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市的裡屋內,一箇中年男子正面色凝重地勸說着一位白髮老人。
“爸,你就跟我到鄉下去吧,桂琴她們家有地,除了我又沒其他男丁,我絕對會掙出咱們一家人口糧的,你就別生氣了,媽不都原諒她了嗎,跟我走吧,啊?”
“原諒?那是你媽善良!在咱這裡她田桂琴都敢把手動到婆婆臉上,等我們去了她那,還能落下一條好命?”
“那不是我不在嗎,以後我一直在,絕不會讓她再欺負你們的,實在是孩子離不開她,咱們現在又沒有地,要不這次我也不勸你了,直接就和她離了。”
“……哎,地,現在都要地,你說上面真得沒辦法了,這電就修不好了?”
“嗯,我聽說各地電塔都已經完全損壞了,斷電了又沒法造新電塔,更別說那些供電的基礎設施了,電纜什麼的完全不夠用,高層也只能先把電能方面的人聚到一起,看太陽能那些自然能還能不能用上,說實話,這次上面的反應也夠快了,要不等疫區那些災民過來,這還不知道要出什麼大亂子呢。”
“那些災民已經確定要過來了?東南到底咋了,斷電前聽新聞上說有疫情,也不知道是啥病,能把整個東南都封了,你剛剛說要開始在咱們和州省之間建防衛牆了,是真的?”
“好像是真得,這也是我從威哥那裡聽來的,說是家裡凡是有第二兒子的,都要在明年開春後徵去洛山關口處,雖說只是上面暫時定下來的,但這麼看,就知道現在的情況肯定在一兩年之內好轉不了了,爸,你就跟我走吧,咱麼一家人在一起,比啥都重要。”
“……好、好,我和你媽跟你去,她田家就剩個老寡婦,咱們不怕她!”
“就是,那咱們等雨停了就出發?”
“先看看你救回那女娃咋樣了,你媽也不知道看得行不行?”
“應該沒事,當時我看到她時還正抱着那隻快死的狗哭呢,等我過來後就暈倒了,哎,也不知道誰家的孩子,真是夠可憐的。”
“既養了就得負責任,你看看那娃身上的傷,腳上連雙鞋都沒有,真不知道那些人怎麼當父母的。”
“看着應該是個城裡人,可能是因爲啥事跟家裡鬧翻的,那隻狗好像是德國黑背,那可是名犬,說不定家裡是有錢人。”
“再有錢又咋樣,現在這個世道只認能力了,要是沒有好技術,有再多的錢也沒用,估計也沒遇上啥好事,要不誰家能把個女娃打成那樣?”
“也還好吧,就是胳膊腿上有點傷,比你當年收拾我可輕多了。”
“少說屁話,跟我過去看看!”
終於被兒子勸動的老人站起身,和兒子向臥室裡走去,結果還沒敲門,就聽到裡面老伴一聲低呼,打開房門跑了出來——
“哪裡是個女娃,是個男娃啊!我給他擦完藥就想着快把那件衣服換下來吧,結果仔細一看,根本就是個穿着裙子的男娃啊!”
老太太手裡還拿着一件有些破爛的長裙,正滿臉漲紅地向屋外爺倆喊着。
父子倆瞠目結舌,趕緊往屋裡一看,就見一個胸部平坦的長髮少年正在牀上躺着,穿着內褲的□□雖不明顯,但仔細看確實是個男孩。
“……”
這下一家人徹底呆了。
沒等再做反應,牀上的少年就突然哭叫一聲,一下子坐了起來——
“小刀,別離開我,別離開我!”
這……
老太太看到這一幕,也顧不上再想什麼,趕緊又回到牀邊,把剛拿出來的襯衫往少年身上套去。
少年猛地一抖,當看清自己身處的地方時,呆愣了一下,立刻跳起身,尖叫着向門外衝去——“小刀,我的小刀,我去找你,我去找你!”
看着像失心瘋一樣撞開他們的少年,一家人不知所措得互相看着,也不知道對方到底是怎麼了。
只見少年在前面發現門鎖後,又哭泣着向後面找來,等找到後門,就不顧身上敞開的襯衫,打開門向大雨中跑去。
當古亦軒透過雨聲聽到哭泣聲時,一回頭,就看到了一下摔倒在雨地裡,顫顫悠悠爬了半天都沒爬起來的長髮“少女”。看清對方身上那幾乎衣不蔽體的襯衫時,心裡一驚,趕快拿出傘和外套,快步向對方走去。
還沒靠近,就看到“少女”一邊嘶聲慟哭着,一邊喊着“小刀等我去找你”,然後掙扎着爬了起來。突然覺得自己好像在哪裡聽過小刀這個名字,古亦軒把傘撐到“女孩”頭頂,扶住那搖搖欲墜的身體,下一刻便一愣,趕快去看對方的容貌。
這一看,不止他看清了對方的臉,對方也看清了他的臉。手中扶着的身體猛地一顫,滿臉淚痕的“少女”一把抱住了古亦軒,悲聲痛哭起來——
“亦軒!亦軒!你救救小刀,小刀它還沒死,它還沒死啊!”
