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意料的居然有人立即反對,衆人循聲望去,卻是剛剛甦醒過來的恆恆。
包括黑衣老者在內的所有人都怔住了,大驚不解,爲什麼恆恆會連命都不要,難道她另有醫治自己的方法不成?綽綽更是在旁焦急萬分的說道:“姐姐,你在說什麼傻話?你……”
恆恆虛弱地笑了下,道:“妹妹,你低頭聽我說……”綽綽俯下螓首,恆恆在她耳邊輕語數聲,綽綽怔了半響,一臉哀傷,痛苦道:“可是……可是……姐,你真的要這樣麼?”
恆恆苦笑道:“如果換做是你,你會不會這樣做呢……”這句話剛說完,她內元一陣虛耗,再次昏迷過去。
綽綽半晌無語,淚流滿面,輕輕地扶起恆恆向外而去。
倚弦大急,立即跟上追問道:“爲什麼,爲什麼不讓他把恆恆醫好?”
綽綽淚眼含怨地看了倚弦一眼,冷淡地道:“我們兩姐妹的事情,不要你管。”
倚弦聞言睚眥俱裂,道:“恆恆……姑娘是因爲救我才傷至如此,我怎能拋下她不顧呢?”
此時,黑衣老者插嘴道:“這可怪不得老夫了,既然是這小妮子自己不想活,並非老夫食言,所以希望你們兩人可以說話算話!”
倚弦恨恨地盯了黑衣老者一眼,不屑的說道:“我們自然不會食言而肥,但是你並沒有出手治療恆恆小姐,所以沒有權力要求我們這麼做。這樣吧,算上舊日的恩惠,我們兄弟只能爲你做三件不韙三界道義的事情!”說完他跟着綽綽姐妹的身後,徑直離開武庫,臨行前仍不忘以犀利的眼神往申公豹立身之處投了狠狠一瞥。
耀陽匆匆將軒轅劍以襟衣包裹,然後負於背上,緊隨而上。他知道倚弦的本意並不是想遵從黑衣老者的信諾,而是因爲知道如果不這般應付的話,今日根本過不了黑衣老者這一關,他們兄弟即便龍刃誅神與軒轅劍聯手也出不了武庫,甚至還會連累恆恆和綽綽,所以只能被迫應允。其實更深一層的說起來,如果沒有黑衣老者當日點化“無極秘境”的去處,他們兄弟倆也不會有今日的成就,所以應承三件事情並無不妥。
黑衣老者果然着惱道:“小輩敢耍老夫?”
耀陽傲然道:“廢話少說,我們既然答應了你便不會反悔,現在願不願意隨便你,有本事就將我們殺了,看我們還會怕你不成?”當即狠瞪了黑衣老者一眼,跟着倚弦拂袖而去。
黑衣老者何曾當衆被如此小視過,氣得一拳砸下,驚起身際滔天水浪,但是他再憤恨也是無奈,若要出手自是可以將兩人硬生生留下,但是如果留住兩個抵死不從的人又有何用,再一想到兄弟倆對開啓“無極秘境”還有大有用處,當即體內鼓譟的魔能漸漸平息下來,只能作罷。
魔妖兩宗的衆人見老者這麼看重二人,任由他們來去自如,都大惑不解。陸壓和通天教主對視一眼,雖然欲言又止卻不敢隨便問起。雖說陸壓和通天教主聯手未必真的怕了這黑衣老者,但各方牽制下,誰也不想去惹這個實力強悍到恐怖的高手。
看着耀陽和倚弦走後,黑衣老者雙眼厲芒如電,掃視衆人,震聲大喝道:“你們應該醒醒了,看看你們四分五裂成何模樣?我聖門淪落到如今地步,是因爲什麼?你們到底有沒有想過這個原因?”
黑衣老者恨鐵不成鋼的大搖其頭,點着刑天抗與淳于琰等人,道:“還有,我聖門究竟有多少人才可用,年輕一輩之中竟沒有一人能比得上剛纔那兩小子,若是長此下去,我們聖門將永無出頭之日!”
