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開重重人羣,看到呆坐在地上、看着屋子發呆的戈淵,素來平靜的心,竟然莫名浮躁了起來。軒轅昱川走過去,陰影籠罩着她,戈淵卻渾然不覺,他伸手搭在她的肩上,戈淵有些僵硬,緩緩回頭看他,眼中一閃而過的迷茫讓他心裡猛地一緊。
戈淵起身向他行禮,低眉順眼的動作還像以前一樣,可是軒轅昱川卻覺得哪裡不一樣了。
恍然間驚覺七年時間,他竟沒有好好了解過她。
“下去梳洗一下,我派人送你去太子府。”
戈淵領命,安靜地退下,她轉身的那一瞬間軒轅昱川纔看到她消瘦的後背上肩骨嶙峋,破爛的衣衫隨風飄起,手臂上全是燒傷。
軒轅昱川忽然有些悵然若失,心裡空空的。
其實她……這些年也算盡職,給她留一條後路又何妨。
那些話終究是沒有說出口,眼看着戈淵一步一步越走越遠。
曾經有個人告訴過戈淵,愛一個人就是要爲他付出全部,可是她還沒來得及告訴她,如果那個人不愛自己又該怎麼辦呢?
送戈淵離開的轎子很低調,也專挑無人的小道,就像是一場見不得人的齷齪交易,只能在暗地裡進行。
戈淵對外物向來是不大在意的,可是如今卻覺得分外難堪,她不止一次在想,如果外邊的百姓知道這轎子裡坐的是堂堂將軍,知道這場莫名其妙的交易,又會如何去想她呢?就像那個小丫頭一樣,知道她在昱王府中的地位,那震驚的眼神,就像刀一樣颳得心臟生疼。
“我認識的將軍不是這樣的!”她到死的那一刻都在這樣嘶喊着。
錯了,她就是這樣的人。在那人面前她活的沒有尊嚴,沒有銳氣,沒有痛,像……狗一樣。
“九皇叔還真會訓練人,竟是將你狼一樣的性格訓練得跟狗一樣了。”那時軒轅拓的語氣帶着嘲諷,還有深深的厭惡。
戈淵拽住衣袖,瘦的只剩骨頭的指頭根根泛白,呈現出死人一樣的白色。有些東西真的不敢去深想,越想越是蝕骨的痛,就像以前一樣不聞不問不就好了嗎?連那丫頭被打死的時候,她都能做到腦袋一片空白,真的什麼都沒想……
“將軍,到了。”
戈淵聽到有人叫她,恍惚了一下,就彎腰下車,很尋常的動作,卻拉扯着傷口生疼。以她的身份出現在皇宮裡自然是見不得人的,只能從偏門進,裡邊只有一個小太監來接她,看了她一眼,沒什麼恭敬之意。
“將軍這邊請。”他走在前頭帶路,嘴裡喊着將軍,語氣卻不屑得很。
以前在這宮中有兩類人厭惡她,一類是與王爺關係惡劣的,另一類是與其他武將交好的。而如今卻要多一類了,那就是與太子親近的。
大概在太子說非她不娶的時
候,所有人都認爲是她污濁了高高在上的太子吧,可是卻沒有人想過,從頭到尾她都是受害者。無論是被派去陀螺山,還是成爲衆矢之的,太子的神威仍然沒有受一分影響,倒是她這些小角色苦苦掙扎……
七年征戰,她無數次打退了兇猛的淆軍,爲軒轅王朝帶來安寧,可是卻因爲女兒之身不能拜將封侯,地位卑賤,衆人表面上稱她一聲將軍,真正看得起她的又有幾個?
戈淵被帶到宮殿門口,金碧輝煌的宮殿象徵着誤傷的權利與榮耀,還有戈淵一輩子也得不到的尊重,住在這宮殿裡的人全都有了,有得理所當然,不費吹灰之力,這就是身份懸殊。
小太監上前敲了一下門,恭敬道:“太子,將軍到了。”
裡邊的人道:“讓她進來。”
門被推開,戈淵步步維艱,她始終是低着頭,走到太子面前就跪了下去。像她這樣身份的人,必須向太子行如此大禮,他們身份懸殊太大了。
軒轅拓沒出聲,仍然翻閱着手上的畫冊,沒有看她一眼。翻了一會了,許是覺得無趣了,就一股腦的推開,揉了揉眉心,然後這纔看到戈淵,露出一臉吃驚的模樣,“戈將軍來了?本宮這一專注就沒留神……戈將軍下次拜見本宮,可要記得跪重一點了,興許本宮還能聽見聲。”
戈淵咬牙,明知他在羞辱自己,卻不能讓他覺得自己有絲毫不滿,否則必會爲王爺惹麻煩。
“戈將軍還不起來嗎?是地上太舒服了?既然戈將軍喜歡,那就一直跪着吧,反正對你來說,早就沒有尊嚴可言了……”軒轅拓笑了笑,語氣天真似孩童,話裡的意思卻是字字珠心。
軒轅拓總是將那些她刻意去遺忘的事情不斷提起,非要把那些隱傷挖出來,颳得血淋淋才肯罷休,這些年他們也一直以這種傷害與被傷害的關係存在着,彷彿不死不休。與其說戈淵恨他,倒不如說戈淵怕他更貼切……
“戈將軍跪着也覺得無趣吧,不如幫本宮看看哪家千金能入眼。”軒轅拓說着說着,竟真的將桌上的畫冊丟在了戈淵面前。
太子一向是任性妄爲,戈淵卻不敢,她跪在地上一動不動,既不反抗,也不願奉承。
“呦,戈將軍這下瞧着到有幾分風骨了。”軒轅拓調笑了一聲,靠在軟軟的躺椅上,悠閒地說道:“想必這些庸脂俗粉戈將軍是看不上的,那本宮也不願多浪費時間。小德子……”
“奴才在。”門外的小太監快步進來,就站在戈淵旁邊。他微微斜目看了戈淵一眼,嘴角帶着一點嘲諷。
軒轅拓指着地上的畫像道:“你去回我母后,就說她送來的那些個庸脂俗粉連戈將軍都看不上,本宮又怎麼入得了眼?”