這下古亦軒算是徹底記起來了,連忙一把抱起對方那纖細的身軀,向追出來的一家人點了點頭,把人送到車裡放下。
拿衣服裹住對方,古亦軒低聲說道:“你先別急,小刀肯定沒死,你先告訴我怎麼了,不要慌,看着我的眼睛,小刀沒事,相信我,它沒事。”
顫抖的少年已抖成一攏,臉頰被面前的人緊緊託着,雙眼終於對到了那雙明亮溫和的眼中,淚水洶涌不斷的落下,心裡卻突然有了一種依靠的感覺,哆嗦了半天嘴脣,才把想說的話說了出來——
“亦軒,那個女人要吃小刀,我不讓,我爸打我,我抱着小刀逃了出來,一路逃,沒有醫生,沒有人能救小刀,我剛剛還抱着它來着,可醒來就不見了,小刀不見了,亦軒,你幫幫我,幫我找找它好不好!”
隨着少年的哭喊,當年的對話都逐漸清晰地浮現出來,看到對方雙眼中那無法聚焦的恐懼,古亦軒心下暗驚,知道這是精神極不穩定的表現,如果不能儘快安撫,對方很有可能會就此崩潰,於是連忙道:“好,好,我帶你去找小刀,告訴我它在哪,我帶你去找它。”
少年一下子愣住了,雙眼中不由透出一股茫然:“對啊,小刀在哪,我不知道,我記不得了,有人出現了,醒來後小刀就不見了……”
看到站在車旁往裡邊望的中年男子,古亦軒向對方詢問是否是他救了這個少年,在中年男子點頭後,控制好力道,一掌劈暈了懷中的人。
將軟倒的人放到一邊,古亦軒開始問中年男子是在哪裡救得人,有沒有看到一隻德國黑背,中年男子這下確定古亦軒的確是認識這個孩子了,頓了一下,有些猶豫的回道:“就在從這裡進入洛城的公路上,快到裡鄉的入口那,你真得準備去找?我跟你說,那條狗已經快斷氣了,肯定是活不成了,你趕過去也沒用。”
“沒關係,謝謝老哥了,我也是爲了能讓這孩子安心,”謝過滿臉擔憂的中年男子,古亦軒礙於對方在這沒法拿出房車,便向身邊一直面無表情盯着自己的歷澤看去,“借我用一下車,我去看看就回來。”
眸底閃過一道戾芒,歷澤看了眼禹波,然後沉默地坐好,緊靠在古亦軒身邊。接到老大指示後,禹波和雷皓迅速上車,向中年男子所指的方向開去。
外面雨聲不斷,能見度要比之前好了很多,但車內氣氛卻死寂的可怕,前面兩人都閉緊嘴巴,完全不敢去看後面那位閉眼漠然的老大。
古亦軒拿出乾淨衣褲給昏睡的人換上,看着對方身體上的淤青,心裡不由嘆了口氣。
兩年前,他曾來到洛城做過一次籤售,順便參加了一場與粉絲親密接觸的福利活動。少年因父親是洛城高官,便由此獲得了和他約會一天的機會。
在那場約會裡,對方一身清麗女裝,還帶着一隻威風凜凜名叫小刀的德國黑背。
那時的他因爲過敏症,並沒有去摸那隻異常聽話的大狗,高挑纖細的“少女”笑個不停,卻一直乖乖的緊跟在他身邊,眼中充滿了純粹的喜愛。
到了咖啡館內後,只拍了幾個鏡頭便暫時停機,他敏感察覺出“少女”的情緒有些問題,清退了身邊的人,善意引導之下,“少女”終於鬆開了之前少言的嗓音,恢復了清亮悅耳的男聲。
其實那一刻他已經是有所明瞭的。雖然對方在之前沒有露出一點破綻,但古亦軒曾練過假聲,便微妙察覺出那些話音裡有所違和的地方。
只是少年神態、動作以及語氣,都表現得十分純熟,這代表對方不止有了多年的異裝經驗,心裡還已有了男女兩種不同的性別意識。而且從對方自然轉回男聲的情況來看,少年顯然並不介意在人前暴露或者轉換性別,也不逃避自己本身是男性的這一事實。
這與不想承認自己性別的易性症有些不同,更接近於相對簡單的異裝癖。古亦軒也並沒有露出驚訝之色,只是笑了笑,詢問對方是喜歡這麼打扮嗎,倒是還蠻適合的。
看到喜歡的人並沒有因爲自己的行爲而露出厭惡後,少年也跟着笑了,只是等臉上的羞赧過後,卻逐漸流露出一絲徹骨的悲哀。
於是,古亦軒便聽到了對方身上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