙!”我沒有說話,揚起手中的木梳,一下一下地打理着頭髮。
倒是劉御龍指着我,衝它氣憤地嚷道:“孽障,有這般人物在此,不可放肆!”
“還這般人物,他到底是誰?”嬰兒皺眉問道。
“呵呵,說出來怕嚇死你!”劉御龍冷笑道。
“嚇死我也好,省得你動手了,快說吧,他到底是誰?”嬰兒跺着腳催促起來,一副急不可耐的樣子。
又是轟然一聲。
腳下傳來劇烈的顫抖,塵土漫天飛揚。
地面上坍塌了一個巨大的深坑。
深坑裡有個人在站立着。
一身大紅衣裳非常刺目,滿臉的滄桑,堅毅的目光,看起來已人到中年。
是人魔,他正一臉狂狷邪魅地在笑,彷彿是在勾引小姑娘。
可惜,這裡並沒有什麼小姑娘。
不過,馬上就出現了個姑娘。
是從天上落下來的,但並不是小姑娘,得稱爲大姑娘,因爲她的個子很高,兩條腿很長且筆直,褲襠直達我的肚臍眼上方,臉蛋非常漂亮,肌膚勝雪,但美中不足的是,她是一個光頭。
“你咋來了?”我翻起白眼,喝了一嗓子的質問道。
可她沒有搭理我,臉上冰冰冷冷的,連看都不看我一眼,彷彿從來就不認識我。
“二桃,甭賤,這是我的女人!”人魔從坑裡躍出來,過來摟住了沅惜苗條的腰肢,臉上帶着滿足和得意的笑容。
“什麼?!”我的眼角不由得突突地跳動了兩下,腦子嗡然懵掉了,一時半會兒反應不過來。
等我反應過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臉上溼潤了,用鏡子一照,原來已經淚流滿面。
“你咋啦二桃?咋哭了還?”人魔一臉關切地問道。
沅惜也轉動目光朝我瞧了過來,有些愣住的樣子。
“沒啥,風大,吹進了沙子!”我揉了揉眼,暗中一咬牙,頓時自身體內散發出一陣高溫氣流,將臉上的淚水給蒸發掉了,連眼眶內都失去一些水分,略感乾澀。
“你們是誰?”嬰兒扯着個破鑼嗓子喊道,用手指指這個,又指指那個的。
根本沒有人搭理它。
嬰兒自覺沒趣,便繃緊嘴巴不再說話了。
氣氛沉默了。
良久過去。
好像在等待着什麼。
天突然陰了下來,雷聲閃電不斷,下起了雨。
雨越下越大,呈瓢潑狀。
可每個人都站在那裡,誰也不動,任憑大雨淋着。
過了一會兒,雨停了,太陽又出來,金光普照大地。
有個金黃色的太師椅自天邊慢騰騰地飛了過來,看似緩慢,其實一個眨眼間就移動很遠很遠,它的出現,就好像是一張畫,正在一格一格地放大着。上面坐了一個跟我一樣頭髮披肩,面容冷酷的年輕人,正是姜神明。
他一落到院子中,所有的人都朝他那邊過去了,並列有序地站在他的身後,包括求我幫忙的劉御龍。
唯有我還在原地站着,一動不動,跟他們成了對立狀態。
點了根菸叼在嘴裡,我噴出了一口濃濃的煙霧,逐漸眯起了眼。
“二桃,近來可好!”姜神明微笑着開口了,一如既往地客氣,略帶赤色的眼睛在火辣辣地瞧着我。
“一點兒也不好!”我唉嘆了一聲,舉起鏡子和木梳,打理起頭髮來。
“怎麼了?”他臉上的笑容隱去,有些急色,顯得較爲關心的樣子。
“你說我長得這麼帥,咋就沒個人緣呢?全讓你這個鱉相的給兜哄走了。”我梳着頭,苦笑着說道。
“沅惜,過來!”姜神明以命令的口吻叫道,連頭也不帶扭動一下。
背後帶着黑色翅膀的光頭女走上前,單膝跪拜下,抱拳恭敬道:“沅惜在此,尊請神明吩咐!”
“你說二桃長得帥不帥?”姜神明揚着眉笑問道。
“他一點兒也不帥,純粹瞎自戀!”沅惜冰冷地說道,高傲地仰着頭,不曾暼我一眼。
“可是,你以前不是很喜歡他嗎?”姜神明倏地沉下了面孔,口吻變得異常凌厲。
“這個......是,我以前是很喜歡他!”沅惜慢慢地垂下了螓首,在陽光的照耀下,頎長的脖頸顯得格外白皙,光澤勝雪,甚至刺目。
“有多喜歡?”姜神明又問。
“非常非常喜歡。”沅惜啜泣起來,淚珠一顆接一顆地砸在地上,身體起了輕微的顫抖。
氣氛又沉默了。
除了沅惜斷續的哭聲之外,一切都非常安靜。
只見人魔走了過去,同樣跪拜在姜神明的面前,抱拳說道:“懇請神明,莫要令沅惜這般難堪!”
“人魔,你退回去,什麼時候輪到你說話了,每天一千條人命還堵不住你的嘴麼?”姜神明輕淡地說道,正眼未瞧對方一下。
猶豫了一番,人魔還是站了起來,回到了剛纔的老位置上。
“你以前喜歡二桃哪裡?”姜神明聲音冷硬地問道。
“哪裡都喜歡”沅惜回答道。
這樣的答案,有些敷衍的意思,但我看得出沅惜回答得很認真,是屬於思考了之後纔回答的。
“別這麼回答我,到底喜歡哪裡?”姜神明加重了語氣,臉上出現了慍色。
“喜歡他的玩世不恭,幽默,有很多各種各樣的毛病,但這都是表面現象,其實,他永遠是那麼的孤獨,那麼的寂寞,一旦想起這,就像根針一樣刺痛着我的心,令我欲罷不能,很想陪伴着他。”說完後,沅惜又泣不成聲。
“爲什麼你現在又不愛他了?”姜神明好像不依不饒,一根筋要追根問底。
“因爲......因爲他根本就是一個低俗的垃圾!”踟躕了一下,沅惜終於切咬着銀牙說出了這句話,側目瞧着我,裡面充滿了濃濃的恨意。
“哈哈!”姜神明仰天大笑了起來,姿態肆意狂放。
隨後他讓沅惜起身歸位了。
我一口接一口地抽着煙,手上梳頭的動作一直未停下。
細微的腳步聲響起,又有一個人走了進來。
衆人紛紛側目望去。
一半身子是男性,一半身子是女性,整個人看起來不男不女的樣子,給人感覺十分別扭,正是透明鬼。
因爲剛纔那場雨是由姜神明的淚水化成的,浸潤過了我們的眼睛,所以現在不管是在場的誰,都能看得見透明鬼。
待走近了,它止住腳步,臉上帶着怪異的笑容,伸開了一隻手慢慢攤開。
只見裡面有一堆零碎之物,正是我那顆被它捏破了的心臟。
又是轟隆隆一陣疙瘩悶響,其中夾雜着叭叭的空氣爆炸脆音,院子中頓時被籠罩在了一片陰影之下,一條龐然無比的黑色巨龍自上空盤旋着降落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