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弦暗自一凜,忖道:“難道此地是魔宗流放犯人的地方,看來我要小心應付了!”他想到這些都是萬惡之人,腦中念頭電轉,作出一副咬牙切齒的模樣,恨聲道:“在下楊戩,本是九黎宗主聞仲的親傳弟子,卻被蚩螟與申公豹兩個老匹夫陷害,方纔落得如此下場,不過家師曾親口許諾會將在下救出此地,屆時肯定不會忘記兩位恩人!”
範湘與凌苜蓿兩人果然大喜過望,齊聲驚問道:“此話當真!”
倚弦生性淳厚,原本不想欺騙他們,但是他明白魔宗之人蛇鼠一窩,都不是簡單人,而他又身負有炎氏萬千族人的千年宿願與素柔的血債,這些都由不得他半點疏忽,當下暗歎一聲,愈發鄭重其事道:“楊戩敢以聖血咒決立誓!”
倚弦話音未落,就覺一股巨力壓頂而至,身軀立時如離弦之箭般倒射而去。慌亂中他回頭望去,卻見來人乃是一白衣老者,雙手兀自揮動,青芒暴射,澎湃魔能衝涌而出。
老者鬢髮烏黑髮亮,面容卻清白乾淨,不見一絲皺紋,容貌奇偉,高聳鼻樑彎鉤如鷹,高額深目,予人一種冷酷無情的感覺,襯以魔神般偉悍的身材、全身耀如烈陽的光芒,以及坐下那頭泛着死寂幽光的異種突豹,格外予人一種重若山嶽的壓迫力。
倚弦心中倏然一驚,不容多想正欲鼓舞體內異能凝幻結界,但卻因心煩意亂根本不能遂願。
範湘、凌苜蓿均是又驚又怒,雖是知道那人元能如何強硬充沛,但怎能望着救命稻草就此被人拔去,紛紛怒嘯出聲,鼓動魔能展身飛上。
雙方均是不世高手,如今傾力一擊,兩兩相撞,發出傾天巨響,震得洞中塵土飛濺,亂石激射,衝撞在山壁之上砰砰作響,更耀出各色異芒將洞中天地照得分外亮堂,令人眩目驚心。
灰塵散去,亂石散落滿地,倚弦卻已不知去向。
範湘與凌苜蓿雖心有不平但卻無可奈何,憤憤離去。
倚弦被那老者擄去之後,全身被囚禁於一道相當怪異的封印當中,令他彷彿又處身泥沼一般無法動彈,加之念力渙散,他根本沒有逃走的機會。就這樣過了約半盞茶時間,老者胯下的異種豹子驀地發出一聲歡吼,停了下來。
倚弦雖被封印在老者的結界當中,但卻還可瞧清外間情況,原來現在所處之地乃是一間冰洞,其中遍植一種不知其名、色作血紅的矮小樺樹,加之洞壁到處皆是晶瑩剔透的玄冰,還別有一番冰寒徹骨的沁心感覺。
可倚弦此時哪有心情去欣賞這一切,只是在暗自揣測老者將他帶來此處的用意。
忽然間,老者發出一聲淒厲呼嘯,繼而周身刺眼光芒驟然消散,魁偉身形被抽乾似的扁了下去,變做似真似幻的一道光影,倏地鑽進豹子體內消失不見。
隨着老者消失,倚弦所受的封印隨之失去依憑,四散開來。倚弦再也不受禁錮自空中墜下,這一切都發生在一瞬間,他直到臨近地面時才反過神來,急忙扭腰翻身,雙手下墊這才免去墜地的厄運。
落地之後,倚弦擡頭望去,卻見那頭豹子正在狠狠地盯着他,一人一獸就這樣默默的對望着,彷彿忽然間都化作了冰雕一般。倚弦不敢稍動,生怕引起這頭畜生的攻擊,暗自猜想它不讓自己離去的原因。
誰知,豹子忽然開口道:“你果真是聞仲的弟子?”
它的聲音低悶沉重,帶着魔異的引導感,差點讓倚弦脫口說出自己根本不是,話到嘴邊才倏然驚覺,慌忙改口道:“你究竟是誰?”
豹子又道:“你不用管我是誰,只要如實答我便是!”
倚弦心念電轉,遂硬下頭皮道:“不錯,家師正是九離氏宗主聞仲!”
那豹子聽後忽然發出一陣夜梟啼的長笑,忽然道:“我們談一筆生意,如何?”
倚弦心中一凜,確定這豹子體內定是附有方纔那位老者的靈體,聽他如許說不由心中一動,道:“前輩有話請直說!”
