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溫和莊重的聲音, 彷彿喚醒了沉睡多年的幼年記憶一樣,讓戮遲頓時眼溢淚光,吶吶的看向那抹被金光裹住的殘破魂識——
“師兄, 真得是你, 我很想你, 師父也很想你……”
聽這句話後, 金光魂識驟然閃過一道暗淡之意, 隨後,那莊嚴的聲音便再次響起。
“師弟,是我不孝不義, 今生已無法再報師父的養育之恩,你回去後, 代我向師父磕頭, 爲兄若有來世, 定將結草銜環,以報師父大恩。”
“師兄, 不會的,我會想辦法讓師兄活過來的!”
“傻師弟,爲兄早在二十四年前,便已身亡魂滅,佛堂中的靈燈早就散滅, 師弟定然已知, 是不是?如今因這不毀金身之體, 才得以留下一抹殘識, 又隨這身軀看盡邪修諸事, 眼下貯魂金首毀滅,爲兄已時間不多, 關於邪修之事,我這就講於你們聽——”
聽到師兄的話後,戮遲眼中滿是哀痛,俯首跪坐在金身面前,靜寂半響,悲然地閉上了雙眼。
古亦軒和歷澤紀銘立於燕鴻飛身後,開始聽戮遲師兄講起對方這失蹤二十四年來所發生的事。當聽到金身淪落到老邪魔手上之前,竟被一隻深海邪修母妖獸豢養近二十年,古亦軒幾人不由瞪大眼,與正打坐修養的何方道長相互對視——
難道是那個能散溢妖卵的母妖獸?!!
很快,幾人便在戮遲師兄的話中得到了答案。
確實是那個邪妖修,還是個剛結妖丹又有着特殊機緣的邪妖修。
二十四年前,戮遲師兄外出歷練,在到達與Y國交界的某處南海海域時,感覺到深海里的一座火山中竟有靈氣異動。
海面上停留的艦艇,讓他知道下方海域中還有凡人在,於是便想着悄悄潛入海底,萬一火山真有什麼異動,他也能及時將這些凡人送上岸去。
就在他潛下去那一刻,卻發現這些人採探的,竟是遍佈在一座火山口古城上的靈石羣。雖然不知道這些凡人挖掘靈石有何用處,但他還是沒有冒然現身打擾。
然而就因他這一念之差,這些挖掘的人竟全部被突然降臨的異變所焚殺,就連他自己,也沒能躲過這場火山熔岩噴射後降臨的灌海雷雲風暴。
戮遲師兄在那場雷雲風暴中神魂俱滅,只留一絲殘識存貯於被損毀大半的金身中。隨後,所留殘識也知道了造成這場雷雲風暴的元兇,竟是一隻數千年前便已該消失的大龍修。
這隻在地殼熔岩層修煉的火龍,在歷經千年修煉後,終於迎來了化形天劫。然而就在火龍破開火山熔岩,迎接劫雷時,無數被焚化的碎屍血肉卻散落於它從未沾過人血的龍鱗上,讓這隻沒傷過任何生靈、等待千年才能化形的妖修頓生魔念,迎來了罕見的心妖劫。
心妖劫第一道天雷下來時,扛過之前雷劫的火龍便已露出了頹態,不到半月,這隻孤獨的龍修便於心妖劫中悲嘆隕落,神魂龍身盡毀,只留一顆妖丹在碎裂前一刻,被一隻突然躥出的母妖獸擭去。
這隻母妖獸在得到龍丹後,自然也發現了被熔漿雷劫半毀的金身,便將之一起帶回了暫居的巢穴中。
母妖獸妄想吞食火龍內丹,卻被其內含的純鬱火靈所傷,只能又捲起金身往北洋紅海中而去。在找到一處深海極冰窟後,母妖獸便開始了長達二十年融合龍丹的修煉期。
二十年轉瞬而過,母妖獸也在將龍丹融納於腹下內囊後,回到南海中,迎來了結成妖丹的天雷劫。因擔心妖丹劫後功力大損,母妖獸便將已自然恢復至全體的金身也帶了過去。
隨後,母妖獸終度過天妖劫,成功結成妖丹,卻在吸納金身時,被窺伺的老邪魔偷襲。受傷後,腹部融納有龍丹的內囊也被老邪魔妄圖奪取攻擊的血氣所沾染,龍丹被激變,母妖獸陷入了瘋魔狂躁的妖變中。
胸口被鈍穿重傷的老邪魔趁機逃走,還掠走了再次損缺的金身。
在逃回藏身的東海後,老邪魔便把跟來的徒弟吸入了體內,以恢復了一些功力。然後,老邪魔也開始了長達數年的入定修養。
當血芒鳥帶着邪魔據點被滅的消息帶來時,老邪魔胸口傷洞雖未修好,但也知道如今的俗界,已陷入妖屍危機中。雖然無數死氣將會蔓延全球,但如今的老邪魔,已早過了吸收死氣提升修爲的修煉階段,所以只對可激發母妖獸散溢妖卵能力的“至寶”龍丹感興趣。
在老邪魔想等金身完全修復,以之恢復自身傷勢時,又從靈雲派塵雲道長那裡得知了大強火陣的事。塵雲想借老邪魔之手鏟除何方道長,佔取空望山,卻不知老邪魔想的卻是另一個主意。
要知道大強火陣後,母妖獸進階必將受到重挫,老邪魔正好可以先吸取一兩個如何方塵雲這樣的修者,再加以金身,便能徹底恢復傷勢,去襲擊妖力損傷的母妖獸,伺機奪取龍丹。
於是,在老邪魔答應與塵雲聯手後,之前那場奪門偷襲之戰,便在暗中被謀劃出來。
所有事都清晰地串聯起來,往日的很多謎題也被一一解惑。
歷澤父母、紀銘之父在南海探索靈石的逝亡,末世一年多前再起風暴的南海,以及妖種寄生的源頭,這些事件的緣由如今都真相大白,讓人不得不去面對那即將到來的最終大戰。
一個已結妖丹的邪妖修,一個身懷龍丹的邪妖修,憑他們最高都並未結丹的修者,能將對方打敗嗎?