黑衣老者言語一頓,道:“錯了,不是永無出頭之日,而是會被神玄二宗一羣狗屁東西鏟族滅宗!扳着指頭來算一算,都快幾千年了,神玄二宗的勢力居然強盛至今時今日的地步,你們難道還指望着他們自己滅掉自己嗎?一羣蠢東西,豬腦都比你們會想——”
儘管話語極端傷人,但是魔妖兩宗衆的高手在忌憚之下,誰也不敢首先跟黑衣老者翻臉,只是當中有人輕哼幾聲,倒也再沒作聲。
“怎麼了?不服氣我說的話——”黑衣老者雙目魔芒如電,環視全場道,“我就說你們連豬腦都不如啊,你們有見過一羣豬吃食還互相爭鬥不清的麼?”
雖然話說得難聽,卻也是個道理,奈何魔宗五族誰人都清楚此中的道理,但是近千數年來偏偏誰也無法做到。
黑衣老者說到這裡,竟然沒有繼續說下去,而是仰天長嘆了一口氣,緩緩道:“我從不相信什麼天之道邪不勝正,所謂的正邪之分不過是以勝敗來論,洪荒之前的神魔交戰若是刑天爺勝了,那麼我們就是神、是正,他們自然就成了魔、纔是邪!所以,憑什麼我們聖宗永遠都淪爲邪魔外道!”
“爲什麼!”黑衣老者仰天大喝一聲,再度望向身前這羣驕傲不馴的魔妖高手,冷哼一聲,雙手一揚,驚天魔能於瞬間爆發出來,登時間湖水如暴風雨四濺,“轟隆”巨聲連起不斷,包括只殘剩下大殿的整個“伏羲武庫”竟被黑衣老者強悍無匹的駭世魔能完全摧毀。
此等威力實在強得無與倫比,魔妖兩宗諸高手皆爲之深深震撼。
黑衣老者回首冷聲道:“你們現在給我全部回去各自族地吧。老夫給你們一個月的時間重整舊部,然後等候老夫差遣,誰若要玩花樣小心滅頂之災。記住,別把老夫的話當成耳邊風,如果到時候敢有違逆者,就休怪我心狠手辣,將他整族盡數剿滅!”
除了幾個年輕一輩面露驚駭和不忿之色,其他的魔妖兩宗高手都是面不改色,不置可否,也不強言多說,只是各自率族人手下離去,通天教主與陸壓相互交換了一個眼色,各自攜徒退走。
“妖帝”卓長風一直等到最後,禁不住回首猶疑的望了黑衣老者一眼,纔要帶着姬旦離開,卻聽這時的黑衣老者在其身後悠然開口道:“長風,還記得我麼?”
卓長風頓時渾身一震,難以置信的驀地轉身,盯着此時露出真實面目的黑衣老者望了許久,突然熱淚盈眶,竟兀自跪拜下來!
只餘下姬旦措手不及的望着眼前面目森然的一副蒼老面容,茫然不解的望着跪伏於地的師尊,不知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
離開武庫,綽綽絲毫沒有理會跟在身後的耀陽與倚弦兩兄弟,扶起恆恆的嬌軀,含着淚遁空而行,徑自奔弈山而去。
只看弈山峰頂之上,雲霧蒸騰,夕陽晚照,紅霞滿天,像是火燒了一般,又如是天在泣血,難道連老天爺也在爲這癡女感到惋惜?但又爲何如此安排她匆匆如孤鴻一瞥的此生呢?
綽綽抱着恆恆端坐在峰頂的竹亭之中,耀陽與倚弦靜靜伺立在身後。
恆恆微微的呻吟一聲,醒了過來,但是臉色慘白的她顯然已經油盡燈枯。
恆恆輕輕喘息着,秀眸看這眼前幽靜的山境,勉強擠出意思笑容,對綽綽說道:“妹妹,記得幼時我倆在這山中修煉,那時沒有任何人,只有我們互相可以相依爲命……當時的情形你可還記得?”
