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臉婦人正在清點潑皮留下的錢袋裡的銅錢。
若不是她婆婆病重,如今正是急需用錢之時,她一個婦道人家,也不敢裝着膽子去攔下那幾個潑皮。
只是就連她自己也沒有料到,那幾個潑皮今天居然如此不禁打,輕易地就屈服在自己的燒火棍之下了。
她倒是也沒有奢望,那幾個潑皮會把以往的欠賬全部付清,只是想着能夠要回來一些也是好的。
這時門口一暗,擡頭一看,見是有客人來了。
婦人連忙起身招呼。
齊元邁步進入店中,擡眼打量了一下。
這個小店不大,裝飾也顯得比較簡陋,只是擺着爲數不多的幾張案几。
在婦人的招呼聲中,齊元領着鶴靈兒在一處靠窗的案几前坐下。
地上草蓆雖然顯得有些陳舊,甚至還打着補丁,不過打掃的都很乾淨。
婦人看着面前這一大一小兩個客人,雖然心中覺得有些古怪,不過這世上奇怪的人多了去了,每年都能有一些傳聞流傳於坊市之間。
再說齊元除了白眉白髮顯得比較扎眼,跟他的那張看起來還很年輕的臉有些不相匹配之外,到也沒有別的特殊之處。
“店家,你這裡都有些什麼吃食?”
齊元問道。
婦人雖然相貌不佳,也不識字,不過面對客人的時候,倒是絲毫不見之前在街上舉着燒火棍的彪悍姿態。
“小店主要以自家磨的豆腐做菜,有紅燒豆腐、魚燉豆腐、麻辣豆腐、香煎雞蛋豆腐,還有豆腐羹和野菜糰子,你看需要些什麼?”
齊元聽得一咧嘴。
這還真是名副其實的豆腐店,除了豆腐也沒什麼了。
“算了,你就每樣都來一份吧。”
婦人楞了一下,小心的問道:“這麼多,您吃得完嗎?”
“呵呵,無妨,去做吧。”
齊元輕輕一笑,這婦人在急需用錢的時候,居然還操心客人點的多了吃不完。
不過,這個時期的百姓確實沒有浪費食物的習慣,甚至都恨不得把一粒糧食掰成兩半吃。
小店生意並不是太好,就算原來還有幾個人在這裡吃飯,見到剛纔那幾個潑皮,也都是匆匆吃完就走,不敢多留。
所以目前店裡就只有他們這一桌客人。
婦人手腳利索,先將比較快的兩道香煎雞蛋豆腐以及麻辣豆腐給他們做了出來,然後奉上豆腐羹以及野菜糰子,先讓他們吃着,又等了一陣子,把紅燒豆腐、魚燉豆腐也都給端了上來。
以齊元現在的廚藝來說,其實都不用品嚐,任何一道菜只要端上來,觀其色,聞其味,就能差不多瞭解這道菜做得怎麼樣了。
這婦人應該也被人指點過廚藝,只是調料不全,火候不到位,所以味道實在一般。
唯一一道對於常人來說還算不錯的,就是那道魚燉豆腐。
就這,主要還是沾了魚的光,這才使得這道菜有些可口。
郿邑緊鄰渭水,水中魚蝦肥美,所謂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城中倒是有不少人以捕魚爲生。
其實這店裡的魚,也是婦人的公公在閒暇之時去渭水之中捕撈出來的,平日裡就養水缸之中,若是有客人想吃,隨時都可以宰殺,否則以她們家現在的狀況,恐怕都捨不得買魚來做菜。
雖然這些菜味道並不怎麼樣,不過這些豆腐做的卻是不錯,瑩白細膩,味道很正。
齊元每樣菜都品嚐了一口,就放下了筷子。
一擡頭正好看到不遠處那個小男孩,一邊咬着手指一邊盯着他們桌上的那盤魚燉豆腐看個不停,顯然這孩子也是已經許久沒有吃過肉了。
“店家,結賬。”
齊元伸手取出一串銅錢放在桌子上。
“先生,你還沒吃完呢,而且這幾道菜也用不了這許多錢。”