“方纔是我救你上來的。”老者沉聲道,“因爲老夫想借你之力離開這‘冰火輪迴獄’!”
“原來是前輩援手,晚輩還以爲是方纔那二位……”倚弦一愣,道,“不過,前輩說笑了,以您本身高深莫測的修爲,想要離開此地又怎會需要晚輩這等綿薄之力。”
“他們……餓了好些年,心中怕是想着將你吃了纔是真的!”老者冷哼一聲,頗有深意地望他一眼,道,“如果老夫所料不差,你並非魔宗中人!”
倚弦倏然後退,不但被老者的前言說得不敢置信,更被後來的驚人之語駭得驚呼出聲。
“因爲但凡魔宗之人,無人不知此地乃是流放五族要犯的地方。”老者悠然道,“非但斷盡陰陽、滅絕五行,而且其中冰火沼澤中蘊涵的冰火極力對四大法宗所有修道人的侵蝕傷害之力極強。一入此間,便休想再生還陽世,即便死了想入十八層地獄也是萬萬不能!老夫的肉身就是喪於前面的沼澤之中,現在僅以一具靈身當然不敢擅闖。所以儘管我自負修爲如何,最後也不得不找人幫忙。”
倚弦一怔,終於明白自己何處露出馬腳,當下模棱兩可的說道:“前輩既然認爲晚輩非是魔宗之人,晚輩也不想就此與你爭辯什麼,不過晚輩倒是有幾點疑問不知前輩能否指點迷津?”
老者聽他這麼一說的口氣,倒又像極了魔宗十足自我的作風,心中難免有所猶豫,點頭道:“你說說看!”
倚弦問道:“如若真像前輩所說,此地‘斷盡陰陽,滅絕無形’,那麼自該任何玄法數術都不能施展。但前輩方纔與範湘、凌苜蓿兩人打鬥之時卻爲何能夠藉助五行陰陽之力?而且晚輩先前也曾有凝出結界的經歷!”
老者皺眉道:“我與那兩人交手之時全是催動自身元能,又無曾瀉出體外當然可以。但至於你怎麼能夠在體外凝幻結界,老夫就不得而知了。”
“不論你是不是魔宗弟子,只看你能從冰火澤行至此處,定然修爲不俗,老夫認爲咱們之間都有機會談這筆生意。”老者看了他一眼,大有深意道,“不知小兄弟意下如何?”
倚弦聽老者話裡的稱呼立時轉變,暗忖:“果然是魔門中人的心性!”口中卻道:“不知前輩想晚輩怎麼幫你呢?”
“你先好好休息,養足精神!”老者死死盯着倚弦,沉聲道,“今晚三更時我會助你出去,待你可以找到此地出口後,速速前來告知於我便可……屆時老夫自然會告訴你怎樣離開冰火輪迴獄!”
“可是……”倚弦心中正有更多疑惑想問,那老者卻已經驅動豹體緩緩出洞而去。
倚弦確實感到有些累了,儘管靈體並不覺得什麼,但體外的哪層化身卻讓他在經歷這麼多以後,首次感覺到疲憊,又或許是因爲面對這些魔門中人的勾心鬥角,讓他感到格外的力不從心。草草用《玄法要訣》中的療傷術調息一陣,倚弦便靠在洞壁上睡着了。
黎明前,倚弦被老者送出玄冰洞,點明一條洞壁上方內洞甬道,他翻身爬上不敢稍有停滯,只因老者告訴他黎明時會有毒瘴籠罩這裡,一天中只有此刻方能安然離開。倚弦心中將方纔老者交代的諸般事情默記一遍,方纔環目望向四周,確定方向無誤後舉步向前行去。
只剩下老者孑立於內洞口之處,看着倚弦漸漸被毒瘴遮掩的身影,兀自發出一陣得意長笑。
笑聲方停,他身後驟然響起範湘嘲諷的聲音:“聞老大,他不過一個娃娃而已,我看你肯定是失策了。”
凌苜蓿也在旁插嘴道:“聞大哥,不是小妹說你,我也沒看出那小子有什麼不同哩!”
