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祖甘明,逃出生天。”
戈淵看完了之後,就把紙條湊到油燈前燒掉,火苗剛舔了上去,如意突然衝了進來,“砰”的一聲推開房門,驚得戈淵情急之下一掌將火拍滅,剩下的半張紙條飄了下去,落到了桌子下邊。
“夫人!下雪了!好大的雪!”如意就像第一次看到雪一樣驚奇,蹦蹦跳跳地跑到戈淵身邊,硬是要拉她起來,“夫人,你快出來看啊,沒想到這麼快就下雪了!”
“下雪了?”戈淵也有些猝不及防,被她拉着起身。
一走到房門口,就感覺到了冷風的凜冽,“呼呼”地刮在臉上,毫不留情,天色已經暗淡,漫天的大雪飄零,鵝毛大小,在地面鋪上了淺淺一層。這場雪來得毫無預兆,讓人沒有防備,就像去年一樣突然,說下就下,都說瑞雪兆豐年,可不知道這一次還能不能熬過這個冬天。
“夫人!”如意搓着雙手,鼻子被凍得通紅,“今年好冷啊,你看好大的雪,明兒一早肯定要堆起來了。”
戈淵難得笑了笑,瞧着她的身段意識漸漸有些遠去,恍然覺得她的眉眼也與當年的金如意重合在了一起……
“如意!”
丫頭聞聲回頭,傻傻一笑,“怎麼了,夫人?”
那樣燦爛的笑容,非但沒有讓她覺得愉悅,反倒是遍體生寒,聯想到了當年那件恐怖的事情。雪球砸到戈淵身上,“啪”得炸開成一片,破碎的冰落進衣襟裡,徹底讓她驚醒,這才精神了一些。
如意做了壞事,竟然還敢哈哈大笑,“夫人,你想什麼呢!”
戈淵情不自禁笑了。
“夫人,我們來堆一個雪人吧!”如意很興奮,可是她的話卻讓戈淵笑容淡了下來。
去年的這個時候,是小惠和白刃陪她堆雪人,小惠是個比如意還要活潑的丫頭,白刃在她無所依靠的時候給了她依託,可是如今,竟是兩個都不在了。物是人非事事休,人生百態最殘忍也不過如此了。
“咔擦”,樹枝被踩斷髮出清脆的響聲,戈淵一回頭,便瞧見了身着明黃色的軒轅昱川,踏着緩慢的步子,頂着象徵皇室的冠冕,奪人眼目,他的身後跟着兩個小太監,還打着琉璃燈。
瞧這般風塵僕僕的模樣,許是剛下早朝就來了。如意和其他的宮人連忙跪下行禮,“參見皇上!”
唯有戈淵一人站在風雪當中,膝蓋怎樣也彎不下去。軒轅昱川恍若沒有瞧見,朝她走過去,剛把手一伸出來還未碰到她,戈淵突然跪下,俯身行了一個大禮,“參見皇上。”
軒轅昱川收回手,目光變得晦暗不明,“免禮。”
進入房間,屏退了所有的宮人,屋子裡點了火爐並不會太冷,香爐裡燃着淡淡的薰香,溫文爾雅,兩人難得有這般心平氣和的時候,只是太過於安靜了,怎麼也無法適應。
“我這次來,是來要答案的。”軒轅昱川開門見山,直抒來意:“今日頭七,也是我給你
的最後期限。”
戈淵神色淡淡的,始終鎮定自若,“給答案之前,我想向皇上請求一件事情。”
“說。”
“首先要謝謝皇上送薰香的心意,但是戈淵受不起。”戈淵微微福了一下身,點到即止,“最近總是想起很多以前的事情,那薰香還是不要再點了。”
軒轅昱川的瞳孔猛然一縮,全身僅有這一處變化,整個人都依舊鎮定得嚇人。
“皇上點這薰香讓我回憶曾經,忘卻現在,是想與我重修正好,可是我整日整夜裡夢見的,不是美好的回憶,而是我藏在內心深處想要忘記的記憶,所以每夜噩夢纏身,夜不能寐。”她溫順地垂着頭,就像曾經一樣順從,“那薰香,皇上就不要再點了。”
軒轅昱川淡淡一笑,“定是這薰香讓你所不喜,纔會每夜噩夢,回頭讓如意換了便是。”
“謝皇上。”戈淵又行了一個大禮。
面對這樣的對待,他的心裡特別不是滋味,五味雜陳,總覺得她鬆散的態度太過於放肆,可是卻又拿她沒有辦法,只能重複說他來的目的:“你的答案,可以給了吧。”
“回皇上,這皇后當然是要當的。”她不等他反應,當即又接着道:“既然是當皇后,也該有些當皇后的權利。”
他簡單直白地問她:“你想要什麼?”