婦人連忙追了出來。
齊元擺了擺手:“無妨,給你就收着吧。”
他身上凡俗錢財不多,這些都還是以前的剩下的,反正也沒什麼用,就多給一些吧。
鶴靈兒扯着他的衣袖跟了出來。
她還小,又被齊元養叼了嘴巴,對於這些普通食物也沒什麼興趣,反正有修爲在身,就算幾年不吃飯也餓不着。
婦人捧着那一串銅錢,千恩萬謝的把齊元他們送了出來,目送他們進了客舍,這才歡喜的回去了。
…………
夜色漸濃,齊元盤膝坐在木榻之上,打坐調息。
郿邑雖然不大,但總是人煙繁盛之地,靈機不盛,靈氣駁雜,不是修行的好地方。
不過他本身因爲服用了造化靈丹的緣故,進步太快,最近這幾年他都在打磨自己的根基,以免日後根基不穩,對修行不利。
所以他不甚在意這裡的靈氣是否濃郁。
就在這時,他聽到不遠處傳來一陣輕微的綴泣之聲。
他如今五感遠勝於常人,能夠聽到左近人們談話也很正常。
原本他還沒有在意,不過這聲音雖然低微,他還是能夠聽得出來正是白日裡的那個婦人。 ωwш ◆Tтkǎ n ◆¢ o
齊元微微一愣,好端端的怎麼哭開了。
婦人之所以哭泣,實在是她身上承受了太大的壓力。
去年她丈夫被徵入伍,結果幾個月之後,就傳回了他已經陣亡的消息。
這個消息無論是對她,還是對這個家庭而言,都不亞於晴天霹靂。
婆婆直接承受不住喪子之痛,再加上積勞成疾,頓時昏了過去。
就算被郎中診治過後醒了過來,卻也一病不起,每日只能臥在牀上靠人伺候,把家裡的積蓄花個精光之後,也不見好轉。
公公年紀老邁,勉強操持着家裡的幾畝薄田,卻也日漸精力不濟。
孩子還年幼,幫不上什麼忙,很多時候家裡家外都是靠着她一個人在撐着。
也幸虧當初她家男人聽聞有賢者在西岐傳授技藝,特意前去學藝,這才留給她幾門手藝,讓她能夠靠着這點廚藝養家餬口。
否則,這個家早就垮了。
最近她婆婆的病情有些惡化,趁着今天店裡賺了些錢,她就在晚間關了店以後,去將郎中請了來,好好爲她婆婆再診治了一番。
最後郎中告訴她,現在病情加重,想要緩解,得需要不少貴重藥材才行。
可是她們家裡如今的情況,哪裡還有那麼多錢去買藥?
其實,就連她公公這幾年身體也不好,只是不願再給家裡增添負擔,這才從來都沒有看過郎中,也沒有吃過一副藥。
甚至這麼大的年紀了,還要在忙完田地裡的農活之後,再去渭水之中捕魚,用來補貼家用。
渭水之中固然有不少魚蝦,可是在深水之中,也滋生出了水中的妖物存在,每年都有一些人會葬身水底。
她公公年紀老邁,腿腳不是很利索,萬一遇到妖物很難跑掉。
雖然勸過幾次,只是她公公也知道家裡目前的狀況,這才執意堅持着。
如今婆婆的病情又加重了。
生活的重重壓力,硬生生的將她在喪夫之後,勉力維持的堅強擊倒。
只是婦人即便是在哭泣之時,都不敢發出太大的聲音,唯恐驚動了隔壁的公婆,讓老人擔心。
不過,睡在她身旁的孩子還是被她驚動了。
小男孩睡眼惺忪的揉着眼睛坐起身來,奇怪的問道:“孃親,你怎麼了?”
婦人連忙擦了擦眼淚,沙啞着嗓子安慰道:“孃親沒事,就是做了個噩夢,寶兒趕快睡吧,明天還有事情要做。”
“哦。”
七八歲的小孩子就是這麼好哄,也沒有發現什麼異常,被母親哄了兩句,很快就沉沉睡去。
昏暗之中,婦人輕輕拭去眼角的淚水。
生活就算再苦,總還要過下去,哪怕是爲了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