老者冷哼一聲,曬笑道:“無知,此子體內元能別有蹊蹺,極爲怪異。你們看他肉身雖被冰火澤化的殘缺不全,但卻渾然無事一般,哪象你們當年進來的時候,足足哭爹喊孃的嚎叫了半個月纔回過神來。所以,我才決定讓他去‘晶魄離魂天’試試,就算達不到目的,於我也不會有所損失,再說……”
老者幻化身形的雙目中投射出一股絕望的黯然,一字一頓的續道:“這也是咱們等了八百年——最後唯一的機會……”
洞中再無任何一絲聲音傳出來,一片死一般的沉寂。
層層夜幕下,耀陽帶着小千、小風與小仙三人施展“風遁”越過朝歌城北面高約二十丈的城牆,落在寂寥無人的玄武大街上。
耀陽對朝歌城的熟悉程度自然是沒話說,他環目四顧一圈,心中已然有了主意,拉起身旁探頭探腦的三人再一次施展“風遁術”,來到北城附近一家極大的客驛——“雲來客驛”。
推門而入,四人徑直去到櫃檯前向掌櫃的訂了二間上房,就在結帳時,耀陽才發現根本沒有銖錢,險些急出汗來。畢竟臨時以幻術來欺詐店家,要想做到無聲無息對他還有些難度,而且幻術等障眼法多有一定時間的限制,萬一因此惹來麻煩,豈不誤了來朝歌城最重要的目的。
好在小千與小風在夢冢坑蒙拐騙了不少不義之財,而且小仙平時素來習慣積蓄,所以眼前的困境當即被小仙擺平了。
四人分房而睡,小仙單獨睡一間房,耀陽與小千與小風住在一起,耀陽抓緊時間教授了一些關於陰陽五行之類的基礎常識,然後三人一覺到天明。
第二日,四人早早起身,耀陽便領着三人隨便逛了逛熱鬧的朝歌城,小千、小風與小仙平常甚少出入“妖月夢冢”,此時卻可以領略到如此人世繁華,難免穿梭於川流不息的人羣中,吵吵嚷嚷的四處看稀奇。
耀陽換了一身剪裁得體的白色文士勁裝,士髻倫巾,長身玉立,配上五行之軀的軒昂氣質,龍行虎步的咄咄氣勢,以及面上時時滿不在乎的陽光笑容,不但令到身邊的小仙看得杏眼含春,同樣也惹得街面衆人頻頻回望。
他領着三人從西門白虎大街一直遊玩至南門朱雀大街外。時已近午,耀陽挑了街心對角的一處酒樓,四人上樓選了一個臨街靠窗的桌子坐了下來。
耀陽臨近窗臺翹首以望,偏西的一條側街上行人稀少,四處多有兵士把守,護衛旁近的一所宅院,正是殷商太師府重地。
小千小心翼翼的左顧右盼一番,輕聲問道:“師父,那個就是聞老賊的住處?”
耀陽緩緩點點頭,道:“你和小風先幫我查找一下,這府中究竟有沒有我兄弟倚弦的下落!”
小千和小風心知此事關係重大,都收起平時的嬉笑之色,展開天生潛能仔細探察有關倚弦的消息。
半晌過後,二人面色沮喪的相互對望一眼,對耀陽道:“師父,我們沒有找到倚弦師叔的下落。也許,他並不在這裡。又或者是被高人施法佈下結界,讓我們無法搜尋到他的存在!”
耀陽皺着眉頭苦思良久,道:“不如,你們施法看看聞老賊現在到底在不在朝歌城?”於是,他向二人描述了一番聞太師的樣貌。
小千和小風極爲用心的再度探察半晌,最後還是一臉失望的神色,道:“師父,我們……沒有查到聞老賊的下落……師父,都怪我們沒用!”
耀陽雖然心情更爲沉重,但還是拍了拍他們的肩膀,道:“不關你們的事,你們已經盡力了!”
小仙看出耀陽的擔心,連忙出言安慰道:“耀大哥,相信倚弦哥哥一定吉人天象,肯定會沒事的!”
耀陽點點頭,對着小仙回了一個感激的笑容,不甘心的說道:“既然現在聞老賊不在,我想進太師府走一趟,就算尋不到倚弦,怕是應該可以找到一些線索也說不定!”
“師父!”小千與小風同時驚道,“讓我們陪你去吧!”
小仙更是擔心的要命,道:“耀大哥,聞老賊畢竟是魔宗九離一族的宗主,他雖然不在,但是萬一在府中留有其他高手,豈不很危險!”
耀陽起身對三人揮揮手,豪情萬丈的搖頭一笑道:“高手又如何?就算現在聞老賊站在面前,我耀陽也絲毫不會懼他!你們乖乖在這裡吃完飯,然後回客驛收拾一下,如果再尋不到什麼消息,我們會盡快離開朝歌城!”