綽綽雙目垂淚,哽咽着點頭道:“當然記得,那時姐姐有什麼都先讓給我……”
恆恆憐愛伸手拂拭綽綽發尖,道:“傻丫頭,我是姐姐,當然要讓着妹妹了,你說那時我們經常在這山中從早玩到晚,以至於沒有完成師尊的修真任務……”她慢慢地一點一滴的述說着兩姐妹以往的事蹟,整副心神全部沉湎於此。
綽綽在一旁更是傷心欲絕,但爲了不打斷恆恆的話,硬是忍住了奪眶而出的淚水。恆恆含笑說着一切,最後嘆道:“傻丫頭,其實姐姐就算靈元俱滅了也沒關係,上次不是聽那範湘說,我倆原本就是一人,只不過是魂魄分體而已,姐姐能替妹妹完成心願,已經很滿足了,唯一隻是怕靈元絕滅後,會對你的修爲有不利影響罷了……”
“不要說了,姐姐……你不會有事的……”綽綽再也忍不住,淚水譁然而下。
恆恆輕輕地摸摸綽綽柔順的黒發,轉首看向倚弦,道:“想不到世上真有宿世情緣這回事,以前綽綽雖然經常說起,但我卻是怎麼也不信,直到見到你那一刻開始,我終於相信了,你給我的感覺就是如萬世糾葛、永不分開。不過,同時也由此我深信範湘所言不虛,我與綽綽的確是一體魂魄所分,雖然外人聽起來很荒謬,但卻是不能更改的事實……很可笑吧……想不到,我跟妹妹都喜歡宿世情緣的同一個男人!”
倚弦此時的心中極爲傷感和愧疚,但對此仍是大感茫然,他奇怪自己爲何絲毫感覺不到這種情感,不過心中的感動已是無以復加,因爲包括奇湖湖底救他的那一次,她們姐妹倆已是第三次助他,可以說,如果沒有綽綽與恆恆姐妹,他恐怕早已經死了。但更讓他無法接受的是,這次恆恆居然爲了他而死,這讓他想到了素柔,素柔之死已使他悲痛無比,卻想不到又有女人再度爲他而死,如此更讓他的心彷彿被刀活生生割裂一般,那種感覺遠比剛纔被黑衣老者施法折磨更加可怕。
見倚弦一臉茫然,恆恆的目光透露出淒涼絕望的神色,苦笑道:“爲何你始終都無法想起前世的宿緣呢?天意弄人,蒼天爲何如此殘酷……不過,無論如何,現在我希望你能答應我臨死前的請求,以後我不在了,拜託你一定要以後好好對待綽綽……”
看恆恆一臉悽婉,倚弦想都沒想就點頭道:“放心,只要有我在,便絕對不會再讓任何人傷害綽綽!”
如果是以前的話,綽綽聽倚弦這麼說肯定會欣喜若狂,但現在看到姐姐恆恆這副樣子,她哪裡還會有這樣的心情,恆恆臨死還在替她着想,綽綽心中悲悽莫名,抱着恆恆痛哭起來,道:“姐姐……你不會有事的,一定會好起來的,一定……”
“傻丫頭……”恆恆乾咳着,大口鮮血從口中溢了出來。
綽綽忙替姐姐擦拭乾淨,姐妹兩人相擁而泣,連在旁的耀陽也爲之心酸傷感不已,儘管他腦子裡面也在努力想着如何救恆恆,然而事實上《幻殤法錄》雖然浩瀚博精,但是畢竟是魔門奇學,裡面絕大部分記載的是傷人害人的法道奇學,哪裡會有什麼救人活命的東西。
嘆了一聲,耀陽又問倚弦道:“難道真的沒辦法了?”
