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戶部尚書和邢部尚書請求辭官歸故,在他們手下有十來個人也一同請求辭官,大多是他們的宗親和摯友,也有些是有本事之人,主上覺得該怎麼處理?”
軒轅昱川沒有擡頭,繼續看手裡的書,偶爾也圈畫一兩下,始終淡然處之,“這兩個老東西墨守成規,本就是看不起我出身,自然不願在我手下謀事,他們要走就讓他們走,等出了皇城,不留活口便是。”
“那其他的人呢?”
“不過是一味地跟風罷了,讓樂天去軟硬兼施,願意留下的以後找到合適的人再替換掉,不願留下的一併處理了。”
“是。”百里愁生想到了什麼,又道:“那戶部和邢部的位置,該由誰來接替?過幾日就是登基大典了,禮部尚書空缺,還得儘早解決。”
“戶部由樂天暫替,邢部就由你負責吧,他夠圓滑,你處事穩重,我也比較放心。”軒轅昱川沉思了一下,“禮部這邊你有沒有好的人選。”
“暫時還沒能想到,等過幾日屬下定能找出一個讓主上滿意的人。”
“嗯。”他滿意地點點頭,繼續寫批註,“我不太在意禮節,只要合情合理,禮部誰來擔任都可以。”
百里愁生頓了一下,“還有董卓然年事已高,請求辭官,現有丞相和大將軍位置空缺,不知該由何人擔任?”
“大將軍一職,大皇子定能勝任,就封他爲定軍侯,至於丞相一職,倒是個大問題……”他微微擡起眼瞼,眸色深不可測,“本想讓璞玉擔任,可惜他心思並不在此。”
“哎,若是首領在就好了,他定能……”
話說到一半,氣氛頓時就冷了下來,百里愁生向來心直口快,也知自己說了不該說的話,有些惶恐,軒轅昱川只是微微一笑,並沒有說什麼。
當初殺張元的時候,是因爲他讓自己感覺到了不安,卻沒想到殺了他反而適得其反,讓戈淵對自己有了猜忌,而殺薛孟海,也是爲了讓自己心安,卻沒曾想成了自己的一塊心病。想到這裡,他微微停下了筆,墨水滴落在了紙上,暈成了一個墨點。
“愁生,幾時了。”
百里愁生看了看窗外,“快到子時,主上你該歇息一下。”
軒轅昱川擡起頭恍然道:“竟然這麼晚了,你先回去吧,讓孤毅陪我出去走走。”
“是。”百里愁生走之前拍了拍孤毅的肩膀,“好生照看主上。”
孤毅依舊不苟言笑,只是點了一下頭。
夜間很是涼爽,緩解了白日的灼熱,月光傾瀉一地,給萬物蒙上了一層霜,周圍有花香,微風吹起的時候,甚至能聞到好幾種香味,沁人心脾。在御花園裡散步是一件很放鬆的事情,宮裡的太監宮女都還沒來得及編排,到了這夜間也沒人值夜,偌大的花園裡清清靜靜,只有輕微的蟲鳴。
軒轅昱川一路走來,沉默不語,穿過水上欄道一直走到亭子裡邊,精緻的靴子在木板上發出“嗒嗒”的聲音,
不知不覺就將他的思緒越拉越遠。
昱王府上也有一個水上亭子,只是沒這般富麗堂皇,簡單的搭建在荷塘中央,種一點青蓮,反而顯得素淨。他往亭子裡又走了幾步,靠在欄杆上,藉着月光看池裡的荷花,千姿百態,卻開得太過於嬌豔,柔柔弱弱之勢,彷彿一陣風都能將它吹折了,就像這皇宮一樣,表面上金碧輝煌,實則外強中乾。
軒轅昱川冷笑了一聲。
今日之事,彷彿是一場夢。他二十年的忍辱負重,換來了他想要的一切,卻反而覺得空虛了。該死的人都死了,不該死的人生不如死,還有什麼不滿意的呢?只是那一池嬌豔的荷花,將他的心思擾亂成了一團麻。
那日在昱王府的時候,青蓮遠不及這荷花絢爛,月色也是遠遠不及這皇宮裡的,他只是爲她點了一盞素風,陪她看了一夜的月光,道了一句:望你如期而歸。
一盞燈,一句話,一個笑容,竟是讓她義無反顧地衝進了南淆的軍隊,拿回了勝利,他突然就想不起來,那個時候他對她說了些什麼,在宴會之上,又做了些什麼,在陀螺山頂轉身之時,他又想了些什麼……竟是通通都想不起來了,或許是刻意忘記,又或許是不敢去想,怕夢魘纏身,夜不能寐。
什麼時候害怕她,害怕到這種地步了。
他步步爲營這麼多年,籠絡人心,殺人如麻,何曾怕過?攻入皇宮,踏平宮牆,何曾怕過?天下人唾棄他、辱罵他,何曾怕過?想來想去,原來他這輩子最怕的就是孤獨。
軒轅昱川抓住欄杆,漸漸握緊,“我走的就是一條欺師滅祖、六親不認的道路,怕的卻是衆叛親離、蝕骨孤獨,孤毅,我好像把自己逼上了一條絕路。”
孤毅並不懂他話裡的意思,依舊像根木頭一樣杵着,一動不動。
“恨可以支撐我二十年不倒,如今得以報仇雪恨,我又該拿什麼支撐下去呢?”