話音未落,耀陽人已不見,原來已經駕着“風遁術”朝太師府遁去。
剩下來的三人對着滿桌的豐盛酒菜發了愁。愣了好半響,小仙才勉強拿起筷子,招呼小千與小風先填報肚子再說。
耀陽藉着風遁掠進“太師府”,小心翼翼的落在後花園中。
花園中並無任何人跡,顯得格外靜寂無聲,耀陽左顧右盼的壓低身形,行走在一條條曲徑上,過分的小心令他再度想起兄弟倆仗着靈身在陳塘關肆無忌憚的事,每每想到其中精彩之處,他都免不了失聲一笑。
走完略顯繁雜的花園曲徑,不遠處已經是內院家眷的居處。耀陽又將整個內院摸索了一遍,令耀陽大惑不解的是,整個太師府似乎完全沒有人氣一般,到處死氣沉沉的。
儘管他很好奇想進內院樓舍看看,但顧忌到聞仲九離魔族的淫威,自是不敢擅自亂闖,只是在內院附近躲躲閃閃的徘徊,找尋有無倚弦留下的暗記,或是以自身的歸元異能探測有無結界之類的禁制存在。
然而任耀陽如何找尋窺測,也始終無法尋到任何可疑的暗記或結界力量。正當他枯坐在內院一株隱蔽的樹蔭下,越來越感到心灰意冷之際,遠處守衛兵士的腳步聲驟然響起。
耀陽將身形重新隱匿在樹蔭之中,仔細觀察了片刻,心念一動,腦中頓時有了主意。他偷眼瞄着一隊兵士從身旁巡邏而過,尤其是隊列最後一名兵將悠閒闊步,看似身份級別較高。
隨着那名兵將的越來越接近,歸元異能在體內輕輕浮動起來,耀陽感應到那人身上發出的陣陣魔能,看樣子此人還是魔門中人,正中耀陽下懷。
耀陽屏息靜氣,等待那名兵將靠近身旁三尺距離外,眼中精光暴射,蓄足五行玄能的雙臂平伸,一個虎躍竄出樹蔭隱蔽,向着那人一撲而上。
那名兵將哪曾想到會在太師府遭人暗算,猝不及防之下,只覺一股大力忽襲而至,當即被耀陽撲倒在地,連哼都未哼一聲就被耀陽掐住了咽喉要害。
耀陽以五行玄能死死抵制住對方的魔能反噬,先是警惕的四下張望了一番,然後纔將其拖入樹蔭隱蔽之下。
那名兵將死命掙扎了片刻,無奈自身魔功有限,根本敵不過對方的浩大異能,而且咽喉受制無法呼喊出聲,只能放棄無謂的努力,惡狠狠的用二眼怒瞪着耀陽,擺出一副誓死不從的模樣。
耀陽看了覺得好笑,掐個咒決運轉元能,愈趨熟練的五行玄能透脈而出,幻出一個異能結界,將其人禁錮在其中,這是《玄法要訣》中關於音、形、法、能的禁制方法之一,用來對付企圖頑固反抗的人最是有效。
耀陽先是朝他笑了笑,然後細聲道:“我有話問你,如果你照直答覆,我自然不會傷害你,否則魔門餘孽定殺不饒!”他一邊說一邊加強體內異能對那兵將的壓迫,對於類似這威逼恐嚇的一套手段,他跟倚弦自小便時常經歷,只是想不到有一天他自己竟也會使這種手段。
那兵將怎麼受得了歸元異能的逼迫,體內魔能早已成土崩瓦解之勢,當即忍不住悶哼了一聲,不敢再作逞強,在結界控制下緩緩點頭道:“尊使盡管問!”
耀陽心中大爽道:“聞仲老賊是什麼時候離開朝歌的?”
兵將如實答道:“宗主已離開朝歌將近半月有餘!”
耀陽心中暗自盤算了一番,原來聞仲自前次妲己回朝歌時便已告假離去,至今仍未回來。他又想起那時思感中對倚弦的感應,問道:“他在走之前,身邊還帶着誰?”儘管倚弦很有可能被封印在類似“6合雲光石”的法器中被帶走,耀陽仍然忍不住問了這一句。
那名兵將道:“跟隨宗主左右的是他老人家最貼身的親傳弟子戩少!”
“戩少?楊戩!”耀陽心中一震,心想:“妲己不是說,當時陳塘關一役因元始天尊的插手從而威懾妖魔離去,聞仲則是因爲犧牲了楊戩的性命才得以生離陳塘,而現在這名兵將卻說聞仲最後是攜楊戩一同走的,這當中定然有蹊蹺!”
一念及此,耀陽眼中精芒暴漲,掌中指訣輕拂,比之從前強上數十倍的“天火炎訣”一把火蒸騰在禁制結界上,怒喝道:“你膽敢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