莨城——位於殷商南陲,乃是南伯侯鄂崇禹的守地,比鄰大英、南巢與西南大國濮國。因其地理位置獨特,自然成了周邊部族、公國與殷商經濟交流的樞紐地帶,也是古來兵家必爭之地。
月升日落,華燈初上。
此時的莨城街道上人流依然不見減少,只因此時亂世方至,各處戰火連綿,此處卻地處偏安地帶,加上安定富足的生活環境。人人醉生夢死,沉迷於片刻的苟安當中,絲毫不見流離驚惶之態。
倚弦跟在土行孫身後四處閒逛,穿行在一衆人流之中,體會到諸多行人心中的安定並心滿意足的情緒,他不由感慨倍至,忽然覺得融入這種平常人的生活其實是一件極爲安逸之事。
他看着身前比自己更顯興奮的土行孫,搖頭輕笑,忍不住運足元能將聲音緊縮成一線,嘗試運用新近領會的“秘語傳聲”,問道:“老土,你不是要帶我去你們有炎氏族地麼?爲什麼卻跑到這莨城夜市閒逛?”
土行孫一雙賊眼正盯着一位貌美的女子身影隱入人羣,聞言才戀戀不捨地轉過頭來,撇嘴道:“俺土行孫這段時間跟着你,吃不好,睡不香。唯一值得安慰就要到手的大美人鄧玉嬋,也被你攪散了。你沒看這裡的大姑娘、小媳婦到處亂跑,俺當然得好好放鬆一下,看個眼足纔是。”
倚弦聽的目瞪口呆,隨即大爲光火,一把拎起土行孫,也不管身周人們的異樣眼光,任由土行孫懸空手舞足蹈,哇哇大叫的激烈反應,徑直走到一處僻靜巷子,才一把將他丟下地來,大聲道:“拜託,快點帶我到族地去吧,我可沒工夫與你……與你在這裡廝混。你莫要忘了,應龍前輩說不定已經回到潛龍泥潭等咱們哩。”
土行孫顧不得拍去身上灰塵,一把跳起來,極端不滿的指着倚弦鼻尖叫道:“你不說應龍那老傢伙也就罷了,既然你提起來了,咱們就好好說說……”說到這裡,他擄起袖子,一副拼命的模樣,接道:“你知道九土息壤那是什麼寶貝?三言兩語就給人家騙去了,真夠笨的,虧我這個聰明人當時給你猛打眼色,你居然還是不開竅……”
倚弦打斷他的話,沒好氣的道:“你少用你這小人之心度人家君子之腹,應龍前輩當時如若沒有誠意,根本不必將乾元綾交還給我,還約好半月後在潛龍泥潭將息壤還給我。否則他大可自己動手從我這裡將息壤搶了去,又何須如此大費周章。”
土行孫聽後一臉不屑地搖頭道:“幼稚,幼稚的可笑!只怕到時候,他完全可以隨便找個藉口推託,可憐了這麼一件好寶貝!還有,我說讓小千、小風他們跟着咱們,好藉助他們去跟蹤應龍那老混蛋,你卻將他們趕回夢冢。其實這也就罷了,那兩個無知小賊我倒不在乎,只是小仙女那麼一個美人兒,你也給趕走了,真是氣死我了……”
倚弦聽他說了半天廢話,才終於說到點子上了,搖頭嘆道:“我看這些男男女女的事情,還是等到解決了你本命元根的禁制以後,再說吧!”
土行孫知道這是實話,於是狠狠瞪了倚弦一眼,領先向巷外走去。
倚弦跟在土行孫身後,在城中七拐八轉,終於走到一處僻靜藥莊的後門處,停了下來。倚弦看這藥莊也是尋常藥莊的模樣,從外面看來,根本看不出什麼異樣狀況。
土行孫倒也不客氣,擡起一腳便踹開大門,徑直走了進去。
倚弦心中奇怪,忙問道:“老土,這……這裡不會是你們族地吧?這裡應該有人居住的?”