在場衆人都不由深吸口氣,艱難地嚥下這最終被驗定了的殘酷真相。
也許是知道衆修心中那沉重的陰霾一樣,殘識已暗淡無光的戮遲師兄在最後消逝前,說出了一番爲衆人解憂的話——
“師弟,你將這具金身帶回佛宗,交予師父處置,爲兄知道,只有修習佛衍的你,才能在吸取金身增加修爲時,不會徒增孽業,所以,師父一定會讓你將這金身吸化。
待你到達和師父一樣的大圓滿期後,即便只與結丹一線之隔,也可以與諸多修者聯合起來,將母妖獸妖元耗盡,逐步將之擊殺……
願此邪妖獸最終魂形消亡,還我世間生靈廣然生機——此乃爲兄最後之箴言……
師弟……多保重……”
“師兄——”
殘識中隱現的聲音漸漸弱去,包裹殘識的金光也徹底暗淡下來,隨之,金光化作一道金線,又回到了戮遲體內。
洞窟內驟然安靜下來,古亦軒看着跪趴在無首金身旁的戮遲,又看向面色沉重悲思的何方師徒,嘆了口氣,轉身向沉默的歷澤和紀銘走去。
“咱們先出去吧。”
兩個男人點頭,一前一後地和古亦軒往洞外走去。
三人剛走到中洞地帶,卻事發突變,古亦軒在聽到本該在老邪魔內府中的嗜魔蟲驟然發出一聲尖鳴時,只來得及回首,便看到那團已快要消散的邪魔血霧竟突然射出一道血光,向着他飛速射來——
“——小心!!!”
歷澤立刻擋了上去,下一刻,血光便似有所覺一般,直直沒入了男人的額頭中——
“歷澤!!!”
被護住的人出手不及,只能看着前方高大的身影悶哼一聲,向着自己這邊直直倒了下來。趕緊伸手扶住對方,古亦軒將歷澤放到在地面上,不由拿手扶着男人的頭,滿眼中都是焦急:“歷澤、歷澤!像之前排除魔念那樣凝神抵禦!歷澤——!!!”
被邪魔血光襲入後,歷澤雙眼頓時染滿血紅,原本深幽的瞳孔也緊縮成一道細縫,暴起青筋的額頭內,那抹破裂的元神碎片正在與侵入的魔魂全力對抗着。
“歷澤!!!”
也許是之前冰域內境那次抵禦魔唸的經歷,也許是古亦軒那難抑顫抖的叫聲,在洞窟底部從悲思中回神的何方師徒趕到前,進入識海的邪魔血光竟被歷澤生生逼了出來,發出一聲難以置信的嘶叫——
“怎會如此——不過一小小武者——”
何方道長一掌將這抹魔魂握住,隨之將老邪魔隱匿於內府中的最後這絲殘魂徹底絞碎。
古亦軒看着懷中大睜血眸直盯着自己的男人,不由拿手摸着對方的額頭,低聲喃道:“歷澤——你怎麼樣,能聽到我說話嗎?”
“……沒事……睡一覺、就好……”
血紅色的視線中,是對方那張自己也沒有察覺的驚慌面容,頭痛劇烈的歷澤想伸手摸一下對方緊蹙的眉頭,卻沒有一絲力氣,只能緩緩笑了笑,在隨之到來的劇痛中,再次陷入無邊的黑暗中。
“……”
看到對方那雙閉上的赤紅眼眸,古亦軒停頓半響,纔看向正檢查着魔窟上下,和老邪魔屍身的何方師徒,不由與身後護住自己的紀銘默然相視——
他們已深深明白,在這次異變後,再次受到元神重擊的歷澤,恐怕再也無法長久支撐這具殘破不堪的軀體了。很快,這個與他們相識數載的男人,就會身毀神寂,陷入那不知何時纔會甦醒的沉眠中……
確定老邪魔徹底神形俱滅後,古亦軒收回吃了個半飽的嗜魔蟲,望了眼不留一絲魔氣的洞窟,與背起歷澤的紀銘向深洞外走去。
何方師徒立於飛行法器上,看着放在飛鷹上的金身,以及那個閉眼沉睡的武者,終沒有開口問出心底的那些疑問。
既然古小友不說,那他們便不會問,就讓這些不解,都徹底埋於記憶深處,永遠地沉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