“第一,我在這皇宮應當是自由的。”
他點頭,“允。”
“第二,我要隨時祭拜白刃。”
他遲疑了一下,還是點了頭。
“第三,把如意換掉。”
對於這第三點,軒轅昱川沒有表態,反而反問道:“伺候不周嗎?”
戈淵搖搖頭,“我知道皇上讓她來照顧我的原因,皇上一直想要讓我孤獨無依只能依靠你,可是我如今孑然一身,卻反而沒有掛念,皇上想要控制我,就要給我製造一根軟肋,先是借她如意之名,來引得我信任,再而是借用薰香,來混淆我的記憶,皇上你確實是成功了,金如意從來都是我心裡的軟肋。”
軒轅昱川垂下眼瞼,沒有說話。
“可她畢竟不是金如意,整日看着,也是徒增傷感。”戈淵跪在地上,義正言辭:“請皇上將她撤走,以後她的生死皆與我無關。”
“你不打算管她了?”他微微眯起眼睛,所有的算計都被藏匿在了其中。
“皇上不要再觸碰我的底線了。”她挺直背脊跪着,目光冷清,“皇上若真想與我重歸舊好,就該避開這些隱傷,因爲這些傷,都是你帶來的。”
軒轅昱川終於閉上了眼睛,久久才睜開,射出一道凜冽的冷光,“好,我都答應你。”
就在戈淵鬆一口氣的時候,他又接着道:“同時你也要信守承諾,既然答應了要做這個皇后,你就該把它做好,不可心存異心,否則我定會叫你生不如死。”
戈淵的背脊微微僵硬了一下,還是俯身在地,“絕不心存
異心!”
軒轅昱川起身,“白刃那裡,你想去便去吧,我留個太監給你指路。”他說完便轉身走了。
香燭紙錢,再加上一壺酒,戈淵就跟着領路的小太監出宮,她穿了一身素色的衣衫,不染脂粉,連頭髮都只是披在腦後,甚至沒有帶如意,一個人就跟着去了。墳地就立在宮門外,一個小山丘上,地勢很偏僻,是個安靜的地方,白刃應該會喜歡的,倒還不算太糟糕。
“你就在這裡等我。”
小太監識趣地停下了,戈淵提着一籃子的東西,徑直走到了墳前,很自然地跪下,把香燭拿出來一一點燃,立在墳前,一邊磕頭一邊絮絮叨叨着:“我也不知道分量,若錯了你也別太怪我。”
墳墓自然是不能回她話的,於是她只能一個人自言自語,“我最近總是夢到你,也不知道是不是你在給我託夢,我老是想起你來我院子陪我的情景,還有大年初一的那碗湯圓,跟入了魔障似的,總是覺得很冷。”
火苗舔上紙錢,一下子竄得老高,周圍的雪被融化了一些,化爲了朦朧的水珠,視線也變得霧濛濛的,幸而上天垂憐,沒有颳大風,否則這紙錢怕是燒不成了。
“沒見過你喝酒,想來酒量也是不賴的,就給你帶了一壺……”她把酒杯端端正正地擺好,滿上一杯,“第一杯,敬你足智多謀,心計無雙,堪稱天下第一人。”
醇香的酒灑入雪地裡,升起冷冽的酒香,很快又滿上了第二杯,“第二杯,敬你陪我走過最孤苦的那段日子,不離不棄。”
再次潑酒入地,每一滴所承載的情意都太重太重,“這第三杯,敬你不顧性命,爲我鋪平前路。”這一杯酒,倒得不如先前乾脆。
她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可還是壓不住自己的情緒,伸手撫上冰冷的墓碑,字不成字,音不成音,“我若知道,你打算用性命來換,我寧願……”
手指戰慄不止,用力抓住石碑,將它扣在掌心的一瞬間,眼淚瞬間決堤,泣不成聲,“我寧願、寧願……永生永世不得自由……”
“你心智無雙,連死都計算在了其中。”她的眼眶紅腫不堪,滿是血絲,“你刻意在逼我,對嗎?”
“你怕我意志不夠堅定,便強行用你的死來逼得我沒有退路。”戈淵笑了出來,混合着眼淚,“你透徹了一世,可你又得到了什麼?”
“你的聰明才智足以讓你凌駕於任何一個人身上,你卻偏偏甘心輔佐於他,若你真的甘心但也罷了,可偏偏不是安分的主,終於自食惡果!你說你在想些什麼?”
她撲過去抱住冰冷的石碑,泣不成聲,終於大聲地哭了出來,“我知道你死也不願意說的秘密是什麼,我都知道……”
“你這一世難得有糊塗之時,卻偏偏……”她把頭靠在墓碑上,靜靜地看着遠處,許久才道出她未說盡的話,“偏偏喜歡上了我。”
大雪紛飛,急促落下,爲大地鋪上了一層銀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