土行孫聽到這個問題,立刻眉開眼笑,拍着胸脯傲然道:“這當然就是我們族地了,你難道沒有聽說過‘越危險的地方越安全’這句話麼?只看我土行孫這麼傑出的人才,就可推斷我族內必定個個都是絕頂聰明之人,不過,今天是有點怪,居然沒人看守入口……”
倚弦一邊走一邊四處觀望,此時這處院落四周靜寂一片,不但偌大的地方毫無一個人影的蹤跡,即便在月光下細細巡望,也無法在院中發現哪怕一丁點燈火。
土行孫八字眉緊鎖,顯然也被當前死氣沉沉的形勢所震驚,喃喃道:“奇怪,門口沒有人守護也就罷了,怎麼連莊內也沒有一個人?難道……”
倚弦心念一動,湊近院中大門前的匾聯,伸手略加摩拭,擦出薄薄的一層塵垢,隨後對土行孫道:“有沒有出事,我不知道。但如果按照匾聯上的未曾擦拭的塵垢來推斷,此處地方起碼已有二日未曾打掃過。”
此言一出,土行孫更是心急如焚,快步領着倚弦繞過前院,來到後院一處巨大的假山石前。
土行孫從懷中掏出一方玉石,握於手中,張手揮出一道金芒,看模樣似是要施展某種法術一般。只見他凝神聚念,頓時暴起一陣金芒,玉石迅速消融於他掌心,金芒更見璀璨。土行孫將右手在左手上虛捏兩遭,疾旋而出,金芒隨着他右手緩慢而又快速地擺動韻律,迅速形成一道玄異符錄,隱入假山石中。
假山石繼而發出一陣輕微的“嗡隆”震響,一道虛如幻影的門戶顯現出來,青光幽爍,金芒點點。
土行孫當先踏入,倚弦緊隨其後。
倚弦跟着土行孫在假山石中的秘道中穿行,那條石徑彎彎曲曲直向地下深入,在如此幽暗的秘道中尤顯深邃神秘。不過好在兩旁巖壁上多有點點微光的晶石,可以照耀二人腳下石徑。走了約有一盞茶時分,二人眼前這才豁然開朗,來到現今立身之地。
眼前是一片廣闊無垠之地,百丈距離以內的地面,鋪滿了一層晶瑩剔透且似乎緩緩流動的軟玉。軟玉之上,星羅棋佈的羅列着無數高矮不同的青瑩玉柱,玉柱之上嘀嘀玉露緩緩流下,注入地面軟玉之中,瞬間便融入滲透其中,消逝不見。
倚弦看着這些物事,不由震驚莫名。他怎能不知,這些活生生的眼前情景,跟《聖元本草經》再三複述的一種曠世奇珍——
“其名菱湟,玉質軟膩,千年成型,色呈琥珀,舳血生肌……”
然而當倚弦眼光透過“菱湟玉”,向下望去,登時又是一驚,那玉下流動的血紅液體,滾滾沸沸,不正是當初在地底輪迴殿前所見到的熔漿麼?他只道“菱湟玉”乃是救死扶傷的不世聖品,但卻不知它竟然還能包住這足以焚化人神於無形的可怕物事。
土行孫扯了他一把,撇嘴道:“傻了?甭發愣,小心跟在我後面,記住我行走的地方與腳步,然後跟着過來,這可是我有炎氏族地的守護大陣,絲毫馬虎不得。在這裡不能施展任何遁法,只能步行進入,否則必將遭至萬劫不復的境地。”言罷,當先一步踏在面前的“菱湟玉”上,然後走將起來,一步一步向前行去。
倚弦正容以待,思忖片刻,蹲下身來,撮指成法,五道異芒攝了腳下些許“菱湟玉”,扭成一團封印起來,然後置入腰間的皮囊中。
倚弦不敢有絲毫託大與輕視之意,起身跟在土行孫身後,目不眨睛地緊緊盯視着他腳步,以相同的步子踏足在土行孫方纔的立足之地,頓時只覺腳下柔軟輕浮,彷彿一踏即沉一般。感覺雖然如此,但結結實實踏足其上,又是另外一番滋味。
倚弦跟着土行孫迂繞回轉,不時可以感受到腳下傳來的烈焰氣息與身側隱晦洶涌的莫名異能。這不過是區區百丈的有炎氏族地守護大陣,卻真可謂步步危機,艱險無比。倚弦心下雖然緊張非常,但卻在土行孫的引領下,毫無危險的向前行進。
倚弦心中一動,好奇的問道:“想不到你們族地竟用如此大陣封鎖進口,只是不知如果有類似你這等的土遁高手遁入此間,又如何能夠防範呢?”