孤毅想了想,竟是破天荒地開了口:“主上要的不是江山嗎?”
軒轅昱川的目光變得悠遠,似乎是在問他,又像是在問自己,“是嗎?”
只可惜這大好山河,卻無人與他共享。
空空蕩蕩的皇宮,空空蕩蕩的宮殿,一個人也沒有,回想起今日種種,除卻攻破皇宮那一瞬間的快意,爾後竟是心慌意亂比快意更多,特別是戈淵被軒轅拓擄走的那一刻,從來沒有過的慌亂佔據了他的理智,甚至是想要不惜一切代價找到她,再也不讓她受一點傷害。
不知不覺竟是走到了寢宮外,軒轅昱川有些恍然,裡邊傳來了白刃的聲音:“你是不想要這張臉了?還敢這般折騰……”
腳步停在了門口,沉如鉛石,他的眸色漸漸變得幽深。
白刃還在絮絮叨叨地說些什麼,卻始終聽不到戈淵的聲音,軒轅昱川突然很想知道她如今是什麼樣的表情,輕輕往裡邊走了進去。
隔着珠簾,隱隱可見戈淵正坐在桌子邊上,微微擡起頭讓白刃給
她處理傷口,白刃的神情很認真,把繃帶仔仔細細地裹上去,戈淵默契地遞了剪刀給他,白刃順手“卡擦”剪斷,繫了個結,戈淵擡手摸了摸,面無表情地點點頭,“包得挺好。”
白刃轉身整理他的藥箱,冷哼了一聲,“也不知道你發什麼瘋,包得好好的非要把它撕開,你是在折磨自己,還是在折騰我?”
戈淵沒有反駁他的話,只是伸手拉住了他的衣袖,虛弱地笑了笑,“下次不會了。”
白刃哼了一聲,氣也就消了。
從什麼時候開始,她與白刃竟是這般要好了?又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她也會對別人笑了?軒轅昱川的神色漸漸變得冰冷,一步一步地朝裡邊走去,繞過麒麟香爐,裡邊散發着淡淡的藥香,是白刃身上常帶的那種味道,竟是充斥着整個屋子。
戈淵倒了一杯茶,遞給白刃,笑着想說些什麼,卻在擡頭之時,聲音戛然而止,血色盡褪,笑容僵硬在了臉上。
有多久沒有看到戈淵笑了?軒轅昱川仔細地去想那些過往,竟是想不起來她最後一次對他笑是什麼時候的事了。胸膛突然就悶得發疼,每靠近一步,便多疼一分,越是這樣,他嘴角的笑就越是溫和。
白刃也察覺到了異樣,回頭看到了門口的人,頓時恭敬道:“主上。”
軒轅昱川伸手拂起珠簾,踏進內室,坐在了戈淵的對面,孤毅緊隨其後,白刃倒了一杯茶,遞到他的手邊,他半垂着眼瞼掩藏了他所有的情緒,端起茶杯輕抿了一口。
氣氛像是凝固了一樣,變得沉重,更是壓抑得說不出話來,直到茶杯放在桌子上發出“嗒”的一聲輕響,纔打破了這份能逼死人的死寂。
“阿淵的傷沒有大礙吧。”他說這句話的時候連眼皮都沒有擡一下,顯得漫不經心,淡然如風。
“只是一些皮外傷,換幾天藥便是。”
“嗯。”他垂下眼瞼,“這幾天你就多上點心。”
“這是屬下的本分。”
軒轅昱川輕輕笑了一下,“當記住你的本分纔是。”
明明說的是同一件事,卻偏偏讓人想到別處去,憑空從心底升起了一抹膽寒,白刃擡頭看了看他,突然詭異地笑了,“屬下定當謹記在心。”
“你也累了,下去歇息吧。”軒轅昱川放下了杯子,“孤毅,你送他回去。”
白刃恭恭敬敬地行了一個禮,“謝過主上。”他起身的時候看了戈淵一眼,她背對着所有人,看不到她的表情,挺直的背脊有些僵硬。
兩人一離開,屋子裡頓時沉寂了,香爐裡的藥香味在屋子裡飄蕩着,淡淡的,嫋嫋升起,充斥着每一個角落,沁人心脾。
軒轅昱川端起茶杯輕抿了一下,放下,隨口道了一句:“四個月了,竟是四個月沒有見過面。”
戈淵的身體突然就僵住了。
他淡淡一笑,依舊是運籌帷幄的泰然,出塵脫俗,“轉過來吧,我想好好看看你。”
(本章完)