倚弦黯然搖頭道:“那黑衣老者這一擊攝元滅靈非尋常魔能可比,強悍的魔能瞬間將她的氣脈生機吞噬,導致靈元不繼,而且將她本元的法道根基一舉滅除,幾乎沒有辦法可以保住,而且拖的時間太久,現在已經回天乏術。”
耀陽心中一動,道:“其實,就算能保住她的靈元魄體也不錯。”
倚弦苦笑道:“我何嘗不是這樣想,只是沒這麼容易。如果幽雲在這裡,或許還可以用蜀山秘寶——‘鳳首瑩心鎖’留住她的魂魄元根,可是她現在遠在萬里之外,等找到她的時候已經晚了。又或者是知曉她們本族魔功的絕世高手出現,以本命元能對其施展灌靈培元大法,拖延至找到收留魂魄元根的法器爲止,但是此法極費本元,又有什麼魔門人物可以做出自我犧牲,而且無論如何努力,也只是能爲了保存她的魂魄元根?”
耀陽惱道:“他爺爺的,怎麼會這樣?”
倚弦低聲自語道:“如果可以的話,我願意以命換命。”
耀陽沒太聽清,問道:“你在說什麼?”
“……”倚弦突然警覺心起,驀地向左首看去,一人飛速靠近,裙帶飄然,卻是防風氏宗主弈姬來了。
弈姬先是橫睨了倚弦一眼,接着看向恆恆,冷道:“爲了一個男人,搞成這個樣子,真是不知所謂,真不清楚你的滅情道是怎麼修練的?”
恆恆掙扎着起身,跪倒在地,雙眼淚流滿面,喃喃道:“對不起,師尊,是弟子不好!從今往後,只怕都不能侍奉師尊左右了,而且白費了師尊多年的一番苦心,還望師尊恕弟子今日不忠不孝之舉!”
弈姬冷哼一聲,道:“都現在這副模樣了,還說這個有用麼?少說廢話,綽綽快將你姐姐扶正!”
“師尊?”綽綽愕然,不知師尊此舉是爲何意。
“還不快些,難道你真想讓你姐姐靈元俱滅麼?”弈姬震聲喝道,伸出雙指聚集周身魔能。
綽綽當即大喜道:“多謝師尊!”
但是,恆恆卻立即喝止道:“萬萬不行,師尊切勿爲弟子耗費本命元能!”
弈姬厲聲責道:“你胡說什麼,就這點本命元能對爲師而言算不得什麼,難道爲師就眼睜睜看着你魂消靈滅不成?一些本命元能爲師還可以修回來,但你的靈元滅了就什麼辦法都不能重來了!”
原來,弈姬雖然神色看起來頗爲兇惡,但眼底間流露出的痛惜之色卻顯露出她對這徒兒的真摯感情。
恆恆堅決搖頭,淚水狂涌而出,道:“師尊莫要隱瞞了,如果師尊用本命元能保持弟子今日的魂魄元根不滅,恐怕百年之後師尊也無法恢復至現在的修爲境地,若是在平時倒還無所謂,但相信師尊也可以預料到——三界現在風雲變幻,危機重重,五族朝不保夕,不久就會有天大變化,我防風氏正需要師尊主持大局,弟子死不足惜,但師尊萬不可在此時亂了自家分寸。”
弈姬面色平靜依然,沉聲道:“三界四宗都已經安穩相處了數千年,就算再過百年也只有可能是保持現狀,所以對爲師而言,這區區百年時間也未必能提高多少修爲。”
恆恆慘淡一笑,道:“師尊不要再寬慰弟子了,從近來的情況來看,魔門內部早已經分化嚴重,各族之間勾心鬥角,妖宗又有不甘雌伏之輩,我防風氏一族隨時可能遭到其他幾族的吞併,而且還有那一位莫名強悍的黑衣老者,更平添了不少變數。也許現在的安定連一時半刻也維持不了。師尊,你真的忍心爲了我這個不屑弟子耗費本命真元,而導致我防風氏滅族麼?”
話說到最後,恆恆淚水漣漣,已然伏地叩拜,幾近央求,綽綽撲身抱住姐姐,不甘的淚水更是潸然而下,但是也知道姐姐說得是實情,這已經是不爭的事實,倘若師尊果真今日救了恆恆,他日實難避免滅族之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