土行孫大笑數聲,道:“這個你就不知道了吧,我族族地除了這一道守護大陣外,尤其對旁門的五行遁法有先天性的剋制作用,因爲構築整個族地的壤土盡是來自於南寒極地的‘元磁石泥’,陰陽相逆,五行不生,又有什麼遁法可以到達此處呢?”
行了好長一段路,倚弦心中想到一些訝異的事情,忍不住又問道:“老土,你從前根本不知自己便是有炎氏族民,現在爲何卻對這族地如此熟悉呢?”
土行孫一邊凝神引路,一邊答道:“其實爺爺每過百年便會帶着我回族地一次,只是始終沒有說出有炎氏的秘密給我聽而已,所以當我知道自己身爲有炎氏族民,爲了通報爺爺的死訊,所以重新回到此處……說起來,也可以算是認祖歸宗了!”
說到這裡,二人已經走完大陣,再轉過一條不長的秘徑,終於踏足在一塊實地之上,倚弦環目望去,只見眼前是一座海舍林屋的繁麗街市,將一副地下城堡的卷幅展現開來,而且不知從出何處映射而出的柔和光線,趁着不遠處房舍冒出的煙柱齊齊飄搖,清清楚楚得透悉出平凡中的自在安逸。
但倚弦卻在這寂靜安逸中察覺到一絲異樣,原來街上與藥莊院中情景一樣,竟然沒有絲毫人影的蹤跡,有的只是幾隻溜來逛去的禽畜,他不由回頭向土行孫遞出一個詢問的眼神。
土行孫怔怔站在那裡,傻呆呆一語未發,好半響才發足狂奔,口中呼道:“我的族人,我的兄弟姐妹呢?我的族人……”
倚弦連忙追上前去,哪知身形甫動,體內的歸元異能便生出連鎖反應,使殘餘在他體內、本不屬於他的朱雀靈力,瞬間爆發出來,一絲絲微弱魔能映現在他的神識思感當中,倚弦猛然醒悟過來。
他身形飛遁而起,一把抓住土行孫,止住他的狂呼,低聲道:“附近有魔宗人在!”
土行孫掙脫他的掌控,安然落於地下,焦急卻也冷靜道:“在哪裡?快帶我去!”
倚弦憑藉思感之中的一絲感應,小心翼翼的帶着土行孫在族村中轉悠了半響,纔來到一座怪異的廟宇外,體內魔能盪漾之感大增,他頓時明白過來,隨即飛身鑽入廟宇外堂,刺鼻的血腥味傳來,隱隱還有喝罵與痛呼的聲音從裡面傳來,令他眉頭一皺,心中暗自推測着事情嚴重程度,點頭道:“應該在裡面,人數不少……”
他又望着土行孫道:“……你萬萬不可莽撞,裡面該有你的族人在內。凡事一定要冷靜!”