小太監驚訝地擡頭,“太子,那……”
“嗯?”軒轅拓輕輕斜目,有些疑惑的看着他。
“是,太子。”小太監急急忙忙地出去,心裡滿腹的疑惑。太子此舉
分明是將戈將軍往火坑裡推,難不成太子根本就不喜歡她,所做的一切都是爲了捉弄於她?
軒轅拓垂頭去看戈淵,也只看到她的腦袋,雖說看不到她的表情,也知道她定是忍下去了。難道只有涉及到九皇叔,才能讓她豎起鋒利的爪子?
窗外忽然飛來了一隻綠毛的鳥兒,蹭着軒轅拓的手背。軒轅拓覺得無聊,便轉身逗弄起了紅嘴鸚鵡,他把食物放在手心,又緊緊握住,鸚鵡用爪子去撓,他時不時地打開又不讓它吃着。鸚鵡怒了,撲騰着翅膀,尖聲道:“壞人。”
“哈哈……”軒轅拓大笑了起來,笑聲乾淨爽朗。
戈淵嘴角一抽,竟也莫名其妙覺得喜悅。普天之下,敢罵太子爺的,也就它一個了。
“再給爺叫一個。”他戳戳鸚鵡的肚子,鸚鵡撲騰的更厲害了,嘴裡一直叫着:“壞人壞人……”
對戈淵來說,太子就是一個喜怒無常的人,他這一刻和你談笑風生,有可能下一秒就讓你滾出去。
“阿淵阿淵。”鸚鵡忽然冒出了這句話,戈淵擡頭,有一瞬間的呆滯。
“哈哈……”軒轅拓又大笑了起來,一邊逗弄着鳥兒,一邊說:“看到跪着的那個了嗎?她雖和你名字一樣,性格卻大有不同,你還保留着那份野性敢和我叫板,你問她敢嗎?”
“壞人壞人。”鸚鵡又撲騰了兩下,吃掉食物之後索性飛走了。
戈淵的心開始一點點往下沉,估摸着是今天衝撞了太子的緣故,他的話裡總是藏着針,稍有不樂意就拿她出氣。
“天色也不早了,戈將軍同本宮一起用膳可好?”軒轅拓起身,站在戈淵身前,高大的身影幾乎將光線全部擋完了。
戈淵哪能拒絕?只能乖乖地跟在他身後。軒轅拓大步往前,戈淵跪太久了,雙腳發麻,起身的那一瞬間血液涌上心頭,只覺得頭暈眼花,險些昏過去。撐下去,不能讓他看不起。戈淵咬着牙,頂着昏昏沉沉的腦袋,一直跟着。
一出房門,戈淵才意識到時間過了很久了。小太監一見太子出門,就連忙爲他披上披風,冷風呼嘯吹來,只有戈淵冷得打顫。
這就是人和人之間的差距。說不在乎,那肯定是騙人的。
從偌大的花園一路走來,進了大廳,兩邊宮人整齊排成兩排,燈火通明,流轉的琉璃一般的光芒美不勝收,高雅的圓桌之上擺滿了美味可口的飯菜。這些對於長期在外打仗的戈淵來說,除了新穎感,還有無法跨越的距離感。
太子落座,宮人擺上精美的碗筷,替他把一切都打點好,軒轅拓理所當然的享受着,燈光灑在他俊朗的側臉之上,骨節分明的手撥動着白玉勺,優雅而華麗,一切都那麼和諧自然。
除了戈淵。
“戈將軍不坐嗎?是嫌飯菜不和胃口?”軒轅拓的聲音裡帶着一點詢問,如果不是知道太子的個性,戈淵怕是會真的以爲他是在問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