土行孫當然感應到自己的族人在此,更加可以猜測出裡面發生的事情,咬牙切齒地含淚道:“此處是我有炎氏祖祠,列祖列宗的牌位均列在堂前,沒想到魔宗那些王八蛋竟然在此……”
倚弦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老土,我陪你進去轉轉。”
說罷,倚弦並起右手中、食兩指,在空中極具韻律地勾劃曲彈,歸元異能隨之從他指尖緩瀉而出,在空中逐漸凝結成道道青藍弧線,交接成一道玄芒符錄,“吱”地一聲鑽入土行孫印堂之間,再也不見痕跡,隨即便可以發現土行孫的身形緩緩隱入無形之中。
“千符隱”是一種隱身遁法,是倚弦經過輪迴集大戰之後,利用前來南陲的幾日時間,根據“琅寰洞天”中的魔道法術,配合本身冰晶火魄的異能運行之法,改良而來的幾種法術之一。
倚弦又以同樣的手法爲自己作出一道符錄,待到自身同樣隱遁不見之後,才道:“好了,咱們現在可以進去了,切記不管裡面發生了什麼事情,你看到了什麼,都要保持冷靜,否則無法救得你的族人!”
兩人悄無聲息地潛進祖祠裡面,只見在兩壁青幽淡綠的火炬熊熊燃燒下,十數人被綁在殿內,披頭散髮,鮮血淋漓,早已被摧殘得不成人形,根本瞧不出真切面目,只看他們的身形長相,便知應是有着先天命脈被封的有炎氏族人。
數名紅衣大漢一面用手指上的一簇暗紅火焰,熨燒着有炎氏族人,一邊猙獰狠笑的相互扯笑,空氣中滿是一股皮肉燒焦的惡臭味。
土行孫看得睚眥欲裂,脖頸上青筋凸跳,就要衝上前去救人,卻被一旁早有準備的倚弦硬生生一把扯住,而且瞬間出手將其制住,使土行孫無法動彈。土行孫雖口不能言,身不能動,但雙目中卻是怒火高漲,恨不得將倚弦活吞下去。
倚弦搖頭暗歎一聲,凝聲傳音道:“你莫要怪我,現在魯莽不得,因爲我們必須看看有沒有其他的高手,然後才能揣度出有沒有將他們安然救出的把握。”
說罷,倚弦不再理會土行孫的掙扎,開始傾聽那些人的對話,企圖從中找出一絲端倪。
這時,紅衣人當中一名看似頭領的長鬚漢子,揮手示意施刑的紅衣人退下,走到一名與土行孫年紀相仿的有炎子弟身旁,冷笑道:“土模,你還是乖乖說出怎樣去往玄武獸穴的方法吧,說不定我會賞你們一個全屍,否則我必將你族千數族人一一凌遲處死。”
土模冷笑連連,“噗”地一聲向那紅衣漢子吐出一口血水,罵道:“祝唳,你祝融氏均是卑鄙小人,莫要以爲你的奸計能夠得逞,我有炎氏族人是絕對不會……唔……”
他慷慨激昂的話還未說完,就被祝唳飽含魔勁的一拳襲中小腹,痛苦的再也說不出話來。
祝唳不耐煩地道:“如果我們不能得到那件聖宗神器,就會拿你們全族兩千條人命做抵!哼,我就不信在這裡挖地三丈,還找不出那頭畜生……”
倚弦心中一怔,不由好奇心大動。原來有炎氏族地不知爲何竟被魔門祝融氏尋到,而且祝融氏明顯是爲了某樣寶物才大肆威逼壓迫的手段。倚弦回頭瞥了一眼身旁的土行孫,看出他的神情雖然仍在激動中,但比起剛纔來說,明顯冷靜了許多。
倚弦鬆開對土行孫的禁制,好奇的秘語傳聲問道:“老土,你們族地有個什麼獸穴很重要麼?竟連祝融氏如此極力想要從中撈取什麼寶物似的?”
土行孫深深吸了一口氣,似是要將滿腔的憤怒都壓制下去,等了片刻才傳聲道:“我不知道有什麼獸穴,更不清楚所謂的聖宗神器指的是什麼,而且也從未聽爺爺提起過。”
就在這時,倚弦突然感應到一股幾乎令他窒息的強大壓力迅速襲來,登時傳聲“噓”了一聲,警醒土行孫莫要再說話,只因那種忽如其來的壓力之強,甚至比之當初幻麪人與應龍聯手所帶來的壓力也是不遑多讓。
天地三界之中,還有何人有如此強悍的修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